《我终于失去了你(全3册)》 第1章前记 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 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好朋友对我说:“X,没有人会相信我被自己的男朋友强暴。” 那一年她只有十九岁,虚岁,正值高考,不知道怎么办,只会整夜整夜地哭。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知晓别人的秘密,更何况这是个不美好的事。 在我眼里,她是近乎完美的女孩,顺直的长发,有一双水灵黑亮的眼睛,家境富裕,清纯美丽,难得的还体贴懂事,偶尔的一点小任性,也是小女孩的可爱娇嗔。这样的女孩招嫉妒,可偏偏她让人觉得,她就该被命运宠爱,她是如此好的女孩。 但也是她,在认识许久,对我说了这个秘密。 在纯白如纸的年纪,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很喜欢很喜欢。 那时,她是学校挺有名的女孩,重点高中的校花,用现在的说法,叫女神。有很多人追,但没一个人追到,除了她的初恋。我并不敢细问当年的细节,时隔多年,她鼓起勇气跟我说时,仍有泪。 真的很喜欢他吧。要知道,她一直是个好学生,让爸妈放心的乖女孩。如果不是心动了,不会触犯早恋这条高压线。 那时候,高中生没像今天人人一部手机,她家在城里,没住宿,每天晚上都跟他讲很久的电话。后来她爸爸有所察觉,拿剪刀把她房里的电话线剪了,父女俩还大吵了一架,冷战了很久。 她曾经很抱怨她的父亲,她曾经很抱怨她的闺蜜,闺蜜说男孩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好,她曾经很真誓地喜欢过一个人。 年少时是不会说爱的,只说喜欢,可喜欢上一个男孩,就会幻想,幻想考同一所大学,幻想将来一直和他在一起。 后来,就是这样第一次喜欢上的男孩强暴了她。 我真的不想用这个字眼,很伤人,就像往她的伤口再洒一次盐。可这就是事实,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句话,没人会相信你的,没人会相信你会被自己的男朋友强暴。 别人会问,那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能算强? 她谁也不敢说,包括自己的父母,只会整夜整夜地哭。 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班里的同学都在备考,她白天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晚上回到家就躲在卧室里,睡不着,害怕,流眼泪。那一年,她虚岁十九,但法律上讲,并未满十八周岁,成绩下滑,高考勉强考上二本,逃离了原先的城市。 她没再提过他,因为谁也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初恋是那样的一个人吧。得到她的第二天,他到处宣扬,XX你们谁也没追到,我追到了,她的第一次就是跟我。 说真的,真的不想打下这些字。到现在为止我也想不明白,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孩,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伤害。 她战战兢兢,那段日子,每天都担心流言传到父母耳中,害怕同学的眼光,忍受别人的非议。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她挺过去了。 她现在很好,她依旧坚强美丽大方,我依旧认为她值得获得世间的一切美好。 我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但又不单单是她的故事,这篇文里有很多我身边女孩的影子。 我讲公平和伤害,我分是非和对错。 关于伤害,有人息事宁人,当作屈辱封锁,有人歇斯底里,鱼死网破。 我要写一个女疯子,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一定要分个对和错。 她就像一只刺猬,一点都不可爱,但她一生都在寻找,寻找那个能让她露出最柔软一面的人。 第2章楔子 最近总想起你 想起我在飘雪的日子吻你 想起我在种满白玫瑰的花房说爱你 想起我们在灯下第一次靠那么近 想起我跪下来给你戴上戒指,你看我的样子 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事 唯独没想起,我失去了你 我终于失去了你…… 我想着你时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你 第3章我没想过我们会这样重逢 房东来找许诺时,绞着手,脸为难的样子。 租房子一年多,不能说多亲密,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年夜叫人走,确实不好开口。 许诺租的是三室一厅中的一室,原本的书房稍微整理了下,加了张一米二的小床租给她,平时都住在一起。就在几分钟前,房东在国外的儿子打电话回来,说公司临时派他出差,正好回国跟父母团聚下。 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又是团圆夜,自然不希望多一个外人。 许诺没等房东开口,拿了大衣和围巾笑着说:“正好约了朋友,阿姨,晚上我不回来了。” 其实她哪有什么朋友,这座城市,她根本没和谁深交过。 房东哪会不明白,但还是顺着台阶下,不好意思说:“这大半夜的,你小心点。” 这份关心是真心的,她还是有点内疚。许诺看着面前难得露出讨好笑容的市井小民,坦然了,房东没错,她只是想和儿子一家团聚的母亲,她伸出手,用力抱了下她:“阿姨,好好团圆。” 说完,许诺转身就走,她就想抱抱她。 她也有母亲,可她们这辈子难有这么平和的时刻,哪怕大年夜,向妈妈说一声新年快乐,抱抱她。 许诺走出大楼,被狠狠灌一口气冷空气,她搓搓手,真冷啊。 她边走边想,找个酒店将就一下吧。 幸好,今年她年终奖,不像前二年她要敲着算盘精打细算地生活。 去哪儿呢,许诺走在长街上,难得的冷清,这样的日子要么在家团聚吃年夜饭,要么在市中心等倒计时,周边的小店都早早关门了。许诺走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旅馆,她也不急,慢慢往前走。不悲凉是骗人的,举家团圆的日子,她独自一人流落街头,找一个暂时安歇的地方,渡过这难熬的几小时。 可就算悲凉愤怒又能怎样? 这么多年,许诺的心早已被磨得粗糙不堪,遇上再不靠谱的事,她都能笑笑,算了。 不争辩不吵闹转身就走,过去别人指着鼻子骂她麻木无情,她还会冷笑,我凭什么要对你们仁慈,现在她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许诺清楚,她在等死,不知何时,活着就像一场漫长的等死,她不期望不惊喜,对着镜子,只看到一双死灰般的眼睛,干涩得很,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触动她喜怒哀乐的事。 总有一些人老得太快,又自私自利,只要自己,许诺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只能孤单地站在这吧,许诺站在空寂的长街上,望着四周的万家灯火,暖暖的,就像黑夜的小篝火,就算隔得再远,也能给人希望。但没人会给她点一盏灯,许诺不自觉伸出手,祈求渴望的姿势,可回答她的是呼呼往衣袖里灌的冷风,还有一片雪花。 它轻飘飘往下落,落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滴水,乍看,就像一滴泪。 许诺茫然地抬头,漫天往下落的雪花,下雪了。 雪很大,天地很快白茫茫一片。许诺站着没动,抬头迎接这场惊喜。她喜欢雪,多干净轻盈的精灵,小时候她最喜欢趴在玻璃窗后面,看着屋外往下落的雪,想象明天到处都是白,皑皑纯净的人间。 曾有人送过她一个雪人,里面藏着一颗心,说就算他化为灰烬,爱她的心还在。 多矫情的话,可年少时谁不喜欢这样矫情的爱情。 许诺摇头,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找旅馆,发现前方有个人举着黑色的伞走过来。他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慢,腰杆挺直,穿着件黑色修身的长风衣,衬得挺拔利落,可步伐总是带着点特有的漫不经心和随意,就像个随心欣赏雪景的路人。 许诺没动,或者说是她抬不起脚,他们有多少年没见? 最后一次,他一向笑着的俊脸无比扭曲,诅咒般,许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有人会爱你的! 怎么回答的,对,她这样说,昂着头,会有人爱我的。 可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无所有,没一个人爱她。 果然,男人走近,站定,惊讶的样子:“这不是阿诺吗?” 他看了她一眼,露出早知如此的笑容:“你还是没人爱啊!” 许诺没回答,她看着他,站在面前的,明显这是青年的莫铖。 他还是这样矛盾,骨子骄傲却又对谁都是亲切的笑容,看似随性又对一往深情。最早她讨厌他的轻浮,后来她厌恶他的深情,总是魔咒般,阿诺,阿诺,把她的名字喊得暖昧不清,像含在嘴里,蠕蠕的,又莫名的强势。 这个城市没人叫她阿诺,因为她把一切都封锁在过去。 许诺还是没说话,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雪化了,慢慢渗进大衣,寒意侵袭,可再冷也不敌不过莫铖出现带来的荒凉。是的,荒凉,如今她遇见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内心只有空荡荡的荒凉,除了眼睛酸涩有点想哭。 “怎么?”莫铖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连呼吸都钻进耳洞,他轻声说,近乎情人的呢喃,“我的诺,不恭喜我出来了吗?我回来了,又有人爱你了。” “你看你,”他啧啧几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爱怜又责怪地说,“明明有身家过亿的父母,却像个没爹没妈没家的人,大年夜流落街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许诺抬头,她早已过了和他做唇舌之争的年龄,相对莫铖浮夸的表演,她很平淡:“你出来了?” 确定地说,是出狱了,三年了,莫铖该出来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进去了?”莫铖咬牙切齿。 这是他一晚上最真情实意的一句吧。她当然记得,他入狱,还是她亲手送他进去的。许诺看着他,神色很平静:“莫铖,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她这样说,错过他,继续往前走。夜很长,她还要找个地方安生。 没走几步,她被拉住,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大衣在上空划了个漂亮的弧度,像巨大的天幕,稳稳落在他们身上,厚重带着莫铖的体温和气味。莫铖抱着她,那么用力:“你要去哪里?你以为我来了,还会让你一个人吗?” 许诺没有回答,她茫然看着风雪,好像远方有摇晃的灯火为她点着。 她很累,她有些自暴自弃把额头放在莫铖的肩窝,贴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小声说:“好冷。” “什么?” “好冷。” 真的好冷,这个世界总让她感到冰冷,可再冷,也冷不过十岁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除夕夜,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门外敲了一夜,没人给她开门。她抱着双膝瑟缩在门口,觉得快死了时,也是这样一件厚重的衣服,包裹着她,给了她全世界的温暖。许诺的眼角有些湿,抱紧莫铖,好冷,真的好冷。 第4章第一次让你感到痛的人,往往是你爱的人 许诺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她兴冲冲去白城找爸爸,结果爸爸指着个陌生的婴儿,告诉她:“阿诺,这是你弟弟。” 她是独生,妈妈只生了她一个。 一刹那,什么都变了。 那一年,许诺只有十岁。 她爸爸许淮安在离老家小春城好几个省份的白城做生意,做得不错,就是太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许诺这次是搭林叔的顺车过去的,她要去陪爸爸过年。小丫头没出过什么远门,天天盼着,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车一开过来,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冲妈妈喊再见。 兰清秋哭笑不得,追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车。 许家夫妇这样分开的状态好几年了。夫妻俩以前都是公务员,后来许淮安辞了公职去白城创业。过去生意时好时坏,兰清秋的工作要补贴家用。现在好了,许父也提过去白城,兰清秋考虑过,就是舍不得工作,她是穷过来的,怕丈夫生意失败了,起码有个退路。 许诺不懂大人的想法,就是觉得一家人老是分开不好。以前爸爸还经常回家,这两年生意做大了,连过年都不回来。她趴在玻璃前,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想见了爸爸,要叫他回家,妈妈可想他了。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上了高速,许诺不自觉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到白城,车外是一座不夜城,霓虹满目的世界。许诺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爸爸在这里呢,她一年没见到他,很想他又怕他变了,这感觉很微妙,正想着,就看到许淮安站在路旁。 “爸爸!”许诺探出头,朝他招手,“爸爸!爸爸!” “阿诺!”许淮安也很高兴。 他今年三十七,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穿着简洁的西裤夹克,一点都不显老。许父相貌一般,只算周正,但他早过了要靠高大英俊去吸引人的年纪,事业有成,成熟大气,举手投足就散发着岁月沉淀出的魅力。 他一把接过扑过来的女儿:“阿诺长高了!” 跟老友道了谢,许淮安笑眯眯地牵着许诺回去。 父女俩虽不常见面,感情却是不错。许诺存了大半年的思念,这会儿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大部分是控诉他不回家。许淮安听着,答应会好好陪她,又说:“坐车累了吧,今天先不带你玩,爸爸做饭给你吃。” 许淮安厨艺不错,早年他没到白城发展,也是疼老婆的模范老公。 情人节送花纪念日送礼物,家务抢着干,和兰清秋是出了名的恩爱。 许诺好奇地在房里晃悠,房子很大,装修得也温馨,但她总感觉好像不止爸爸一个人住,刚才她换拖鞋看到有双女士拖鞋。不过她没多想,注意力很快被厨房的香味吸引了。 许淮安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许诺觉得好久没见到爸爸这样,她想起独自过年的妈妈,有些伤感:“可惜妈妈不在,爸爸,我们劝妈妈辞了工作,来找你吧。” “再说吧。”许淮安心不在焉应着。 做好饭菜,许淮安刚给许诺夹了块糖醋排骨,门铃响了,没等人去开,就传来转钥匙的声音。许淮安脸色一变,冲了过去,但门外的人已进来,是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年轻女人,推着辆婴儿车。 许淮安低声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避一避?” 说着就把往她往外推,女人冷冷道:“我怎么不能来,这是我家。” “乱说什么!”许淮安低吼着,不安地回头看许诺,又去推她。 女人站着不动:“许淮安,你可以不让我进来,但也不让你儿子进门吗?” 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够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许淮安不动了,女子推着婴儿车进来。她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脱了大衣挂好,里面穿着身镶珍珠羊毛连衣裙,身材窈窕,妆容精致,抱起婴儿车的孩子,看到许诺,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你就是阿诺吧?” 口气平淡自如,仿若她就是女主人。 许诺已经傻掉了,拿着筷子呆在原地,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从女人进门那刹那,她就傻了,害怕担忧,全是可怕的想法。她求救地望向爸爸,只要爸爸一句话,她还是相信他的。可许淮安令她失望了,他指着女人怀里的婴儿,说:“阿诺,这是你弟弟。” 轰的一声,五雷轰顶,许诺觉得心脏被人捏住,慢慢碾碎,痛得她说不出口话来,只想哭。 第一次让你感动痛的人,往往是你爱的人。原来有的痛真的会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爸爸,无所不能的爸爸令她失望了,这一刻,许诺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她。 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面前:“先吃饭吧。” 其实小春城早有爸爸在白城有人的流言,但许诺从不相信。 爸爸是多伟岸正直的人,他很爱她,也很爱妈妈。以前和妈妈来白城找他,他会把她托给朋友,带妈妈四处玩,说不要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相亲相爱,和那些随便凑在一起将就一辈子的人不一样,可现在爸爸指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儿说这是她弟弟。 直到多年后,许诺仍记得那顿饭,婴儿被抱到卧室,对面的人像寻常夫妻坐着吃饭,女人自然而然为爸爸夹菜,没有一丝尴尬。倒是许诺,像闯进了别家的家,格格不入,她坐在那,觉得自己才是外人,那三人才是一家。 她该大吵大闹,可许诺说白了,就是个被宠大的孩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她被吓傻了,拿着筷子,视线模糊,只觉得好冷。这种冷从女人自信的笑容,对面默契的男女,陌生的房间散发出来,冷意像看不见的海水漫过来,一点一点浸透她的身体,冷得她控制不住地哆嗦,全身都在颤抖。 许淮安过来安抚她:“阿诺,阿诺。” 许诺抬头,满脸的泪水,她哽咽着:“我想回家。” 她连叫他爸爸都不愿了。 第5章她会爱这个英俊的男人一辈子,比谁都爱 许淮安当然不可能让她回家,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兰清秋说。 许淮安不是滥情的人,相反,他顾家负责。年轻时,追妻子的人那么多,不乏高干子弟,他是最穷的,可兰清秋还是和他在一起。他们相爱过,娶她时,她跟他到一穷二白的家,他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只是常岸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是做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声色场合的应酬。况且,一个人在外真的太累,每次他回家,一身酒气瘫倒在沙发上,醒来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心总特别空,连个帮他盖被子的人都没有。 他跟吴琼应酬认识的,后来就住在一起。当吴琼告诉他怀孕了,是个男孩,第一感觉是惊喜,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妻子对他毫不怀疑,许淮安起初是有些内疚,但是身边的男人谁不这样,慢慢的,内疚淡了,甚至习以为常,但看到女儿满脸泪水,心还是揪了下。 许诺被关了起来。 电话锁了,她打不出去,妈妈打过来,都是爸爸接的,说她去玩了。 许诺想着妈妈要知道,肯定会伤心死的,她这么相信爸爸,还盼着爸爸回家。 那个女人倒是一直抱着婴儿在面前晃来晃去,很幸福的模样。 她叫吴琼,比爸爸小十岁。许诺对她很不耻,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可忍不住会拿她和妈妈对比。无疑她是年轻的,但也没多漂亮,就是很会打扮,就算在家里也是一身香气,从不做家务,什么都叫保姆去做。 妈妈就不同,护手霜用了半年还是老样子,更不要说什么美甲喷香水了。天天就知道省省省,有什么用,爸爸的钱这个小妖精用起来毫不心疼,许诺对吴琼越发讨厌,包括突然间冒出来的弟弟。 看到他们,许诺就特别恨爸爸! 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恨,就觉得爸爸非常非常地让人讨厌。 以前提起爸爸她满心骄傲,现在全是不耻,他竟然养小三!不要脸! 许诺不跟许淮安说话,前几天还哭着“你不是我爸爸”,后面不哭了,因为她发现,爸爸不在乎。倒是那个婴儿一哭,他马上跑过去,又哄又抱,许淮安可疼他了,简直他是亲生的,她是路边捡的。 许诺埋在被窝里,眼泪止不住,爸爸,爸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在许诺终于等到机会。 那天,吴琼和保姆出去买菜,大概走得匆忙,门没有锁。 许诺跑出去,在楼下碰见她们。她看着连买菜都化妆得像妖精的女人,气得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把沙子,朝吴琼扬过去:“不要脸!狐狸精!” 骂完她转身就跑,小区有不少人看到这一幕,对着吴琼指指点点。 保姆在旁边问:“要不要通知许老板,这么小,要是丢了——” “我会给老许打电话的。”吴琼望着许诺消失的身影,眼里有恨意一闪而过。 许诺拦了辆出租车到车站,买票回家。 正是春运,人很多,许诺被人流推着向前走。大多乘客都拖家带口,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就她拿着张票,穿着单薄的毛衣,刚才太急了,连外套都没穿,风一吹过来,许诺就抖一下,脸被冻得发白,唇没有一丝血色。 有好心人拿出衣服借她穿,衣服穿在身上,许诺像一条从冰箱拿出来解冻的鱼,身体慢慢软起来,眼泪毫无预兆落下,她爸爸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给她的温暖多。 车到达小春城,已是除夕。 下了车,不安如潮水又涌进许诺心里,怎么办,她要怎么跟妈妈说? 按了门铃,是兰清秋打开门,很惊讶:“阿诺?” 许诺一把扑进妈妈怀里:“妈,爸爸忙,都没空搭理我,我搭他朋友的车回来了。” 许诺说谎了,她想过年,还是不要告诉妈妈。只要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就说。 许诺根本不敢看妈妈,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妈,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这是实话,她真的又冷又饿。但奇怪的是,家里很冷清,没有茶点,没有以往过年会准备的食物,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许诺心一紧,回头看到妈妈面如死灰地看着她。 许诺从进门就不敢看她,如果她仔细看,会发现母亲一脸菜色,憔悴不堪,眼睛深深地凹进去,她像一夜之间老了,眼神也对不劲,带着几分神经质。许诺被看得后背一凉,妈妈肯定知道了,她害怕地退后一步:“妈——” “别叫我妈!”兰清秋打断她,“你爸爸是不是外面养人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妈,我想说的,可今天过年。”许诺蹑嚅道。 “过年?家都被人抢了,还过什么年?要不是那个女人打电话过来,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一大一小合着骗我,那狐狸精给你下了什么药,你爸爸被迷了去,你也一样!” “妈,我没有——” “没有?你们一家四口都坐一起吃饭了还说没有!” “许诺,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愤怒的兰清秋不断把许诺往外推,她真的很生气,一股蛮劲,许诺根本敌不过她,很快被推到门口,她抓着门把哭道:“妈,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都跟能狐狸精坐着吃饭!”兰清秋把她手拽开,推了出去,狠狠关上门。 “妈!妈!”许诺用力拍门,“妈,你开门,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兰清秋不听,她早被愤怒和失望冲得失去理智。 就在许诺逃走后,吴琼回到楼上,并没有给许淮安打电话,她进卧室看儿子,对着儿子坐了很久,直到保姆听到卧室传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她跑过去,看到孩子的眉角在流血。 “许诺做的,”吴琼往她手里塞了个大红包,“老板问你,你懂怎么说吧。” 保姆捏了捏红包,点点头。 给孩子止血,吴琼望着那蛮深的伤口,爱怜地亲了亲他。 她给小春城的兰清秋打电话,第一句就哭了:“是兰姐吗?” 吴琼没辞职前,是做销售的,她很会说话,她说,她生下孩子,才发现许淮安结婚了,许诺来白城,她还以为是亲戚的女儿,每天给她做饭带她去玩,哄她开心……很多很多,颠倒黑白,吴琼眼都不眨,当她问“怎么办,兰姐,我儿子才六个月,不能这么小就没有爸爸”,兰清秋崩溃了。她挂断电话,完全乱了,只知道丈夫出轨了,还生了个儿子!而女儿,去了这么多天没有回一句话! 当流言被证实,证据摆在面前,兰清秋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这么多年的劳累和付出,对丈夫的信任和自信,全部付诸流水。 许淮安!你竟然如此狠心! 当年那么多人追她,条件都比他好,可她选了最穷的许淮安。 她爱他,这么多年,生了许诺,度过很多苦难,柴米油盐没有磨平她的爱,反而沉淀了她的爱情。长年分开她也不觉得苦,因为她执著地相信付出会有回报的,他们将来肯定能过好日子,可他都跟别人生了儿子…… 兰清秋坐了一夜,一动不动,浑身发冷。 直到门铃响了,女儿冰冷的身体扑进怀里。她被冻坏了吧,兰清秋本能地想去给她找衣服,想起吴琼说她们相谈甚欢,她忍住了,想看看许诺怎么说,可女儿让她失望了,她和许淮安一样,把她当傻子! 这一刻,女儿和丈夫的背叛叠加在一起,沉默了一夜的兰清秋爆发了,她疯了似地把许诺赶出去,任她怎么敲门也不管。她恨,恨许淮安,连带着女儿也怨上。 许诺敲了半天,没人回应,她放弃了。她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默默流泪,连妈妈都变了,门都不让她进。她真的又冷又饿,她一天没吃东西,就想着回家,家里有妈妈。 外面下雪了,不大,星星点点,像小盐粒往下洒,却足够孩子惊喜。 许诺很喜欢下雪,干净纯白,很美,往常下雪,她再冷也会往外跑。 这一次,她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她痴痴地望着雪花,觉得快死了,死在大年夜。外面这么热闹,烟火不要钱地放,她却连门都进不了。许诺抱紧双臂,眼皮往下耸拉,她也不知道做错什么,惹怒了所有人,连妈妈都不要她了。 好冷,真的好冷,许诺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件老式的军大衣,骑着自行车赶过来,身上落了不少雪花。 好想帮他扫一扫,许诺想,陷入黑暗。没一会儿,她感觉被抱起,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帮她穿上衣服,很暖和,带着干燥的体温,她听到他在骂。 “你疯了?这是你亲女儿,你要冻死她吗?” 许诺在摇晃中醒来,看到老人有些驼的背,艰难地踩着自行车。 雪纷纷扬扬,她眼眶一热,委屈地叫:“阿公。” 老人回头看她,喘着气说:“走,咱们回家。” 许诺眼泪流出来,抱着老人的背再也没有放开。 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会爱这个英俊的男人一辈子,比谁都爱。 第6章长大真是件很悲伤的事,许诺无可奈何 后来,莫铖也曾问过:“如果那晚出现的是我,会怎么样?” “我会永远离不开你。” 莫铖沉默,他走在前面,闷闷说:“可惜没有时光机。” 是啊,要是有时光机,那该多好。 长大后的许诺也想过,为什么她会变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只要有人靠近,就扎得别人一身刺。可她不是天生一身刺,如果说这刺是有人一根一根扎进去,那第一根刺就是父母扎进去的。他们都说爱她,都痛得让她说不出话。 许诺变得冷漠,从那一晚开始,除夕雪夜,她差点被冻死在家门口。 幸好,阿公救了她。 许诺很爱她的外公,不单单这晚,从小祖孙俩就亲。 外公兰飞赫,以前被拉壮丁拉去当兵,到了很大年纪才回家,就生了兰清秋。妻子早逝,没什么亲人,特别疼这个外孙女。以前兰清秋忙着工作,许淮安在白城,许诺无人照顾,兰飞赫就经常把她接过来照顾。 许诺最喜欢坐在阿公肩上骑大马,摸他的耳朵,像只小袋鼠挂在他脖子上,缩在他怀里睡觉。要是醒来,看到回到自己家,都会失落好几天。 许诺看到阿公就哭了,她跟他说她的委屈,爸爸养女人,妈妈不让她进门……这些外公都知道,就是许淮安打电话过来说许诺不见了,打家里电话又打不通,问有没有在他那。 外公一接到电话,也没心思骂女婿,连夜骑车赶过来。 还好他来了,一看到孙女缩在那,他的心就揪起来,这对父母心够狠的。 他带许诺回家,一路上陪着许诺骂他们,说回家就就给她发压岁钱。 许诺好受了点,没再哭,帮外公拍掉衣服上的雪花。 风呼呼地刮,雪不断飘落,大家都几乎缩在屋里过年。十里长街,万家灯火,许诺望着投在窗户的光影,都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许诺想她再也不回家了,反正妈妈连门都不让她进,可眼泪又控制不住流出,她哽咽地问。 “那妈妈呢?妈妈一个人怎么办?” 兰清秋是初二那天过来的。 一过来,就抱着许诺大哭,她看起来糟糕透了,以前虽然朴素,但底子不差,如今短短几天像老了十岁,她哑着声说:“许淮安回来了,要和我离婚。” “离婚?想都别想!”兰清秋冷笑,一副恶毒的样子,“他对不起我,还想要我成全?不可能!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提起爸爸,她完全像个疯子,仇恨,怨念,眼里全是鱼死网破的恨意。 这样的妈妈许诺没见过,她害怕往后躲,阿公拉着她叹气:“别吓到孩子。” 兰清秋这才想到许诺,红着眼睛问:“阿诺,你会跟着妈妈,对不对?” 许诺楞住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以前有同学父母离婚,大家开玩笑说如果爸妈离婚,要跟谁,许诺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要做出选择。 爸妈的离婚战役正式打响。 许诺觉得爸爸这次回来不一样了,对妈妈,对她都没有了从前的亲密。 一开始他还念着过去的感情,跟兰清秋道歉,不过这点内疚很快在不断地争吵中销声匿迹。许淮安的另一面暴露出来,薄情冷酷,商人作派,他拿多年的发妻当商业对手:“说吧,你要多少钱?” 兰清秋崩溃了,抓起什么朝他砸过去:“我要你去死!” 屋里一片狼籍,两人吵架,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利器。 许淮安甩手要走,许诺站在角落,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看父亲要走,本能去拉他。许淮安看到她,心一软:“阿诺,跟爸爸走。” “别碰我女儿!”兰清秋跳起来,过来抓许诺。 她太着急了,也不管拉到许诺头发,没注意她痛苦的表情,就把她拉过去。 “疯子!”许淮安冷哼一声,甩门走了。 他一走,兰清秋就失去战斗力,瘫倒在地上又哭又骂。 许诺站着,看着一屋子的玻璃渣,不远处摔坏的相框是爸妈的合照。他们过去多好,总腻在一起,有很多合照,像年轻的情侣甜蜜地靠在一起。许诺看着照片,两人偎依着对镜头微笑,破碎的镜面把笑容划得支离破碎。 许诺抬头,看到披头散发的妈妈,为什么相爱的人会变成这样? 许淮安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他去白城,像养精蓄锐,回来继续吵架。 吴琼从不露面,倒是妈妈会问,那个狐狸精怎样,许诺便把那几天的印象说一遍。妈妈听完又问,一遍又一遍,许诺有些不耐烦,兰清秋冷着脸:“怎么,不耐烦?你和许淮安一样,对妈妈不耐烦了?” 她现在都是连名带姓三个字许淮安,咬牙切齿。 许诺不敢回答,兰清秋过来推开:“那你走啊去找你爸爸!” 每次都要把女儿吓哭,她才清醒过来,又抱着许诺哭。 许诺有些怕这样的妈妈。 每次吵完架,兰清秋就看着过去的照片流泪。 许诺听到妈妈低声啜泣:“为什么要伤我的心,伤我的心……” 许诺很难受,爸爸真无情,回到白城,还有情人和儿子,而妈妈只能抱着照片哭。 可她无能为力,许诺太小了,起初她害怕,跟着妈妈哭,再后来她放学,听到家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她明白,爸爸回来了,他们又在吵架。她停下来,没有推开门,背着书包往外跑。 她不想回家,在街头晃荡,不知道去哪,只能到附近的长留公园,就着昏黄的路灯把作业做完,然后坐着发呆,想着晚点回去他们估计吵完了,反正盛怒的夫妇这时是不会想起女儿的。 许诺不懂她的家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夹在中间,快喘不过气。 长椅的中间趴着只通身乌黑的小黑猫,懒散的模样。许诺看着它,当一只猫多好啊,只要长得可爱,乖一点,就能得到主人的爱。她靠近,伸手摸摸它,小黑猫没躲,歪着头看她,绿琉璃般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清澈明净。 比水还清,许诺的心一下子软了,轻声问:“你有家吗?” 她抱着猫絮絮叨叨,说她的烦恼,她要变成没爸爸的孩子……直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许诺抬头,是个半大的男孩,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他穿着衬衫拖鞋,手插在裤袋里,怡然自得地望着她:“我的猫。” 许诺有些尴尬,放开猫,小黑猫跳上男孩的肩,蹭了蹭他,尾巴一甩一甩。 他们真好,许诺羡慕地看他,男孩点头,坐到长椅的另一边,两人各据一方,相安无事,就小黑猫在中间跳来跳去。许诺忍不住去摸它,碰到男孩冰冷的手指,他漫不经心挠猫的下巴:“它叫软软。” 猫如其名,真是柔软的小动物。 他又说:“你可以抱抱它。” 许诺抬头,发现他有双温和的眼睛,他说:“难过时,可以找些温暖的东西抱一抱。” 许诺楞住了,少年冲她笑了笑:“比如一只猫。” 那一年,许诺没法阻挡爸妈愈演愈烈的战火,倒交了贴心温暖的朋友。 猫主人很神秘,不爱话说,带着软软,在长椅一坐就是半天,见到她就点点头,保持着和人的疏离感。这份疏离正是许诺需要的,不知何时起,她害怕与人亲近。 许诺当把长留公园当疗伤地,爸妈吵架了,妈妈失控打她,她就去找他。 猫主人从不安慰许诺,也不好奇,就把软软借给她,静静地陪着她。 有时候,许诺也和他说话。 她说,我爸妈要离婚了,他说,我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她说,我恨他们,如果要离婚,他们当初就不该生下我。他说,是啊,生也不生好点,生出个残次品,活不好,死不掉。 两人说着各自的事,毫无关系,却总能安慰到许诺。 无论许诺说什么,猫主人总有办法让她觉得,她不是最悲惨的那个。他有1型糖尿病,要一日三餐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许诺见过他扎针,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她问疼吗,他说习惯了,又说。 “阿诺,你也要习惯,习惯这世界给你的伤害。” 那一刻,许诺所有的伤心和彷徨仿佛都找到了答案了,为什么爸妈要离婚,她要遭遇这些,没有为什么,你只能面对,然后习惯。长大真是件很悲伤的事,许诺无可奈何,她有些庆幸,能遇上猫主人,她甚至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可他撕开伤口,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 许诺问过他名字,他摇头:“阿诺,我们不要做朋友,变成朋友后,会向对方的要求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互相伤害。” 许诺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这么悲观,但却有些认同,父母的事告诉她,不要爱,就不会有伤害。 许诺叫他软软他哥,小黑猫软软的哥哥。 他不是朋友,他就是软软他哥。 第7章人生总是充满离别,可你要学着去习惯 爸妈的离婚战打了整整两年,还是给人民政府添麻烦,打到法院去。 最后法院宣判,许淮安赔偿兰清秋50万,许诺的抚养权归妈妈,小春城的房产也归她,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许诺坐在下面,望着庭上站在原告被告席的男女,想,终于结束了…… 许诺想哭却没哭,这两年,她哭得太多了,但眼泪感化不了任何人。 会心疼你流泪的只有在乎你的人,如果他不在乎你,流再多眼泪也一样。 宣判那天,许淮安回来收拾东西。 这是他在这个家的最后一晚,他要回白城,以后那里会是他的家。 爸爸在卧室,妈妈坐在客厅,许诺站在卧室门口,咬着唇看里面的男人。 不知为何,她看着现在的爸爸,总觉得有几分陌生,觉得他不是记忆中的父亲。 许淮安没什么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许诺小声叫他:“爸爸!” 许淮安看着还小的女儿,神色复杂,蹲下来摸她的头发:“阿诺啊,爸爸……” 他要走了,许诺忍不住哭了,拽着他的衣服抽泣:“爸爸,很晚了,明天再走吧。” “为什么要等明天?”兰清秋怒气冲冲,过来推他,“走,你马上就走!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床,你别说住一晚,多呆一分一秒也不行!滚!你给我滚!” 许淮安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生气道:“我马上就走,你这个神经病!” “你说什么?”兰清秋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大吼一声,“你站住!” “干吗?” “我要检查!这个房子是我的,我要检查你没有带走我的东西!” 许淮安气得脸都青了:“你当我是什么?小偷?兰清秋,这么多年夫妻,你一定要做得这样绝?” “绝?许淮安,要说绝,全世界男人有谁比你绝!” 行李被扔到她面前,许淮安双目赤红地望着门外,并不看她。 兰清秋真的蹲下来检查,她的神情很决绝,可手却颤抖,一件一件拿出来:“这件是我给你买的,你不能带走,这件也是……” 兰清秋以前很喜欢给丈夫买衣服,她不舍得打扮,却说许淮安在外做生意,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再贵也舍得,搭配成套,什么都替他准备得好好的。 满地衬衫西装,不堪入目,却是曾经的幸福。行李箱的衣服几乎被倒空了,直到兰清秋拿出一张照片,她楞住了,那是张全家福,一家三口对着镜头,那时他们没如今富裕,但笑得很满足。 许淮安也楞了,放缓语气:“其它我不要,这张给我。” “不!这屋里的东西你一样也别想带走!”兰清秋咬牙道。 一滴眼泪落到照片上,下一秒却被撕成两半,又再撕,许淮安过来阻挡,照片已被得七八张小纸片,他愤怒地望着前妻:“你一张照片都不留给我!” “家都不要了,要照片做什么?你要心里有这个家,会变成这样?” “我不跟你说这些!”许淮安一脚踹开行李,“老子什么都不要,现在就走!” 说罢,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兰清秋对着照片发呆,直到他快走出门口,又猛然跑过来拉他,哭道:“淮安!淮安,你别走!” 那一瞬间,她才突然意识到,丈夫要走了,他们离婚了,他们毫无关系。可她不要这样,明明他们这么好,明明相伴十几年,有女儿有一个家。这十几年,她只有他,心里想着的也是为了他,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她像溺水者死死抓着丈夫:“别走了,淮安,我们别离婚了。” 她甚至低声下气恳求:“我原谅你,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还好好过。” 真的,一想到她接下来的人生和这个男人再没有关系,她就觉得快死掉,活不下去了,一分一秒都没法活了。他怎能这样,当初求婚时,他说会爱她一辈子,就算她老了丑了也一样,可她还没老没丑,他就不要她了。 许淮安一脸的受不了,拼命要甩开她:“兰清秋,都离婚了,你不要闹得这么难看!” 兰清秋根本不管不顾,对还在哭的许诺喊:“阿诺,快来拉你爸爸,别让你爸爸走。” 许诺过来拉爸爸,也跟着哭:“爸爸,你不要走,不要走!” 许淮安只想尽快摆脱这难堪的困境,用力去掰她们的手:“放开我!” 兰清秋没有注意他眼中的厌恶,仍哭哭哀求:“求求你,淮安,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跪下,你不要走。” 说着,她真的跪下去了,抱着许淮安的腿,只求他不要走。 许诺呆住了,被父亲甩到地上,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父母。 那么骄傲那么倔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全心全意爱着爸爸的妈妈跪在地上,求爸爸不要走。她做错什么?明明出轨的是爸爸! 女人为了爱情,要卑微到何种地步,低到尘埃?不,远远不够,他还会踩你一脚,就算你尊严全无去挽留,他也只感到厌倦只觉得烦。 许淮安还在尽力摆脱兰清秋,他往外走,甚至拖着妻子瘦弱的身体要逃离。 许诺绝望了,不知为父亲的绝情,还是母亲的卑微。 她摇晃地站起来,不去理会脸上的擦伤,打开门,指着外面,一字一顿道:“许淮安,你走!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自己的父亲,那边的两人震惊了,兰清秋惊慌说:“阿诺,你在干什么?” “妈,你让他走!”许诺忍无可忍地大吼着,眼泪不断落下,“你做错什么,要向他下跪?做错事是的他,不要脸的也是他,你让他走,我们两个可以过得很好!” 兰清秋手一松,许淮安脱了禁锢逃也似地走了,路过女儿,许诺没有看他,别过脸流泪。 在许淮安踏出门口,兰清秋又如梦初醒要追。 许诺抓住她,不让她追:“妈,你醒醒吧,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你了!” 这是许诺第一次明白,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丢弃你,你再怎么挽留也没用,当一个人不爱你,你的情深只会招来他的厌恶,你的卑微只会让他更自以为是。许诺抱着绝望的母亲,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以后绝对不会纵容自己去爱一个人!绝对不会! 那一年,许诺十二岁,初识爱情的残酷。 崩溃的兰清秋还在大吵大闹,她推开许诺,拿起什么朝她砸过去:“你为什么不拦住你爸?你还让他走,阿诺,你要没爸爸了,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没有他,又不是会死?” 许诺捂着额头,湿湿的,很热,她一看,一手心的血,那是个茶杯。 这不是兰清秋第一次打她,自从父母闹离婚,妈妈心情不好,就会打她。她打自己时,许诺就特别恨她,可每次打完,妈妈抱着她哭,许诺的恨又消失了,因为她清楚,母亲是不由自主,她太苦了。 只是今天,许诺看着一屋的狼籍,已经疯了的女人,再也支撑不住,爬起来,向外跑。 她需要救赎,需要抱着一个人狠狠哭。 许诺一直跑,跑到长留公园。 软软他哥并不那,他平时很神秘,许诺每次也是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以前她来到这里,总是能遇见他,隐约觉得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出现。可今天没有,长椅空荡荡的,软软不在,软软他哥也不在。 许诺无助地喊:“软软!软软他哥!” 没人应她,倒是有路人对这一脸血哭得像疯子的小女孩指指点点,犹豫着要不要过来问她发生什么事。许诺喊了几声,没有人,她趴在长椅哭了半天,直到像所有眼泪委屈都流尽,她才抬起头,眼睛肿得都睁不开。 她茫然地坐着,发现长椅有刻字,痕迹很新,字迹很清秀,也很温柔。 他刻着—— 后会无期啊,阿诺。 赵亦树 他终究还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他们是朋友了,可他们不会再见面。 因为后会无期,所以是朋友。 许诺对着这几个字,没有眼泪,连软软他哥也走了,不过好歹他向她告别了。 他不像那个无情无义的许淮安,拖泥带水,爱到一半又放手,那么无情。 她摸着这四个字,哽咽着:“后会无期啊,软软他哥。” 她认识的是软软他哥,至于赵亦树,只是一个各自在人海浮沉的路人甲。 那晚过后,接下来的几年,许诺没再见到赵亦树。他像来自未来,陪她熬过最难挨的时光,就回归各自的时空。许诺也很少去长留公园,因为他们说好的后会无期。 在长留公园坐了一夜,许诺回到家里,妈妈平静多了。许诺洗掉血水,伤口有点深,不过没什么,会好起来的。许诺望着母亲内疚的眼神,抱了抱她:“妈,我朋友今天教我四个字。” “什么?” “后会无期。” 她说:“妈,我们跟许淮安也说后会无期吧。” 兰清秋点头,她们孤独地靠着彼此,从此,许诺学会了对人生的失去说再见。 软软他哥说过,阿诺,人生总是充满离别。 是啊,可你要学着去习惯。 第8章原来爱从来都伴随着伤害 离婚后,兰清秋腐朽了两个月。 什么都不做,就坐着发呆,还有剪许淮安的东西。 许诺偷偷藏了张照片,被她发现,被打了一巴掌,照片剪得稀巴烂。许诺看着妈妈,觉得被剪的不是爸爸的照片,是妈妈的心,她把自己伤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淋。 两个月后,兰清秋又大彻大悟,精神抖擞去辞职,说要创业。 她变了很多,从前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冒进。许淮安生意做得再大,她也没想去辞掉编制内的工作,如今却眼都不眨交了辞职信。尔后去换了发型,做美容,学化妆,她本是个美人,稍一打扮,明艳动人,都快认不出来。 别人都说好,她从离婚的阴影走出来了。只有许诺明白,妈妈还是妈妈,那个以爸爸为中心絮絮叨叨忙忙碌碌,把自己牺牲成影子的妈妈。不然这么多城市,为什么她偏偏去白城,她还是离不开他。 兰清秋的爱情就是一个巨大的泥坑,越跳越深,跳进深渊。 许诺无能为力,她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相信,她不相信爱情。 兰清秋把女儿托给兰飞赫,就启程了。 临走前,许诺不想见她,都说爱她,结果一个个毫不犹豫地走了。 兰清秋敲了半天的门,许诺不开,最后她说:“阿诺,妈走了。” 阿诺在屋里流泪,透过玻璃窗,看女人拖着行李越行越远。妈妈再打自己,她也不恨她,这一次,她真的有点恨妈妈,她感觉自己又被丢了一次。 阿公进来,许诺像小时候搂着他的腰,轻声说:“阿公,你别不要我。” 真的,她谁都不在乎了,只要阿公,只爱他一个人。 兰飞赫摸摸她的头发,说:“阿诺,你不要怪你妈。” 我不怪她,我恨她,恨她自私,丢下我一个人。 许诺抱着阿公,没说话。 兰清秋离开后,许诺和阿公相依为命,阿公很疼她,比谁都疼。 她成绩不好,他签字说老师没好好教我孙女,别人笑她是有爹生没娘教的野孩子,他驻着拐杖骂到那人家门紧闭。其实他一向以人为善,却见不得别人说他孙女半点不是,一句都不行。 唯一让许诺担忧的是,阿公身体不好,有哮喘。每天阿公站在门口等她放学回家,夕阳西下,照得老人的影子有点弯,许诺看得难过,时间都跑哪里去了,她的阿公有点老了,不过他还是这么英俊。 阿诺看着老人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唇角,跟雕刻似的,这么帅,她认真说:“阿公,你不要死。” 她很怕,如果哪天他也离开她,她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阿公呵呵笑了,慈爱地看她:“傻阿诺,你还有爸爸妈妈。” 爸妈?她确实有,不过离她太远了。 离婚后,爸爸给她打过电话,不过她不接,后来许淮安也不打了。许诺难受过,但又想,所谓父女,也就如此。十几岁,当别人还向父母撒娇,无法无天,许诺学会一声叹息,掩饰情绪。 能提醒他们还存在的是每年暑假,妈妈叫她去讨生活费。法院判许淮安每个月给她八百块的生活费,许诺要像个讨债的,去找爸爸要。这是许诺每年最痛苦的日子,往年到白城找爸爸的欢喜,如今被煎熬取代。 直至成年,许诺还是不明白,八百块,对爸爸根本不算钱,为什么要拖到最后才给。 许诺永远记得第一次去找爸爸要生活费。 那一年,她弟弟许言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穿着海军服,被吴琼抱着。 吴琼见到她,笑靥如花:“来,言言,这是姐姐。” 许言正咔嚓吃薯片,看了许诺一眼,没说话。 许淮安把他抱在怀里,拿走薯片,笑着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老总垃圾食品。” “给我!给我!”许言毫不客气地抢,抓爸爸的脸。 许淮安也不生气,乐呵呵逗儿子玩,一点都不提生活费的事。许诺站在客厅,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尤其看到女人得意的笑容,许淮安和他儿子的亲密之后更甚,空气像充满看不见的刺,扎得她浑身难受。 这次吴琼完全是女主人的风范:“你妈最近还好吗?” 或许再长几年,许诺会学着圆滑点,可她一身的刺刚冒出头,就算扎不疼别人也桀骜地坚着。她还是像只刺猬,硬邦邦说:“和你没关系。” “是吗?”女人笑了下,也不生气。 倒是许淮安沉下脸:“阿诺,你怎么说话的?” “难道不是?”许诺直直看着他,冷淡道,“爸爸,我是来拿生活费的,你方便的话,还是给我,我要回家了。” 许淮安不高兴了:“钱钱钱,你怎么变得像你妈,只会找我要钱?” 如果不是要来拿钱,我连来都不想来。 不过爸爸的脸色挺可怕,许诺没敢顶嘴,她咬着唇:“我作业还没做。” “作业几天就做完了,难得来一次,阿诺多住几天,陪陪弟弟,别姐弟生分了。” 吴琼打着太极过去了,许诺不懂,明明两看生厌,为什么她见到自己就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后来微信有了朋友圈,许诺才明白,人是多怕寂寞的生物,不炫耀简直会死。这个成功上位的小三,如果不到前妻面前耀武扬威一下,怎么能显示她的成功和志得意满,她还需要目击证人,去告诉妈妈她如今有多幸福。 许淮安总会让许诺懂得,什么是痛苦。 痛苦是父亲平静告诉你,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妈妈跪在地上,男人厌恶的眼神,是同是子女,他抱着儿子,对你视而不见。许诺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天差地别,一个宠到天,一个视若空气。 许淮安很爱他的儿子,那个蛮横无礼的小胖子。他从不叫阿诺姐姐,许诺也不理他,她讨厌他的名字,许言。和她的名字拼在一起,就是诺言,呵呵,真是世上最大的谎言,最可笑的笑话。 但为了生活费,许诺还要和弟弟共处一室,用吴琼话讲,免得“生分”了。 许诺简直度日如年,她还要坐在许言那个奢华无比的玩具屋里陪他玩。 那是许淮安特意为许言弄的,放满玩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限量版的变形金刚被胡乱扔在地上。许诺看了下标签,眼都红了,有些比她一年的生活费还高,原来爸爸连一件玩具钱都舍不得花在她身上。 许诺鼻子一酸,差点哭了,怎么差这么多? 弟弟上万的玩具随便丢,她八百块一月的生活费一拖再拖。 她不是滋味玩着,许言抬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模型车:“乡下人,别碰我的车,坏了你赔不起!” 他嗓音还是奶声奶气的,但说话怎么这么刺耳,许诺气得一下子怒了:“你说什么?” “怎么了?”许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就是从乡下来找我爸爸要钱的吗?” 原来在弟弟眼里,自己就是个乡下来要钱! 许诺气得一把抢过模型车:“我就碰!我就碰!” 她故意把车放在地上滑行几下,许言也不高兴了,过来抢车,两人争执中,许诺手一松,车掉在地上,轮子掉了。许言见了,嚎啕大哭,在地上打滚:“你赔我的车,我的车……” 当晚,许淮安一回来,许言就抱着他哭:“爸,她打我!还摔坏我的车!” 其实车轮早装回去,根本没坏,许诺要解释,许淮安已劈头盖脸指责她:“阿诺,你怎么当姐姐的?弟弟还小,你就不会让着他一点,你还打他……” 那一刻,这几天积累的愤怒不满,全部涌进心中,许诺无比委屈,她张了张口,看着被抱在怀里的许言,他正得意看她挨骂,终是一句辩白都没说。她紧紧握着拳头,有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 隔天,许淮安去上班,吴琼出去了,家里只剩她和许言两人,许言在午睡。 许诺悄悄走到许言床前,他睡得很沉,小胸膛一起一伏,多可爱啊,可为什么和他妈一样坏! 许诺心里的恨意在翻滚,她恨!恨许淮安!恨爸爸如此偏心!如此不公! 许淮安你不是爱你儿子吗,那我带你儿子一起死!让你无儿无女,让你一个都得不到,让你痛苦一辈子! 她抱起许言,朝窗户走过去,这是二十五楼,如果跳下去,谁也活不了。许诺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车跟火柴盒似的,好高,她头有些晕,手脚都在抖,恨意却有增无减。 许言有感应般醒来,迷糊问:“你干吗?” 他看到许诺站在椅子上,痴痴地看着外面,本能地觉得不好,哭了起来:“姐姐!姐姐!” 他边哭边挣扎起来,死死抓得许诺的手,那么疼,一瞬间把她疼醒了。 许诺最后没跳下去,她和许言跌到地板上,她看着被抓得通红的手臂,还有大哭的许言,跑了出去。 许诺跑出下来,她经过楼下,如果她刚才抱着许言跳下来,会掉到这里。 她绕过那里,走了出去,她不知道去哪,就觉得害怕,还有恨。她恨许淮安,也恨自己,恨自己懦弱,不然她和许言都死了,他一无所有,该多痛苦。 许诺也不知何时,她变成如此可怕,心里张牙舞爪全是阴暗的想法。 出了小区,许诺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她满脑子全是死亡的念头! 她一点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有什么意思,她爸妈都不要她。她爸爸明明那么有钱,一个月八百都不舍得,好像她是多余的。许诺越想越难受,捂着胸口止不住地痛,往事一桩桩浮起,简直没有快乐的回忆。 直到她走到一个旱冰场,爆炸的音乐,大家像轻盈的燕子掠过,很自由的样子。其中最吸引人是个男孩,穿着牛仔T恤,留海有点长,遮住大半眼睛,只看到鼻梁很俊俏,嘴角微微弯起,懒洋洋滑过,所有人都为他让路,左耳戴着耳钻,光芒一闪而过。 男孩似乎很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不断地变花样,滑过一圈又一圈。阿诺抓着滑冰场的铁网,呆呆看着他,他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后来男孩走了,她才发现,天色暗了,她的心情也平复了。 就算是死也需要勇气的,可她是个胆小鬼。阿诺走回去,许家夫妇已经回来,也不知道许言是怎么说的,不过她也不想解释,在某个瞬间,她真的是想抱着许言一了百了,让许淮安一无所有。 她对爸爸说:“我要回去了。” 这一次,许淮安很爽快地给了钱。 缩在吴琼身后的许言探出脑袋,小声说:“姐姐,你要走了吗?” 许诺回头,看到弟弟有些红的眼睛。 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许走过去,蹲下来:“对不起,言言。” 她没想伤害他的,许诺说完就走,她没同爸爸告别,许淮安也没说要送她。 她走出小区,去搭公交的路上,和一个滑旱冰的男孩擦肩而过,左耳会发光。许诺回头看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刚才救了她一命。他在那,真耀眼,像一道光,让她觉得,还不能死,暗夜行路,她还没等到光亮。 她料不到,后来他们会相遇,他说,他要终结她的孤单岁月。 就像赵亦树说的,许诺,他救你一命,你注定与光同行。 他们都忘了,光也是会灼伤人。 从白城回来,阿诺坚定了两件事。 一是更加爱阿公,只有阿公对她真的好,还有要好好学习。 她不想被看不起,被叫做乡下来要钱的,她发誓,长大后,她不要爸爸一分钱,一分都不要。 初中毕业那年,许诺拒绝继续像讨债的去要生活费:“我去打工赚钱,妈妈,我会很省的,咱们不要他的。” 兰清秋沉默了好久,叹气:“阿诺,我们是离婚了,可他毕竟是你爸,你要和他多走动,就算是父女,不联系也会冷的。” 热不回来了,许诺在心里摇头。 她身上会让她觉得痛的伤都是爸爸给的,她和爸爸再走动,也热不回来了。 也是在同一年,兰清秋回来,宣布带许诺到白城。 当她兴致勃勃地说,她在白城生意做得不错,已经买了房,小区就在哪。 许诺听到那个名字,心里涌起一股绝望,为什么她还是忘不了许淮安,小区在爸爸住的对面,说不定出个门就能遇见。 许诺不去,她不能陪着妈妈在泥坑里打滚,况且她离不开阿公。 所有人都不要她时,只有这个老人陪着她。 许诺试过很多方法,离家出走,逃到让妈妈找不到的地方,最后在妈妈的眼泪下,认命去收拾行李。走的那天,许诺赌气没和老人说一句话,兰飞赫试图去拉她的手,许诺甩开,跳上车,别过脸不看他。 可等开车的那一刹那,她看到老人在后面蹒跚地追着,她疯了似地打开车门跳下来,也不管车在加速。她摔得一身尘土,手都磨破了,抱着阿公恨恨问:“你为什么不留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留我,都赶我走?我真的那么让人讨厌吗?” “不是的,阿公没有,”兰飞赫慌了,他心疼孙女,对下车的兰清秋说,“要不阿诺别去了——” “爸,你为阿诺的未来想一想好吗,在这里,她能考上什么好大学?” 许诺再次上车,没再发疯。 她不断地想着阿公那句,要不阿诺别去了,阿公还是疼她的…… 兰清秋冷冷看她,没好气说:“让他担心成那样,你就高兴了?” 如一盆冷水,许诺的满足都被泼得一干二净。 她别过脸,抱胸坐在角落,兰清秋坐另一边。 母女互不干涉,像两只斗气的刺猬,谁也不靠近谁,就算她们是彼此最亲的人。 兰清秋那句,让许诺明白,原来爱从来都伴随着伤害。 她被爱得无法无天了,不然她这么爱着的阿公,怎么要走了,还给他一刀。 许诺无比厌恶自己。 第9章爱情是长刺的,太美的东西都伤人 许诺的内疚在接到阿公的电话缓解了些。 电话那头,老人依旧嘘寒问暖,许诺嗯嗯应着,眼圈红了,她恨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一个爱她的人。当晚,许诺站着二十六层的落地窗前,看外面繁华的世界,她在日记里写到——我来到一座孤城,这里没有我爱的人。 她的爸妈都在这里,可一个眼里只有她弟弟,一个满心要复仇。 到了白城,许诺才知道,妈妈变化有多大,她完全从一个朝九晚五的小职员变成别人口中的女强人。她代理了个化妆品品牌,每天就是化好妆,开着车去跑单,见客户,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 许诺到白城一个月,没吃过她做的一顿饭,没见过她按时回家,回家也是深夜,一身烟酒味。许诺关着灯,坐在地板上,听着音乐慢慢等,看到她的车驶进小区,就爬上床,装作睡了。她可以为妈妈点一盏灯,让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可她没有,许诺也不为何自己变得如此冷酷。 整个高中,许诺就这样渡过。 她和兰清秋住在一起,也没变得多亲密。她太忙了,许诺也是一回到家,就关在卧室里写作业,同一个屋檐下,反而过得像路人,两人似乎都想改变这样的状况,但没什么效果,到最后竟也习惯这样冷淡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 而许淮安,住在相邻的小区,在白城三年,许诺从没有告诉过他,也没找过他,倒是经常看到他开着车载他儿子出去玩。许淮安给阿公打过电话,阿公说她在白城了,但他也没主动找过许诺。 许诺想,就像她习惯了没有爸爸,许淮安也习惯了没有女儿。就算是至亲,有一天也会习惯没有彼此。何况她恨他,恨他把妈妈变成陌生的模样,恨他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高考过后,许诺在家等成绩。 她计划好了,要报考老家的F大,比不上白城的大学,但离小春城近,离小春城近,就离阿公近。许诺想她的爸爸不像爸爸,妈妈不像妈妈,只有阿公是她的亲人,她要离他近点,她爱他,也只爱他。 等成绩的那两星期,时间突然多起来。 许诺就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呆就是一整天,一场接一场。 她喜欢电影院黑暗的环境,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关心谁,让她觉得安全。有时候困了,她坐在椅子上睡过去。屏幕的故事继续,台下的悲观离合从未停止,唯有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仿佛与世界无关,她的开放与凋零,都是一个人的事。 兰清秋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叫许诺给她送合同。 电话很急,许诺只得放下看了一半的电影,给兰清秋送过去。虽知是应酬,但服务员推开门,许诺还是楞呆住了。包厢烟雾缭绕,兰清秋就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光彩照人的脸被熏得有几分模糊。 饭局在沉香阁,白城挺有名的饭店,走的是古典风,刚才许诺走来,传统家具加江南园林式草木的点缀,只觉得古色古香,清静幽雅,打开门,却像走进盘丝洞,缭绕的烟酒味张牙舞爪扑面而来。 包厢里的人也听到动静,看过来。 兰清秋浅笑嫣然:“这是我女儿,给我送合同。” “叔叔好。”许诺礼貌地打招呼,只想把合同拿过去,就赶紧出去。 他们却很热情:“兰总的女儿长得真漂亮,既然来了,就坐会儿。” 都是生意伙伴,兰清秋推托不过,倒了杯果汁:“来,阿诺,给叔叔们敬一杯。” 许诺坐在她身边,一屋子大多是开车肚子顶着方向盘的中年男人,夹着烟,眼神总有几分猥琐。就中间众星捧月般坐着一个男孩,十七八岁,一席西装革履,单他穿着简单的T恤,衬得他特别清爽干净。 觥筹交错,他却毫无影响,闭着眼养神。长得颇为俊俏,皮肤白净剔透,有极好看的眉,晕染般的黑,鼻梁高挺,三庭五眼都恰到好处,拿刀刻量似的,嘴角自然上扬,睡时也带着几分笑意,翘翘的鼻子皱起来又有些稚气。 挺帅的,饶是冷清如许诺,也多看了一眼。 她真佩服他,竟然睡得着,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也明白,不能坏了妈妈的生意,她站起来,就要敬,有人压下她的杯子。 “兰总,喝果汁太见外了吧。” “瞧吴总说的,喝酒咱们就行,我女儿还是学生呢。”兰清秋笑道。 那个吴总却不依不饶:“学生怎么了?更应当多练练,出来见见世面。” 其他人点头附和,看戏般等着她们。许诺僵硬地站着,手里还拿着杯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兰清秋掩唇,轻轻拍了吴总的手背:“够了,你们这帮坏人,欺负我还不够,还欺负我女儿啊。” 她说这话,身段放得很软,妍姿妖艳,带着许诺从未见过的娇媚。许诺楞住了,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这是她的妈妈吗?那个倔强眼里容不下沙的妈妈吗?她都快认不出了,她竟变成这样。 吴总很受用,却不打算放过:“一杯酒而已,瞧兰总这话说的。” 又绕到许诺身上,吴总似乎跟这杯酒杠上了,许诺不敬就不罢休,也不让兰清秋替。 兰清秋看着场面有些僵,有些歉意地说:“要不阿诺,你……” 她真要自己陪酒? 许诺不可置信地望向兰清秋,她没说话,就清明如水地盯着母亲,直到她难堪地躲开。许诺有些失望,她真的认不出妈妈了,这样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为了取悦客户,连女儿都可以牺牲吗? 吴总已倒好酒,塞到许诺手里:“小姑娘,喝一杯呗。” 席间的人都看着兰家母女,眼睁睁等着,好像她不喝,这生意没法谈了,气氛都静了几分。 那个一直养神的男孩也不知何时醒来,视线落在许诺身上。他有一双桃花眼,眼梢向上翘,看人总有几分多情,一脸的兴致勃勃。 许诺没动,又看了妈妈一眼,眼神很冷,却带着微弱的求救信号,可兰清秋没说话。 许诺想笑,心里有些苦涩,不是一杯酒吗,可不是这样的,小学时别人推她一下,她摔破嘴角,妈妈直接闹到校长室,她那么疼她。 她就要举起酒杯,有人阻止她:“哎,别,酒多难喝。” 是那个男孩,他站起来,走到许诺身边,把杯子拿过去,哥俩好地搂着吴总:“吴叔,喝酒不是咱们男人的事吗?我帮她喝。” 男孩一饮而尽,杯子反扣:“可不准再欺负兰姨了,对吧,爸?” 他问席间的一个中年人,那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男人,但似乎很有分量。他一点头,大家都笑着把这事过去了,男孩又说了几句,跟男人撒娇:“爸,我和你们玩不到一块,先撤了。” 说罢,他朝许诺招手:“走,我带你去玩,在这会被他们带坏的。” 许诺早不想呆,跟着他出去,兰清秋在后面喊着什么,她咬咬牙,没有回头。 两人走出包厢,男孩看得出对这里很熟悉,坐了电梯,到顶层的天台。 天台也别有洞天,布置成大大小小的玻璃花房,每间花房种的花也不一样,里面放着个木质的小圆桌,倒是个清净聊天的地方。男孩领着她到一间开满白玫瑰的花房,拉开椅子:“坐这吧,我叫莫铖,你呢?” “许诺。” “许、诺。”莫铖重复一遍,惊讶道,“好巧,我们名字加起来念就是‘承诺’。” 他笑了起来:“这算缘分吗?” 缘分?许诺对上莫铖的眼睛,很亮,落了桃花似的婉转多情,可轻轻一笑,又眉眼弯弯,温暖可爱,她点头:“算吧,刚才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挺混蛋的。” 这次许诺也笑了,可脑中闪过妈妈,笑容一滞,有些迟疑地问:“应酬都这样?” 要风姿摇曳,像万花丛中笑的交际花。 莫铖楞了下,很快就明白她的想法,他斟酌着开口:“酒桌上就是这样,什么人都有,你妈也不容易,你不要想太多……” 许诺心不在焉点头,其实就一杯酒,兰清秋也没做错什么,但她就是没法接受。 来白城这几年,也没少听过兰清秋的风言风语,说她为了拿到合同,什么都肯做,但许诺从不相信,可今天……许诺明白,她没资格责怪妈妈,可妈妈明明不用做到这地步。她不是物质的人,她可以过平淡的生活,她们也可以不住大房子,有时候,许诺宁愿回小春城,就算过去的妈妈,市井小气,连一点进口零食都要锁起来,但让她觉得温暖。 她不说话,莫铖等了会儿,忍不住叫她:“阿诺啊。” 这是她的小名,只有极亲的人才会这样叫她。可莫铖叫来,却也很自然,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明的亲昵。 许诺反应过来,抬头发现莫铖左耳戴着耳钻,很别致,不是简单的男式耳丁,也不像耳环,而是一个环镶着钻,倒挺像戒指。许诺隐约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她指了指耳钻:“你这耳钻挺特别的,像戒指。” “是吗?”莫铖眼睛一亮,“这是我妈的婚戒,她去世得早,就给我留了这个。” 竟是这样,许诺歉意地笑笑,莫铖说没有关系。 两人又聊了会儿,莫铖也是高考生,还是同龄,不过许诺情绪低落,很快就向他告别。 莫铖有些不舍,但也没说什么,弯腰从旁边盛开的花丛折了朵白玫瑰递到许诺面前,笑着说:“初次见面,阿诺,很幸运认识你。” 许诺怔住了,他不会不懂吧,玫瑰可是象征爱情的花。 她忍不住看他,莫铖看着她,眼神清澈明亮,很磊落的样子,若不接,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她正要接,莫铖又想到什么,把手缩回去:“等等。” “小心刺到手。”他小心把花枝上的刺拔掉,垂着眼眸一脸认真。 许诺心一动,他可真细心,她看着他的动作说:“其实用玫瑰来形容爱情挺对的。” “为什么?” “爱情是长刺的。”许诺轻声说。 莫铖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把花递给她:“长刺也动人。” 许诺闻言一笑,接过花,就下楼去了,没注意男孩眼睛长了线似的跟着她。 直到她进了电梯,莫铖才熟练地点了根烟,倚着栏杆慢慢等,等到她从底楼出来,汇入人来人往的人流。 人那么多,可他还是一眼就找到她的背影,倔强的,清冷的,就像长刺的白玫瑰。 他在心里轻轻念了一声,阿诺…… 当晚,许诺回到家里,兰清秋难得地早早在家。 一回来,就问:“阿诺,你跟莫铖去哪了?我跟你说,莫铖是环城实业莫总的儿子,你要和多他走动,懂吗?” 许诺听着,大多就是要多走动,别闹脾气的话。 她望着装潢气派的房子,很大。这是个寸金寸土的城市,可她们住的房子比小春城还大,但在许诺眼里,却一点也比不上阿公的老厝。 许诺平静地望着母亲:“妈,你为什么来白城?” 是为了许淮安吗?那个你跪下来求他还是离开的男人吗?到现在,你还想着他? 离婚六年了,你手机号码从没换过,可他打过一次吗?你这么拼命,可他会多看你一眼吗?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兰清秋的唠叨戛然而止,房子静得可怕。 许诺仿佛能听到妈妈心在流血的声音,她伤心道:“妈,我们回去吧。” 她再怎么和兰清秋不合,她也是妈妈,爸爸不心疼她,她心疼妈妈。 兰清秋沉默了好久,说:“阿诺,你别管了,我会让你过得很好的。” 许诺的心沉下去,她不想说什么了,就算她说破嘴皮子,妈妈也不会听,她们都学不会放下。 她握紧拳头,冷冷道:“那以后你别叫我去那种场合,我不像你,不懂陪酒。” 兰清秋的脸色倏地变了,咬着唇,气得发抖。 许诺没看她,从她身边经过,她不想伤害妈妈,只是她控制不住,这样的妈妈让她失望,她真是恨透了陷在泥坑的感觉! 她趴在床上,把脸埋到棉被里,直到手摸到什么硬硬的东西,是莫铖送的白玫瑰。 许诺起身,找了个花瓶插着,对着低垂的白玫瑰发呆。 她想起莫铖的话,那人爱花,会爱上它身上的刺吗? 不会吧,太美的东西都伤人。 第10章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我喜欢你 第二天,许诺醒来的时候,兰清秋已出去了。 餐厅里放着做好的早餐,怕凉了,盖得很严实。许诺心里不是滋味,她觉得她不是不在乎妈妈,妈妈也不是不关心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她们明明想亲近,却越走越远。 吃完饭,许诺和往常一样去看电影。 灯关了,感觉身边的空座位有人坐下,不过她没注意,继续盯着屏幕。 直到散场,许诺起身要走,楞了,身边的人竟是莫铖,他也一脸讶异:“好巧。” 真的好巧,两人并肩走出电影院。 一路上,许诺发现不时有人回头看他们,她看了莫铖一眼就明白了,身边的人太有男神范了。莫铖穿得很简单,黑色修身九分裤加纯白色无领衬衫,黑白两色,衣不惊人,却衬得他异常帅气。 莫铖很开心,建议道:“既然遇上了,就一起玩吧!” 许诺有些犹豫,她习惯独来独往,可昨天莫铖才帮自己解围。本来她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过昨天兰清秋又说什么要和他多走动,心里无端起了排斥。 她正想着,莫铖又说:“一起嘛,你看别人都成双成对的来,就咱们你一个人,我一个人,多不和谐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许诺也不好拒绝,就当还人情。 这是第一天,两人一起吃饭,看电影。 和莫铖在一起,多个人玩,倒也挺开心的,许诺没多想,但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一去电影院,总能遇见他,要么坐在相邻的位置,要么倚在电影院门口等她,许诺就觉得有些不寻常了。 哪有这么多巧合,许诺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像只警惕的刺猬,一察觉到有人靠近,浑身的刺都竖起来,而莫铖,让许诺觉得危险。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许诺知道,他在看自己。 这样过了几天,这天要出门,许诺想了想,换了家距离比较远的电影院。 那一早上,没遇见莫铖,许诺过得很轻松,果然她还是习惯一个人,就偶尔会想,不知道莫铖今天会不会去找自己。 许诺看电影,手机习惯调成静音,直到要出来吃午餐,才拿出来看时间。 一看,吓了一跳,好几条短信,都是莫铖的。 第一条是阿诺,你今天没来看电影啊? 第二条问她在哪里,是不是生病了。 …… 最后一条是,阿诺,你是不是在躲我? 许诺懵了,要怎么回,她确实在躲他,她不想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走太近,可也不能这么说,许诺写了又删掉,删掉又重写,来来去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莫铖,许诺一个手抖,接了。天!她都没想好措词。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许久传来莫铖有些幽怨的声音:“你有带手机的啊。” “调成静音了,没听到。” “哦。”莫铖说,“没事,我就看下你有没有带手机。” 说完就挂了,许诺松了口气,想都打电话了,就不用回短信了吧。 她松了口气,准备去楼下的美食城,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莫铖。 “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不是打了电话吗?” “这样?”莫铖的嗓音拖得长长的,他又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有事在外面。”这次许诺拒绝得很明显。 “哦。”莫铖很失望地应了一声,又是好长好长的沉默,直到许诺都要挂了,电话传来他的一声叹息,“阿诺啊……” 他的嗓音很好听,是那种很磁性又非常柔和的语调,就突然在耳边呢喃,许诺脸莫名一热,听到他说:“其实你明白的吧?” “明,明白什么?” “我在追你啊。” 咚的一声,许诺心漏跳了一下,吓得几乎把手机扔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沉默好久,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莫铖握着手机,也问自己为什么。 那天在包厢,乌烟瘴气,他闭着眼睛假寐,睁看到包厢多了个女孩,安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笑,僵硬地握着杯子,神色倔强而悲伤,无助地望着母亲。那时,他的心揪地一下,疼了,他听到兰清秋叫阿诺,就在心里念了一遍,阿诺。 他念她名字,心是疼的。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为什么不?她很美,五官秀气标志,干干净净,怎么看都好看,站在包厢里,像朵不染尘埃的莲,风一吹,满室清香。莫铖嘴角溢起一抹笑,有些甜蜜道:“我喜欢你啊。” 这不是许诺第一次被追,却是第一次听到表白。 不知别人是什么感受,许诺本能地想拒绝:“怎么可能,我们才刚认识。” 电话那头传来莫铖有些急迫的声音:“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那也不行,我有男朋友了。”许诺撒了个谎。 “有男朋友也可以分手的。”莫铖很天真地说。 许诺懵了,他以为他是谁啊,她果断挂掉电话:“我不喜欢你!” 挂了电话,许诺越想越不劲,前几天哪能这么巧就遇见,除了妈妈,还有谁。 她气冲冲回家,兰清秋难得还在,许诺第一句就是:“是不是你告诉莫铖我去哪里了?” “是啊,怎么了?”兰清秋一脸奇怪,“你看看你,也没几个朋友,要多交几个朋友。” “你凭什么把我的事情告诉他?”许诺想起,那天她说莫铖是环城实业莫总的儿子,要和他多走动,有些口不择言地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讨好你生意伙伴的工具?是不是只要钱够多,你连我都可以卖——” 话还没完,兰清秋已经举起手来,却在碰到许诺,变成不重不轻的一下。她脸都气白了:“阿诺,你,你怎么和你没爸一样没良心?”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许诺捂着脸,她好久没挨打。以前爸妈在闹离婚,妈妈就经常打她,这一下,把她的愤怒打下去,也把她的恨意打上来。她确实不该那样说,但妈妈真的是为了她吗?她是为了许淮安! 母女不欢而散,许诺越发不想搭理莫铖。 好在没两天,高考成绩也出来了,许诺考得不错,F大没问题,填了志愿,准备回小春城。 其实以她的成绩报F大有些可惜,但兰清秋管不住女儿,况且兰飞赫这几年身体也不如从前了,阿诺离他近点,能帮忙照看下也好,就没说什么。 要回去见阿公,许诺很开心。就是要走了,还为了个陌生人,和妈妈闹了不愉快。这几天成绩出来,兰清秋比她还高兴,见人就说女儿有多厉害,从不让她操心。许诺听了,很不好受,但又拉不下脸去道歉。 正想着,兰清秋敲门进来,把手机递给许诺,小声说:“阿诺,你稍微替妈妈想想。” 许诺一看号码,是莫铖,她想了想,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莫铖报了分数,问她考得怎样,准备报哪所大学。 高考生问这些很正常,许诺却长了刺似的,生硬道:“我报哪所大学,关你什么事。” 莫铖也不恼,轻轻笑了,很温和地说:“我想离你近点,每天都能看到你。” 真会说话,这人真是长了张甜言蜜语的嘴,许诺摇头,脑中灵光一闪,之前莫铖有说过,他会报白大,刚才听他成绩,应当能上。F大不差,但到底比上不上白大,白大是白城最好的大学,全国排名前十,她就不信莫铖能弃白大到F大。 她难得好心情,坐在飘窗上,玩着抱枕,开心说:“我报F大。” 那边果然安静了,许诺笑了,还坏心眼加了句:“莫铖,你敢来吗?” 你不是喜欢我吗,想天天见到我吗,那你敢来吗? 说完,许诺就挂了,愉快去拿行李,她要回小春城了。 兰清秋送她,一路唠叨着,要好好照顾自己和阿公。 许诺听着,有些酸涩地想,她走了,妈妈又是一个人。 到了,兰清秋搬着行李,没让许诺动手,仿佛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我走了。” “路上小心。” 许诺拖着行李走了几步,回头,兰清秋仍站在原地。 她摆摆手:“妈,回去吧,你以后别喝太多酒。” 兰清秋点头,没走,直到车开了,才离开。 车穿过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许诺对白城感觉很复杂,成就了许淮安,可也毁了她的家。 车路过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明星的耳钻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耳钻?有什么闪过脑海,许诺猛地想起莫铖是谁了,是那个救她一命的旱冰少年! 没想到会再遇见,可不会再见面了,许诺想起这几天和莫铖的事,其实他挺好的,但她是个神经病,只会把靠近的人一个个往外推。 车继续向前驶,许诺看着被甩在身后的白城,还是像过去那样—— 后会无期啊,莫铖。 许诺回到小春城,阿公早早出来等她。 许诺一看到那有些驼的身影,鼻子就酸了,人老了,是不是会一年比一年的老得快? 这三年,她每年都回来,可每次都觉得这个英俊的男人更老了。 许诺不想阿公老,他老了,要走了,她要跟谁撒娇,谁来心疼她? 许诺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阿公,我回来陪你,再也不走了。” “我家阿诺是大学生了。”阿公摸摸她的脑袋,乐呵呵应着。 他笑,许诺也跟着开心。 许诺渡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暑假,她把手机号码换了,不去想莫铖,也不去想爸妈。 她和所有十八岁女孩一样,经过漫长的黑色高三,尽情地放松。 时间过得很快,要去学校报到。 F大在省会榕城,阿公不放心,要送孙女。 许诺不让:“现在谁还有让家长送的,都提倡自主独立,阿公你放心。” 她拖着行李上车,行李有点多,阿公不时想到缺了什么,就往里塞。他老观念,总觉得外面什么都不如家里好,生怕孙女被“虐待”了。行李虽然重,许诺心里却甜甜的,以后可以勤工俭学赚钱给阿公买着点什么,将来她工作了,就能养阿公了。 上大学,多好!前面有个明亮的未来在等她! 这欢快的心情持续了一整路,直到许诺下车,看到那个并不陌生的身影。校门口人很多,新生家长,来来往往,就他玉树临风倚在单车旁,鸭舌帽,大墨镜,耳钻,最简单的牛仔T恤却抢了所有人的风头。 许诺第一眼就看到他,他也几乎感应般同时望向她,尔后笑了,慢悠悠走过来,边走边把墨镜脱了,眼里全是笑意,他一路笑到面前许诺。 许诺后退一步,靠着行李:“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我喜欢你!”莫铖俯身,露齿一笑,笑得阳光灿烂又阴风阵阵。 第11章初雪时,我会吻你 莫铖摘了帽子,随手扣在许诺头上。 他很自然把许诺的行李拿过去,放在单车后座,说:“走吧,阿诺同学。” 特别加重“同学”两字。 许诺还没回过神,跟着他走了几步,简直难以置信,可确实是他,是莫铖! 她瞪大眼睛:“你没报白大?” “怎么?F大拒绝帅哥?”莫铖笑吟吟问。 许诺大窘:“你家人就这样任你胡闹?” “没啊,F大到底比白大差了些,我家老头子不大高兴,本来说我上大学送我辆车,现在——”莫铖拍了拍单车,叹气,“只有这个喽。” 很惋惜的样子,许诺小声嘀咕:“也没人叫你来。” 莫铖还是听到了,饶有兴致地问:“那我来,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许诺也不晓得开不开心,就挺惊讶,看到他的瞬间,心吓得漏跳一拍,到底有点欢喜吧。 她不说,莫铖最擅长蹬鼻子上脸:“我就当你高兴了。” “才不是!”许诺瞪了他一眼,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眸。 阳光下,爱笑的男孩挺拔俊逸,青春飒爽,眼光灼灼,带着些笑谑,像天生会发光。 许诺一楞,脸有些热,不自觉移开视线。 其实那次表白后,许诺不接电话也不见他,莫铖就不知道怎么办。 直到分数出来,才找到机会。没想到她不报白大,不过许诺的挑衅,也彻底把莫铖点燃了,他有什么不敢?他和爸爸闹了一场,报了F大,忍了二个月,又提前过来,就为了“逮”到许诺,打个措手不及。 挺不容易的,但刚才看到她傻乎乎的模样,一切都值了。 办手续的人多,莫铖先去排队,让许诺在凉荫下休息,排到他,才叫她过去。 正是盛夏,等莫铖把行李搬到女生宿舍,也热了一身汗,衣服湿湿贴在身上。 舍友还没来,许诺看着莫铖一头汗,怪不好意思,拿了水递过去:“给你。” 这次轮到莫铖楞住了,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水,又看看许诺。 许诺被看得莫名:“怎么了?” 莫铖忒贱兮兮地笑了:“我发现,来这你就开始对我好了。” 许诺无语,作势就要把水拿走,莫铖眼疾手快抢走:“我的。” 他转开瓶盖,咕噜喝了大半,边喝边说:“阿诺同学,以后这种同窗爱要继续发扬保持。” 正说着,宿舍有人过来,也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莫铖热情地过去帮忙。这来了一个,就约定好似的,其他舍友也来了。瘦高个的叫庄鸿生,看着挺娇气是余秋秋,还有一个是美女,郑燕,已经亲切被叫做燕子。 燕子指着忙上忙下的莫铖:“你呢?” “这还用问,肯定是许诺的家属。”余秋秋笑嘻嘻道。 莫铖不回答,亮晶晶地望向许诺,眼巴巴等着名份。 许诺有些尴尬,斟酌着用词:“他叫莫铖,呃,是个热心的同学。” “哦——”姑娘们心照不宣叫起来,“只是个热心的同学啊!” 莫铖笑笑,欣然接受,他拿了许诺手机,拨了自己号码,存好,又找其他女孩要号码。 大家都在,许诺不好发作,低声问:“你干吗?” “打入内部,”莫铖很狡黠地笑了,冲姑娘们摆手,“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记得找我这个热心的同学。” 很快,莫铖充分让大家理解,何谓热心的同学。 早上送早餐,军训时送水,隔着好几个方阵,一到休息时间,就过来派发饮料。他也不来找许诺,反而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但大家心照不宣,知道莫铖在追许诺,找着机会打趣他们,俨然已是官配。 许诺烦不胜烦,对着镜子都要多看三秒。 她到底何德何能,入了莫少爷的眼?论漂亮,她还比不上燕子。 宿舍的姑娘却对这位热心的同学很有好感,还给他取个外号,少爷。能不好吗,隔一两天找个理由请吃饭,都快把附近有名的餐馆吃遍。想吃夜宵了,一通电话,少爷打包好送过来,色香味俱全,还每个人的口味都照顾到。 不用几天,三个人已经以诺诺的娘家团自居,完全是一副嫁女儿的姿态。 这天军训完,四个人一起到食堂吃午餐,边走边讨论大学第一个周末要怎么过。 刚坐下来,余秋秋就站起来,对着人群中张望的莫铖喊:“莫少,在这。” 说着,自觉把许诺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莫铖弯起嘴角,笑着走过来。他穿着军训发的迷彩服,男人装军装,再没精神都能被衬托出几分英气,何况他本来就高大帅气,举手投足都可以拍入伍广告,外套随便搭在肩头,俊朗中带着几分痞气。 就这几步,一排的女生都看过来了,别说,真挺帅的! 但他一到许诺身边,就自动从男神模式切换到忠犬模式,先是热心问姑娘们要喝什么饮料,又不着痕迹问许诺要什么,然后领了圣旨般屁颠屁颠去买。用娘家团的话来说,莫少平时是狮子,风流倜傥的少爷,但到了诺诺这,最多就一哈士奇,还是逗比型! 莫铖买了饮料回来,又问:“周末有安排吗?我请你们看电影。” “哦~~~~看电影~~~~”姑娘们笑嘻嘻叫起来。 余秋秋说:“看电影自然是很好的。” “有人请那更是极好的。”庄鸿生接上。 燕子:“只是诺诺若不去,就没什么意思。” 许诺:“……” 不知何时,只要莫铖提议,三人都一致同意,自己若反对,就成了大逆不道了。 许诺看了莫铖一眼,他正无辜地喝着西瓜汁呢。 唉,真是友谊不如三张电影票,许诺无可奈何:“那一起去吧。” 那三人果然露出“谢谢亲顺应天命”的笑容,莫铖也偷偷弯起嘴角。 晚上的电影,座位倒是很正常。 就是出了电影院,另外三人集体消失,发了短信说去逛街了,还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不用谢! 莫铖凑过来看:“你看,这是人心所向!” 他一脸大义凛然:“既然如此,我们不要辜负她们的好意,约会吧!” 许诺懒得理他,她要回去了,径自走到公交亭,坐着等。莫铖无奈,摸摸鼻子,跟上。 21路还没来,他站在她身边,掏了根烟,他用的是打火机,簇簇的一小团蓝火,轻轻点上,熄灭,吸了一口气,动作很娴熟,透着平时少见的沉静。 许诺看得眉一皱:“你才几岁,就这么大烟瘾?” “不喜欢?” “和我没关系。” 莫铖一副就知道会如此的神情,他坐到她身边:“我很小就会抽烟了。” “你知道的,我妈去世得早,我爸那阵子接受不了,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家里抽烟,一包一包地抽。我不知道怎么办,就陪着他抽,学会了。后来,我爸终于振作起来,我这烟也没戒掉。我爸抽烟时想着我妈,我抽烟也想着她,抽烟就像喜欢一个人,沾上了,就戒不掉。” 说着,他若有所指地望向许诺,又说:“当然,只要够狠,还是戒得掉的。阿诺,你要不喜欢,我可以不抽。” 许诺没回答,反问:“那你现在还想妈妈吗?” 兰清秋之前有提起莫铖的家庭,听说是挺恩爱的夫妻,他爸爸莫永业之前创业被骗了,快撑不下去,是他妈妈典当了所有,去帮丈夫,可惜莫永业后来起来了,妻子却出车祸去世了,连他再买的婚戒也来不及戴上。 说真的,许诺挺羡慕莫铖妈妈的,她不幸却也幸运,那么早就去世了,不然,可能她活着,又是遇见另一个许淮安,背叛欺骗,婚姻名存实亡,爱情支离破碎,曾经的同甘共苦最后变成笑话一场。她死了,他们的爱情却活着,停留在最高处,永远不朽。 莫铖望着燃到尽头的烟:“想,想她做的饭。” 他想到什么,又笑了:“我妈做饭很好吃。” “是吗?”许诺笑了,很浅,就那么一闪而过。 可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吧…… 莫铖楞了下,上前一步,要说什么,公交到了。 21路终点站是大学城,正是高峰期,公交挤得只能踮起脚尖站着。莫铖护着许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把她半圈在怀里,不让身后的人挤着她。但这么挤,车一到站,一车的人顺着惯性向前冲,许诺的鼻尖会轻轻擦过他的胸口,几乎靠近,又马上离开。 莫铖低着头,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嘴角弯起,轻声说:“你说得对,坐公交挺好的。” 刚才他提议打的,许诺不要,说坐公交挺好的。现在许诺简直悔得肠子都绿了,人家是少爷,替他省什么钱。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平时是没什么表情的人,这一眼却带着几分情意,似怨非怨,似嗔非嗔,柔情缱绻。 莫铖看得心漏掉一拍,他想起刚才她浅浅的一笑,也是这般的柔软美好。 阿诺该是这样的,温暖明媚的,而不是冷冰冰的。 坐公交确实挺好的,他甚至想,这样一直坐下去,不要停吧。 但路就这么长,公交到站了,就得下车,就像时候到了,就要说分离。 两人下车,莫铖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臂。 许诺心一动,她们说得不错,他确实对她挺好的。 可为什么呢?他们不过酒局一面,她从不觉得自己倾国倾城能颠倒众生。 但他真的来了,就在身边,放弃了更好的学校和大好的前程。 许诺仔细看莫铖,他很高,朗目疏眉,还爱笑,阳光开朗,走到哪,都透着青春的朝气,是这个年纪女孩会心动的模样,可又怎样,她怕。 别人被盯着,会觉得不自在,莫铖却很开心,笑眯眯问:“怎样,长得还对亲的胃口吗?” “……”许诺很是无语,她没接话,正色问:“你为什么来F大?” “因为你在这里啊,”莫铖理所当然道,“我说了,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许诺停下来,望着莫铖,第一次和他认真说话,“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别人。” 她不是那种享受别人追求故意吊着别人的女孩,相反,别人对她一点好,她都会记住心里。许诺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对莫铖有所亏欠。她跟他讲父母的爱情,曾经的恩爱到最后的反目成仇,她说,她亲眼看着爱情死去,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男人。 “莫铖,你放弃吧,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有缺陷。” 盛世繁花,她只看得到荒凉,她和他不一样。她把生命遇到的每个人当作过客,像收纳盒那样分门归类,放在该放的位置,或近或远,或重或轻,同学,朋友,亲人,唯独没有恋人这个位置。 “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谁?”莫铖如墨的眸子盯着她。 “嗯。”许诺点头。 莫铖笑了,嘴角微扬,猛地把许诺推向路旁的路灯杆上,按住,微微俯身,逼近她。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脸,眉对眉,眼对眼,唇几乎要粘上。 “真的谁都不喜欢?” “真的吗,阿诺?” 他又问了一遍,嗓音很低,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两人的呼吸都混在一起。许诺吓得连动都不敢动,她怕一动,莫铖的唇就贴过来。她只看得到他幽黑发亮的眸子,里面闪着奇异的光,还有脸上的温度,那么烫,要烧起来了。 莫铖又笑了,他抓起许诺的手,放在她胸前,嘴角上挑:“骗人的吧,心跳得这么快!” 她的心确实跳得好快,就像住着成千上万只的小鹿,蹦跶蹦跶地跳。 许诺脸一红,回答的他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落在他脸上。 莫铖开心地受了,他放开她:“我喜欢你打我,我喜欢你对我生气,这样说明你在乎我。” 他悠悠地伸直腰:“我还要继续对你好,只有对你好,你才会觉得你欠着我,你才会记住我。” “你呢,习惯把每个人当路人,全世界你都当路过。我不一样,我喜欢你,”他还是笑得那么欠扁又可恶,“我不要当你的路人,我要当你的念人,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当他抽着烟思念妈妈,就知道思念是有形的,念着一个人,有多在乎,就有多苦有多痛。 妈妈说过,人生在世,遇见谁是要靠运气。他很幸运,遇见心动的人。所以第一次见面,他说很幸运认识你,他不会放手的。 莫铖笑眯眯地说:“你会喜欢我的,阿诺,因为你根本就不懂拒绝对你好的人。” 许诺还在怒视他,她送他三个字:“不可能!” 说罢,她气冲冲往前走,脸上的温度越烧越旺。 莫铖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又去拉她的衣袖,许诺气得甩开他:“干吗?” 莫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他指向不远处的小树林,隐蔽处有正抱在一起拥吻的情侣。 倏地,许诺整张脸都红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流氓! 莫铖弯起嘴角,他笃定地说:“初雪时,我会吻你。” 这次许诺理都懒得理他。 第12章你向我说后会无期,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这晚过后,许诺躲莫铖躲得更彻底了。 许诺怕他曲线救国,独来独往,尽量避着他。娘家团不清楚少爷怎么把许大姑奶奶得罪了,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军训很快就结束了,到了国庆长假,今年又和中秋凑在一起,学校调整了下,凑了不短的假期。 许诺想早点回家去见阿公最后一天,检阅结束,就回宿舍拿行李。 她动作快,换好衣服,背着包回去,逆着人流,迎面都是一帮哭丧着脸的新生。 他们刚送走教官,有些眼圈还红红的,二十来天的军训,不到二十的学生很容易建立起感情。许诺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全是真挚。说真的,她有些羡慕,他们好像很容易喜欢一个人,感情丰富得像汹涌的大海,而她只有小小的一汪清泉,井底之蛙般只爱自己。 这次许诺坐的是火车,等她安顿好,对面就坐进来一人。 是莫铖,背着单肩书包,偶遇的口气:“好巧啊,阿诺。” “……”许诺目瞪口呆,“你怎么在这?” 莫铖没回答,冲她眨眨眼,很是得意。 这世上,总有人是来教许诺一些词的真正意义,比如许淮安教她什么叫凉薄,莫铖教她什么叫纠缠! 许诺不理他,他也不在乎。这节车厢大多是大学生,他很快和别人玩起扑克,闹成一团。 许诺坐着无聊,军训也有点累,没一会就趴着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他们没玩扑克了,旁边的位置坐着莫铖,正拿着纸扇给自己扇风。 对面的女孩很是羡慕:“你醒了,你男朋友对你真好,怕吵到你,连扑克都不让我们玩。”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他是个小无赖。 许诺说:“我们只是朋友,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玩吧。” “没事,也快到站了,这样说说话也挺好的。” 又说了几句,火车到站了,对面的女孩缠着莫铖要号码。 许诺趁机赶紧下火车,莫铖追上来,觍着脸问:“也不等等我,怎么,生气了?” 许诺沉默,莫铖又说:“啊,真生气啦,都怪我,人又好,长得太帅——” 话没说完,许诺没忍住,扑哧笑了:“你能要点脸吗?” 她鲜少笑,一笑就是明媚动人,清水芙蓉的清新。 莫铖怔住,回过神来:“要脸干吗?要脸能跟你回家!” 还挺得意的,他一说,许诺想起这茬:“你跟着我做什么?” “跟你回家,看你怎么长成如今铁石心肠的样子,”莫铖一本正经说,怕她不高兴,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会打扰到你。” 接下来一路,许诺想尽办法甩掉这狗皮膏药,却奈何不了他。 许诺下车之前,还警告了莫铖:“别出现在我阿公面前,不然——” 莫铖挑眉,许诺牙一咬,威胁他:“不然别想我再和你说话!” 莫铖:“……” 两人下了车,许诺直接回家。 莫铖保持距离跟着,看她兴奋朝一个站在街头的老人跑去。 兰飞赫早早在街头等,许诺一见到他,就扑了过去,开心说:“阿公,我回来了!” 她看到老人晒得黑红黑红的脸,心疼道:“都说了不用来接我,你要热着了怎么办?” “哪会。”兰飞赫乐了。 祖孙俩有说有笑回家,许诺又不放心回头,看到莫铖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冲她摆摆手。 虽满面笑容,但孤零零站着,像被丢了,许诺莫名有些愧疚,可明明是他自己要来的…… 一路上,兰飞赫乐滋滋地告诉许诺,这次兰清秋也回家过中秋,许诺听了也挺高兴,自从妈妈离婚后,像除夕中秋这些花好月圆一家团圆的节日,在她眼里都成了大忌,难得妈妈主动说要回来。 进门之前,许诺又回头看一眼,莫铖已经不在了。 去哪了,她忍不住四周看了下,正想着,手机响了,是莫铖的短信—— 在找我吗? 没有! 许诺回了短信,莫铖发了个笑脸过来,叫她抬头。 许诺抬头,看到莫铖站在对面旅馆二楼窗台前,正冲自己招手,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用嘴型无声说着“你担心我”。 才没有!许诺横了他一眼,用力关上门,她才不担心他!这个无赖! 因为女儿要回来,兰飞赫乐坏了,拉着许诺一起准备中秋。 他恨不得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了,忙着蒸糕炸东西,做些小春城特有的小吃。许诺给阿公打下手,又开心又心酸,开心一家团聚,心酸阿公老了,平时都是一个人孤单得很,妈妈回来一次,竟满足成这样。 以后工作了,一定要把阿公带上。许诺想。 莫铖倒也遵守承诺,没有出现,就不时发短信,报下行踪。 都是些照片,配上一句话,这是阿诺读过的小学,这是阿诺的教室,这是阿诺每天上学都要路过的店……很多很多,都是许诺成长的地方,也不晓得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把这些地方走了个遍,还拍了照片,他站在左边,右边留着空空的位置。 莫铖说,阿诺独自走过的地方,将来我们会一起走过。 许诺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情景,有些触动。 这么多年,有些地方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电影院拆了,幼儿园换园区了,难得他还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她看到照片,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沉默少言,背着书包,徘徊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她那么孤单地长大了,从知道爸爸出轨的那一天,她就住在孤单里。 莫铖的短信又发过来了,这次是一个公园拆了一半的大门,他站在残垣断壁旁边,问,阿诺来过这里吗? 大门上只有孤零零一个字,留。 是长留公园!早听说那里要拆了,竟变成这样…… 许诺看得有些难受,也不知道过去常坐的长椅还在不,她想也没想,跑了出去。 长留公园被拆得面目全非,一幢幢高楼建了一半。许诺在工地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那条长椅,倒是吃了一嘴巴灰尘。她站在尘土飞扬,对商人来说,这是新楼盘,她却仿佛站在过去的废墟上,心空荡荡的,她什么也留不住,不在了,都不在了。 “阿诺!” 一声惊呼,打断许诺的思考,她回头,莫铖就站在身后。 他背着单肩包,脖子挂着个单反,一脸讶异,但很快变一种莫名的喜色,蹭蹭跑到身边,开心问:“阿诺,你来找我呀?” 摇头晃脑,欢喜的模样,就差后面少个尾巴……还真挺像一只哈士奇。 许诺看到他,心情好些了,说:“我小时候常来这里,要拆了,我来看看。” 莫铖自动理解为许诺是来陪他。 两人洞着护城河走,一路莫铖兴致勃勃地问些她小时候的事。 许诺也好久没逛过,别说,她不过去白城几年,小春城变化也很大,她不时指着哪里说:“这里本来有个秋千的,我经常到这里来……” 莫铖认真地听着,有些贪婪地看着难得话多的许诺,眼眸一片温柔。 直到两人路过一家饮品店,莫铖看天气也挺热的,说进去休息一下。 许诺本想拒绝,但瞄到玻璃橱窗的一样东西,走了过去。那是个刻了字的小木块,边角磨得整整齐齐,平凡无奇,但上面的字,其他人不会放在心上,许诺却一眼认出来,她怎么能忘,那么清秀又那么无情的字,软软他哥说,后会无期啊,阿诺。 木块只剩下“后会无期”四个字,也很模糊了,但许诺还是认得出,这绝对是赵亦树的告别! 竟有人留了下来了,许诺觉得真神奇,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各有安排。 她站着不动,莫铖觉得奇怪,凑过来看,以为她看中了,问里面的人:“你好,这个卖吗?” “不卖。”老板是个穿得很花哨的年轻人,指了指招牌,“看到没?” 店名叫纪念品,旁边写着,我失去的,我怀念的。 装潢得颇有文艺气息,玻璃橱窗摆放着各种东西,每样东西还诗意地配上一行手写字。 木块的那写着——你向我说后会无期,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老板又说:“这是长留公园拆时,我无意间捡到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磨好留下来,就这一个,不会卖的。” “可这是……”许诺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她想跟老板说,这是我朋友向我的告别,但她怎么证明? 软软他哥的告别是刻在长留公园的木椅上,木椅不属于她,他的字也不属于她。 许诺念念不舍地看着木块,恳求地望向老板:“如果哪天你不要了,可以把它卖给我吗?” 老板楞了下,点了点头。 许诺留了号码,又看了木块一眼,对莫铖说:“我们走吧。” 说罢,她率先离开。许诺想,放这也挺好的,起码还在。就是有些可惜,小时候,她以为长留公园,刻字的木椅这些都会一直在,她想念了,就去坐一会儿,但想不到,有一天,这些也留不住。 老板不卖,莫铖也没办法,对着木块拍了张照片,追了过去。 他跑过去,和她并肩,问:“阿诺,你很喜欢吗?” 不算喜欢吧,只是朋友留下的旧物,就像那家店写的,我失去的,我怀念的,赵亦树没再出现,可她还是想,有样东西,能证明他来过,陪过自己。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睹物思人。但要说来话长,许诺笑笑:“就觉得字写得挺好的。” “哦。”莫铖点头,没有再问。 正走着,许诺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没听几句,脸色就变了。 “你不能回来就不要跟他说要回来,你知道阿公做了多少东西?”许诺怒气冲冲道,直接挂了电话,气得脸都红了。 “怎么了?” “是我妈!”许诺气极了,“我阿公天天盼着她回家,结果她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这算什么,阿公都白高兴了!” “唉,你别生气啊,”莫铖也不知怎么安慰,“可能有事耽搁了。” “就她有事,别人都闲着?以前我爸就是这样,说好了要回家,结果那天又说有事,不来了!她最讨厌我爸这样,现在倒好,成了第二个许淮安!” 许诺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看到莫铖也没来一阵气:“最讨厌你们这些过年过节不回家的,你中秋不回家,跟着我回来做什么?” “……”莫铖真是躺着中枪,又不能反驳。 兰清秋不回来,许诺也没心情陪莫铖,急着要回家。 莫铖拉住她,好声好气说:“阿诺,你别气了,老人家看了不好受。” 许诺抬头,刚才她那样吼他,他也不生气,黑亮的眸子还是关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回到家,阿公已经把饭菜摆好,满满的一桌,叫许诺吃饭。 许诺看得难过,老了多可怜啊,儿女大了,要见一面只能等着,就算他们不回家,也不能说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说,倒是阿公先开口:“阿诺,你妈有事回不来了,这个中秋,你只能陪我这个糟老头过了。” 他是笑着说的,好像一点不在意。 许诺更难受,还是露出笑容,给阿公盛了碗饭,开心说:“阿公,咱们吃!” 她给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尽可能多吃一点。 阿公没什么食欲,吃了点就乐呵呵地看许诺吃。 许诺边吃边冲他笑,她笑他也笑,皱纹也跟着皱起来,显得有几分老态。 许诺吃着吃着,有些咽不去,越发难受。 阿公没有察觉,念着:“也不知你妈吃了没。” “肯定吃了。”许诺低着头,“你放心啦。” 本来欢欢喜喜的中秋因为兰清秋的爽约弄得有些凄凉,祖孙俩坐在院子里,看着满月。 夜风有点大,阿公没一会儿进屋休息,许诺静静坐着,呆呆地看天上的圆月,又大又亮,白城有这么美的月吗?妈妈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回来,白城哪有她的家,她的家在这。 手机响了,许诺没理会,过一会儿传来敲门声,还有莫铖压低的嗓音。 “阿诺,开门!” 怕吵到阿公,许诺去开门,一开门,莫铖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进了辆车。 “喂,你干吗?” “我知道你妈为什么不回来。” 第13章阿诺啊,我们来日方长 车直接开到机场。 上机后,莫铖拿出条毛毯,盖在许诺身上:“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夜风有点凉,许诺没拒绝,她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喃喃自语:“她怎么什么都不说?” 胃出血,要不是莫铖打电话去问,都不知道兰清秋应酬太多,突发胃出血在住院。 许诺到医院,已是凌晨。 兰清秋孤零零躺在床上,单间,VIP高级套房。病房很大,可很空,就她一个人,躺在大大的床上,露出的左手在打点滴,瘦得像没有生气的枯枝。 许诺从来没发现,原来妈妈这么瘦。 她没吵醒她,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点滴一滴一滴落下。 兰清秋的脸色很不好,灰白色,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少了精致的妆容,她看起来就是个憔悴脆弱的中年妇女。许诺没哭,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母亲床前,但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那么用力却不会觉得疼。 凌晨二点,兰清秋醒了,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看到床前的人影,吓了一大跳,要叫起来,灯啪地被打开,有些刺眼,她捂住眼睛。 许诺横眉冷对,冷冷道:“你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生病连个照看你的人都没有?” “阿诺,你怎么在这?”兰清秋惊讶道。 许诺没回答,小心掖好被带起的床单,闷声道:“要你管!” 兰清秋哑然,母女俩坐着没说话,都是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兰清秋先说:“你阿公怎样?” “挺好的,做了一桌菜等你回来了。” “都做了什么?”兰清秋很热切地问。 “你又吃不到,”许诺没好气,还是说,“炖了鸭汤,炒了笋,炸了很多东西,都是你喜欢吃的,剩了很多……” 兰清秋听得很专注,眼睛一闪一闪的,泪光闪烁。 看得许诺一肚子的气没法撒:“不是叫你少喝点酒吗?” “以后少喝点。” “还喝?” “不喝,不喝了。”兰清秋赶紧改口。 “你就敷衍我!”许诺气愤道,“你可以不管我,但能不能想想阿公,我这次回去,他老了很多,他没几年等你了。赚钱赚钱,赚钱有比阿公重要?” 兰清秋默然,眉皱得紧紧的,许久才说:“我会回去看他的。” 两人又沉默了,许诺其实很多话想对妈妈说,她想说,妈你醒醒了吧,就算你赚的钱叠起来有许淮安住的楼层那么高,看到也是别人花好月圆和睦幸福的一家,他不会再看你一眼了,不会了!但她清楚,妈妈不会听的,如果她懂得心疼下自己,会喝到胃出血进医院? 可她会心疼,即使她们从来没好好说过话,她们总吵架,她还是在乎妈妈。 许诺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不疼,不疼。”兰清秋急忙道,很是受宠若惊。 国庆的假期最后几天,许诺留下来照顾兰清秋。 她跟阿公说兰清秋只是食物中毒吊几瓶水,老人没说什么,但还是放心不下。 莫铖回到白城,如鱼得水,打个电话就是医院专家会诊,每天端茶倒水送殷勤。 兰清秋很高兴,说两人有缘,都在F大,嘱咐莫铖要多照顾许诺。 许诺觉得好笑,大人总爱说缘,觉得好是缘,不好就是命。可若真有缘,哪有这么多分离。 每天来看望的人不少,兰清秋好多了,打起精神,依旧是那个长袖善舞的女强人,但望向门,眼睛偶尔会闪过一丝落寞。 在等爸爸吗?许诺想,可别说许淮安不知道,就算他知道妈妈病了,会来吗? 不会吧,两人都撕破脸了,可许诺又想,如果许淮安来看她,妈妈会开心吧。 许诺回住处去收兰清秋的换洗衣服,倒在门口看到许淮安的车停在路边,似乎在等人。 一瞬间,她想走过去,对他说,爸爸,我上大学了,F大,你的母校,和你一样也是建筑学院的,还有,妈妈胃出血住院了。 她左脚迈出,几乎要走过去,看到吴琼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又退回来。许诺躲在角落,看着爸爸推开车门去抱他儿子,她想,不需要,她十八岁了,成年了,许淮安对她的责任已经尽了。 回到医院,许诺给妈妈买了最贵的粥,收拾病房。假期结束了,得回学校了,她坐在妈妈面前,看着喝粥的瘦弱女人,发现自己很不对,她就这一个妈,她们只能依靠彼此,她还不对妈妈好点。 “妈,”许诺心平气和,“你好了后,回去看看阿公吧。” “嗯,”兰清秋点头,“我好了就回去看你们。” 许诺没再说什么,她想告诉兰清秋,她见到许淮安了,他现在过得很好,不显老,越活越年轻,你也要一样,不能过得比他差,你也可以找个人,幸福给他看。可她不知怎么说,怕说了,只会让妈妈更伤心。 最后,她抱了抱兰清秋:“妈,我希望我们都能快乐点。” 让许淮安过去吧,别再让他伤我们的心。 兰清秋楞住了,许诺又用力抱了她一下,放开她,得走了。 莫铖跟上,许诺一路沉默,莫铖以为她不放心:“阿诺,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唠唠叨叨,直到许诺猛地停下来,望着前方:“我看见许淮安了。” “什么?”莫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爸爸,我妈的前夫。” 许诺很神经质地笑了:“我真不懂这世道,犯错的人凭什么能获得幸福,还那么心安理得?” 她是笑的,却比哭还难看。 她恨,恨许淮安,成双成对,那么幸福,而她的妈妈,病了都没人照顾。 就是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跟在酒局时一模一样,倔强悲伤,像峭立枝头的白玫瑰,孑然一身,就浑身竖起的刺陪着她。 莫铖心一痛,没多想,上前一步抱住她:“阿诺……” 许诺后退,她相信,这怀抱是真心的,也会温暖到她。可是三年五年十年后,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是另一个许淮安,他会不会指着一个婴儿说,这是我儿子。 许诺不敢想象,如果她从来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 “我恨爱情。”她推开莫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等登机时,两人都没说话,看着外面飞机飞来又离去。 人与人就是如此,来来去去,有些人走了,就是再走不见,做过客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刻骨铭心,那么痛。 许诺望着远方,静静道:“莫铖,你不要喜欢我了,没用的。” 莫铖没回答,他指着外面的朵朵白云:“你能让云不动吗?” 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许诺还是摇头:“不能。” “那你也不能阻止我心动。” 潮起潮落,风起云涌,我喜欢你,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莫铖望着她,年轻的脸全是倔强:“你可以不喜欢我,但管不到我心上。” “我是不想你浪费时间。” “我的时间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喜欢我。” “你——” 许诺气得说不出话,莫铖却出了口气。 还说不喜欢,都开始关心我了,哼,你就别扭吧别扭! 你恨爱情,我却要你爱我! 两人先回了趟小春城,冒冒失失就走了,虽然交代了邻居,但阿公也担心不得了。 许诺回到家,便安慰阿公:“你放心,我妈已经没事,现在好得很,一顿能喝三碗粥。” “真没事?”阿公将信将疑,又想到什么,“阿诺啊,你该报白城的大学,陪着你妈,她一个人,哪会好好吃饭。” “我去白城,谁来陪你啊?”许诺抱着阿公撒娇。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要紧?” “要紧!阿公最重要了!” 阿公笑笑,拍拍许诺的手背,许久才说:“阿诺啊,你要对你妈好点。” “我知道。”许诺把头埋在阿公背后,和小时候那样温暖宽厚,只要靠着他,什么都不怕。 “别像你妈一样,总让我担心。一个人没个伴,到底不好。” 他又含糊加了句:“我看这次跟你过来的小伙子对你挺好。” 许诺吓到了:“他就是我一个普通同学——” 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不是,你,你怎么发现的?” “哈哈。”阿公笑得深意深长,很好玩地看着孙女,“还躲起来,怕阿公知道,我都看到了。” 我们真不是,他就是个狗皮膏药! 许诺欲哭无泪,阿公还在笑:“别害羞,阿公这是高兴,以前还真怕你妈影响到你,有男朋友好,一个人病了都没人知道……” 上了年纪就爱絮絮叨叨,许诺耐心听着,她就这样,妈妈多说几句,她就烦得不行,阿公就是说个半天,她也能一张笑脸。可越听心越沉,她骗了这个老公,她不要别人,也不要爱情,她没能让阿公放心。 回校依旧坐的是火车,莫铖还坐在对面。 但两人刚吵了过,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莫铖干脆直接趴着睡觉。 许诺没见过这样的莫铖,他一直都是张扬肆意的,穿着亮色系的衣服,大墨镜,现在却很累般地趴着,连白衬衫都有点皱,很乖的样子,总打理得精神抖擞的头发翘着,像伸出几根小触须。 累了吧,这几天忙上忙下的,许诺想,其实莫铖挺好的,这次也多亏他,可为什么要喜欢自己,为什么…… 火车当当地往前跑,许诺也有点乏了,也趴着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模糊听到报站,许诺猛地惊醒,发现手不知何时放在莫铖手背上。 两人这样握着手,倒想一起返校的小情侣,她小心翼翼拿开,莫铖睡得沉,还没醒来。 猪啊,还睡!许诺起身,跟着人流出车厢,走了几步又回头,莫铖还趴着,一动不动。 这么大动静,还不醒,许诺暗自着急,有一个声音说,这样不是挺好的,远离他,可她又走了几步回头看,莫铖仍毫无察觉,终于还是逆着人流往回走。 大家都拖着行李,对许诺逆走,很是不满,嚷嚷着。 “干吗呢?没看这么挤?” “不好意思,我落了东西。” 落着的东西被轻轻一拍,立马抬头,好大的笑脸,明晃晃闪瞎人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情节调整]!” 许诺大惊:“你——”他明明是醒着的! “哎,要关门了,快走!”莫铖顺势拉起许诺的手,飞快走出去。 他根本没给许诺拒绝的余地,直到出站,许诺才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往前走,她真是猪! 莫铖也不恼,开开心心跟着她,刚才那也算拉手吧…… 直到把许诺送到宿舍楼下,莫铖才叫住她:“阿诺!” 许诺没好气回头,莫铖笑着说:“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这次许诺警惕了。 “伸出来。”莫铖很温柔地说。 许诺磨磨蹭蹭,到底还是伸出手,手心就被了个小木块,还带着莫铖留下的温度。 是那块后会无期! 许诺惊了:“不是说不卖吗?” “我有我的办法。”莫铖把木块翻开,“我又刻了几个字。” 木块的另一面赫然刻着——来日方长。 刚劲有力,意气风发。 莫铖扬起嘴角,很绅士地站着,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阿诺啊,我们来日方长!” 刹那,心跳如雷! 第14章就算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莫铖果然说到做到,步步紧逼。 迎新晚会抱着吉他上台,第一句就是:“献给那个和我天生一对的人。” 情意绵绵的一首《我不会喜欢你》还嫌不够,请娘家团到KTV,包场唱情歌许诺听。 许诺躲着他,他也不急,找娘家团要了课程表,没课就跟许诺去报到。大学嘛,很多大课,老师也不会注意。一来二去,倒跟设计班的同学混得很熟,有人逃课,还叫他帮忙点名。不用一学期,建筑学院的学生都知道,经贸的莫铖在追许诺。 许诺眼睁睁地看着围墙哗啦啦倒,大半江山插着莫铖的小红旗,包围着她这座孤岛。 她不为所动,每天下课后,就去图书馆,一坐就到晚上。 她看出来了,莫铖好动,坐不住,料不到,他拿着笔电坐到她身边,她看书,他就戴着耳麦看电影,上网听歌,偶尔听到好听的歌,不由分说把耳麦给她戴上:“好听。” 难得一次见他在奋笔疾书,许诺正落得清静。 没一会儿,他把笔记本递过来,竟是——《找莫铖当男朋友的99个理由》。 许诺瞥他一眼,莫铖眉眼全是得意,殷勤道:“你看看。” 1.帅,专业养眼醒目一百年 2.高,拉出去多有面子 3.身材棒棒哒,欢迎来摸~ 4.有钱,还不任性 …… 许诺忍俊不禁,又看了他一眼,莫铖眼睛亮晶晶,写满“快表扬我,快表扬我”,就差在后面装个大尾巴。大尾巴狼,许诺拿起笔,像批作业,一个个在后面,打叉。 帅!专业养眼醒目一百年×没觉得 高!拉出去多有面子×又不是遛狗 身材棒棒哒,欢迎来摸×滚! 有钱,还不任性×你爹的 她一条条地反驳过去,直到看到一条,“上厕所发现忘带纸,会给你送纸”。 许诺忍不住抬头,匪夷所思地看他,莫铖很坦荡地拍胸膛,十分骄傲:“朕就是这么实用体贴的汉子!” “……”好吧,许诺继续往下看,前面几十条还花了点心思,拿放大镜恬不知耻地夸自己,后面二三十条,直接变成,“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许诺给了个大大的叉,把笔记本还给他:“敷衍!” “这不是敷衍,全是我的真心话!我就想对你好!” 许诺懒得理会,站了起来:“我上课了。” 她选修了门心理学,没什么理由,这门课上课的时间,莫无赖也有课。 莫铖无奈,他也得上课,说:“下课了,一起吃饭。” “再说吧。”许诺慢悠悠走,看着他急急忙忙往经贸学院跑。 她有些坏心眼地想,两个学院隔着这么远,等他下课,自己都跑了。 不会让你一个人吃饭,这也是99个理由之一。 许诺想到那99个啼笑皆非的理由,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教室人不多,许诺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一看到讲台上的人就楞住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身材颀长清瘦,清润如玉,带着副无框眼镜,无害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双手支在讲台桌上,正在弄课件,给人很舒服柔和的感觉。 许诺看着他,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臂,没错,长袖衬衫。 软软他哥也只穿衬衫,亚麻,最舒服柔软的面料,因为他要遮住针眼。 许诺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曾经的模样,可八年太长,足够一个少年长成清俊迷人的青年,何况她早已想不起赵亦树是什么样子,但感觉真的很像,很像……软软他哥。 除了赵亦树,再也没人给她过这种与世无争春秋两不染的疏离感。 许诺死死盯着台上的人,是不是他? 直到身边有人坐下来,女生小声讨论。 “这门课真的是赵助教来上,哇,好帅!” “当然帅!赵亦树可是我们心理系之花!” 后面女生说什么,许诺已听不到,脑中只有三个字,赵亦树! 赵亦树!真的是他,软软他哥! 许诺不自觉去抓小木块,世间何其奇妙。 她以为丢了的后会无期,莫铖找到了,她以为不会再见的人,他就站在面前。 看到赵亦树,许诺封存的记忆全部涌出来。她想到软软,那只爱窝在肩头撒娇的小黑猫,那个总在外面晃荡的小女孩,那个很平淡给自己注射胰岛素的少年,她想冲上去,问,软软好吗,你好吗? 可她不敢。 顾城有句话说得很好,我们不该重逢,那会让我想起毁坏的生命。 许诺怕,怕他忘了,怕尴尬,怕彼此都变成陌生的模样,怕再见面要说言不由衷的话。 况且软软他哥说,后会无期啊,阿诺。 下课了,很多女生围上去问着问题。许诺犹豫了下,终究没上去,但也没走。直到女生们陆续走了,教室里只有她,还有收拾东西的赵亦树。他也要走了,似乎注意到教室还有人,笑着提醒:“下课了,同学。” 一瞬间,许诺魔障般站起来:“等等。” 赵亦树回头,许诺站在原地:“你养过一只叫软软的小黑猫吗?” 赵亦树停下脚步,很迷惑地看过来。 两人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就像他们跨越不过的漫长时光。八年,他们都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他们都已长大成人,相忘江湖。 许久,赵亦树才想到什么,眼神波动,轻轻点头。 许诺的声音有点抖:“软软还好吗?” “它走了,去更好的地方了。不过它长大了,不再是小黑猫,走的时候,很安详。” 八年了,猫的寿命本来就不长,软软也离开了吧。 许诺点头,咬着唇:“那软软他哥呢?”他好吗? 赵亦树的神情很柔软:“软软他哥,他也很好。” 他很好,以前她总担心他的病,现在看到他,他好好的,她放心了,那就够了,许诺点头,低头收拾东西,她已经知道想要知道的。 “那你呢?”许诺抬头,看到赵亦树站在前面,很温柔地望着自己,又一次轻声问,“你好吗,阿诺?” 话音刚落,许诺兀地很想哭,因为温暖。 她很庆幸,他还记得。她从来没忘,她被粗暴对待,妈妈打她,爸爸消失不见,只有他陪她。许诺想,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并不是软软他哥,而是他给予的温柔,那一年,有人懂她的难过和彷徨,叫她不要怕,默默相伴。 她想告诉他,她很好,她长大了,不会再哭了,可喉咙紧紧的说不出话。 赵亦树摇头:“我明白的。” 他冲她笑了笑,说:“你长大了,阿诺。”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许诺蓦地觉得,面前的人不再陌生,他们没有八年未见,他还是软软他哥,她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坦然她的无措和伤口。 她正在说点什么,门口有人喊“阿诺”,打断了两人。 是莫铖,他是跑过来的,扶着门把喘气,看到赵亦树,讶异道:“亦哥?” “莫铖?”赵亦树也很惊讶,两人显然有些交情,“你怎么在这?” “来我接我女朋友。”莫铖指着许诺很不要脸地说,见许诺瞪他,赶紧改口,“未来女朋友。” 他走过来,打量两人:“你俩不会也认识?” 不但认识,还是旧识。 三个人一起去吃饭,原来赵亦树也在白城呆过,家境不差,白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都是同一个圈子的子弟,出来玩,就和莫铖认识了。但他到底大莫铖几岁,没有深交,上大学离开白城就鲜少联系了。 莫铖追问两人怎么认识的,赵亦树轻描淡写,只说小时候一起玩过,没想到会遇见。 莫铖闻言一笑:“还是青梅竹马啊。” 虽是笑着说,许诺总觉得莫铖语气有些奇怪,瞥了他一眼,他也正望向自己。 赵亦树看得有趣:“不算青梅竹马,我走后才告诉阿诺我的名字。” “这样子八年了还能认出来?”莫铖惊讶道。 “如果没说名字,是认不出来的,”许诺淡淡道,“太久了,都忘了长什么样。” 赵亦树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场面突然默下来,莫铖望着他们,觉得他们间,好像有种难言的默契,自己就像个不合气场的第三者。不妙啊,他举起手中的杯子:“这是缘,敬重逢。” 赵亦树也举起杯子:“敬岁月。” “敬软软。”许诺与他们碰杯,轻轻道。 他们重逢了,软软却不在了,希望它在别的地方,也有人陪伴。 赵亦树一楞,扬起嘴角:“对,敬软软。” 吃完饭,莫铖送许诺回去。 一路不时看她,碎碎念着:“不甘心啊不甘心……”。 许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你干吗啊?” “我不甘心,”莫铖的低气压持续,“他竟比我还早认识你!” “……”许诺默默转头,明白了,又犯二了。 莫铖继续控诉—— “你今天对他笑了七次,你一星期都没对我笑过一次。” “他连名字都不告诉你,你们都能做朋友,我都追到这,你还不理我!” “八年了,你竟然还记得一个男人的名字!” “连他养的猫名字你都忘不了!” “我,我还比不上一只猫!” 许诺越听越想笑,看着莫铖一脸委屈在面前上蹦下跳,直接从大尾巴狼变成汪汪乱叫的汪星人。她放慢脚步,悠悠说:“对啊,软软都比你好。” “许诺!”莫铖大喊一声。 生气了,都连名带姓了,许诺忍着笑:“干吗?” 莫铖跑到她面前,指着自己:“我这么帅,这么聪明,这么好,哪里比不上一只猫?” “就是比不上!”许诺绕开他,走到前面。 后面传来一声低吼,莫铖又追过来:“你看不出我在生气?” “生气?”许诺又绕过他,倒着走,“看不出来……” “你——” 许诺要笑死了,莫铖怎么这么傻。她继续倒着走,结果一得意,脚踩到小石子,踉跄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去,莫铖眼疾手快抓住,顺势一把搂着她的腰,俯下身,两人贴在一起,脸对着脸,许诺都可以数清他有几根睫毛。 现在不是上课高峰期,小道没什么人,但不时还是会有同学经过。 许诺脸要烧起来:“放开我!” “不放,”莫铖扬眉一笑,“你说我比软软好,我考虑一下~” “……”许诺黑线,明明他以前没这么傻的,现在怎么笨成这样,她勉强说,“好吧,你比软软好!” 莫铖好受点,又得寸进尺:“再说我比亦哥好,我就放了你!” 许诺不说话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瞪他。 莫铖也不急,靠得更近,低声说:“说啊,阿诺,要有人来了。” 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脸上,像什么轻轻挠过:“你不说,我亲你了。” 他作势靠过来,许诺忍无可忍,大喊:“好好好,你比赵亦树好!你最好!可以了吗?” 莫铖这才放开她,特不要脸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最好。” “……滚!”许诺涨红了脸,只想离他远远的,“你走开!” 莫铖在后面追:“好了,别生气,我当没听到,偷偷藏在心里。” “滚。”连许诺都没发现,不知何时,她对他越发亲昵随便。 许诺越来越习惯莫铖的存在。 赵亦树说过,阿诺,你要习惯,莫铖就把自己养成许诺的习惯。 他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一日三餐地约她,每天在图书馆等她,无论多晚,都一天不落地送她回宿舍,还有送花,从不当面送,托娘家团带回去。他只送白玫瑰和青莲,白玫瑰全是花苞,一根根拔了刺,放在水里养着,到了就会绽放,好像在说,到时候,你会喜欢上我。 青莲只送一朵,养在精致淡雅的陶瓷盆里,放在桌上,抬眼就能看到。 莫铖在纸上写着——你是我供在佛前的莲,我虔诚地等你。 许诺从不相信,却架不住谎言重复一百遍一千遍,就成了有时会想去相信的东西。 大学第一年,榕城的初雪,莫铖在图书馆等许诺。 雪不大,他捏了个小小的雪人,放在许诺手心。两人回宿舍,雪一粒粒地落,轻飘飘落在肩上,到了宿舍,小雪人化了,手心多了个精致的盒子。 许诺打开,是张纸条,莫铖的字。 就算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阿诺,喜欢我,好吗? 许诺看着字发呆,抬头看到莫铖期待的眼神,他说会在初雪吻她。 这半年,她已经很习惯他在身边,也很了解莫铖。 他是个无赖,爱笑,总穿得很张扬,有时候有会强势,搞点小暧昧,但从不惹她生气,生气了会使劲卖萌撒娇逗她笑。了解她的口味,跟他吃饭,从来不用烦恼吃什么,他像有心灵感应,安排得好好的。 他对她挺好,也很会做人,把宿舍姑娘的心都养得全向着他。前几天余秋秋还在抱怨,说莫少天天送白色恋人,吃得她都胖了。 他很宠她,也很细心,他抽烟她皱眉,他就从来没在她面前抽过烟。 他为她做了很多事,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有一件,陪伴。他陪着许诺,让自己感到被爱。 这是许诺最需要的,也是最怕的,他好得像曾经的许淮安。 许诺看着面前的男孩,五官俊朗,一双情眼明亮有神,穿着运动风的红色外套,深色牛仔裤,加上亮闪闪的耳钻,分外阳光,青春朝气。 莫铖真挺好的,她刚开始他是子弟习性闹着玩,没想到真的来了,还追了她这么久,久到几乎看到纸条的瞬间,几乎要点头。 可许诺还是合上了盒子,清醒地说:“对不起。” “啊!莫少阵亡了!”在楼上观望的娘家团发出一声哀叫。 “别了,我的白色恋人,哈根达斯……”余秋秋要哭了,诺诺这么冷酷无情,少爷会绝尘而去的。 许诺也这样想,她看着怅然若失的莫铖,觉得要说什么:“再见,莫铖。” 许诺转身就走,手被拉住,莫铖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别难过,阿诺,我还是会继续追你的。” 只是一下下,他便放开她,很短暂的温暖。 “上去吧。”他又说。 许诺想回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头重脚轻上楼。 一进门,就遭到娘家团的集体谴责,连一向不关心八卦的庄鸿生都说:“你太无情了!” 四个人挤在阳台上,看着莫铖独自回去。 雪还在下,似乎把这平时张扬肆意的大男孩添了几分沧桑。 “少爷好可怜啊……” “多少人要给他生猴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看上你。” 不知为何,许诺想到《大话西游》,至尊宝吻完朱茵后离开,夕阳武士说,他好像一条狗。 那晚,许诺给莫铖发了条短信,你为什么想在初雪…… 莫铖说,冬天,很冷的,我不想让阿诺一个人,我想温暖你啊,阿诺。 他这样回答,许诺没再回。 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跑到洗手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许诺没发出声音,无声地哽咽,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长大了,妈妈不会再打她了,许淮安也伤害不了她,为什么她还在怕?难道她真要因为心中的恐惧,永远行单影只? 第15章莫铖,请对我仁慈一点 第一年的初雪,莫铖没能吻到许诺。 但第二天,许诺顶着肿得通红的眼睛,看到一如既往站在楼下等她的莫铖,心还是莫名地松了下。她还是有点依赖他,这世界最可怕的事就是习惯,把一个人惯成习惯,惯到最后,无疑她就离不开他了。 许诺有点拔不出来了,她太久没感到这样炙热滚烫的温暖。阿公在小春城,妈妈在白城忙碌,爸爸成了别人的爸爸,每天走过那么多路,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只是一个莫铖,嘻皮笑脸站在身边,阿诺,阿诺地叫。 “阿诺,你今天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比昨天多一点?” “没有,一点都没有。” 可晚上回去,躲在床上,许诺闭着眼睛,嘴角会不自觉扬起,其实还是会多一点。 许诺有点怕了,怕爱情。爱情来了,她的喜怒哀乐围着莫铖转。 她怕,怕成为像妈妈那样为爱情没了自己的可悲女子。 时间一天天过,大二上,天气渐渐转冷,许诺的心却越一天天被捂热。 她看到那个穿着浅绿色风衣,迈着长腿走过来的大男孩,心会漏掉一拍,真是个骚包!大骚包!可那么多人在看他,他却只看着自己,当他带着孩子气的笑容一路小跑过来,许诺又不能免俗地有些小得意,这个人,喜欢她呢。 许诺越来越拿莫铖没办法,她躲不了他,也阻止不了自己不经意想起他。 天气预报说初雪不远时,许诺变得焦躁,她明令禁止莫铖跟她一起上图书馆,说影响学习。莫铖叫苦不迭,还跑去问赵亦树,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许诺。 他是当局者迷,赵亦树却看得明白。 他在三楼书库找到许诺,许诺站在窗后,望着外面蔚蓝如洗的天空,无意识摆弄那块小木块。微风拂过纱质窗帘,一下又一下,她若隐若现,就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白鸟,可眼神又是缠缠绕绕的纠结。 这是依恋的眼神,赵亦树走到她身边,她不想说话,他也不开口,就安静陪着。 直到许诺轻声问:“赵亦树,你喜欢过人吗?” 赵亦树想了好久,摇头。 许诺笑了,很轻,却似乎千言万语,她说:“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美好的事。” “那你还躲着他?” “我害怕。”许诺说。 只有在赵亦树面前,许诺才能坦然自己的恐惧。 她害怕,害怕失去,害怕爱变成爱过,也怕爱错,怕莫铖是另一个许淮安。 许诺自嘲地笑了:“我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人,我的感情只有这么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我还舍不得,担惊受怕,怕那个人不值得。” “这样……”赵亦树想了想,“我帮你试试。” 十二点,图书馆草坪木棉树下见。 赵亦树用许诺的手机给莫铖发了条短信,然后关机,带她到他二楼单独的学习间。 窗户正对着着草坪,下面一览无余,许诺恍然了。 莫铖很快就来了,神清气爽,牛仔,靴子,黑色中长款薄风衣,手插在口袋里,很潇洒地倚在树旁。许诺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弯着嘴角,很愉悦的样子。 “你很少给他发短信吧,他很开心。” “嗯。”许诺点头,她对莫铖,确实不怎么好,也鲜少回应过他。 十分钟后,莫铖打电话,似乎听到关机,有些迷惑。半小时过去,莫铖还是没等到人,拿起手机,没说话的应当是打给许诺,有声音的大概是打给别人,似乎在找人,赵亦树也接到莫铖电话,问有没有看到许诺。 他已经等了二个小时,手机关机,人没来,要是别人,大概以为爽约早就走了。他却一直等着,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断打电话,好像许诺不来,他就不走。 挺傻的,他不是这么不聪明的人,许诺心有些堵,说:“今天挺冷的。” 确实冷,今年的第一场雪要来了,这几天在降温。这样的天气,在室外吹风很容易感冒,何况莫铖穿得不多,他一向要风度不要温度。许诺看到他脸都白了,冷就回去,等什么等,这个笨蛋,不就一条短信吗? 四点了,他已在树下等了她四个小时,没敢离开一步。 许诺早就坐不住了,不断望向门,她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赵亦树拉住她:“你想好了?” 许诺踟蹰了:“我,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清楚,她看不下去,她看不得莫铖在楼下孤零零地等着,看不得他不断打电话满世界找他,看不得他被风吹得唇都白了。 “你没想好,就不要下去,他不需要同情。” “我……”许诺的眼圈兀地红了,这一瞬间,她积累的情绪爆发了。 赵亦树证明了,莫铖值得,可自己呢,喜欢他吗?她靠在墙上,从喉咙底堵到心底,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人,胆小自私,患得患失,一点都不美好,就算和莫铖在一起,也给不了他什么! “我配不上他。”她喃喃自语。 赵亦树默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暗了,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 突然图书馆五楼发出一声整齐的惊呼,那是计算机中心。赵亦树的电脑叮的一声,屏幕右下角跳出一框寻人启事,许诺的照片,若见到此人,速联系XX,莫铖的号码。 赵亦树目瞪口呆:“这个疯子,他找计算机中心发了通知!” 这倒是莫铖的风格,她不过问他一句敢来吗,他就真的放弃更好的学校,追过来了。 现在他找不到她,担心她出事,就在校园网登寻人启事。 许诺也呆了,赵亦树抬头:“下去吧,阿诺。不要想那么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许诺点头,去开门,听到赵亦树在后面很温和地说。 “阿诺,别再害怕了。” 许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莫铖面前的,一步步都脚如注铅。 他担心她出事,急得到处找人,她在上面眼睁睁地看着,看他站在寒风中,焦急不安。 许诺几乎不敢看他,她在心里深吸了口气,莫铖看到她的瞬间,是冲过来的,一把抓起她的手臂,前前后后看了一圈,紧锁的眉松了下,但下一秒,他脸色铁青,大声质问:“许诺,去哪了,手机也关机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天?” 他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叫她。 许诺看着他,他很不好,头发被风吹得早没型了,脸色灰暗,皮肤很干燥,眼底有急出来的红血丝,唇被冻发青,很疲倦的样子。认识他这么久,许诺是第一次见莫铖这么狼狈,他一向都是青春朝气的。 许诺眼一热,热流几乎要涌出来,她忍住:“手机没电了。” “手机没电了,你人呢,你不能来,不会过来跟我说一声,哪怕托人捎一声也行,”莫铖这次真的是急坏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找不到你有多急?我还以为你,你……” 莫铖说不下去,风很大,吹得许诺快站不住,他竟这样站在风中等了半天,自己还在上面看着,想到这,许诺就很不忍,有些埋怨地说:“你傻啊,没看到我,你不会回去!” “我——”莫铖满腔的情绪被硬生生地堵在喉咙里。 他想说,收到她的短信他很乐坏了,兴高采烈地来了,因为阿诺平时很少发短信,来的一路,他就想着是不是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他料不到,等他的是大半天的寒风和惊慌失措。 起初他以为许诺迟到了,后来手机是关机,找不到她,他想,是不是出事了,他清楚许诺不是会爽约的人。一整天,他全是不好的想法,又不敢离开,怕阿诺来了找不着。他真是急疯了,打遍所有朋友的电话,登寻人启事,都忘了这是学校,能出什么大事。 他关心则乱,可她呢,轻飘飘一句手机没电了,责怪他为什么不回去。 这一次,莫铖是真的有些心痛了,他看着她,她永远都是这样,清清淡淡,什么都不能让她动容,他想和她说他很担心,下次不要这样子,他会着急的,可她会懂吗,不,她才不会在乎。 莫铖放开许诺,恨恨说:“你说对!我就是傻,傻到以为能打动你。” 他继续说:“我真天真,以为对你好,你就会记着我。可哪天我要这样消失不见,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也不会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这么久,你从来就没关心在乎过我,我就是捂着一块石头也比对你好比你强!” 说完,他气得转身就走。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离开,走得很决绝,就像再也不会回头。 许诺心像被针扎了好几下,追了几步,但莫铖走得很快,很快就甩出一段距离,原来他要离开,他们的距离要多远能有多远,许诺停下,在后面喊。 “对,我不在乎你,我不关心你!” “不就是半天吗,我还你!还完以后我们毫无关系!” 她大喊,莫铖没有回头,许诺站在原地,痛苦地蹲在地上,明明她要说的不是这样的话,她想说,她是关心在乎他的…… 莫铖大步离开,他失望透了,听到她的话,气得走得更快。 再也不去找她了!他又愤怒又委屈地想,无情无义的许诺,比石头还冷酷的许诺! 他到最近的食堂,在小炒部叫了一份海鲜面,他都快被冻僵了,还饿得不行。 面还没煮好,莫铖坐着等,越想越委屈。 他家境优越,虽然妈妈去得早,爸爸忙于工作,但从来没有忽视过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围着他转,单单冒出一个许诺,多看他一眼都是恩赐。当初为了报这里,爸爸差点打了他,结果呢……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正想着,手机响了,莫铖心吊了起来,会不会是阿诺打来的…… 可他看到屏幕,是个陌生号码,莫铖差点把手机扔了,打电话的人问他是不是在找人,他看到了,在图书馆木棉树下…… “我不认识她!”莫铖没好气挂了。 这是开始,接二连三又有人打来,一碗面没煮好,倒接了不少个电话,却没有一个是许诺的!莫铖气得关了手机,扔在桌上,眼睛发涩,狠心的阿诺,等了她那么久,她挽留下都不肯,原来自己真的比不上一只猫! 莫铖心里发苦,死死地盯着手机,又想,万一她打过来,万一呢? 她才不会,她怎么说的,“不就是半天吗,我还你!还完以后我们毫无关系”,莫铖猛地站起来,刚才那人怎么说的,她在木棉树下。 她不会还在那,真的要还自己半天吧? 还就还,她自己要还的! 可这么冷,依她的性子,真会这样做的,他都快冻傻了,何况她…… 莫铖又纠结起来,他站起又坐下,最后强迫自己坐下去,有点出息好不好,管她的,再也不要想她了! 可等老板煮好面端过来,只看飞奔离去的身影。 他在后面喊:“哎,同学,你的面!” 莫铖找到许诺,她果然在木棉树下,抱着腿坐着,脸埋在膝盖上。 莫铖真是又堵又难受,蹲下来轻轻戳了她一下:“你干嘛呢?” 许诺不动,好久才瓮声瓮气说:“你管不着!” 她又惜字如金地说:“还你!” 这句明显是赌气,莫铖心情无端好些了:“别这样,回去吧,这么冷。” 许诺还是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固执地坐在那。一阵大风吹过来,莫铖看到她明显抖了下,心一疼,柔声说:“不要闹了,回去吧。” “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吼你。” “阿诺,你别这样好不好?” 许诺还是不理他,只是抱着膝肩膀一抖一抖,莫铖看得很不忍,刚才的怒气早被风吹得一干二净,轻声说:“好吧,你真想还我,我陪你。” 说着,他就坐到她身边,大着胆子去揽她的肩,印象中,这是第一次这么近,她没躲开,莫铖又凑过去,小声唤着:“阿诺,阿诺,你抬头。” 他轻轻抬起她的脸,入眼是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通红通红,上面全是委屈不满还有难过。莫铖心一揪:“哭了?” “没有。”话虽如此,许诺声音却是嘶哑的,“你不是走了吗?” “我……”莫铖不知道说什么,想也没想,他伸手抱住她。怀中的人儿冰得像抱着冰雕,莫铖心都疼了,紧紧抱着,继续说,“对不起,阿诺,对不起,……”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就觉得对不起,他让她那么委屈。 许诺这次她真的哭,她哑着嗓子:“我不是石头。” “什么?” “我不是石头。” 莫铖拉开她,看她哭得双眼通红,难过受伤地看着自己。 就在这时,天飘起雪,先是一点,然后又一点,最后星星点点,肆意地往下落,很快把夜染成雪白,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许诺仰着头看他,无助孤独,仍固执地重复着:“我不是石头……” 她不是石头,她会受伤,会心疼,会喜欢人,她不是毫无感觉。 她抓着他的衣襟,雪落在她脸上,化了就像一滴泪挂在腮边。 莫铖忍不住上前,轻轻地吻掉那颗泪。他脱下风衣,温柔地披在她身上,风衣很大,衬得她更小,像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孩,无助孤单,他微微俯身,帮她扣上扣子时,许诺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唇颤抖地贴在他唇上。 他说过,初雪时,我会吻你。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许诺藏在眸里的泪终于滑落,落在莫铖手上,滚烫的热。 莫铖懵了,可女孩柔软的唇触感这么鲜明,他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吻过去,她没反对,他看到许诺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着。 阿诺亲了我!莫铖简直欣喜若狂,他下意识地抱紧她的腰,激动地回应她,有些急迫,可慢慢的,唇齿相交,吻加深时,他越发缠绵温柔,像吻一生的挚爱。 雪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肩上,又被热烈融化。 他们在雪中紧紧相拥,唇分开时,莫铖听到她说:“莫铖,请对我仁慈一点。” 这世间不乏寒风日夜,但别让我在有你的岁月多少寒霜。 请别让我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无处安生。 她痴痴地看着他,快哭的样子,莫铖心一痛,他放开她,摘下左耳的耳钻,单膝跪下,缓缓地把戒指戴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郑重而怜惜。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也是父母爱情的信物,现在他把它给她了,就是他们的信物。 “阿诺,你明白这个戒指的意义。”莫铖没有起身,他望着她,满眸情深,一字一顿,“请你相信我,这是我的承诺。” 第一次见面,他说他们的名字加起来是承诺,现在,他给她一个承诺,爱的承诺。 许诺没有拒绝,她看着无名指的戒指,异常的契合,像量身定制,天生属于她。她又想哭了,可好丢脸,她伸手抱住他,把自己埋在他怀里,这一刻,她只感到温暖,不再害怕。 当晚,许诺回到宿舍,她有些羞涩地把戴着戒指的手放在口袋,像心里藏着小秘密,舍不得让别人知道。但今天莫铖差点把大家的电话打爆,又大张旗鼓找人,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娘家团抱胸围着许诺:“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当许诺红着脸把手举起来时,宿舍发出一声狼嚎——“啊啊啊!” 自家的姑娘终于嫁了!少爷终于修成正果了!娘家团这嫁女儿的心啊…… “诺诺,你们一定会百年好合的。” “要幸福!一毕业就结婚,就领证!” “生猴子!生猴子!生猴子!” 许诺哭笑不得,那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第16章它像一声叹息揉进许诺惊恐的眼泪,成了后来日夜疼痛的一根刺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莫铖光荣地感冒了。 也难怪,毕竟吹了半天的冷风,委委屈屈给许诺发了短信,感冒,难受。 许诺心中有愧,去看他,这是她第一次来男生宿舍。 莫铖盖着棉被卷成一团病恹恹地窝在床上,一看到她,眼睛却亮了,冲舍友喊:“我家属来了,还不快过来请安!” 许诺脸倏地红了,舍友们却很配合,手拉手排成一队,喊—— “少夫人好!” “少夫人再见!” 喊完,两分钟集体消失,说不能打扰少爷的美好时光。 许诺大窘,莫铖却很得意,果然是兄弟,还拉开被子,热情地邀请:“阿诺,你进来,暖和。” 许诺懒得理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莫铖觍着脸说:“那你坐过来点。” 许诺坐过去一点,莫铖又说:“再过来点。” 黑亮的眼睛全是笑意,许诺不动了,这家伙坏心眼可多了,她问:“吃药了没?” “吃了,你放心,没事。”莫铖说,嗓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坐着同许诺说话,就不时揉了下太阳穴,看得许诺心一紧,微微倾身:“怎么了?” 莫铖嘴角勾起,顺势凑上去,唇贴在她唇上,趁她失神的瞬间,搂住她的腰,含着她的唇,温柔地吻她。直到许诺推开他,他才一脸意犹未尽放开,狡黠地说:“都跟你说要坐过来,你看,逃不掉吧!” 许诺的脸有点烫,红着脸娇嗔道:“你就不怕感冒传染给我?” “就是要传染给你,”莫铖毫无愧意,“同病相怜,你才懂我的痛,会心疼我。” “……”许诺不理他,却也没拉开距离,坐在他身边,随手拿了本书看。 是杨绛的《我们仨》,她看书一向认真,垂着眼眸很专注。 宿舍就两人,一下子就静了,莫铖忍了会儿,凄凄凉凉地唱起歌:“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 许诺莞尔,但仍不说话,莫少爷不满了,很可怜地问:“阿诺,你是来看我的,怎么都不看我?” 许诺抬头,瞥了他一眼:“够了吗?” 莫铖笑了,又说:“再施舍我一眼?” 许诺:“……” 这次许诺是真的不理他了,莫铖无奈,靠着她,心里又极喜欢她这沉静偎依在身边的模样,挑起她的一缕长发,卷着手指玩。 两人虽刚成为男女朋友,但毕竟认识这么久,又天天见,就像捅破了一张纸,亲昵得极为自然,像早该如此。气氛虽是安静,他们却像泡在蜜里,一个看着书,一个人玩着她的发。直到许诺像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指着书里的一句话,示意莫铖看。 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许诺眼似秋水,望着莫铖,轻声问:“好不好?” 眼神那么轻,又那么重,情意那么浅,又那么深。 莫铖心一软,手覆在她手背,她的手很小,莫铖几乎把她包着。 执子之手,与子一生,莫铖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她的嘴角,盖章般,他说:“好。” 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其实两人变成男女朋友,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莫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许诺的手,用娘家团的话来说,就是没脸没皮不知羞耻地秀恩爱。 许诺对莫铖依旧不冷不热,但盈盈秋水,都是望向他。 莫铖乐坏了,手牵手走在一起,年轻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全是蓬勃的爱意。他多想亲亲她抱抱她,奈何他的诺,是个高冷的人儿,这已是恩赐,其它只能靠偷袭和智慧。还好,少爷从不缺智慧,也一直坚定地走在不要脸的路上。 这样到了大二下学期,六月,赵亦树毕业,回白城。 临走时,向两人告别,他说:“我希望我们都来日方长。” 话虽如此,许诺却觉得,可能会很少再见。 多少来日方长,最后变成再见无期。许诺有些伤感,她想,她和赵亦树可能变成那种通讯录找得到,但不会再去联系的人。有些人,就是这样,陪过一段路,过去了就过去了。 莫铖开玩笑说:“亲这样恋恋不舍地想着别的男人,你男朋友会不开心的。” 许诺打了他一下,他又安慰她:“等我们回白城,就去找亦哥。” 许诺摇头,莫铖不懂,人与人需要一条线连着的。亲人间有血脉,情人间有情意,她和赵亦树,什么都不算,甚至连朋友不大像,有的只是知己般的相知。这条线很难得,但要断,也很容易。 不过她还是感谢赵亦树,如果不是他,她不会鼓起勇气,和莫铖在一起。 这一年暑假,许诺没有回小春城。 阿公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妈妈前阵子把他接到白城休养,许诺准备回白城。可把莫铖高兴了,还没放假,就拉着许诺计划要去哪去哪。许诺烦不胜烦,把他的脑袋推开:“我要陪阿公,没空!” “喂,你有点别人女朋友的自觉好吗?” “没有。”许诺很干脆地说。 “就算要照顾阿公,”莫铖好不幽怨,“偶尔也要抽空临幸一下朕啊!” 许诺扑哧笑了,又一本正经道:“皇上,纵欲伤身,当以学业为重!”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脸一红,低头看书不再和他闹了。 莫铖笑了,黑亮的眸子盯着面色发烫的许诺,嗷嗷嗷,怎么办,他好喜欢她! 没事,等着,到了白城,就是他的天下! 考完试当天,两人就回白城了。 莫铖的朋友来接机,是个女孩,身材高挑,化着淡妆,军色T恤紧身牛仔,踩着一双凉靴,精致中又带着些帅气,一看到莫铖,就风风火火扑过来。 “混蛋!叫小爷等这么久!” “喂,杜小十,注意点影响,”莫铖把女孩扶正,颇为自豪地指着许诺,“我女朋友看着呢~” 被唤做杜小十的女孩歪着头打量许诺:“终于追上了?” 莫铖点头,很骄傲地搂着许诺:“介绍一下,我的诺,许诺。” 他又指向女孩:“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杜小十,也叫杜十娘。阿诺,你别看她长得挺像女人的,其实就是个男人!” “滚滚滚,你才是男人,你全家都是臭男人,”杜艺灵很这豪爽地笑了下,手肘搭在莫铖肩头,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叫杜艺灵,念起来是一零,大家都叫我小十。” “你好,我叫许诺。”许诺她挺喜欢这样的女孩,长袖善舞,很会说话。 “许诺?承诺?”杜艺灵玩味念着,她很潇洒地把车钥匙扔给莫铖,亲密地挽着许诺,“你来开,我要和阿诺说话!” 是辆越野车,是男人都会心动的车型。 莫铖果然眼睛一亮:“小十你还不承认,你要不是男人,开的都是男人车?” “人家乐意啦~”杜艺灵故意捏着嗓子,拉着许诺进后座。 一坐下来,杜艺灵就盯着她看,倒把许诺看得很不好意思:“怎么了?” “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杜艺灵凑过来,“这家伙品味很差的,我现在想想那些前女友们,胸口还淡淡的疼。” 许诺囧了,莫铖在前面喊:“杜小十我警告你,别诋毁我!” “用得着我诋毁吗?你脸上就写两字,祸害!我没你被祸害到,那是因为你不搞基。” 许诺:“……” 杜艺灵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短短一段路,半是调侃半是夸,说了莫铖过去的一些事,虽是初次见面,也没让许诺觉得生疏。下车时,还硬往她包里塞了个东西,说是见面礼,许诺一看,整张脸都红了,竟是盒杜蕾丝。 许诺懵了,杜艺灵却不容拒绝,搂着她咬耳朵:“拿着,男人嘛,都是禽兽!我这个哥们,我还不清楚,都这样,先走心,最后还不都走到sex上去!” 前面莫铖停好车,打开车门,笑着问:“讲我什么坏话?” “夸你呢,从小就是德智美全面发展的好少年,特别关心爱护女同学,”杜艺灵大大咧咧放开许诺,笑嘻嘻说,“阿诺,有空出来玩,我跟你讲讲莫铖的情史,还是编年史,够他跪一百次键盘!” “呸呸呸,你才编年史!” 莫铖笑道,帮许诺拿行李上楼。 小区有电梯,这个时段没什么人,电梯就他们两人。 许诺打量着莫铖,牛仔T恤,别人衣领都放下,他却很张扬地竖起来,显得很精神,衣不惊人的帅气。她想到杜艺灵的话,前女友们,编年史,越看越看出纨绔的感觉,特别那双桃双眼,像极桃花,简直是满眼风流,心里无端生起气来。 出了电梯,阿公在家,见到许诺很高兴,看到上次见到的男孩也一起,更是笑开了花,请他进去喝茶。 许诺冷淡道:“还是下次吧,小十还在楼下等你。” 莫铖想想也是:“那爷爷我先回去了。” “阿诺,你送送人家!”阿公直接把许诺轰出来。 电梯还没上来,两人站着等。 莫铖心情不错,终于回白城了,这次可以好好带阿诺玩。他兴致勃勃提议:“阿诺,小十很好玩吧,有空咱们一起出去玩。” “去听你的编年情史吗?”许诺问。 莫铖这才发现许诺今天很不一样,看着还是淡淡的,但她有多久没用这样无波无澜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想不到有生之年,阿诺会吃他的醋,莫铖凑过去:“阿诺,你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又不对我笑了!”莫铖上前一步,盯着她,鉴定般道,“你就是生气了,还吃醋了!” 听口气他还挺高兴的,许诺别开脸,不理他。 莫铖眉眼弯起来,他蹲下来,捧着许诺的脸,凝视她:“阿诺,你看看我。” 他轻轻唤着,嗓音又柔又轻,像下了迷药:“你看看,我的眼睛现在还容得下谁,除了我的阿诺,还能有谁?” 两人靠得这么近,那多情的桃花眼确实只有一个许诺,清澈见底的只有她,满眸情意。莫铖一点点逼近,气息交融,唇几乎要贴过来,“叮”的一声,电梯到了,许诺骤然清醒,推开他:“下去吧!” 莫铖有些不舍地放开她,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许诺的脸慢慢红了。 许诺靠在墙上,拍拍脸,好烫,该死的莫流氓,眼睛跟磁铁似的,总喜欢靠这么近说话,桃花眼真是太讨人厌了! 她刚要走,电梯门又开了,是莫铖,她诧异道:“你怎么,唔——” 身体被有些急迫地推到墙上,腰被很用力地搂着,莫铖扶着许诺的后脑勺,很霸道地吻下去,一点拒绝的余地也没有。他强势地攻城掠地,像要把她揉进怀里,心里。 好一会儿,莫铖才放开许诺,爱怜地抚过她发红的唇,看着她泛着水气的眼眸。两人微微喘着气,莫铖盯着她,黑亮的眸子比黑洞还摄人,嗓音低沉:“安心了吗?” “你走开!”许诺羞赧地推开他。 莫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许久,扬起嘴角,心满意足地下楼了。 许诺回到家,脸还红红的。 阿公笑眯眯问:“阿诺,你同学走了?” 他特别加重同学两个字,许诺装作没听懂:“走了。” “哦。”阿公乐呵呵笑着,没再追问,又说,“阿诺开心就好了。” 开心?她跟莫铖在一起确实挺开心的。 许诺想到刚才那一幕,脸又一阵发烫。 她从背后搂住阿公,脸贴在阿公背上,撒娇道:“我有阿公最开心!” 甜甜的,全是幸福的味道。 接下来几天,许诺陪阿公去医院做检查。 老人年纪大了,就是一身病,什么都高,特别是血压,哮喘也是老毛病,越来越严重。许诺在一旁听得好紧张,出来都拉着阿公的手不敢放。 阿公哪会不懂她,安慰她:“阿诺,别担心。” 许诺怎么可能不担心,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阿公,她不能没有他。 这几天,莫铖也打了好几次电话约许诺出去。 天气热,再加上想陪着阿公,许诺都拒绝了,惹得莫铖有些不高兴,说朋友想见见他的女朋友,她都不给面子,一点都不在乎他。 许诺正为阿公心烦,甩下一句“我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挂了电话。 阿公看得内疚不已:“出去玩啊,阿诺,呆在家里多无聊。” “别管他,我们继续看电视,他哪有阿公重要!” 话虽如此,可接下来,许诺眼睛不自觉瞄向手机,他……真生气了? 许诺心里有两队人马在厮杀,一队是自己好像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对莫铖都呼来喝去的,另一队又说,是莫铖不体贴,明明知道她要陪阿公。两队人马厮杀个不停,手机却坏了般,再没响过。 好你个莫无赖!以前多殷勤,现在挂你电话,都不回打了! 许诺正想着,铃声响了,她看也没看,接起来口气不善道:“干吗?” 手机那头的人有些诧异,莫名问:“阿诺?” 是兰清秋,许诺不好意思,语气放软:“妈,怎么了?” “你今天要没事,就去医院一趟,给阿公拿药,上次缺了一种。” “好,我现在就去。” “记得一定要去,王医生说了,你阿公年纪大了,很容易犯病,要小心。”她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晚上有事,可能不回家。”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现在就去!” 挂了电话,对阿公说去拿药,许诺便出门了。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听到后面有人狂按喇叭。 许诺回头,杜艺灵伸出头,大声喊:“阿诺,上车!” 许诺走到车门边,车上并没有其他人。杜艺灵笑嘻嘻道:“是不是在找莫铖?他被你挂了电话,正伤心着呢。上车,我带你去找他。” 许诺想到还得去拿药:“改天吧,我现在得去医院一趟。” 她说着就要走,杜艺灵急忙开了车门,追出来,拉住她:“你还真像莫铖说的,油盐不进啊。上车,给我一个面子,我都跟莫铖打了包票,会带你过去的。” “我今天真有事。” “有事能比莫铖生日大?”杜艺灵急了,有些责怪地说,“今天他生日,所有人都到了,就缺你,可你忘了就算了,出来见一面都不肯。” 许诺被训得有些不好意思,仔细一想,今天确实是莫无赖的生日,最近担心阿公,倒把他忘了了。认识两年,自己生日,莫铖都花了很多心思,他的生日反给忘了,她确实不应。 “走吧。”杜艺灵继续拉她。 算了,反正还早,回来再去医院。 许诺上车,她没想到,这一犹豫,完全改变了她和莫铖的人生。 后来,许诺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那一晚的事,她和莫铖能好好的走下去吗? 能吗?许诺在心底问自己,那时,她连回答这个问题的勇气也没有。 白城年轻人过生日,最喜欢找个场子,聚一聚闹一闹。 莫铖也不例外,定的是个私人会所,外面看不出什么,里面别有洞天。许诺一进去,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围在一起玩的男男女女,杜艺灵带许诺进去,一路打招呼过去,仿佛聚会的主人是她。 莫铖在最里面的房间,倒没外面那么吵,桌上放着些果盘酒,包装精美的礼物随便扔在沙发上。屋里清一色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女,成双成对,莫铖坐在最中间,正专注跟人玩游戏,身边好几个空酒瓶。 杜艺灵一进门,就把许诺推上去:“莫铖,我把你宝贝带过来,怎么谢我?” “哦~~~~”许诺一出现,房间的人集体发出戏谑的起哄声。 莫铖确是头也不抬,嘀咕着:“叫她来干吗,我的事又不关她的事?” “哟,有人生气了~~~~”大家继续起哄。 许诺站在那,有些呆不住。她本来不是长袖善舞的人,独来独往惯了,最怕的就是这种场合。可今天的莫铖实在不对劲,要按她以前的脾气,早就走了,但她对莫铖有些愧疚,也不想让他再生气。 正想着怎么办,门被推开,有人道:“阿诺来了。” 是赵亦树,他现在也在白城,走到许诺身边,很自然地说:“坐啊。” 终于看到个熟悉的人,许诺松了口气,就要坐过去。莫铖猛地站起来,一把拉过许诺,坐到自己身边,搂着她的肩,没事般对大家说:“介绍下,我女朋友,许诺。” “我的诺嘛,我们懂。”男男女女又起哄。 有人举着酒过来:“许诺,按我们的惯例,迟到是要喝酒的!” 莫铖一把推开那人,笑道:“走开,我家阿诺不喝酒。” 他一开口,许诺的心就软了,这才是她认识的莫铖,刚才别扭着呢。认识这么久,她也算摸清楚了,莫铖这人,很会交际,很会做人,看似成熟,但其实有很重的孩子气,越跟他亲近,他就越像长不大的孩子,犯二了还要哄。 许诺闻到他一身酒气,拉拉他的衣袖:“怎么喝这么多?” “你挂我电话!” “你忘了我生日!” “你肯定还没准备礼物!” 吐苦水般,莫铖委屈地抱怨着,最后一条简直字字泣血,都是泪。 许诺真是又愧疚又想笑,逗他:“那么多人给你送礼物,少我一个有什么关系?” “不行!少谁都行,少你不行。” “为什么?” 莫铖不满地瞪过来,满眼皆是“你还问”。 许诺心一软,放软身段有些撒娇道:“好啦,是我对不起你。” 她从来没在面前撒过娇,莫铖一楞,堵着气的消了不少:“你真想道歉?” 许诺点头,莫铖凑到她耳边,灼人的气息钻进耳洞:“以身相许,好不好?” 倏地,许诺整张脸都红了。莫铖乐了,勾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鼻尖:“逗你呢。” 他笑着说:“你多陪陪我,我就满足了。” 许诺失笑,陪着莫铖玩了会儿。可她到底惦记着买药的事,坐没多久,就跟莫铖说要回去。这次莫铖是真的火了,他今天过生日,被灌得最惨,喝得最多,这会儿酒劲上来:“你根本不在乎我!” “我买完药,就马上过来好不好?” “不行,你不能走!” “莫铖,你听我说……” 许诺低声乞求,可莫铖就是听不进去,他有些醉了。 两人动静有点大了,大家又围过来,都喝得有点多。有人摆上三大杯酒:“早退可以,不过先把这些喝了!” 摆在面前的,是白,红,啤酒,俗称三中全会。 许诺望向莫铖,莫铖生着气,故意别开脸,当没看到。赵亦树倒是站起来,说要替许诺,被人挡住,说没有替的道理。 “莫铖。”许诺轻声唤他,莫铖还是不出声,和其他人玩游戏。 许诺看得有点难过,第一次遇见她被逼敬酒,是他帮她解围,这次反而是他逼她。她一急,脾气也上来了,拿起酒杯,不管不顾就往喉咙里倒。酒一入口,接下来发生什么,许诺完全失去意识了。 等许诺再醒过来,已不在那里。 眼前是莫铖模糊的眉眼,他趴在许诺上方,有一下子没一下地亲吻着许诺,呢喃着:“阿诺,阿诺……” “莫铖,”许诺叫他,觉得头好痛,浑身无力,她觉得压在身上的莫铖很重,费力地推开他,“好沉,你压到我了。” 莫铖像没听到,继续亲吻着许诺,边吻边念着:“阿诺,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啊。” 喜欢?我也是喜欢你的。 许诺想,心软软也暖暖的,她放松了些,这是莫铖,她也喜欢的莫铖。 直到衣服被剥落,空调的寒气侵入皮肤,她才觉得不对劲,怎么回事?莫铖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许诺的意识像被雷劈了,终于恢复一丝理智,她看到赤裸着上身的莫铖,那么陌生,她猛地挣扎起来:“走开,莫铖,我不要!我不要!” 莫铖像没听到,他制住许诺乱挥的手,压着她,哄着:“阿诺,别怕,是我。” “不要,我不要,”许诺哭了,用力地推开他,“莫铖,我不要……” 她很害怕,她还没做好准备,她是在意莫铖的,可不是这样,他们的第一次不该是这样的。许诺拼命地挣扎,可莫铖疯了,像变了一个人,那个阳光开朗温柔体贴的莫铖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赤裸有力野蛮强横的莫铖,他像只可怕的野兽,抱着她,紧紧压着她,根本不听她的话,只是不断地吻着她。 或许,这才是莫铖真正的模样。他为她压抑太久了,终于爆发了。他从来不是个做伏小的好少年,相反,他看上什么一定要得到的莫铖,他凶猛地挺进许诺的身体,当身体被撕裂开,是许诺的哭泣还有莫铖满足的呢喃。 “我爱你啊,阿诺。” 它像一声叹息揉进许诺惊恐的眼泪,成了后来日夜疼痛的一根刺。 过去,许诺说,我恨爱情,后来,她说,我恨你。 第17章他对她毫无怜惜,他让她从身体疼到心 许诺再次醒来,是被铃声吵醒的。 手机疯狂地叫着,屏幕一闪一闪,她要接,又暗下去。 许诺坐起来,抓抓头发,觉得很不舒服,口干舌燥,头痛欲裂,身体像被什么碾过,到处都很酸痛。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脑袋像被浆糊过,许诺一片混乱,直到看到了白色床单那块殷红的血渍,已经干涸,像尸体躺在那。 她猛地惊醒,身体像被千年寒流冻住,瞬间僵了,莫铖? 莫铖还没醒来,他就睡在身边,大半被子掉落在床边,露出光滑结实的腰身,上面有几道狰狞的抓痕,一手趴着当枕头,一手幸福搂着许诺,双眼紧闭,嘴角微扬,像只酣睡的大猫,安然无害。 许诺看得呲牙欲裂,她甩开莫铖放在她腰间的手,颤抖地拉开被单,看了一眼,又绝望地包住自己,从胸口一直往下,全是暧昧不清的吻痕,还有些淤青,布在白皙的皮肤,残酷地提醒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诺惊恐地抱着自己,觉得一阵恶心,寒意从莫铖刚才碰过的皮肤一波波袭来,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许诺想大哭,可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力和对身边男人的厌恶。 她要把他踹下去了!她恨他! 她不要醒来,她不要面对这一切。 她看到那红色的血迹,就一阵晕眩,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可世界像不放过她,手机铃声又响了,不死不休地叫着,是妈妈。许诺像找到救命稻草,颤抖地接通,怎么办,她要怎么跟妈妈说,可没等她开口,手机传来兰清秋的怒吼,愤怒的,连名带姓—— “许诺!你死哪里去了?” 许诺在跑,头发胡乱扎着,衣衫不整。 离开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莫铖无辜的睡颜和那刺眼的血迹印入眼帘,她咬咬牙,跑了出去。 才四点多,天还没完全大亮。 许诺边跑边找有没有出租车,好不容易找到一辆,坐上去:“去一院。” 她看起来糟糕透了,双眼通红,脸色发白,嘴角破了,明明不冷,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抖得司机都看不去:“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快点。” 许诺摇头,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手心,可她一点也感不到疼痛,兰清秋的话就在耳边。 “许诺,你跑哪里去了?” “我不是叫你给阿公送药吗?” “你阿公他——” 兰清秋说不下去,电话那边是救护车的警鸣声,吵杂的人声。 许诺还在发抖,她抱着自己,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没事的,阿公,阿公一定会没事! 一定不要有事,不然她受不了,她真的受不了,她的生命只有这个男人可以依靠了。 许诺咬着唇,越是临近一院,越是觉得浑身的血液像被冻住,好冷,心里有种很可怕的不详感,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许诺狠狠地抓着自己,一定不会的。 可她下了车,一眼就看到有人躺在床上,蒙着白布被推出来。一旁的医生不耐烦对兰清秋说:“兰小姐,早跟你说了,你父亲昨晚就去世了,你还不相信……” “不可能,我父亲昨天还好好的。” 不可能,我昨天出来阿公还好好的! 许诺一个踉跄,几乎晕眩,好在身边有个垃圾筒,她扶住,她听到医生继续说,“突发性脑血栓,你们家人又不在身边,没人发现,你父亲昨晚凌点十二点就去世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许诺摇头,她连看一眼白床单都不敢,不会的,这么爱她疼她的阿公不会就这样走的。 许诺眼泪不断往下掉,踉跄地走了几步,走到兰清秋面前,小声叫着:“妈——” 嗓音嘶哑,全是怯弱,她战战兢兢地站在妈妈面前。兰清秋一看到她,像所有的悲痛都找到发泄口。她疯了般冲过来,又止住,仇恨地打量着许诺,眉深深地皱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许诺低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穿的是莫铖的T恤,她的上衣服被撕坏了,没法穿,刚才跑得急,她套了莫铖的T恤就出来了。她不安地拉紧胸口,可兰清秋隐约已经猜出来,她上前一步,看到许诺脖子不寻常的痕迹。 她哪会不懂那是什么,兰清秋脸一青,几乎要站不住,尔后抬起手,狠狠地给许诺一巴掌:“你跑哪里鬼混了?我不是叫你去给阿公买药,陪着他吗?” “妈——”许诺乞求地叫她。 “别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女儿,”兰清秋气得快喘不快过气,她用力地推着许诺,“滚,你给我滚!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一模一样!” 许诺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她不敢反驳,沉默地任妈妈骂着,身体好冷,可被打的部位却羞耻地肿起来。她不敢抬头,这一声声指责像一座座巨山压得她抬不起头,妈妈骂得对,她不要脸,她出去鬼混,没去给阿公买药,没陪着他…… 对,阿公?阿公怎么样了?许诺恐慌地抬头,她的脸肿了起来,看起来狼狈极了,她几乎用了所有的勇敢问:“妈,阿公呢?” 一提到阿公,兰清秋也崩溃了,她也不打女儿了,转身去找躺在担架的人,边走边哭:“阿爸,我可怜的阿爸……” 这一声声哀嚎,如冰锥敲进许诺的心里,打得她血肉模糊。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担架,却怎么也不敢去看他一眼。她不要,她真的不要去面对这一切,可她终于还是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前,每一步都耗尽她所有的勇气和力量,许诺站在担架面前,颤抖地拿开白床单。 是张熟悉的脸,他还是那么英俊,像睡着了,还做着梦。 脸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他只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的鼻梁依旧高挺,嘴唇饱满,还是那么英俊,她最喜欢最爱的模样。 可他再也不会乐呵呵地冲她笑了,再也没有一个男人把她从冰天雪地解救出来,再也没有一件温暖的军大衣包着她,再也不会有个宽阔的背让她依靠,让她撒娇了,再也不会有了,再也没有了…… 眼泪一滴滴落在阿公安详的脸庞,许诺哽咽问:“妈,阿公这是怎么了?” 兰清秋没听到,她还在哭,她在哭她没了父亲,她成了孤儿。后人没人会在耳边絮叨着让她再婚,担心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喝太多酒伤胃,她成了无人关心的孤儿了,她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了。 她哭着,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阿爸,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让你在地板躺了一夜没人知道……” 兰飞赫是突发脑血栓,倒在客厅,家里没人,没人发现,他就这样去了。等兰清秋到家,发现父亲时,他身体都凉了,她不相信,叫了救护车,还要送到医院抢救。可来不及就是来不及,他没等到任何亲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去了。 眼泪落在老人冰凉的脸上,许诺摸了摸阿公的脸,好冷,阿公好冷。她抱着他,把脸贴到他脸上,还是冷。是自己让阿公那么冷的,如果她不去莫铖的生日宴,就不会酒醉,就不会留宿,就不会不回家,她会去买药,陪着阿公,阿公要生病了,她也会发现,及时送他去医院,他就不会走。 对,就是这样,如果不是莫铖,阿公就不会死!都是莫铖的错!他的错! 许诺站起来,她温柔地擦干净阿公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很细心,很温柔,很小心,她一点都舍不得让阿公感到疼,她擦干净,又望着这个生命中最爱的男人,神情古怪,很温柔又很痛苦。 阿公,我替你报仇。 许诺在心底说,她碎掉的心全部变硬,化成尖厉的刀,一面对着自己,一面对着莫铖。 对,全是莫铖的错!都是他,强迫他,还害她失去阿公! 阿公,我很快就回来,回来陪你。 许诺又把脸贴到阿公脸上,尔后,果断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走。 “许诺,你要去哪里?”兰清秋在后面喊。 许诺没有回头,她随便叫了辆车,清醒地报出地名。 下了车,天还是灰蒙蒙,街上没什么人,就附近有家水果摊,在开店。许诺走过去,老板热情地打招呼:“小姑娘,买水果?” 许诺掏出钱,指着长长的西瓜刀:“那个能卖给我吗?” 老板有些莫名:“小姑娘,我卖水果的。” “够吗?”许诺又掏出一些钱。 她买了那把刀,用报纸包着,放在包里,紧紧地抱在怀里,朝莫铖夜宿的会所走过去。手在抖,许诺的意识却很清醒,她的脸白得发青,眼神却很清明,全是阴暗的绝望。她找前台要了张房卡,说放在房间了,很容易,前台并没有多想。 去莫铖房间的路上,许诺还碰到赵亦树。他揉着太阳穴从一个房间出来,头发衣服都有些乱,看来昨晚也喝得不少,见到许诺,叫了一声:“阿诺。” 许诺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紧紧抱着她的刀。 她要报仇,她要杀了那个禽兽,她怕她一泄气,就什么都做不了。 她开了门,也没管门有没有关上,就冲了进去。 莫铖还在睡,搂着被子睡得像头死猪,还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许诺拿出刀,扔掉包,紧紧抓着刀柄,一步一步地走向莫铖,眼底一片血红,她要杀了他!杀了这个禽兽,他说爱她,却强迫她! 可手控制不住地抖,越是靠近,越是抖得厉害。 许诺是个有点冷漠的女孩,但一直以来,她没有伤害过谁。她只是习惯把自己武装成像一只扎满刺的刺猬,不靠近谁,不亲近谁,怕伤害人,也怕被别人伤害。 是他,是莫铖,叫她相信他,可他做了什么? 许诺举起刀,心都在发抖,害怕,绝望,伤心都涌在一起,阿公死了,她也不活了,她要结束这一切。 她看着毫无防备的莫铖,过去的甜蜜涌现,几乎要放弃,可脑中闪过阿公安静的脸,那么冷,阿公再也热不回来了。许诺心一痛,闭上眼睛,大吼一声,就要刺过去—— “阿诺,你疯了!”手腕被用力制住,赵亦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一把夺过刀,扔得远远的,怒道,“你这是在干吗?” 刀被扔到墙壁,发出好大的声响,连沉睡的莫铖也被惊醒,看着房间对质的两人,讶异道:“你们怎么了?” 他没醒还好,一说话,许诺崩溃了,又疯了般要去抢那把刀。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有赵亦树,许诺不可能再拿到刀的。 刀被赵亦树收起来,他关了门,把失去理智的许诺按在椅子上,头痛地说:“你们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许诺要疯了,她也想知道怎么了,一夜之间,她被男朋友强迫了,她失去了最爱的阿公。她不过喝了杯酒,为什么醒来,就失去了所有了?最珍贵的最珍重的全都没了! 莫铖也很混乱,皱着眉,裸着上身坐在床边,脑袋还混沌得很。 赵亦树一看到他满身的狼藉,心咯噔了一下。 他看不下去,找了件浴袍,扔给他。莫铖穿上,推开被单,那块血迹就这样突兀地暴露地三人面前,那么刺眼地提醒着这里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诺痛苦地别开眼,赵亦树一瞬间全明白了。 他猛地抓住莫铖的衣领:“你对阿诺做了什么?” “这……”莫铖也吓醒了,脸一白,不安地望向许诺。 “混蛋!”没等他回答,赵亦树已经一拳砸下去,狠狠打在莫铖脸上,边打边骂,“你疯了吗?这是阿诺,她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莫铖还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一句都没说,沉默地忍受着赵亦树一下比一下重的拳头,只是眼睛红红的,担忧愧疚地看着许诺。他还很乱,但他记得阿诺拒绝了,挣扎了,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许诺没看他,仿佛那与她无关紧要。她觉得昨天的事,像盖着一块破布,她想遮住,却怎么也遮不住,最后还是羞耻地展示在人前。她也没再哭了,呆呆傻傻地抱着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想法——连阿公都走了,她要怎么办? 直到莫铖被推到面前,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在许诺面前,哽咽着:“阿诺——” 他伸手就要碰她,许诺躲开,她站了起来,冷冷地环视一切。 她看着义愤填膺的赵亦树:“昨晚你也在,为什么你不阻止?” 赵亦树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地说:“我喝多了……” “喝多了?”许诺重复,她恨恨地望向莫铖,“那你?你肯定也喝多了?” “阿诺,我——” “别叫我,”许诺失控地大喊,她捂住耳朵,“我听到你叫我名字都觉得恶心!” 她退后一步,望着两人,神经质地笑了:“你们都喝多了,你们都不知道,那凭什么?”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凭什么我要受这样的罪?” 她不要,一觉醒来,最亲的人走了,他躺在冰冷的地板没人救。她本来可以救他的,她可以救阿公的,阿公本来不会死的,眼泪从许诺的眼角滑落,她恨恨地望着两人:“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失去什么!” 她的爱情,她的信任,她试着去信任去接纳的男人,死了!全都死了! 许诺忘不了,她说过不要,可他还是那么凶狠地进来了,他对她毫无怜惜,他让她从身体疼到心。 什么承诺?他的承诺就是个笑话!杜艺灵说得对,他就是禽兽! 还有阿公,她的余生再也没有一个阿公了,她再想他,也见不到他,找不到他。 许诺还在哭,她推开赵亦树,看也没有看莫铖一眼,头重脚轻地走出去。 莫铖要追过来,被赵亦树拉住:“她不会想见你的!” 她确实不想见他,一眼都不想,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看到他了! 许诺出去,回医院之前,她去换了衣服,她不能带着一身可耻的痕迹去见最爱的人。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好脏,就算换了衣服,还是脏。 她没注意,赵亦树和莫铖偷偷跟在身后。 他们看到,她回到医院。 兰清秋哭得快虚脱了,也没力气再骂她了,哑着嗓子说:“阿诺,好好看一下你阿公,他要走了。” 遗体要送到太平间的。 “为什么?”许诺傻傻问,她舍不得阿公,她还没好好看看他,她还没跟他告别。 可别人不给她时间,当白色的床单像尘埃落定盖在最亲的人脸上,许诺的心像被雷击中,瞬间失去跳动,尔后是揪心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绝望,她不要,她不要没有阿公…… 她追了过去,不要带走我的阿公,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我只有他,只有他会疼我。 她追不过,就像她一次次无力改变的人生,她又一次失去了她爱的。 这一次,她已成年,可她还是无力改变。命运像汹涌的河流,总将她淹没。 母女俩像被遗弃的孤儿抱在一起哭成一团,许诺视线一片模糊,她好痛,痛得快要活不下去。 她抱着妈妈,泣不成声:“妈,我好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活。” 她真的想死,没有阿公,她怎么走下去。 而站在角落的莫铖,心也碎了一地。 他想走过去,像过去那样,把她抱在怀里,哄哄她,逗逗她,因为他知道她的诺,看似冷淡,其实心比谁还软,可这次不行,他没资格了。 他也不知道昨晚怎么回事,就那样发生了。 他靠着墙壁,慢慢滑落,眼睛赤红,心如刀割。 赵亦树看着哭泣的母女,又看着莫铖,无可奈何。 人啊,怎么就学不会珍惜。 第18章你这样恨我,更不该放过我 阿公的葬礼在白城办的。 因为小春城离白城太远,只能先火葬,再落叶归根。他大半生都在小春城,最后病死他乡,葬礼很小,来的都是兰清秋生意上来往的人,许诺披麻戴孝,站在一旁答谢,还要小心虚弱的妈妈。 一夜之间,兰清秋像老了许多,就算化了妆,强打起精神,也挡不住眉间的疲倦哀伤。 许诺更是,本来就不是活泼爱笑的人,现在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感,机械性地鞠躬,答谢,眼睛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神彩。 许淮安也来了,这是许诺没向他要生活费之后,父女俩第一次见面。 许诺远远就认出他,看到爸爸的瞬间,眼神有一丝的波动,可看到他身边的小孩和女人,又恢复无波无痕。可能顾及到前妻的感受,许淮安并没有让如今的妻儿进来,一个人过来了。 许淮安没什么变,穿着一身黑西装也不显老,光滑的皮肤显出几分富养的姿态,看着就像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成功人士。他敬了香,便朝兰清秋母女走来。 许诺扶着兰清秋,感觉她颤抖了下,虽然很轻微。 自从离婚,这是八年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一个悲恸伤心,一个礼貌周全。 许诺望着父亲,像对任何宾客一样,鞠躬。 场面有些尴尬了,许淮安大概也觉得,而这也实在不是叙旧的好场合,他讪讪地说:“阿诺都这么大了。” 许诺抬头,眼睛清明地盯着他,眼瞳玻璃珠子般没有一丝温度。 正常的父女不该这样的,不该父亲对女儿一无所知,漠不关心,女儿对父亲刻意远离,不再亲近,他们不该在一个至亲至爱的葬礼上寒暄客套。他们该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餐厅或咖啡店,面对面,说些爸爸,我怎么的话,叽叽喳喳,亲密无间,而不是这样的场面。 兰清秋也察觉到父女俩的暗涌,客气道:“谢谢你能来。” 一句话把过去的情分划得清清楚楚,真应了一句歌词,当爱成了往事。她成了他的往事,相爱相恨,都过去了。他来,是念着对老人的尊敬,对过去的一点情义,但也只是如此。 许淮安说:“我都不知道你在白城,有什么需要我的,可以说一声。” “好的,谢谢。”兰清秋不亢不卑道。 成人的较量都像拿了尺子量好般,尺度把握得好好的。 许淮安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临走前,感概万千地摸了摸许诺的头发:“阿诺,有空来找爸爸。” 许诺没有拒绝,低头说:“爸爸再见。” 许淮安手上的动作一滞,看了女儿一眼,还是走了。 直到许淮安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兰清秋才万分疲倦地说了一句:“阿诺,你该同你爸爸多走走,他是你爸爸。” “嗯。”许诺点头,她不想惹妈妈生气,她够累的。 简短的悼念仪式过后,一切还是按殡仪馆的流程来。 当装着阿公遗体的棺材被推进去时,许诺紧紧地抓着兰清秋,不让她追过去。 就算她心里已经天崩地裂,心被撕成碎片,但她得扶着母亲,不让她倒下去,她得挺住。 她抱着妈妈,碰到的都是咯人的骨头,她这么瘦,胸弱无助,她和自己一样,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等骨灰出来的那一个半小时,母女俩都没再哭。 许诺扶着妈妈,感觉阿公真的离开她了,她连再碰一次他冰冷的脸庞都不能。 火化完的当天下午,许诺便和兰清秋带阿公回小春城。 她们买了最贵的墓地,这一次来的人很多,都是阿公熟悉的亲朋好友,来送他最后一程,感叹太突然了,好人不长命。 小春城小归小,但比较有人情味,有人帮忙,葬礼的事不用什么都要自己张罗。结束后,许诺把母亲把交给熟悉的亲戚,叫她照顾,说想留在墓地,多呆一会儿。 兰清秋这几天也累坏了,父亲去了,白城的葬礼都是她一手操办,实在没精力管她,用眼神询问女儿。 阿诺说:“妈,我就想多陪阿公一会儿,没事的,你放心。” 亲戚搀扶着兰清秋走了,絮叨着:“阿诺和她阿公感情最好了。” 他们感情确实好,从小阿公就最疼她,可是自己害了阿公,让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助地死去。 许诺坐在墓碑前,凝视上面的照片,阿公和蔼地冲她笑,浓眉大眼,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 “阿公……”许诺抚摸照片上的阿公。 她没再哭了,这几天她像流光了所有的眼泪,眼睛干涩得很难受,心和眼睛都干涸了。 石碑很凉,阿公在地下,也会很冷吧。许诺想,她靠着石碑,他从小到大都疼她,可她还来不及赚一分钱给他买点什么,他就走了。她总是对他说,她要陪着他,赚钱了,就给他买大房子,带他去玩,可这些一样都没兑现,就算以后她有能力做到,也太晚了,什么都太晚了,他躺在这里,不需要了。 太晚了,许诺痛苦地闭着眼,靠着墓碑。可能她太累了,竟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醒来,天色已是黄昏,倦鸟归巢,她得回去了。许诺刚才做了个梦,梦到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她多想真的只是梦一场,醒来,阿公还在,还会对她笑,而不是这样,她连陪阿公长眠都不行。 许诺起身,发现身上披了件衬衫,她看到站在角落的莫铖。 他看起来也不好,胡渣都冒出来了,紧张地望着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滚!滚得远远的!许诺心里涌起一股怨恨,可她实在没有精力,她扔了衣服,头重脚轻地走回去,没看他一眼。 回到家,院子一片狼籍,几个邻居在打扫,过来嘘长问短。 小春城的习惯,红白喜事都要大力操办,有时候,丧事竟办得比喜事还热闹。 明明是非常悲伤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热热闹闹,许诺看着仍有笑有笑的邻居,想,其实这世界,大部分的生死是与自己无关的,只有少数才痛彻心扉。 没几日,老屋恢复以往的平静,甚至更寂静,少了一个人,似乎再也热闹不起来。 许诺元气大伤,比过去更加沉默少言,天天呆在屋里,几乎不出门。 兰清秋精神也不好,不过她到底大风大浪经历过来,呆了几天,白城的电话一天催得比一天急,那边的生意放不下。她不放心女儿,要带许诺走,许诺说不想去,她想在阿公生活的痕迹没被灰尘抹去时,多陪他一些日子。 兰清秋临走时,看着许诺有些欲言又止。 父亲去世得太突然了,这几天太慌乱了,也没问女儿,那一晚上她到底去哪里了,她记得那天她穿的不是自己衣服,脖子上的也是吻痕吧。可女儿大了,母女俩又不是无话不谈,兰清秋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是说有事情,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许诺点头,兰清秋走后,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没什么事,就看书发呆,困了就上床睡觉。总睡不好,她做梦,醒来忘了内容是什么,但感觉很不好。每晚被惊醒,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许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再睡是睡不着了,她就坐着发呆到天亮。 这样日复一日,不到半个月,许诺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她也不想出门,有出去,也是去买食物,总能感到后面有人跟着。 是莫铖,许诺知道是他。他还住在上次住过的旅舍,每天准时送三餐,放在门口,她走到哪,他都跟着,保持着不打扰的距离,可那又怎样,他们完了,从她听到阿公死讯的那刻起,他们就再无可能了。 恨吗?许诺不知道,她每天浑浑噩噩,不去想莫铖,也不去想明天,甚至连阿公也不敢去想,她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一点点地被抽走了活力和精神气。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但带来的伤痛是永恒的。一开始是懵懂的,你以为你接受了,接受了他离去的事实,但可能多年后,你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无助哭泣,那时,你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永别。 生与死,就是这么残酷。 许诺不去想这些,她像只鸵鸟,一头扎进自己挖的洞,不去面对,直到她感到身体不对劲,接连好几天,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不时犯恶心,有时候刚吃完,就吐光了。起初许诺以为病了,但有次吐得昏天暗地,她脑中一个激灵,那一晚…… 许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本能地摇头,不可能!那一晚,莫铖已经给她无止尽的羞辱和疼痛,他还想怎样?不要,老天不能这么对她,太不公平了! 可症状这么明显,许诺踟蹰了半天,最后还是跑到药店,买了测孕试纸。 她生怕被人认出来,还戴了大墨镜,回到家,她颤抖地按照说明书去做了,看结果的时候手在哆嗦,闭着眼睛在心里念着,不要!一定不要!但生活永远有给你当头一棒的权力,试纸上赫然是两条红色的条状色带。 阳性……怀孕…… 直到把一整包的试纸用都用光,许诺绝望地靠在墙壁,一点点滑落。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为什么别人犯下的错,要她来承受。 恐慌,无助,充满着这个二十岁的女孩,她不是十来岁,年少无知,可以轻易被原谅,她又没有完全自立,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怎么会这样,她才几岁,身体竟孕育着一个生命? 许诺被吓坏了,本能地要打给兰清秋,可手机响了两声,被她按掉了。 不行,她要怎么跟妈妈解释,她被男朋友强迫,然后怀孕了?谁会相信,许诺忘不了,妈妈打她的那一巴掌还火辣辣在痛,她怎么说的,她骂她和爸爸一样,到处鬼混! 兰清秋很快又回打过来了,许诺说没事,她双腿发软站了起来,她要处理掉! 对,处理掉,处理掉这个东西! 把莫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刮得一干二净,以后他和她毫无关系了。 她甚至不想去提醒自己,那是条生命。 她只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耻辱!耻辱!她不能留下! 许诺神色慌张地出了门,脸色灰白如纸,咬着唇,不知所措。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想应该多带些钱。她去了家平时看电视经常打广告的医院,司机把她放下来,许诺前前后后犹豫了十几分钟,才咬牙进去。 私人医院就是这样,装潢得像会所似的,门口还设了迎宾,亲切地问:“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许诺手脚冰凉,根本不敢看她,精神恍乎,结结巴巴道:“人,人,人流。” 相较于许诺的无措,那看起来比许诺还小的迎宾神情没什么变,依旧一张笑脸:“请跟我来。” 边走还边介绍起人流的方式,问许诺怀孕多久了。 仿佛这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交易,她不要了,他们提供服务,帮忙处理。 而自己是主谋,是凶手,许诺停下脚步,头有些晕,她突然觉得这个说个不停的小姑娘很可怕,而她更可怕,她自己送上门。 “小姐?小姐?”迎宾不解地问,疑惑地望着许诺,“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要过来扶许诺,许诺神经质地挥手:“别碰我!” 她后退了一步,几乎要喘不过去,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冲进来,大步地朝许诺走过来,拉起她就走。他很用力,甚至带着凶狠,可碰到她,力道不自觉放轻。 莫铖带着许诺离开,直到离那个可怕的地方远远的,许诺才猛地惊醒,厌恶地甩开莫铖,愤恨地看着他。 莫铖已完全没了平时的少爷气质,他瘦了好多,黑眼睛严重,眼底全是红血丝,沉声问:“真的吗,阿诺?” 嗓音有些抖,他几乎可以肯定,但还是很紧张。 “和你无关!”许诺咬牙切齿道。 “怎么和我无关?”莫铖要疯了,他低吼着,“这是我们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啪”的一声,许诺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以前莫铖嘴贱,许诺也打过他,但那是玩闹,甚至带着些旁人没有的亲昵,这一巴掌却是结结实实,毫不留情,打得许诺手都有些麻。 “我们?”许诺冷声道,“我最恨的,就是给过你机会!” 那晚过去的接连好几天,许诺换衣服,还能看到沾染上的血。 疼,被撕裂的疼,她每夜惊醒,都觉得快喘不过气,他压着她,怎么都不放过!她曾经那么相信莫铖,她把手把心都交给他了,可为什么要这样做?接受他的第一句,她就求他仁慈点,为什么这样对她? 许诺恨恨地望着莫铖:“我恨你!” 她转身要走,莫铖拉住她,从后面圈住她,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那就别放过我。” “阿诺,”莫铖从后面把她转过来,双手放在肩上,重复道,“你这样恨我,更不该放过我。” 他望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情深,嗓音也充满蛊惑。他看了许诺平坦的腹部一眼:“他的生死在你,我的生死也在你。” “你要我怎样,都随你。” 话很轻,感情却很深。许诺看到他眼底熬出来的红血丝,几乎要服软了,可她还是扒开他的手,用力地甩开,冷漠道:“别碰我,恶心!” 一刹那,莫铖的表情快哭了。 许诺感受不到任何快感,她一个人回家。 莫铖跟在身后,既然出现了,他也不想再躲躲藏藏,他坐到许诺家门口。两人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却像永不相见的世仇。 那一晚,莫铖在许诺家门口坐了一夜,半夜被冷醒,他听到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哭得很伤心。 许诺被梦吓醒了,这次她记得很清楚,她梦到她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是拿着手术刀的医生冲她匪夷所思地笑,身边不断有活泼可爱的小孩从她身边跑过。 梦不可怕,许诺却吓醒了,醒来,她对着只有自己的老屋,说不出的伤心难受。阿公死了,她出了这样的事,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个罪魁祸首还在屋外,她想阿公,太想了,阿公怎么舍得把她留在这个一点都不温暖的世界。 她哭了一夜,哭到最后忍不住,给兰清秋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许诺说不出话,就是哭。 兰清秋很担心,紧张地问:“怎么了,阿诺?怎么了,阿诺?” 许诺想说,我想阿公了,可脱口而出:“妈,我,我怀孕了。” 声音充满恐惧,委屈受伤,无助担忧,全部涌进心头。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久,兰清秋才像找回理智,问:“谁的?” “莫铖,”许诺说出这个名字,心又痛了一次,“他,他强——” 她说不下去,大哭起来,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 又是很久的静默,兰清秋听着女儿的哭声,柔声说:“别哭了,阿诺。去睡一觉,你放心,妈会想办法的。” 或许是哭太久了,压抑的情绪得到宣泄,或许是兰清秋的这句话,如一根定心针,给了许诺希望。挂了电话,她竟真的睡过去,她无比相信妈妈,她会解决的。 兰清秋第二天就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莫铖的父亲莫永业。 莫永业一看到坐在门口的儿子,就冲了过来,骂道:“畜生!” 莫永业把儿子打了一顿,兰清秋冷冷看着,回屋看女儿。 许诺看起来糟糕极了,眼睛肿起来,脸瘦下去,听到外面的动静,像只惊弓之鸟:“妈,你怎么把他爸爸带过来了?” 她觉得这是件可耻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兰清秋一看到许诺,眼圈就红了,哽咽道:“对不起,阿诺,妈没想到会这样。” 她本意是女儿多交几个朋友,看着莫铖也不错,没想到引狼入室。 她抱着许诺抹了会眼泪,但很快控制住情绪,柔声说:“阿诺,你在这好好休息,其他就交给妈妈。” 她走出去,莫铖被揍得鼻青脸肿,看着挺严重的,但莫永业是出了名的疼儿子,这不过是做出来给人看看罢罢。兰清秋冷眼旁观一会儿,皱眉道:“够了,莫总。” 三个人进了屋,莫铖一进来就找许诺,没看到人,有些失望,盯着关着的门:“兰姨,阿诺还好吗?” “臭小子,还有脸问?”莫永业又踢了儿子一脚。 场面有些尴尬,莫铖站着,兰清秋并不说话,只是审视着父子俩,眼神充满不屑鄙夷愤怒又带着恨铁不成钢。饶是莫永业大风大浪经历过来,也有些不敢直视,羞愧道:“兰总,这次确实是我——” 都还没开始说,就被莫铖打断,他猛地跪下来:“爸,兰姨,让我和阿诺结婚吧!” 结婚? 屋里的许诺听得一震,又好气又好笑。 莫铖是疯了吗?他和她结婚?受害者和施暴者?她都恨死他了,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怎么可能和他结婚? 可莫家父子像找到了最佳解决方法,谈话竟沿着结婚的方向走下去。 莫铖声泪俱下,说他确实伤害了许诺,但这两年,他对许诺的感情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放弃白大追到榕城。他本来是极会说话的人,这会儿痛哭流涕,说他爱她,说他还小,说他错了,说他想向许诺赎罪……一句句说下来,他简直就是个诚心悔过的痴情人,最后竟连兰清秋也没再反驳。 接下来是商人般的谈判,莫永业和兰清秋像谈合同一样,一条条地商量怎么解决处理这件事。说现在结婚不大现实,但能先定婚。至于许诺肚里的孩子,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真的不想要,也只能打了,但双方都觉得,这是生命,最好还是生下来。莫铖和许诺可以先休学一年,等孩子生下来后,再继续学业。白城和小春城离得这么远,也不用担心会闹得学校的人都知道。 许诺在屋里听得肝胆欲裂,差点要冲出来,质问他们,你们都疯了吗? 可她实在不想见到莫铖,咬着唇,几乎要把唇咬破,心里全是不断翻涌的愤怒,堵得她要窒息。 没一个人过来问她,她怎么想,她就这样被随随便便地被决定了。这个滑稽可笑的谈判已接近尾声,听起来双方好像都很满意,除了许诺。她像完全被遗忘了,话题明明围着她转,每一句都有她,但没人过来问她一句。 许诺觉得好可笑,自己最可笑,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相信爱情,可还是尝试了。结果她被男朋友强迫,连阿公都失去,现在还要原谅他,和他定婚?那她算什么,她的学业,她的青春,她的爱,有谁在意? 门外的谈判完了,莫铖说他想见见阿诺,兰清秋说:“先回去吧,我会劝她的。” 外面终于安静了,兰清秋似乎想了好久,才进屋了。 一进屋,她看到咬着唇不说话的女儿,就明白了,轻声问:“你都听到了?” 许诺已经咬出血,舌尖全是腥味,血的气味让她觉得恶心,可比不上她遇上的事。 她嘲讽地问:“妈,这就是你想出的方法?” 这是她的母亲,她唯一的亲人,可她要她和一个强暴犯定婚,还要生下他的孩子,她满怀希望妈妈过来救她,可这是她的方法。 许诺骤然站起来,她指着自己:“他强暴我!是他,是莫铖让我没法给阿公送药!” “阿诺,”兰清秋急了,她也很痛苦,这是无奈之举,可还有什么办法,她着急解释,“阿诺,难道妈会害你不成?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好好想一下,你和莫铖是有感情的,他也是一时犯了错,他喝醉了——” 喝醉了?又是这个该死的喝醉!喝醉了就没有罪,喝醉了就该被原谅,喝醉了,他就不是强暴犯了吗?那阿公呢,阿公怎么办,阿公明明不会这么早去世! 兰清秋还在解释:“阿诺,这真的最好的办法,他是你男朋友——” “不,”许诺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她指着胸口,怒火中烧,“就算他是我男朋友,我也不原谅他!要我原谅他,除非阿公活过来!” “我不会答应你们的,”她又说了一遍,流着泪坚决道,“我不喜欢他,不爱他!” 第19章我一定要比你晚死,晚一两天就好了,这样我的诺,一辈子都不会孤单 就算许诺坚决反对,但兰清秋还是没有放弃劝说。 理由很多,他们是男女朋友,莫铖对许诺一直不错,况且莫铖的家境也不是常人能比的,重点他很喜欢她…… 许诺麻木地听着,望着还在费口舌的母亲,突然觉得她很陌生,从爸妈离婚,妈妈就变了,那个市井小气的家庭主妇不见了,眼前的这个人,出门别人都叫她兰总,她精致美丽,长袖善舞,也很有办法,碰到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她还是怀念那个会把糖果藏起来,怕她吃坏牙齿的妈妈,那个遇到点芝麻大的事,打电话向爸爸求助的小女人。 许诺看着珠光宝气的兰清秋,甚至会想,莫家在白城也算有头有脸,莫永业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自己是不是成了妈妈的跳板,攀上莫家这个高枝,她生意会顺利很多吧?这个决定,有多少妈妈的私心在里面,她真的替自己着想过吗? 许诺感到羞愧,竟这样怀疑妈妈,可有哪个母亲,会让女儿去将就一个强迫她的人? 许诺越来越不懂,她看不懂这世界,也看不懂身边的人。她以为爱,该是之前和莫铖的两情相悦,可他伤害她。她以为对错,该是做错事,该受到处罚,但没人去追究莫铖。 许诺可以不为自己申冤,但她放不下阿公,她这么爱他,他却因自己走了。 莫铖说得对,她恨他,更不该放过他。 脑中有个可怕的想法越来越清晰,许诺握紧拳头:“妈,真的只能这样吗?” 兰清秋点头,要说什么,许诺打断她:“那好,我要最好的定婚典礼。” 她站起来,望向窗外,她要最盛大最好的定婚典礼,她要白城的人都到齐,她要莫铖西装革履捧花而立,她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许诺和兰清秋回白城,她身体太差了,得回去好好调养了。 这个暑假也快结束了,莫永业让两人暂时休学,手续不用许诺担心,自有人安排。兰清秋告诉许诺,她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订婚宴她会去商量的,保证什么都是最好的。 许诺听了,没什么表情,阴阳怪气地说:“有钱就是好办事。” 兰清秋楞了下,坐下来,同许诺说:“阿诺,你别认死理。” “这个世道,哪有什么对或错,像你爸,穷时跟我讲情,有钱了,找了别人,就跟我讲利了。他无情无义,没离婚儿子都生了,这是重婚罪,可谁骂过他吗,法律判他了吗?我去告,无凭无据,告得过吗?别人只会说我没用,守不住自己男人,那个狐狸精,生了儿子,摇身变成正房,谁记得我这个糟糠之妻?” “都是笑贫不笑娼,阿诺,这世界是属于有钱人的。”兰清秋摇头,拉着许诺语重心长道,“你和妈不一样,你和莫铖是有感情的。妈知道你不甘心,受委屈了,但你要闹得鱼死网破,除了一身痛,能有什么。听妈的,过了这道坎,以后你会好的。”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妈出来这么多年,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莫铖喜欢你,他是真心的。” 许诺不说话,她觉得妈妈说的有一定道理。可能过几年,她出了社会,会像妈妈这样,妥协了,找个利益最大化的方法,但她才几岁,正年轻,骨子是反对妈妈说的。就算莫铖是喜欢她的,她对莫铖也不是毫无感情,但又怎样,她对他的喜欢还不够她原谅他。 回到白城之后,许诺都呆在家里。 兰清秋还是忙,不可能一日三餐地照顾许诺,多请了个阿姨。许诺觉得家里多了个人挺烦的,但她什么也不想做,她孕后反应特别强烈,经常刚吃点什么,就吐得一干二净,被折腾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莫铖常来看她,起初还拿些褒好的汤过来当借口,后面见许诺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胆大了,就明目张胆地留下来,围着许诺转。许诺吐得厉害,没力气赶他,当空气般视而不见。莫铖却很紧张,许诺稍有动静,就如临大敌,跑过来眼巴巴问:“阿诺……” 像只讨人厌的小狗,许诺看得心烦,摆摆手,他立马心领神会地消失在她面前,倒让许诺有些哭笑不得。 走,莫铖是不可能走的,他进厨房,和阿姨学做菜。不是心血来潮,相反,正儿八经很认真地学着,平时也拿着菜谱在研究。别说,他本来就聪明,经过比较惨烈的前期,还真做得有模有样,怕许诺不吃,从来不说哪几盘是他做的,鱼水混杂在阿姨炒的菜里,吃饭时,许诺要多吃几口,他就暗自傻乐一下。 阿姨看得有趣,她并不知这两人的恩怨,以为是小情侣在闹别扭,还好心告密:“这是小莫炒的。” 许诺顿了下,筷子生生转了弯,夹向另一道菜。 莫铖表面没什么,心里,噢耶!这也是我做的! 两人如今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许诺不说话,呆在家里看电视,莫铖在远远的角落看她。她要渴了,他就送水,她要饿了,他就做饭。水永远是刚好入口的温度,水果都切成小块,饭菜口味也是刚刚好,把无微不至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许诺也不清楚两人这算什么,仇人还是恋人,更可笑的是,过几天他们要定婚了。 对于肚子里的生命,许诺的感情也很复杂,他好像和自己一样,没什么安全感,拼命折腾她,提醒着自己的存在。可这不是两情相悦来到的,甚至,它是耻辱的证明,但他是条生命,就在她身体里生长,他是无罪的。 每当这时,许诺就特别恨莫铖,恨他让她如此难受。她心里难过,身体也受苦,每天都要跑到洗手间昏天暗地吐好几次。 莫铖看得好不心疼,递过温毛巾,愧疚地说:“都是我的错。” 许诺随便擦了下,把毛巾扔到他手上:“当然是你的错。” 连她的脾气都变得很古怪,经常失控,暴躁易怒。上次莫铖接了个电话,她听出是杜艺灵的,二话不说,就把他的手机砸了,她恨,连带那天来载她的杜艺灵都怨上了。 许诺坐在沙发上,捂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她二十岁的人生会是这样? 许久,身体被抱住,莫铖在她耳边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阿诺,对不起……” 许诺想推开他,可他这么用力,她挣脱不过,这怀抱多熟悉,她过去多信他,想到这,许诺气不过,对着他的肩狠狠咬下去,发疯般,带着满腔的仇恨和怨气,直到舌尖尝到血腥味,她才放开他,牙印很深,白T恤有血迹渗透出来。 应当很疼,莫铖却一声不吭,没事般看着她,擦去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泪花,心疼道:“是我的错,让阿诺这么难受。” 见许诺不说话,他又问:“牙疼了?” 许诺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扬手打了他一下,很轻的力道,落在脸上。 最初也是这样,他把她压在路灯杆上,说,骗人的吧,心跳这么快,她打了他一下,很轻,他说他喜欢她打他,这样证明她在意。这一下,几乎要把莫铖的心打哭了,他抱着她,哑着嗓子:“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如果可以,他多想,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在莫铖死皮赖脸穷追猛打的攻势下,两人总算舒缓了些,从视而不见变成爱理不理。 莫铖拼命找机会跟许诺说话,饭前都会问下许诺要吃什么,研究菜式时,会指着图片,问这个喜欢吗,许诺若点头,他立马去厨房,难吃的自觉倒进垃圾筒,好吃的就兴奋跑过来:“阿诺,你尝尝?” 有时候,许诺望着围着围裙的莫铖,甚至会想,要不算了。 不过在莫铖的照顾下,许诺身体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 只要许诺不发脾气,两人处得还是不错,莫铖载她去做检查,去公园散步,也不去玩了,还找莫永业要了笔资金,捣鼓着说要创业。他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爱玩爱闹的阔少爷,想像个男人,去计划两人的未来,去担起身上的责任。 双方家长都挺高兴,兰清秋还会是劝许诺:“阿诺,给莫铖个机会。人生在世,遇见个互相喜欢的不容易,过去了,就让它过去。” 许诺不说话,但也没反驳。 定婚的日子近了,莫铖清楚许诺懒得张罗,就自己去店里挑了,让他们把礼服送过来,让她选。莫铖眼光不错,饶是许诺没什么兴致,看到也眼睛一亮,礼服采用很轻柔的纱,层层叠叠,胸前一朵用珠宝镶成的白玫瑰。 定婚宴用的也是白玫瑰,铺满整个宴会。 莫铖在一旁小心观察她的神情:“阿诺,试试吧。” 许诺没作声,莫铖又陪着笑脸:“看看合不合身。” “真麻烦。”不过还是拿了礼服去换,裙子挺合身,出来之前,许诺看了一眼腹部,四个月了,有点显怀了,不过裙子的设计完美地遮住身形。 她走出来,莫铖早早在外面等着。他也换好衣服,一身很正式的西装,被衬得玉树临风,看到许诺眼睛一亮,自然地拉着她,走到镜子面前。 镜子的男女真是一对玉人,男孩高大俊朗,女孩纤弱柔美,许诺站在莫铖身边,就像他曾经说的,天生一对。 他们很般配,就算许诺不愿承认,看上去,他们就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对。 莫铖拉着许诺的手,问:“怎么样?” “还行。”许诺淡淡道,“好了,我去换回来。” “等等,”莫铖拉住她,从背后抱住她,“阿诺,你听我说。” 他把她转过来,拉到更衣镜边的坐椅上,蹲下来,认真而严肃。 许诺却不领情,不耐烦问:“做什么?” “阿诺啊,”莫铖叹气,嗓音有些低沉,他就是这样,叫个名字都缠缠绵绵,带着情般,现在更如一声叹息,落在心头,“我知道你恨我。” 他的眼睛全是痛楚:“四个月了,你没对我笑过一次,我碰你一下,你都是僵硬的。” “我清楚,你之所以答应和我定婚,不过看在孩子的份上,”莫铖很苦涩地笑了,“如果我是个好人,就该走得远远,而不是拿他要挟你。” 他把手放在许诺的小腹:“但我没有,阿诺,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是好男人。我以前很混,很多人说喜欢我,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像过家家,喜欢就在一起,没感觉就分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错。”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直到遇到你。说起来你不相信,第一眼,我觉得你不一样,我说不出来,但我知道,你和谁都不一样。你问我敢去找你吗,我挺生气的,竟有人敢挑衅我,那时候就想,总有一天,要你放不开我的手。” “后来,我去了,你很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看着你,心就软了,什么脾气都没了,只想好好和你在一起。我想,这就是喜欢,更是爱。” “阿诺,我从来没爱过谁,你是第一个,我总是怕,怕你离开我,”莫铖望着许诺,眼睛全是真挚的痛苦,“这四个月,我总是想,要是我没伤害过你就好了,我这么喜欢你。” 许诺还是没说话,但湿润的眼睛还是泄露她的情绪。 莫铖继续说:“那晚过后,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原谅我,你也不要原谅我,要恨,就继续恨吧。” 他拉着许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会证明的,时间会替我向你证明。” 许诺的喉咙有点堵,她哽咽问:“如果我恨一辈子呢?” “不会让你恨一辈子的,”莫铖摇头,他抱着许诺,坚定地说,“阿诺,我会对你好的,好到你忘了恨我。” “定婚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妻,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回学校,一毕业我就出来跟爸爸学习,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工作或考研,都看你,我会努力工作的,赚很多钱,全给你。我一分不要,这样,没有钱,我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等孩子大了,钱也赚够了,我带你去玩,去北方看雪,去海边看日出,一条毛毯包着你和我。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陪你晒太阳,我一定要比你晚死,晚一两天就好了,这样我的诺,一辈子都不会孤单。” 他说得很动人,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几乎要哭了。 这一刻,许诺望着面前的莫铖,他一身正装,像个能扛起一片天的男人,他长大了,把自己放在他们长久的未来里。莫铖拉起她的手,深深地吻了她的戒指,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阿诺,这是我的承诺。” 眼泪落在戒指上,许诺的眼眶红了,这一刻,她恨他,却也信了他。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他的颈脖,她信他。可她抬头,就看到墙上挂着阿公的照片,黑白照片,阿公永远和蔼可亲地冲她笑,他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此时,她身处艳阳天,心却下着雨。 许诺更用力地抱住莫铖。 定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莫永业如许诺要求的,准备的隆重而盛大。 请贴也都发出去了,几乎整个白城商圈都知道环城实业的公子要定婚了。 许诺不关心这些,莫铖说,她好好保息就够了,许诺点头,神色平静,像个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小女人。比起她的平淡,莫铖明显兴奋多了,两人如同寒冬解冻,终于春暖花开。 他对未来充满斗志,不时对许诺做些亲昵的小动作,从背后温柔地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脸上带着傻气的笑,桃花眼神采飞扬,让人心神一荡。 虽然许诺最后总会被推开,但她的神情却温柔不少。 赵亦树听到婚讯后,约许诺出来过,问她真的要定婚吗? 许诺说是,赵亦树叹气:“阿诺,你想清楚,别做傻事。” 许诺说:“我很清楚。” 越是临近定婚的日子,她的头脑越是清醒而理智。 很快到了定婚那天,前一晚,一直呆在许家的莫铖被叫回去。 家里就兰清秋,她早早催许诺休息,化妆师她都联系好了,什么都不用她担心。 许诺点头,回到卧室,想了很久,第二天还是早早起来。她没叫醒兰清秋,蹑手蹑脚去开门,临走前,她看了一眼被放在客厅的礼服,它如此美丽,属于她,可她视线往上移,是她逝去的亲人,她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是个天没亮的早晨,正好有出租车经过。许诺坐上去,说:“去最近的派出所。” 太早了,车并不多,许诺看着小区一点点被甩在身后,直到看不见。她也一样,她把所有都甩在身后,她不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是为一个公道。 妈妈说,这世界是属于有钱人的,那有钱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爸爸婚外情,有钱了就可以当成资本到处炫耀?莫家有钱,莫铖强迫她,就不需要受到惩罚吗?有钱了,就没对错,没是非吗? 不,妈妈认这个理,她许诺不认! 是非黑白,她分得清,她就是这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派出所就一个警察在值班,许诺走上前,很平静地说:“我报警,我报案,环城实业莫永业的儿子莫铖强暴。” “什么?”正昏昏欲睡的警察一个激灵清醒了。 许诺又说了一遍:“我报案,环城实业莫永业的儿子莫铖强暴!” 第20章莫铖,我们……不再见 许诺坐在派出所,神色如常。 不时有警察对她投来好奇的眼光,大概鲜少有一个报警的人这么平淡,就像过来等朋友吃饭。警察已经出警了,说会带莫铖过来调查。 许诺在等,想到她盛大的铺满白玫瑰的订婚宴。 那天莫铖问她用什么花,她说白玫瑰吧,别拔刺。 过去他送她花,都拔了刺,怕伤到她,现在她要靠那些刺活下去。阿公走了,带走了她生命中大半的生气,只有疼痛能让她鲜明地感到自己还活着。人人都爱花儿,那为什么不能爱它身上的刺? 她的订婚宴应当很隆重,场面很大,来的人也多,大多是白城有头有脸的人,会场也很会漂亮,香槟汽球,铺满白玫瑰。纯白如雪的世界,长长的红地毯,莫铖挽着她,万众瞩目地走过。 那画面应当挺美的,许诺正想着,门口一阵喧嚣,一个人被一大群人簇拥走进来。 许诺抬头,第一眼看到铐住双手的手铐。 那双手养尊处优,戴名表,戴佛珠,有时也会像明星一样,带些装饰的手链什么的,但有生之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铐上手铐吧。 许诺视线往上移,她以为会看到一双愤怒仇恨的眼睛,但没有,莫铖很平静,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说,就知道你会在这,我知道你会这样做,这样才是我认识的阿诺。 与周边愤怒失控的人比,他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出,纯白玫瑰,等君入局。 别拔刺,你不是说喜欢我吗,爱我吗,能爱我身上的刺吗? 许诺坐着没动,押着他的警察指向她,似乎跟莫铖说什么。莫铖点头,又说了什么,朝许诺径直走过来。他走得不快不慢,像平常在走路,可越来越靠近,许诺刚才还无波无痕的心揪了起来,有点疼,还有些不安,她会毁了他。 莫铖走到许诺面前,他穿着黑色西装,那天跪下来许下承诺的那套,很帅也很英俊。 许诺没有逃避,平静地看着他。 莫铖也看她,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情深,他说:“阿诺啊。” 叹息般的一声,他喜欢叫她的名字,听起来也总和别人不同,像情人的呢喃。 他问:“这样做,你会原谅我吗?” 许诺没回答,心一震,那晚过后,他从没求她原谅,他也说过叫她不要原谅,他会让时间来证明。莫铖见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今天这样的一出,留给她的是千夫所指吧,可惜他没法站在阿诺身边,为她挡住这一切,他忍不住伸出手,要摸摸她。 许诺没躲,仍眼神清明地望着莫铖。 莫铖的手却在半空停下了,带着手铐的手有些沉重,提醒到他,他不能戴着手铐去碰她。 会脏了她的,他不能再脏了她。 莫铖收回手,他跪了下来,直直地跪下来,对着许诺,也对着四周的警察:“她说的没错,我认罪,我强暴了我女朋友!” 一瞬间,许诺猛地睁大眼睛,她站了起来。 莫铖看着她,一字一顿:“你们不用调查了,我认罪,我全部认罪!” 整个派出所都骚动了,莫永业大喊:“莫铖你疯了吗?” 他急急对警察解释道:“这不是真的,我儿子现在脑袋不清醒,等律师过来!” 莫铖转过头,对莫永业说:“爸,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阿诺。” 他又深深地看了许诺一眼,站了起来:“爸,你别再白谁废力气了,你以前教我,做错了事就要去承担,这是我犯下的错,我本该承受。” 莫永业怒不可遏:“你现在鬼迷心窍,头脑不清醒,我不跟你说!” “我很清醒,”莫铖说,他又看了一眼许诺,“爸,你要真替我着想,真为我好,我进去以后,就别为难阿诺。如果你伤害她,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绝对!”他带警察带走之前,又加了一句。 莫永业火冒三丈,真不知许诺对儿子下了什么药,把他成迷成这样,都害他被捕,还替她说话。什么叫进去,他才几岁,进去了大半人生都毁了。整个过程,儿子下跪到被警察带走,这个女人没有一点表情,根本不在乎他。疯了,这世界真是疯了,他指着许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今天本该是定婚宴,他请了全白城的人来,可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以嫌疑犯的身份被带走,还是那么可耻的罪名!他脸都丢尽了,以后白城人会怎么看他,他就是个笑话!还有,他的儿子还可能要吃牢饭。 许诺还是面无表情,仿佛发生的事,与她无关。 兰清秋也赶过来了,一看到这架式,也是着怒火中烧,完了,完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许诺,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她们不是说好了,忍一忍,过去就让它过去,这样鱼死网破,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她冲过来,气急败坏:“阿诺,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妈不是让你——” “因为疼的人是我,不是你。”许诺冷冷打断母亲的话。 兰清秋生生被堵住,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相信地望着许诺。 许诺不再看她,她问还在看热闹的警察:“我可以走了吗?” “啊?”警察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马上摆手,“可以了,有需要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麻烦你们了。” 许诺站起来,看也没看身边的人一眼,包括她的母亲。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就算听到兰清秋大吼着“许诺”,她也没有回头。 她听到莫永业在后面咬牙切齿:“兰总,我以前只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女儿更厉害,真是佩服!” 厉害?许诺走出去,外面的阳光有点厉害,亮晃晃地照得她头有些晕,几乎站不住,可她还是坚定地走下去,因为她清楚,再也不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扶着她,她得走下去,靠自己走下去。 人这么多,车这么多,世界这么吵,那些怒吼仿佛还在耳边继续指责她。许诺随便上了辆车,师傅在前面问:“小姐,去哪?” 去哪?她能去哪?许诺也问自己,她现在很不舒服,该回家的,可不想回家。就在刚刚,兰清秋在后面冲她凄厉的大喊,许诺知道,她又一次把家变成寒冷的冰窟。她闭上眼睛,报了个地址。 许诺到她第一次和莫铖相遇的那个溜冰场。 那时,她十来岁,来找爸爸要生活费,发现自己一年生活费比不上弟弟一件玩具,被弟弟嘲笑是乡下来要钱的,满心是阴暗的想法,甚至想抱着弟弟一起死,后来害怕地跑下来,就在溜冰场看到莫铖。 他那时候像会发光,吸引她所有的注意力,让她忘了死。 他救她一命,谁也没想到,会再遇,纠缠,到变成如今的局面。 许诺站在相同的地点,但溜冰场早已不见,变成一家很大的饭店,皇城食府。 才几年,又变了个样,城市总会让人深刻地明白,什么叫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许诺站在门口,站了很久,想了她和莫铖很多事,最后停留在他问,这样做,你原谅我吗,他跪在面前,向全世界认罪,许诺以为她很了很莫铖,却没料到,他会这样干脆地承认,她真的料不到…… 错了吗?许诺捂着胸口蹲下来,她没哭。她千夫所指,她亲手送他进去,她流什么泪,她只是感到痛苦,爱一场恨一场,竟是这般累,她和莫铖就不该认识。 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原不原谅,事非曲直都不那么重要了。 许诺在地上蹲了很久,直到天黑了。 正是高峰期,饭店门口人来人往。许诺站起来,脑袋一阵发黑,天昏地暗,就要向前倾,被人扶住,那人惊讶道:“阿诺?” 好一会儿,许诺才缓过来,看清扶她的人,果然是许淮安,刚才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 许淮安身后跟着一帮人,笑着解释:“这是我女儿。” 接下来就是一片赞美之声,夸她漂亮,估计是许淮安公司的员工。 许淮安没留意到许诺的反常,提议道:“好不容易见一次,跟爸爸一起去吃饭吧。” 要放在从前,许诺是不肯的,今天却不知为何,想了想,点头跟许淮安进去。 包厢早订好,许诺坐在父亲旁边,许淮安让他们先点菜,然后又加了好几道菜,笑着说:“这都是我女儿爱吃的。” 他倒没记错,都是许诺爱吃的菜。 饭桌又是捧场夸奖的声音,许诺没说话,爸爸还是这么会做人。 一顿饭吃下来,许淮安还是同从前一样,能说会道,幽默风趣,细心地照顾到每个人,特别是许诺,给她夹菜,帮她挡酒,说女儿还小,还是个学生,像个全天下最称职的父亲,引得大家不断称赞,许总真是好父亲。 许诺没点破,她只要问一句,爸爸你知道我上哪所学校吗,许淮安就答不出来,这和睦的假像就会被撕碎。 可她今天实在没力气,她笑,点头,没说一句,仿佛她真有一个把她当情人来宠的爸爸。 吃完饭,他们还要去KTV唱歌,许诺说要先回去,许淮安送她。 一路上,许淮安很高兴,说了很多关心许诺的话。许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很多次想打断她说,爸爸,今天本来我要定婚的,可她看着意气奋发的许淮安,终是没说出口。 车驶到小区门口,许诺叫他停车,下车前,她望着几乎没什么变的许淮安,轻声问:“爸爸,你这么成功,从来没人说你做错了吧?” “啊?”许淮安有些不明所以,“我有什么错?” “对,你没错。可你毁了两个人。” 许诺说完就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许淮安没错,可他毁了两个人,一个是妈妈,他让妈妈变成一个拼命想用事业成功来掩饰婚姻失败,引起前夫注意的可怜女人,他让自己变成一个冷心冷面不要爱的人。 莫铖说得对,自己就是个多看他一眼都是施舍的人,怎么能爱人。 莫铖的案子立案了。 许诺后来又去过派出所几次,配合他们的调查,还做了穿刺,取了羊水做鉴定,孩子是莫铖的。莫永业请了律师团,都是赫赫有名的律师,有的是把黑说成白的能力,要推翻罪名并不难,可莫铖铁了心,就是不松口,说是自己强暴了女朋友。 许诺再次见到莫铖,在法院,他穿着橘红色的囚服,隔得远远的,看着许诺。 他只说了三个字:“我认罪。” 被带走前,他说要受害者认错,法官允许了。 他被带到许诺面前,没说对不起,也没再说原谅,对不起,他已经说过太多,原谅要交给时间去抚平。他看着面色灰白的许诺,她穿着平底鞋,宽大的裙子,又瘦了些,腹部却有鼓起的弧度。莫铖也不好,漂亮的眼睛凹陷下去,唇边冒出些胡渣,他说:“阿诺,你会好好的,对吧?” 许诺下意识把手放在腹前,现在的她,不单单只有自己,他是想自己好好对这个孩子吧。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她转身离开,碰上横眉冷对的莫永业。 莫永业冷冷看了她一眼,视线放在跟在后面的兰清秋,冷笑道:“兰总,这事没完!” 兰清秋低着头,扶着许诺,匆匆从他面前经过,几乎是落荒而逃。 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强奸罪成立,有期徒刑三年。 莫铖一入狱,两家就彻底撕破脸。莫永业从来不是善茬,兰清秋在白城多年的心血付诸流水,路被堵得死死的。树倒鹈鹕散,墙倒众人推,别说发展事业,连立足之地都难,就连许诺也收到了F大的退学通知,说她败坏校风。 莫铖入狱后,许诺去看他,如果按她怀孕的时间算,她该大腹便便,但她看起来,就跟这年纪的女孩正常一样,就是瘦得厉害。 莫铖被带过来,看到她的第一句是:“阿诺,你怎么瘦了?” 她怀孕,该好汤好水伺候着,养得圆润可爱才对,怎么瘦成这样。他下意识望向她的腹部,那里很平坦,一点都不像怀孕的人。 莫铖面色一凝,迟疑道:“你……” 许诺平静地坐下来,无波无痕:“我打掉了。” “什么?”莫铖根本不相信他听到的。 “我打掉了。”许诺又重复了一遍。 “你——”莫铖猛地站起来,握紧拳头,强压着情绪问,“为什么?” 他以为他是了解她的,他的诺虽然看起来冷漠,但比谁都善良。她不会的,她怎么会去害一个生命,何况那是他和她的孩子?不!他不相信!莫铖摇头,眼睛充血得厉害:“是不是有人逼你?我爸爸?你妈妈?” “没有,”许诺摇头,相比他的震惊愤怒,她看起来安之若素,就像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自己打掉的。” 她看着莫铖,那么平淡的语气:“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强奸犯的父亲。” 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强奸犯的父亲,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强奸犯的父亲……强奸犯三个字不断在脑中盘旋,莫铖的思绪很乱,简直天崩地裂,他有些失控地大喊:“阿诺,你怎么能那么做?那是我们的孩子!” “为什么不能?那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决定他的生死,”许诺嘲讽道,她坐着不动,“我就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单亲的痛苦我比谁都清楚。人言可畏,与其让他饱受冷言冷语长大,还不如他从未出生。” “你怎么能这么想?不是还有我!” “你?”许诺可笑地看他,“莫铖,你以为发生这么多事,我们还能在一起?别天真了!” “那你也不能打掉,你怎么能这么残酷?” “我为什么不能?”许诺也有些控制不住,她猛地站起来,握紧拳头,“一开始我就说了,对我仁慈点,可你怎么对我?你强了我,我阿公死了,你让我二十岁生日还没过就背负未婚先孕的恶名!你怪我残酷,那你好好看看,我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人!” 莫铖简直要崩溃了,他心甘情愿进来,拿自由去赌自己在她心里有没有一丝情义,想去化解许诺的仇恨,可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她不爱他,一点都不爱他。不然为什么他都做到这地步,她还是不放过,那是他们的孩子…… 他望着面前的女孩,瘦弱纤细,像一阵风都能吹倒,可她打掉他们的孩子,毫不留情。这么陌生的许诺是莫铖没见过的,原来他从没有看透她。莫铖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她:“许诺,如果我是个强奸犯,你也比我高尚不了多少,你这个杀人犯!”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简直要把许诺撕碎吞进去。 许诺一震,面色一白,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又是一张嘲讽的脸:“生命?那对你来说是生命,对我来说,不过是耻辱!莫铖,别再说冠冕堂皇的话,我要生下来,给他一个强奸犯的父亲,给他一个不完整的家,那才是残酷!就算我是杀人犯,我杀了他,也是恩赐!” “你——”莫铖怒火攻心,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指着许诺全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许诺会说出这样的话。 许诺不再看他,她坐下来,缓缓地把无名指的戒指摘下:“我来不是和你争吵这些的。” 她把戒指推上去:“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这个戒指,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他跪下来戴在她手上,说是他的承诺。 那天,她一时冲动拿刀要砍他,没想脱下来,阿公去世,她在墓地见到他,没想脱下来,她发现怀孕,要想打掉被他带走,也没想脱下来……她有很多脱下戒指甩他脸上的理由,可她一次都没有,如今,她要还给他了。 莫铖看到戒指,呲牙欲裂,额头的青筋突起:“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这么不聪明的人,”许诺站了起来,还是无波无痕的样子,该和他说再见,可他们大概不会再见。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快崩溃的男人,像要把他看进眼里,刻进心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莫铖,我们……不再见。” 不再见,再也不见。 说完,许诺转身就走,后面传来莫铖的大喊,他用力敲打隔离窗。 “许诺!许诺!” “你这样恨我,到底有没有对我心动过?” 许诺身体一滞,停下脚步,她看着无名指淡淡的痕迹,清晰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很好,许诺,你够狠,是我瞎了眼爱上你,都进了监狱,还想着我的诺在外面一个人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太辛苦,”莫铖在后面哈哈大笑,他已经崩溃了,边哭边笑,“你说对,一开始我就该离你远远的,你不爱任何人,你没有心。难怪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没人疼没人爱的样子,像你这么恶毒的女人根本没一个人会爱你!” “那也是我的事,”许诺回头,她昂头挺胸,那么骄傲,“一定会有人爱我的!” 说完,她就走了,这一次她没再回头。莫铖在后面诅咒般地大吼:“不会有人爱你的,不会的,许诺,除了我,谁会像我这样爱你……” 许诺往前走,直到出了监狱大门,仍觉得莫铖在耳边怒吼,诅咒般地大喊。 走出监狱,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扶着门才没倒下,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全是冷汗,掌心血迹斑斑,全是指甲划伤的。 门卫看到她没有一丝血色,好心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许诺摆手,冲他虚弱地笑,却比哭还难看。 傻瓜,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们本该如此,各自远离,不再见,唯一的羁绊也没了,现在更了无牵挂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那些被剪去刺的纯白时光,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命运,全部灰暗。 许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她走得很慢,边走边想,她再也不会要莫铖见面,一次都不要了,死也不要了。 她没走多久,就看到赵亦树在前方,神色哀伤地望着她。 许诺路过他,听到赵亦树在身边问:“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阿诺,你怎么这么傻,世间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你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条。” 许诺没有停下,她往前走,喃喃自语,神经质般重复道:“因为我不爱他,我一点都不爱他,连喜欢都没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赵亦树默默地跟在身后,直到她崩溃地蹲下来,大喊:“因为我恨他,我恨他!” 她抱着膝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不泄露出一点表情,可声音却是哽咽痛苦的:“我说了,我不要爱情,我不要爱人,他还要过来,就那样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过来,说来告诉我什么叫他喜欢我……” “帮我入学,给我扛行李,买早餐,夏天天气热,怕我中暑买凉茶,怕我不喝,还一买就是整个班,军训才几天连教官都请了好几次饭,后面更神经,一声不吭就跑到我家,说要看看我怎么长成这么铁石心肠的样子,走了好多地方,拍了好多照片,每张都给我留了位置,说要带我一起走……” 原来她都记得,每一件都记得,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怎么都忘不了。 “我烦他,超烦他,连我阿公都以为我交了男朋友,说不担心我了,我真是讨厌死他,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我,一个都没有。真的,谁都没有他对我好。他从不冲我生气,我再怎么气他,他也是不说话,第二天又跑过来找我。我喜欢的讨厌的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讨厌上图书馆,可每天提早替我占位置,我故意到关门才肯走,他也不会让我一个人走……” “二年,宿舍的白玫瑰就没断过,很多都是他去摘的,说阿诺要用最好的。还给我宿舍姑娘送礼物,送得比她们男朋友还勤,说要讨好娘家人……我对他做了很多坏事,可他还是对我好。他这样好,我已经习惯他对我好,习惯他替我安排了一切,习惯他说什么我就相信他能做到,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说要我和来日方长,可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许诺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几乎要把血泪流尽。她就这样放肆地哭,直到嗓子哑了,直到眼泪快流干,袖子都湿了,她梦呓般:“我恨他,我恨我爱他。” 她最后还是爱上他了…… 他说,你能让云不动吗,不能就不能阻挡我爱你,她也一样。 一旁的赵亦树听到,心一震,他觉得要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他沉默地陪着她。直到许诺站起来,她眼睛哭肿了,头发乱了,但却比刚才万念俱灰的样子多了些生气。 她站起来,腿很麻,一瞬间几乎站不住,赵亦树扶住她,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他们俩何时需要说谢谢,赵亦树望着许诺,真诚地说:“阿诺,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需要帮助,都可以找我。” 赵亦树的话,从来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 许诺点头,慢慢往前走,她感激他,但现在谁也救不了她,这是她选的。 赵亦树说得对,那么多条路,她偏偏选了最难走的路。这完全是她自找的,但再难走也要走下去。 许诺回到家,妈妈在收拾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 莫永业步步紧逼,兰清秋一败涂地,资金被套牢,就连这套房,也得卖了。 兰清秋没办法,在白城呆下去,只有山穷水尽的一天,她趁着还有一点点本金,去别的地方发展,带许诺一起走,反正许诺学业也没了。母女俩一起,她就不信,莫永业再厉害,出了白城,还能这样打压她。 接二连三的事,让兰清秋神色也不好,眼底全是疲倦。 她看女儿进门,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去哪了?” 许诺没回答,她哭了那么久,口干了,想喝点水,可房间收拾好了,连口水都没有。 兰清秋早就习惯许诺的冷淡,这两天母女俩就是这样,许诺一句话也不同她说。 兰清秋继续说:“阿诺,你看下有没有落了什么东西,车票妈妈买好了,下午就走。” 终要离开了,许诺环视房间,阿公的照片还挂在墙上。 她搬了椅子摘下来,抚摸着老人的脸,说:“你走吧,我不跟你走。” “许诺你什么意思?”兰清秋急了,嗓音很尖厉,“你还真和妈妈记恨上了?你不走,你一个没文凭没学历没社会经验的学生要到哪里去?” “现在只要不懒就不会饿死。”许诺淡淡道。 “许诺!”兰清秋大吼一声,她真心累也很烦。如今的局面让她烦,女儿让她烦,她怎么这么命苦,就没一个能让她省心的,老公被小三抢了,事业毁了,就连许诺,简直生来跟她作对的,她冷漠道,“许诺,你这是在恨我吗?” “对,我在恨你!”许诺也按捺不住。 “恨?你有什么资格说恨我?”兰清秋反问,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报警,会变成这样?你把你未婚夫弄到监狱,害得你妈妈快破产了。妈妈没有扔下你,还要带你走,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生下你。也对,许淮安这颗坏种,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有你这样的女儿还不如没有!” “你不想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想要你这个妈妈!” “许诺!”兰清秋大吼一声,一怒之下,手狠狠甩过去。 许诺没躲,她生生受了这巴掌,她盯着母亲:“难道不是吗?有哪个妈妈会像你这样做,先是逼我嫁给他,后来——” 许诺说不下去,她抱着相片:“要不是阿公不在,他会让你这样做?” “你还脸提你阿公,阿公就是你害死的!”兰清秋受不了地大喊。 一霎时,许诺的喉咙堵住了,妈妈说得对,阿公确实是她害死的。 兰清秋也恍然意识到这句太重了,她走过来,试图解释:“不是的,阿诺,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许诺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有泪:“对,你说得对,我害了阿公。可是妈妈,你做的一切真的为我好吗?你是为我好,还是想我为你铺路?” 眼泪落下,许诺终究是把这句最伤人的话说出来。 兰清秋满脸的难以置信,女儿竟然这样看她,她颓废地坐下:“阿诺,你要这样想,妈妈也没这么办法,但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会想害自己的子女。” “可你毁了我,”许诺打断她,她看着母亲,全是绝望,“妈,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说得没错,我恨你,我一看你,就想到——” 许诺不想再提,她痛苦地别开脸:“这样子,我们怎么可能共处一室?你走吧,你放心,我二十岁了,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许诺最后还是没跟兰清秋走。 母女俩像世仇,带着各自的行李,搭上了不同的车,背道而驰。 许诺没什么行李,就一个箱子,还有阿公的照片。 她对司机说去火车站,可下了车,她去售票处买票,看着大屏幕。天南地北的火车会把这里的人带到全国各地,有可能去见他们的亲人,有可能去找他的恋人,有的只是去出差,那她呢,她又何去何从? 天下这么大,屏幕上那么多地名,许诺竟不知道选哪个地方。 哪个地方都没有她的亲人,她的恋人,她到哪都是一个人。 “你到底要去哪?”售票员不耐烦地催她。 “我,我——”许诺张了张嘴,还是让给排队的下一位旅客。 她在火车站了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其实也没想什么,无非是她生命中来来去去少得可怜的几个人。莫铖说她没人爱,许诺不信,她不信她一辈子都没人爱。 天没黑,许诺做了个决定,她走出车站,坐公交车去白城最破旧的老城区崇明。 从公交车走下来,天已黑了,许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家房产中介。她进门,对里面正打哈欠的工作人员说:“我要租房。” 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起来,问许诺有没有什么要求。 许诺抱紧怀中的照片,哑着嗓子说:“没什么,便宜就行。” 几天后,她把照片挂在小得可怜的租房墙上。 她看着上面永远笑得和蔼可亲的老人,微笑地说:“阿公,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不会像妈妈,总让你担心,我会爱人,也会有人爱。” 她是笑着的,可心却空荡荡的,很苦,苦得荒无生息。 白城白城,她终究还是留在这里,留在有他的城市。 可又能怎样,他们完了。她没有留下莫铖给她的任何东西,除了小木块,一面后会无期,一面来日方长。许诺把木块挂起来,对着她的总是后会无期那一面,她看得心烦,收起来放在抽屉里,扔进去她假装无意让正面是来日方长。 但他们没有来日方长。 第21章你以为我来了,还会让你一个人吗? 许诺留在白城。 如兰清秋所说,生存不易,更何况她一个没学历,什么都不会的学生。好在许诺也不挑,先找了个技术性不强的工作,在一家公司当前台。如果让熟悉的人看到,大概会大吃一惊,许淮安的女儿,差点成了莫永业儿媳的人在站前台,不过她没多想,最重要的是先活下来,付得起房租。 她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手机号码也换了,新号码就发给两个人,一个兰清秋,说妈,我在白城,我很好。兰清秋打过来,许诺按掉没接,兰清秋发了短信过来,呆不下去了,就来找妈。 许诺没回,另一个是赵亦树。自从出事后,赵亦树一直很关心她,他很自责,如果不是当初许诺听了他的劝,两人就不会在一起,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其实和他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们自找的。 一个人在白城的日子并不好过,赵亦树帮了很多忙。 开始许诺只能找些简单的工作,后来赵亦树帮忙介绍进了一家设计公司,从助理做起。如今大学生多,许诺连毕业证都没有,能进去也不容易。 赵亦树问过许诺想回学校吗,他可以帮忙。许诺想了想,还是摇头:“现在也挺好的,就算毕业了,也得自己重新开始。” “阿诺,你没必要内疚,也没要惩罚自己。” 许诺摇头:“我只是不想再和过去有所纠缠。” 她要告别过去,一切的一切。 赵亦树偶尔会来找许诺,但两人从来没谈过莫铖,只字片语都没有。 许诺也从来没有问过,仿佛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她没爱过,也没恨过。 时间一天天过去,兰清秋在另一座城市继续奋斗。母女俩少有联系,又本有隔阂,竟变得越发像路人,再加上兰清秋的事业也不是特别顺利,几次给许诺寄钱也都被寄回来,心也冷了,不如最初的热络。 许诺也和这个城市的每个人一样,早起,上班,挤公交,花两个小时从崇明区到静安区,晚上再从静安赶回租房。每天忙忙碌碌,有时候加班晚了,追赶末班车,难得有空位,许诺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夜景,光华璀璨,会想,她活着到底为什么? 那些每天和她挤公交的人,有带着梦想刚来到白城,有想在这个城市争一席之地,还有是小夫妻为未来奋斗……自己呢,许诺不知道,她只是很忙,忙着生存,然后,没有了。 她现在做室内设计,为客户设计一个独一独二的家。每个客户来公司,沟通需求时,都是容光焕发,一脸期待幸福地说,我要卧室是怎样的,客厅要什么风格……许诺静静地听着,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多幸福啊,他们有一个家。 她有家,可被至亲至爱被自己毁了,支离破碎,沦落天涯。 二十一岁生日,许诺在加班,从公司出来,她一路狂奔去公交亭,心里冒出个想法,她要买房! 对,她活着的目标就是买个小小的房子,不用大,小小的,有个安生之地就行。那是她的家,她累了,可以躺在柔软的床上,然后养只猫或狗相伴,她会把房子设计得美美的,温暖又独一无二。下定这个决心之后,许诺暗暗松了口气,她也有生活目标,白城的房价很高,光一个首付就够她奋斗好几年。 这就是二十一岁的许诺,她活着努力而安静。 她没有朋友,除了赵亦树,没人了解她的过去。她和过去那样,遇见的人都安排在稳妥的位置,同事是同事,客户是客户,礼貌而生疏。她把自己武装得像一只长满刺的刺猬,只要稍有人靠近,就亮起全身的戒备。 她一无所有,活得贫穷而小气,租房永远在最便宜的老城区崇明,几乎隔阵子就要找房。她搬过好几次家,漏水的房子她住过,炎热夏天没有空调的房子也住过,也遇到过极品的房东,被连人带行李赶出来…… 可她平静地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没人知道,这个不爱笑有着安静眸子的女孩,她母亲在另一座城市慢慢起色,她的父亲许淮安在白城有八套房子,她公司附近的国际学校,每天接送的豪车,有一辆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许言。 说起许言,许诺倒是见过几次。 许言上小学了,早忘了那个乡下来要钱的姐姐。许诺倒是一眼认出许言,因为他和许淮安长得蛮像的。第一次在路上见到许言,他正从车上下来,许诺下意识地要躲开。后来发现她想多了,接送的是司机,根本不认得她,许言蹦蹦跳跳从身边走过,就像路过一个陌路人。 许诺回头看了一眼,想到许淮安,如果爸爸看到自己如今的光景,会有什么表示。她又摇头,觉得可笑,以前他们住在相邻的小区都不会遇见,何况他们现在住在不同区,更不可能遇见。崇明区和静安区都属白城,但一个天一个地。 或许是一个人太孤独,知道许言在附近,许诺会多留意。 许言长得矮矮的,比同龄人矮一点,穿着西式校服,乍一看还有点像柯南。小时候许诺看到这个弟弟就觉得各种烦,现在大了,也就是个小屁孩嘛。 可就算知道那是她弟弟,许诺也没想去认他。 直到有次,许言站在路边等车,突然有辆车横冲直撞过来,就要刮到他,正好许诺路过,拉了他一把。四周一片惊呼声,许诺把许言抱在怀里,低头看到他和许淮安相似的脸,赶紧放开他,向前走。没料到,许言竟跟上,许诺走了一段路,发现小屁孩仍跟着。 许诺停下来,抱着胸问:“干吗跟着我?” “姐姐,你刚才救了我,我还没说谢谢。”许言很有礼貌地说,认真道,“谢谢你,姐姐。” 许言说完,冲许诺甜甜笑了,便回到校门口,小书包在后面一晃一晃。 许诺楞了下,许言比小时候有礼貌了,也可爱多了。 她没忍不住,喊了一句:“喂,你小心点。” “知道了,”许言回头,又说,“姐姐,你真好。” 许诺微微一楞,她好? 除了阿公,谁会觉得她好,妈妈怪她毁了她的事业,爸爸不喜欢她,莫铖…… 许诺摇头,没想到几天后再碰到许言,他还记得她,硬要请她吃冰激凌说答谢她。 许言长得矮,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嗓音清脆,许诺和他说了几句,竟觉得挺可爱的。吴琼心机重重,许言倒是个心善软萌的小孩。一来二去,两人还成了朋友,许言问过许诺名字,许诺说:“你就叫我姐姐。” 许言绝对想不到他们是姐弟,许诺也没想说,嘱咐许言别告诉家里人认识她,当两人的小秘密。小孩子总对秘密充满兴趣,许言开心地答应了,和这位姐姐当起了秘密朋友。 许言很喜欢说话,每次见到许诺就拉着她讲个不停,说他太矮了,同学都欺负他,爸爸疼他,但很忙,还有妈妈,天天就知道做美容,看镜子的次数比看他还多…… 许诺听着,哭笑不得,说矮没关系,多喝点牛奶,很快就会长高的。 许言瞪着大大的眼睛,很期待地问:“真的?” “可牛奶好难喝啊!”他又苦着脸。 许诺笑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许言走得那么亲近,可能是血缘,可能她太孤独了,可能成人的世界太复杂,她一直都看不懂,想躲在小孩的天真里,暂时歇一会儿。 许诺觉得累,活着累。 她才几岁,却像人生走到尽头,很难再感到快乐或悲伤。她除了尘封的记忆,一无所有,但许诺清楚,怨不得别人,是她造成这样的结局。她只能告诉自己,她有个目标,一间小小的房子,她要给自己一个家,她活得很努力,但也只是活着而已。 一天天都在平淡中过去,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 许诺也习惯了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她以为一生会如此过去,有一天她能存到买房子的钱,有个窝,然后某一天,老死在小小的家里。三年了,她还是一个人,她带着阿公的相片搬了好几次家,每次看到阿公,她都告诉自己,找个人吧。 她处在最好的年龄,年轻水灵,就算冷了点,也不是没人追,但她做不到,别说出去约会,就算有人稍有暗示,许诺都会像受惊的兔子逃得远远的。 那场如流星短暂的恋爱,烧尽她所有的勇气和力气,留下一个四处漏风的空壳。风吹进来,都是冷嗖嗖的凉意,水进来,不留痕迹地流失,她没法再爱了。 三年,许诺没去想莫铖,也不去打听。他被判三年,以莫家的手段会早点出来的吧,但莫铖没出现,许诺也没去找他。 她安静地生活,活在这世上,但这个世界仿佛与她无关。 直到二十三岁除夕夜的晚上,许诺被急于团圆的房东赶出来。 她一个人走在下雪的长街,看到那人的瞬间,心被揉得稀巴烂,疼得血肉模糊。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莫铖没什么变,但许诺固执地相信,他变了,沧海桑田,脱胎换骨。瘦了,整个轮廓和五官都显得深刻立体,打黑色伞,穿黑衣风衣,英俊了,也成熟了,笑容和煦,像个成年人,她以前认识的莫铖是很张扬有严重孩子气的大男孩。 一刹那,许诺就要哭了。 她想对时间说,把过去的莫铖还给我,才三年,你就把他走形了。 莫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他说:“这不是阿诺吗?” 第二句,他是笑着说的,早知如此的模样:“你还是没人爱啊?” 许诺心很痛,她很想哭,她匆匆走过,她怕一时没忍住,风雪会把她的眼泪吹出来。 这是莫铖,三年,他们三年没见了。 三年前,他们带着仇恨分离,说了不再见,为什么还是遇见了? 天在下雪,可不够大,不够掩盖不堪的过去,不够麻木没治愈的伤口。 莫铖在她耳边说:“怎么?我的诺,不恭喜我出来了吗?” 他那么温柔又带着些嘲讽地说:“我回来了,又有人爱你了。” 暧昧不清的语气,温热的呼吸,烫得许诺的耳朵有点红。 她多想能骄傲地抬起头说,我有人爱,那样,她就彻底地告别了过去了,获得新生,而不是苟延残喘地守着灰白枯败的爱情。但她没有,她灰白的生活没有一丝色彩,许诺只能假装平淡地问:“你出来了?” 她成功地看到莫铖有点恨意的眼神,可和过去一样,许诺感不到任何痛快。这三年,许诺无比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爱不该拿来伤害。此刻她只想离去,她说:“莫铖,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许诺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跌进一个怀抱,温暖扑天盖地袭来。当莫铖的大衣,像巨大的天幕,稳稳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包起来,许诺如同躲进一个安全的堡垒,风雪被隔绝了,世界温暖了,鼻间全是他的气味,熟悉的又不同了,少了淡淡的烟味。 莫铖用力抱着她:“你要去哪里?你以为我来了,还会让你一个人吗?” 只有他会担心她会不会孤单,是不是一个人。许诺自暴自弃地把头埋在莫铖的肩窝,脸贴在他的胸前。外面的风雪那么大,她只想躲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好冷。” 真的好冷,这个世界总让她感到冰冷。 第一次是她去找爸爸,爸爸毫无预兆地指着婴儿说,这是你弟弟,然后是她被妈妈关在门外,差点被冻死在大年夜,还有那一夜,莫铖不顾她蛮横地进入,第二天,看到阿公躺在单架,她把脸贴过去碰到冰冷的脸颊,好冷,冷到骨子里……这些刺骨的寒意,在夜深人静会唤醒许诺,莫铖的诅咒会在耳边响起,许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有人会爱你的。 她是恶毒的,可她真挚地爱过每一个至亲至爱。 她满身的刺,一边对着别人,一边也扎进她身体,根植在血肉里,就像蜜蜂的刺,别人被扎到只是疼一下,它却会失去了生命。 许诺紧紧地抱着莫铖,她的心是痛的,但身体是温暖的。 飞蛾扑火,至死方休。人和飞蛾其实没什么差别,为了一点点温暖,可以赔上性命,原来她和妈妈是一样的人。 雪依旧在下,纷纷扬扬,两人在雪中拥抱了一会儿。 莫铖带她离开,许诺没有拒绝,她真的孤单太久了,实在没法拒绝这风雪之夜唯一的温暖,何况这是大年夜…… 当车启程,许诺望着窗外,对自己说,就这一晚。 这一晚,灰姑娘坐着南瓜马车,穿着水晶鞋,和王子共舞。 这一晚,她暂且生活在童话里,忘了那些针锋相对互相伤害的冰冷现实。 第22章以前我让你习惯我,现在我让你习惯爱我 莫铖带许诺到静安区的一个高档小区。 房子不大,非常简洁的两室一厅,一个人住刚刚好,家具什么的都很新,看来刚装修不久。许诺换了鞋进去,莫铖脱了大衣挂好,指着一间房:“阿诺,你晚上睡这里。” 房间一看就是主卧,有张铺着男式床单的大床。许诺看了一眼,不说话,也不进去。 莫铖从厨房倒水出来,看她还站着不动,笑了:“怎么?怕我?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笑着,非常自然亲昵去揉许诺的长发。 许诺别开头,抬头看他。光线很足,灯下的青年穿着不菲的衬衫,领口扣子已经松开,挽起袖子,嘴角带笑,桃花眼深邃幽深,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年轻英俊,踩着一双居家拖鞋,又把衬得他特别温和无害。 许诺却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以前的莫铖总擒着抹坏笑,但眼睛清澈明亮,一笑起来,眉眼弯弯,视线围着她转。现在的莫铖,却像只闲散的狮子,优雅和煦得让人忘了他也能伤人。他不会再是娘家团口中的逗比型哈士奇了,他变成真正的王者了。 她看他,莫铖也看她。三年了,他还没这么近看过她。 还是瘦,脱了大衣围巾更显瘦,修身的毛昵裙子都有点大,腰杆却挺得很直,眼神清冷。刚认识她时,他并不觉得她冷,只是觉得远,许诺习惯和人保持距离,现在这股冷意却藏在眸子里。 三年,她也不好过吧。 莫铖想,他把拉她进卧室,把她按着坐在床上:“坐吧。” 说完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又端着盆热水,蹲下来给给许诺泡脚。 他脱了袜子,把许诺的脚放进热水里,有点烫,但适应之后,暖意顺着脚心往上涌,说不出的舒服。莫铖絮叨着:“冷吧,泡泡脚就好了。” 这些动作他做得很自然,仿佛他们没有三年空白,还是那对别扭的情侣,甚至有点小夫妻的感觉。许诺看他,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那?” 她才不相信偶遇,以前她和爸爸住相邻小区,都没遇见过,何况她和莫铖一个在崇明,一个在静安,她上班下班要两个小时的距离。 莫铖抬头,眉眼清透,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阿诺,你把我忘了,我却把你记得很清。” 他低头给许诺擦脚,呢喃着:“你在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诺没说话,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什么时候出狱的,这三年有没有受苦,过得好不好,却发现任何人都有资格关心莫铖,她没有。可当莫铖起身,要把水盘端出去时,许诺还是没忍住,问:“你戒烟了?” “嗯,戒了,”莫铖点头,云淡风轻地说,“监狱里没有烟。” 一句话,还是把那些血淋淋地过去展现在面前。 许诺不自觉地抓紧手下的被单,许久,抬头看他:“莫铖,你恨我吗?” 莫铖似乎楞了下,两人隔着短短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语句很轻,却也很重。好一会儿,他才点头:“恨,我当然恨你。” 他把水盆放一边,慢慢走过来,字字珠玑:“我恨你,把我甩了,却过得这么不好。” “我恨你,我怎么可能不恨你?”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他出来有一年多了,在监狱也没断过她的消息。 赵亦树去看过他,他求赵亦树告诉他,她的近况。赵亦树不是多话的人,只说她留在白城,没去上学,出来工作了。他问她过得好不好,赵亦树没回答,只说,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怅然若失,没再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狱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远远地跟着,他看到她挤公交,上班,被客户刁难,下班,回家,忙忙碌碌,和这城市的人没什么两样。 一年多了,他有空就来看她,很多次想走近,却一次也没有。 他的诺,变了。她拒绝每一个人,她的眼神冷冷清清,没有多少情绪。他看到她参加公司的聚会,也礼貌地同熟人招呼,会和客户开玩笑,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她不快乐,她从来没有快乐过。 他在狱中,想过很多,她会过得怎样,她多骄傲,昂着头离开,说会人爱她,结果呢,大年夜她一个人走在风雪里。 莫铖走到许诺面前,眼神深沉藏着痛:“我恨我的阿诺,离开我,还是一无所有,那么不快乐。” “不过,”他蹲下来,很温柔地看着许诺,“你放心,我回来了。” 他轻轻地摸了下许诺的长发:“很累吧,睡吧,这里什么都有。” 说完,他端着水盆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许诺环视卧室,确实什么都有,她换了睡衣,快十二点了,再过五分钟,这个年就过去了。她拉开窗帘,外面的烟火已经开始了,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照亮了黑夜,连带着把雪花也染得七彩缤纷。 真热闹啊,许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关灯上床,只留了床头灯。 床很软,不是租房里那一米二的小床能比的。许诺以为她会睡不着,可她睁着眼,被子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熟悉的,像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她,她竟不自觉睡过去。她什么都不去想,三年了,她很累,就放纵这一夜吧。 阳台的另一边,莫铖也在看烟花,其实不是看烟花,他在看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卧室的监控画面,许诺疲倦地睡了,她安然地躺在自己床上。 莫铖看着她,静静地看着,眼睛一点点充血变红。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多想此刻冲进去,去亲亲她,哪怕只是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看她安静的睡颜,他真想,疯狂地想,他会很轻的,她不会发现的。 可不行,会吓到她的,莫铖克制住汹涌叫嚣的渴望,他轻轻地抚摸屏幕上她的脸庞,温柔地亲了她一下,阿诺啊,我们来日方长。 他进屋,拉上窗帘,把外面满天的焰火关在屋外,他不需要这些一闪即逝的光。 他关了灯,坐在沙发上。黑暗中,陪伴他的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把男人英俊的脸照得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许诺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外面的雪也停了,雪不大,被早起的清洁工扫得一干二净,露出城市原本的模样。许诺看了一会儿,起来,该走了。她开门,莫铖坐在沙发上,一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她,站了起来:“醒了?” 一抬头,眼底全是红血丝。 许诺看他衣服还是昨天那套,轻声问:“你没睡?” “嗯。”莫铖点头,“睡不着,我想了一夜,想我们怎么办。” 我们?许诺心一震,昨天夜色迷离,她放纵了一夜,现在是青天白日,他们面对面站着,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她送他入狱,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她和莫铖还能有什么吗,他们三年前就结束了。 许诺去拿大衣:“我该走了,谢谢你——” 话没说完,莫铖按住她的手:“别急,吃完再说。” 早餐是早做好的,他昨晚没睡,起来做的。白粥小菜,都是许诺喜欢的,说起来,他的厨艺还是特意为她学的。许诺好久没坐着吃一顿像样的早餐,租房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了,她要早起赶公交。饭菜也很可口,不过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横在两人之间不仅是三年的空白,还有无法抹杀的过去。 吃饭时,莫铖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许诺,她吃得很慢,低着头,眼角有点红。不看他,也不说话,还是那么倔强,总是这样,刀枪不入的模样,明明也是血肉之躯,莫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叫她:“阿诺啊。” 许诺抬头,莫铖摇头:“没事,就想叫叫你。” 他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一早上就看到你,真开心。” 笑得有点傻,仿佛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他在楼下等她,见到她就笑了,也是这样说,见到你真开心。 许诺没说话,她垂着眼睑默不作声,其实看到他,她也很开心,过去,现在都一样。 吃完饭,许诺去拿大衣,莫铖没拦她,他送她回去。 车走了一段路,许诺觉得不对劲,她有些路痴,但也认得,这也不是去崇明区的路。 她疑惑地望向莫铖:“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有,”莫铖侧过头,和许诺说话,“我们去一个能忘掉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 “有这种地方吗?”许诺失笑。 “有。”莫铖很是笃定,他望着许诺,认真说,“阿诺,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们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总能把过去扔在后面。” 真的吗?这样就能有未来吗? 他们负债累累,苟延残喘的爱情就会得到拯救吗? 许诺不知道,但下车时,莫铖去牵她的手,她没拒绝,她甚至微不可察地曲起手指。 莫铖带许诺到雪城,一个常年下雪的地方。 一下飞机,许诺就明白了,为什么来这里,没有什么比皑皑白雪更能遗忘过去。整个世界被白雪覆盖,过去的不堪,仇视,憎恨全都被掩埋,莫铖是想为过去找个安眠之地,然后重新开始。 莫铖帮许诺穿上厚厚的大棉袄时,许诺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忍不住说:“你真幼稚!” 怪不得有句话说,男人只会变老,不会成熟。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吗? 莫铖莞尔而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你会喜欢的。” 许诺确实喜欢的,一年四季她最不喜欢冬天,她体虚,一到冬天一双手冷得跟冰棍似的,但又非常喜欢雪,小雪星星点点,大雪纷纷扬扬,她都很爱,何况这样一个睁眼只见白的天地,第一眼心就亮了,仿佛来到世外桃源。 北方的雪不是小春城白城可以比的,厚厚的积了一层,踩下去像踩在棉花糖上,脚都陷进去。两人包得严严实实,莫铖带着许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我们去哪?”许诺一说话,就是一团白色。 “阿诺,你信我吗?”莫铖回头问。 许诺想了想,说:“信!” 莫铖笑了,抓紧她的手:“那就跟我走。” 他带她到一间小木屋,屋子简直要被雪埋了。四周也没什么人烟,就被刷成红色的小木屋很显眼,红白相衬,让人眼前一亮。推开门,看着很小很简陋的屋子,进去却别有洞天,扑面而来的暖气,把身上的寒气驱得一干二净。 许诺一进门,脱了鞋,环视一圈,眼睛都笑了,真的好美! 像把小时候看到的童话书插画搬到现实里,厚厚的地毯,松软的沙发,复古的小煤油灯,还有花苞带着露水的白玫瑰,安静地插在红色的花瓶里。许诺怎么也想不到,这冰天雪地藏着这样一个小窝,小小的,暖暖的,就像逃到童话世界。 许诺回头,莫铖正在脱大衣,见她看他,微笑问:“喜欢吗?” 许诺没回答,却掩饰不住眉眼流露出的欢喜,她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雪啊。”莫铖理所当然地答道,他拉着她的手坐到窗旁的沙发上,沙发很软,旁边放着条很厚一看就很暖和的羊毛毯,莫铖随手把毛毯盖在许诺腿上,“我答应过你的,带你来北方看雪。” 看雪?许诺猛地想起,三年前定婚前夕,他就是这样蹲在她面前说—— 等孩子大了,钱也赚够了,我带你去玩,去北方看雪,去海边看日出,一条毛毯包着你和我。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陪你晒太阳,我一定要比你晚死,晚一两天就好了,这样我的诺,一辈子都不会孤单。 一条毛毯包着你和我,他们紧紧相仿,多好,可没多久,她亲手送他入狱。 许诺被雪照得明亮的心一下子晦涩了,她下意识地抓紧毛毯。 莫铖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握着她的手问:“阿诺,我们忘了过去,好吗?” “能忘吗?”许诺喃喃问,真的能忘吗? “为什么不能忘,”莫铖语气一下就急了,“我们这么年轻,有大好的未来,为什么要掉在过去的泥淖出不来。” “阿诺,你过来。”莫铖拉着她的手到屋外,在屋外走了几圈,直到把屋外原本平整的雪地弄得一片狼藉,莫铖才停下来,指着狼藉的痕迹说,“阿诺,这是我们的过去,但明天你再来看看。” 如果下雪,明天这里会恢复一片平整,但如果不下,这样深的印迹,没有几天,是恢复不到原状的。 莫铖望着许诺:“我赌明天这些会全部消失。” “如果不消失呢?” “那我立马送你回去,以后不再纠缠你。” 在雪城的第一天晚上,两人披着毛毯看屋外的雪地。四周荒无人烟,就小木屋的灯火照着外面一小片光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要下雪的样子。 “会下雪吗?” “会。”莫铖胸有成竹。 会吗?如果老天给他们一场雪,那真的是天意。 许诺竟隐隐期待晚上来一场大雪,掩盖屋外的狼藉,和他们不堪的过去。 但等了一晚上,外面都风平浪静,最后许诺实在倦得不行,先去睡了。 第二天醒来,她第一事就是打开门。 雪地已恢复平整,好像昨晚真的来了一场大雪,把所有伤痕都抚平。 莫铖在身后洋洋得意地说:“我说了,会下雪吧,这是天意。” “……”许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偷起来。” 昨晚她半夜醒来,看到莫铖小心翼翼地抱着雪,偷偷地把痕迹抚平,雪这么厚,稍微踩上去,就是足迹,难为他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把雪地恢复成原样。 “反正消失了。”莫铖毫不羞愧,理直气壮地说。 他还是这么无赖,许诺嫣然一笑,望着白茫茫的远方:“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莫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冰天雪地的,我们能去哪里?” 许诺望向他,莫铖嘴角上扬,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只能呆在我这里。” 确实,荒无人烟,天寒地冻,她能去哪,她只能留在他身边,他带她到一个只有他的世界。 许诺看着外面,淡淡道:“好吧。” 她认了,就当真的有一场雪,来抚平过去的伤痕,就当是天意,让她留下来。 年假是七天,她和莫铖最多在这里呆七天,放纵七天,应当没事吧。许诺想,又有些苦涩,人啊,就是这么不知足,除夕夜跟他走时,她告诉自己放纵一夜,现在又七天,她根本拒绝不了莫铖。 她对莫铖一向是贪恋的,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的好,贪恋他的爱。 莫铖粲然一笑,去拉她的手:“走,我们去堆雪人!” 他们堆了雪人,打雪仗。 莫铖准备了滑雪板,他们坐在一起从高处往下滑,许诺感觉要飞起来,但身后的温暖又那么实在,暖暖地提醒着,他在,他就在身边,莫铖紧紧地抱着她。 许诺玩得很开心,像真的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两人就像过来度假的的小情侣,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堆丑得不能直视的雪人,什么十二生肖十八铜人,饿了就去砸冰烤鱼。 莫铖主厨,许诺等不及去摸烤鱼,被莫铖打了一下:“烫!” 许诺也不生气,蹲在旁边像只被喂食的小猫,眼睛亮晶晶地等着。 天黑了,就烫一壶酒,像古人那样,红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红泥小火炉,小屋子里还真有个小火炉,旁边是个沙发,沙发很软,几乎整个人陷进去,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着外面,小木屋的灯光照得雪地一片温暖的橘黄色,很美。 有点起风了,今天会下雪吧。 许诺眯着眼,她有点醉意,她很久没肆意地放开玩了。 人果然还是要有钱,想去哪就去哪,想过怎样的生活就去过,每日赶公交追地铁,哪能懂飞个巴黎去喂鸽子当散心的闲逸。以前许诺不懂生活的艰辛,这三年却深有体会,生活不易,她有点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她和莫铖定婚。 可她不能忍,就算放现在也一样,错了就是错了。 许诺望着面前的男人,英俊帅气,浅色衬衫加一件质地柔软的毛衣,衬得他分外柔和。这几天她总偷偷看他,他不再穿亮色系的衣服,看起来清爽利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但许诺总觉得,莫铖不一样,他偶尔的沉默,眉眼的深沉总让人难以看透。 这三年,莫铖到底怎么过来的…… 这个问题,许诺不敢问,他也没说。过去就像被大雪沉封,无人提起。可许诺还是会想,会心疼,从一个富家子弟到囚犯,还是世人最鄙夷的罪名进去的,在里面会遭罪吧,她不闻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不在乎。 莫铖见她看过来,扬眉浅笑,笑得很暧昧:“怎样,长得还对亲的胃口吗??” 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楞了,如此熟悉的话,他也曾这样问过她,在最初的时光。 许诺怔住,不知道是酒还是室内的暖气,她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色,眼神也有些迷离。 她看他,歪着头着迷般看着,莫铖真是长着一副好皮相,眉黑得像墨染的,眉型也好看,鼻梁高挺,很直,以前她最喜欢他眉鼻,最不喜欢他的眼睛,标准的桃花眼,直视时,总会让人心神一荡,看谁都跟含情似的,水汽氤氲。 现在这眸里的水凝了,深沉了,还是一样的眉眼,眼睛却深深浅浅,看不清了,就连脸上的线条也被拿刀刻了般,雕成成熟稳重的模样,把年少的轻狂一点点削尽,留下这世人赞赏的模样。 可她还是会怀念,那肆意张扬的莫铖,阳光开朗,有点二,爱撒娇,孩子气严重,可眉眼含情,笑盈盈全是自己。 许诺看着他,她好想摸摸他,可手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拳,颤抖着,终是不敢,最后只是胆怯地问:“这三年,你,你好吗?” 这句话是许诺最鄙视的,她有什么资格说这句,可除了这句,她不知怎么开口。她怕听到不好的答案,怕听到他在狱中被打,被欺负,遇到很不好的事,这三年,她只要想有这个可能,就无法安心。 莫铖一楞,他似乎没料到许诺会问。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轻轻摇头:“不好,很不好。” 声音很轻,却像沉重的大钟敲响在万籁寂静的深夜,让人心头一震。 许诺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又生生克制住。她就知道会是这样,能好才怪,莫家再有钱有势,那也是监狱。 “很,很苦吗?” “苦?”莫铖想了想,“苦到不至于,就是——” 莫铖坐过来,有些痛苦地用手遮住眼睛:“就是很想你,我在里面看不到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阿诺,你都不来看我……” 最后一句说得许诺哑口无言,她移开视线,不敢看他:“我以为你恨死我了。” “恨,当然恨!恨够了,就想你,想我的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一个人,会不会孤单,”莫铖摇头,他没再提,深沉的眼眸望向她,“你呢,想我吗?” 想吗?这倒把许诺问倒了。 报警的是她,说不再见的也是她,她离开时,是真的做好不再见面,一切都结束的准备。后来,她才发现,一切才刚刚开始。 许诺一直以为,她没多喜欢莫铖,也没多在乎他。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在一起也不长,就寻寻常常的一段恋爱,没有别人的刻骨铭心,也没有别人的生离死别,他们只是很寻常的喜欢着又分开了。 你看,每天都有人分手,又和其他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到处都是。 许诺以为她也一样,会忘了莫铖,忘了一切。 可她错了,离开他后,她总做梦,梦到他们还在一起,梦到他向她描述的未来,梦到他们还牵着手走在初雪的校园,昏黄的灯,穿着格子昵大衣的男孩就站在身边,笑得一脸温柔,十指相扣的温暖如此真实…… 醒来时,许诺四处寻找,却再也找不到身边那个熟悉的人,才悄然意识到,她真真切切地喜欢他,比想象中的还多,还深。 人是多么聪明又那么笨拙的生物,许诺连爱过,都是在梦中被点醒。 她一次次在梦中被唤醒,她曾深切地爱一个人,一个叫莫铖的男孩,他说要给她一个承诺,她还在等。 这三年,她对莫铖一无所知,可没有一天,她不是不想他的。 他给她的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好的慢性病,回忆在梦里日复一日地划她一刀,划得她血肉模糊,痛得她说不出口。 可她要跟谁说,是她亲手毁了他们的未来。 想,她是想他的,可不再敢心存丝毫念想。 许诺看着他,莫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他在等她的答案。 她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惊喜道:“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比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场风雪都大。 两人移到窗边看雪,大雪,比白城的雪凶猛多了,北方的雪不见一点温柔缠绵。 许诺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好奇道:“会下一整夜吗?雪下这么大,就算面对面,也很难看到,人很容易走散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铖去拉她的手:“你放心,我会点灯的。” 许诺不解,莫铖微微一笑:“我是点灯人,雪再大,也点着灯等你,不怕找不到。” 她是风雪夜归人,他就是点灯人。 许诺心里一暖,她何尝不是想有人为她点灯,为她点一盏回家的灯,可能吗? 她望着外面的风雪:“雪不要停就好了。” 雪这么大,像轻而易举就能把小木屋埋住。她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法国人浪漫至死,男女主角就被埋在钢筋水泥,停留在他们最爱的时刻。 如果一切就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那该多好。 莫铖过来,把毛毯披在她身上:“我也想。” 他站在她身边,也看着外面的风雪:“想这场雪不要停,就这样下下去,把所有都盖住,我们俩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担心未来,不用烦恼过去,可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 最后四个字,款款情深,柔情缱绻。 许诺笑了,她喝了一口酒,今晚她喝得有点多,她想说,她才不爱惜性命,可她在乎他。 她冲他笑,笑容迷离,真好,莫铖带她一个能忘掉过去的地方,他们在只见纯白的世界紧紧相依。她靠着莫铖,笑得有些傻,脸在他肩膀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没有刺,只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她有些醉了,呢喃着:“莫铖,我怕。” “怕什么?”莫铖问。 怕这是一场梦,就像过去三年的很多夜晚,她从梦中醒来,恍然意识到她爱着一个人,却也失去他。她坐在黑暗中,连眼泪都没有,只有痛苦的思念。 这句,莫铖是听不到。许诺睡过去了,她真的醉了,七天,她允许自己放纵七天。 莫铖抱着她,把她放在沙发上,给她盖上毛毯,静静地看着她,初见她如一朵青莲,如今她是开在寒山料峭的雪莲,很美,却离他更远了。 而他讨厌远离,灯光下,莫铖凝视她,深情得像温柔的恶魔。 深夜,莫铖被许诺的呻吟声吵醒,断断续续,很痛苦。 莫铖猛地坐起来,打开灯,发现许诺脸涨得通红,脸颊呈现出一种古怪病态的红晕。 他一摸,额头的温度烫得惊人,发烧了! 在雪地里疯了一天,晚上喝了酒,她又心事重重,这样子不出问题才怪。莫铖好不懊丧,轻轻拍她的脸:“阿诺!阿诺!” 好一会儿,许诺才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睡过去,已经烧糊涂了。 小木屋根本没有退烧药,莫铖给许诺擦酒精,敷热毛巾,能想到的物理降温都做了,但体温没降反而有上升的趋势。 不行,再烧下去,会出事的! 莫铖给雪城这边的朋友何向南打电话,叫他开车过来。 何向南说没问题,但从国道到小木屋有一段路车也走不了。 “行,我知道,我会想办法,你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莫铖又去叫许诺:“阿诺,阿诺,起来,我们去医院。” 这次回答他的只有许诺痛苦的喘气声。 糟糕!莫铖心急如焚,找了棉袄围巾手套护耳,把许诺包得严严实实,带着手电筒,背她出门。雪还在下,一脚踩下去都是深深的脚印,一个人走都难,何况还背着个人。莫铖咬咬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里只想,快点! 许诺已经昏迷了,被冷风一吹,迷糊地抬起头,好黑,她不安地喊:“莫铖!莫铖!” 嗓音嘶哑,低低的,很急促。 “我在,我在这!”莫铖喘着气,手在后面拍了几下,安抚她。 许诺哪感觉得到,她只觉得又冷又热,什么都看不见,就像她经常做的梦,她一个人走在黑暗中,莫铖在前面的光亮处等她,可她无论怎么跑怎么追,也追不上。 她焦灼地喊:“莫铖!莫铖!” 无助,彷徨,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阿诺,我在,是我!” 许诺根本听不到,她不断地喊他的名字,小声的,委屈的,绝望地喊,“莫铖,莫铖”,带着浓浓的哭腔,听得莫铖心几乎要碎了。他忍不住停下,捧着她的脸:“阿诺,你看看我,是我,我在这!” 许诺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睛有一瞬的清明。 她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莫铖?” 她哽咽着:“孩子,孩子没了。” “什么?” 许诺又糊涂了,只是不断哭着:“没了,没了……” 眼泪打湿了手心,许诺哭得很伤心,莫铖懵了,孩子不是被你打掉了吗? 他正想问,一束光打过来,何向南跑过来,莫铖赶紧大喊:“在这!” 两人合力把许诺送到医院,许诺后来完全昏迷了,重重喘着气,也不说糊话了。 把许诺送到急诊,莫铖蹲在地上,很是自责,那一声声急促的呼吸仿佛喘在心头,他太疏忽了,白城和这里温差这么大,是他没照顾好她。 何向南安慰他:“放心,会没事的。” 他看到莫铖湿透的裤子鞋子,催他:“你还不赶紧去换,腿不想要了?” 莫铖这才发现全湿了,在雪地走这么久,腿脚早被冻得没有知觉。 由于送来的很及时,许诺并无大碍,不过肺炎,要多住几天。 莫铖很是愧疚,跑上跑下,生怕她又怎么了。许诺看得难受,命令他坐下来,脱了他的鞋,袜子,一点一点慢慢地按,那晚,他脚也冻伤了。 莫铖看着许诺,她低着头,一脸认真地给他按摩,长长的头发就垂在脸侧,很温柔的样子。他心一动,几乎要问出口:“阿诺——” “啊?”许诺头也不抬,仍认真按着,仿佛什么也比不上他的伤重要,如此美好。 “没,没什么。”莫铖满心的疑问又咽回去,他看着她,一眨不眨,心满意足的样子,“你对我真好。” 许诺没抬头,莫铖坐过去一点,想起她在高烧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心里一片柔软,又问:“阿诺,你是不是很怕我走?” 细长的手指一滞,顿了下,又继续。许诺还是不说话,莫铖嘴角微扬,又坐近一点,靠着她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许诺还是没说话,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看不清情绪。 剩余的假期都浪费在医院了。 莫铖颇为自责,许诺却不在意,她好久没这么开心过。 去小木屋收拾行李时,她看着这白茫茫的天地,站了很久,她真喜欢这地方,童话般的存在,冰天雪地,生死相依。 莫铖在身边说:“阿诺,把它们都埋了吧。” 他指的是过去,许诺没回答,她回屋,很细致地把小木屋收拾好,像这是他们一个小家,他们不过要远行,还会回来的。回去的路上,许诺没说话,但在飞机上,她睡过去时,不自觉靠着莫铖,亲昵依靠的模样。 下飞机后,莫铖送许诺回去。假期结束了,明天又是上班的日子。 下车时,许诺没说再见,也没说不再见,她直接下车,七天,结束了。 莫铖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没忍住,拉开车门冲过去,拉着她的手臂问:“阿诺,是不是今天你走了,我们之间又没有关系了?”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还是这样,还是没开始,就已经做好告别的准备。 许诺没回答,咬着唇不说话。 莫铖露出了然的神情,他有些生气:“你什么都喜欢算得清清楚楚,那我问你,我们现在算什么?别跟我说朋友,我不稀罕!” 许诺抬头,清冷的眸子也有了情绪,她悲伤地问:“那我们还能是什么?” 有着那样过去的我们还能是什么? 就算大雪真能覆盖一切,也有冰雪消融的一天。 许诺不要甜蜜的糖衣褪去,留下彼此百孔千疮的心。 现在的她和莫铖就像两只刺猬,就算再怎么想去遗忘,过去还是像一身拔不掉的刺,和他们唇齿相依。他们连拥抱都带着疼痛,还能怎样? 许诺翻滚的情绪又平缓了,她看着莫铖,很平静地说:“莫铖,我们回来了。” 他们不是在那个只有两人的纯白世界,他们活在当下,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且不说莫铖的心,莫永业呢,他怎么会允许儿子和一个送他入狱的女人又混在一起。 许诺不敢想,连她都觉得不可能,何况莫永业。 她转身要走,手被用力一扯,她已跌进莫铖的怀抱。 莫铖抱着她,一字一顿:“阿诺,我回来不是要当你的路人,是要做你的念人。” 他在她耳边呢喃:“记得吗,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许诺一楞,相同的话,莫铖也曾经对她说过。 莫铖看着她,眉眼深沉:“你问我们能怎样?我要这样!” 他按住她的双肩,微微俯身,在她唇上飞快落了一个吻。 “我要你爱我,我要你离不开我!” 那吻来得又快又突然,轻轻一碰,又马上收回去,却像一道闪电击中许诺。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不可能!” 莫铖笑了,他才不在乎她的拒绝。 “五年前你也是这样说,我们还是在一起了。现在,”他顿了一下,上前一步,深深地望着许诺,桃花眼荡漾着绵绵的情意,“我们还是会在一起,以前我让你习惯我,现在我让你习惯爱我。” 他说得这么笃定,许诺无法反驳,她只能落荒而逃。 回租房的路上脸却烫了起来,越来越烫,几乎要烧起来。 开门进去,房东正在客厅,见到她,有些责怪地说:“许诺,你出去这么多天,也不说一声,害我以为你怎么了,虽说是租房,但也该打个招呼。” “是我疏忽了,对不起,阿姨。” 许诺匆匆进屋,去洗了脸,脸上的温度却还是降不下去,烫烫地提醒莫铖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他可真是个无赖,许诺想,心却无端升起一股甜味,有些期待,有些苦涩,丝丝缕缕交缠起来,莫铖,他真的回来了…… 第23章她太需要,需要一个人温暖她的黑夜 典型的莫铖式追求方式又出现了。 再一次出现在生活里的白玫瑰,提醒着许诺,莫铖回来了,重新来到她身边。 他还是很会做人,并不大张旗鼓。 许诺现在在一家装修设计公司当室内设计师,被客户刁难,他一句话就解决了,她担心找不到客户,莫铖随便介绍了几个,都是公司平时当佛祖供着的大客户,把主管高兴得“小许”变“诺诺”,对她笑的次数,一年笑得都没有这一个月多。 有钱人做事多容易啊,这么久的努力,抵不过别人几句话的功夫。要放在过去,许诺会觉得不平,现在她已经学会看淡,这是个大浪淘沙的世界,她只是微小的一粒,她无力抗争。 许诺彷徨的是,莫铖来了。 当莫铖的大衣落在肩上,他抱着她时,许诺冷了太久的心还是被暖到了。 她想到阿公,也是这样一个快绝望的时刻,带她离开。当莫铖背着高烧的她在雪地艰难行走,她醒来第一眼看到他趴在身边,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许诺的心还是疼了,她想到这是莫铖,他们曾真挚地爱过。 莫铖多么聪明,他在一个最寒冷的时刻来到她身边,他让已经习惯孤单的许诺发现,她还是渴望着的,渴望着有人细心温柔地对她,为她做一顿早餐,洗一次脚,渴望他看着她,眼里有她。 这么多年,能让许诺心动的,从来不是金钱堆砌出来的光鲜,而是这些平凡暖心的小细节,让自己感觉被放在心上。 许诺怕,怕拒绝不了莫铖,她固执地拒绝整个世界,却还会想和一个人相爱。 这个人谁都不行,除了莫铖。 许诺就是这样矛盾,她渴望着,又害怕着,而莫铖一点点打消她的恐惧。 他来了,每天早上在公司楼下等着,给她一个饭盒,早餐加午餐,许诺说:“我早上吃过了。” “你没吃,我知道。”莫铖坚持把饭盒塞到她手上,强势又带着温柔,“别争了,阿诺,我还得赶去上班了,乖,好好吃饭。” 他并不废话,亲昵地摸了下许诺的长发,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中午莫铖给许诺打电话:“有没有好好吃饭?” 许诺打开饭盒,总能吃到熟悉的味道,他比自己还了解她的口味。 莫铖轻轻地笑了,嗓音低沉:“喜欢吗?” 许诺脸一热,暧昧得像在问,喜欢他吗? 傍晚下班,许诺下楼,莫铖已在等她。看到她便过来拉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说:“走吧。” 他带她去吃饭,或者买一堆食材到许诺的租房做饭。 房东太太倒是很喜欢他过来,每次买的东西有一半是给她的,就算用了厨房也不会不高兴。有时莫铖没来,还会打听:“许诺,你男朋友今天没来啊?”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我看他开的车不便宜啊?” 许诺笑笑,她要怎么说,她和莫铖,到底算什么? 她狠不下心逃脱他的温柔,又不敢放开去站在他身边。 有时候,许诺真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人,一个靠着莫铖爱取暖的小人。 周末,莫铖会带她到静安区的家。 有时找个地方玩,有时两人就看看电影,说说话,做做饭,像在一起好多年的情侣。 因为有他,这个冬天显得特别漫长,又特别温暖。 许诺也变得清澈明亮多了,就像长年阴霾的天一下子放睛了,如洗的蓝。 同事纷纷猜测这早晚比打卡还准时的男人是谁,就连许言见到她,也好奇问:“姐姐,你是不是恋爱了?” 许诺奇了:“怎么这么问?” “你变漂亮,眼睛会放光,就像那电视说的,怎么说来着,”许言还分析得头头是道,想了好久,叫了起来,“容光焕发,对,姐姐你现在容光焕发!” 容光焕发是形容中老年的好吗? 许诺在心里吐槽,转移话题:“说什么呢,你啊,别老看电视,多喝点牛奶才能长高!” 这点戳到许言的痛处,除夕过了,他又大了一岁,可他还是没怎么长高。 那天,回到租房,看到镜子时,许诺忍不住打量自己,有……这么明显吗?她在恋爱吗? 吃饭,约会,看电影……做什么都在一起,她和莫铖真的像在恋爱,但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许诺不知道,她只清楚,莫铖像不断漫过来的潮水,她像不断后退的海岸线。 一个逼进,一个后退,他不断,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她的生活,她的心。 甚至有一天,许诺看同事在网上淘毛线,冒出的想法是,也给莫铖织一条。 大学时,宿舍的姑娘为男朋友织围巾,许诺也跟风学了。其实过去许诺也不是不在意莫铖,她也给他织了条围巾。但他生日在夏天,夏天送围巾很奇怪,那条围巾许诺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后来几次搬家,早也丢了。 她看到色彩鲜艳的围巾,心一动,也去买了毛线,淘宝等不及,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有些东西学了就不会忘,许诺试织了一下,那晚僦停不下来了。她一针一线地织,竟织了一夜,天快亮时,织了大半的围巾就团在身边。 可等围巾织好,许诺又不敢送,她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莫铖来找她,发现藏在抽屉里浅灰色的围巾。 他拿了起来,仔细看,尔后笑了,去问许诺:“这是什么?” “商场买一送一,送的。”许诺随口说,脸却红了。 “是吗?”莫铖挑眉,低低笑了,他明显不信,拿着围巾,“挺适合我的,阿诺,帮我围上。” “你自己弄!”许诺假装忙碌,才不理他。 莫铖走过来,把围巾放她手上,笑眯眯说:“帮我戴啦。” 声音在撒娇,眼睛却长了根似的,深深地盯着许诺,满眸的笑意,桃花眼让人心头一荡。许诺脸越发烫了,敌不过他,踮起脚尖,一围一围帮他围上,围巾织得很长,绕了三圈,许诺又整了整,神情是羞涩的,动作却很温柔。 莫铖低着头,盯着她问:“好看吗?” 许诺没回答,莫铖粲然一笑,凑过来,轻轻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谢谢我的诺。” 然后没事般去照镜子,颇为臭美:“真帅!” 留下许诺,红晕慢慢地荡开,从脸颊红到耳根。 这条围巾,莫铖戴了整个冬季,直到天气热得实在不行,许诺明令禁止他,他才收起来。 又凑过来,在耳边说:“明年再给我织一条,不,两条,你一条我一条。”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莫铖带许诺去看樱花。 樱如雪,飘飘扬扬落了满肩,莫铖不时拂去她发间的花瓣,问:“阿诺,你爱我吗?” 许诺抬头,看到粉色樱花像云霞铺满上空。莫铖站在漫天花雨下,浪漫得一首诗,一首写给她的诗,她眨眨眼睛:“不爱,我只爱我阿公。” “这样……”莫铖莞尔,他捏捏许诺的手心,望着她,近乎叹息,“真不公平,我只爱你。” 嗓音很委屈,却又带着浓深的宠溺。 许诺站在花下,忒没没良心地冲他笑,他们的手已经牵在一起了。 夏天,他们一起去了F大。 正是六月,毕业的季节,校园广播放着《朋友别哭》。两人在熟悉的校园走了一圈,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在拍毕业照片的大学生,年轻的脸上全是朝气,和过去的他们一样,什么都不怕,仿佛拥有全世界。 许诺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庄鸿生,余秋秋,郑燕,都毕业了,而她的大学生涯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她对不起她的青春,也对不起莫铖的青春,他们让最纯白的岁月染了黑。 他们还顺道去了趟小春城,坐火车去的,身边却没有过去那么多行李。 年少时,会有很多行襄,满满是至亲的叮咛,成年了,轻装上阵,什么都是到了换新的,却还是会怀念当年身上曾背负的牵挂。 许诺把头靠在莫铖肩上,脑中却浮起那个背着单肩包的大男孩,永远朝气蓬勃青春明澈的模样,阳光爱笑,神采飞扬的一双桃花眼,当时他们多年少…… 她有些嫌弃地说:“你好老啊!” 莫铖无奈地看她,眼神有些受伤:“我是老了些。” 话一说出口,许诺就后悔了,她不该伤他,莫铖的青春是在监狱老去的,况且她何尝不是红颜白发,内心沧桑。 她主动去拉着他的手,莫铖回握,把她的手包起来了。 到了小春城,第一件事是去看阿公,许诺一个人去的,莫铖在外面等着。 好久没来看阿公了,墓碑上都是灰尘。许诺仔细擦了灰尘,看着墓碑上永远笑着的老人,眼睛酸涩。以前她总担心阿公会老,却料不到他等不到她担忧。阿公不会老了,原来她已经失去他这么久了。 许诺跟阿公说了好多话,说这三年,她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生活,她很好。 末了,她说:“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她流着泪说:“对不起,阿公,我太想有个人陪。” 一辈子这么长,一个人这么孤单,单打独斗这么累,她太需要,需要一个人温暖她的黑夜。 许诺摸着照片老人的脸,小声哭泣:“对不起,阿公,我对不起你。” 才几年,她已经原谅自己,原谅造成阿公去世的过去,她真是个自私的人,阿公爱她这么多,她却只爱阿公一点点。 从墓地回来,天已经黑了。 莫铖站在外面等,看到她的瞬间,偷偷松了口气。 他看到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有点担心她,却又不敢像往常那样过来拉她的手,只是走到身边,偷看一眼,又看一眼,直到许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最后还是许诺主动去牵他,她眼睛红红的,哽咽着:“莫铖,你真是个混蛋!” 莫铖没反驳,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爱其实是很自私的东西。 他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莫铖说得对,许诺根本拒绝不了一个对她好的人,何况她孤独太久了。 她在一座繁华的城市,举目无亲,什么都靠自己。被客户刁难灌酒为了保持清醒强抠着喉咙吐干净的是一个人,被涨房租的房东赶出来拖着行李一家家看房子是一个人,加班赶设计图追着末班公交跑也是一个人……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自己,还有走不出的往昔。 当初决定去报警,许诺料得到她会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却料不到人心的脆弱,她会依赖一个人,莫铖真的把她惯成习惯,让她习惯爱他。 当三年后,他们重逢,许诺只能提醒自己,别陷得太深。 所以莫铖一次次问她:“你爱我吗?” 许诺的回答永远是:“不爱,我只爱我阿公。” 就像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她只爱那个逝去的男人。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提醒自己,眼睛却看着莫铖,盈盈秋水,款款情深。 莫铖微微一笑:“真没良心。” 他又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开口说爱我的。” 眼里全是自信,许诺往前走几步,倒退着走,笑嘻嘻说:“你做梦!” 时间一天天流逝,两人像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莫铖对许诺住在小小的租房很不满意,说小得跟儿童房似的,现在还有谁是睡一米二床的,况且他去找她也不方便,几次提出让她搬过来。 许诺没答应,房子再不好,也是她自己的,如果搬过去,她怕变成依附。若变成依附,只会像妈妈那样,最后没了自己。许诺还是忘不了,妈妈跪下来求爸爸不要离开,爸爸厌恶的眼神。 两个人在一起,他现在爱你,有一天也不会爱你。 许诺还是怕的,她不想除了爱他,她一无所有。 但她忘了,感情不是理智,从来不是可控的。 那年的秋天,莫铖去出差,他出狱后,就一直在他爸爸的公司上班,从基层做起。 去一个很山区的地方,出差前,莫铖打电话给许诺说好几天要见不到她。 许诺正忙着改设计图,她头一次接别墅设计,有点焦头烂额,随口说:“知道了,路上小心。” “我要去好多天啊!”莫铖又说。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莫铖有些急了:“这么多天,你就不想我?” 许诺恍然大悟,脸一下子红了:“有什么好想的。” 莫铖笑了,压低嗓音,蛊惑般:“阿诺啊,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挂了电话,许诺的设计图是改不下去了。 她关了软件,查莫铖要去的地方,路并不好走,天气预告说,接下来几天会暴雨。会降温的,许诺给莫铖发短信,提醒他多带衣服,莫铖很快就回了,“还说不想,又不说实话”,许诺可以想象他的神情,嘴角上挑,桃花眼弯弯,有点小得意。 第二天莫铖就出发了,许诺没什么感觉,忙着工作,可快下班时,QQ弹窗跳出一条消息——莲城遭遇百年一遇的暴雨,连下七小时,发生特大泥石流,图片是几辆被泥石流盖住的车。 这几年环境真是差了,动不动都是百年一遇的暴雨。许诺没在意,要关掉弹窗准备下班,莫铖不在,她就得烦恼晚上吃什么了,正收拾到一半,她手一滞,莲城?那不是莫铖出差的地方吗? 许诺心骤地一紧,点开链接,没错,莲城,不是小面积的泥石流,是大面积的山体滑坡。山上的溪流被冲垮了,半座山被冲下来,正好冲到山下的高速路段,民居,路过的车瞬间被掩埋。报道称,已经限制通行,挖出来的都是尸体,场面很混乱,照片上还有横列的遇难者,被随便用布盖着,一双陷在泥水里的手被雨水冲刷着,刺眼的白。 许诺眼一花,有些晕眩,给莫铖打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无论许诺打多少次,都是这个冷冰冰的提示音。 接电话啊!怎么不接电话!许诺心急如焚,越来越不安。 她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祸害遗千年,莫铖他就是个大祸害,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肯定出事了,不然怎么不接电话,他从来不会不接她的电话。许诺鲜少打给他,但每次都是响一两声就接了,要没接到,也会马上回打。 打了好几通,还是无人接通,许诺抓起钱包,冲了出去,她去莲城。 莲城离白城并不远,是白城周边的小城市。 司机一听地址,就摇头:“过不去的,小姐,那里走不了,都限制通行了。” “高速走不了,那走公路,求你了,我一定要去的!” 许诺不相信,附近的公路全部被堵死,这么大的事故,肯定会开救援专线,而且高速邻近的居民肯定也会赶过去帮忙,她不信,她就过不去。 司机把许诺放到附近的小村庄就不肯再进了,许诺给的钱虽多,但还在下雨,这里山这么多,随时可能出现二次塌方,他还是要命的。 许诺跟村民打听了地点,就过去了。路并不好走,雨很大,许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这会儿只觉得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全浇脸上,冷得她直哆嗦。她咬咬牙,往前走,好在并没走多久,就是事故现场。 现场一片狼藉,很乱,到处都是救援人员,穿着白大褂的救护,紧急空降的战士,热心市民,每个人都喊着,“快快快,这里有人”。许诺一眼就看到一座巨大的泥山,把整段高速路冲垮了,一些车被埋在底下,一些车直接滚下去,被砸得面目全非。 许诺也不知道莫铖的车是什么样的,他和同事一起出差,开的是公司的车。 她茫然往前走,所有人都在忙碌,没人理会她,就偶尔有警察经过,对她大吼着:“这里很危险,别在这儿乱晃!” “我来找我朋友的!”许诺拉住他,“我联系不到他——” “那边有家属登记。”警察打断她,又问,“你带了你朋友的照片了吗?” “我有,我有!”许诺赶紧说。 “那去做登记!” 许诺赶紧过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她想起来了,她没有。 她没有莫铖的照片,他们天天在一起,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在,他会消失。许诺不是喜欢拍照片的人,两人在一起快一年了,也没合过影。现在,她真的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她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 她要怎么跟人说,“我在找我男朋友,高个,很帅,有一双桃花眼,爱笑,眉很黑,鼻梁很挺”,大家都争分夺秒地救人,谁会管她,她甚至连莫铖出差时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她要怎么说。 许诺这一刻才发现,她对莫铖,真的很不好。 她享受着他的温柔,却从来没有好好去关心过他,她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 雨还在下,许诺早已被打湿了。 一身泥水,狼狈不堪,站在慌乱的灾难现场,一脸茫然,可无人去管她。 除了莫铖,谁会那样在乎她,谁会把她放在心上?除了他,还能有谁?只有在他眼里,她才是珍贵的,她离开父母都快四年了,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莫铖!莫铖!她要找到莫铖! 许诺擦了擦满脸的泥水,和市民一起投入救援当中,边救边喊:“莫铖!莫铖!” 情况比新闻上说的还糟糕,大型车进来了,但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大部分还是要靠人力,可挖出来的大多没了生息。许诺和人合力,她也不敢用工具,怕没经验伤到人,全部徒手挖的。 第一次把人拖出来时,许诺颤抖地去擦那人脸上的泥水,心都在抖,她很怕是,那人全身都软了,怕是没救了。 泥被擦去,不是! 许诺松了一口气,瘫倒在一旁,又赶紧走开,那人死了!就这样死了!她刚才碰到的是尸体! 事故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很多家属也赶过来了,到处都是哭声,呻吟声。很多人的亲人,爱人,朋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死了,什么也没留下,连交代一下告别一下都没有,就死了,还有很多人被埋在冰冷冷的泥水里,等不及救援就死了! “莫铖!莫铖!”许诺绝望地大喊,继续疯了似地救人。 第一次从泥水里挖出来人,许诺还有些恐惧,觉得那是个死人,接二连三,她也麻木了,没有时间留给她害怕。她认人,看到不是莫铖,就手脚麻利地继续挖人。她不知道莫铖在哪里,想着要是救到别人,老天会看在这个份上,让莫铖没事吧! 莫铖!莫铖!你一定要没事! 许喊没时间害怕,也没时间哭,她不断大喊:“莫铖!莫铖!” 没人回应她,就一起的救援人员劝她:“小姑娘休息一下吧,这样人没找到,你先垮了!” 许诺听不到,她想,如果莫铖要真的被埋在这里,她多休息一会儿,他就少一分生气。她没注意到,没有带任何防护措施的手,十指早已血肉模糊。 二三个小时过去了,天色有些暗了,剩下的那些被埋得太深,单靠人力是不行的。 许诺嗓子喊哑了,一停下来,她才感到十指揪心地痛,一阵一阵从指尖痛到心里。 许诺坐在泥淖中,心已经沉到谷底,她还是没找到莫铖,怎么办,莫铖到底在哪里? 可能莫铖没遇上这个事故,但手机还是毫无动静,也有可能莫铖忘了带手机,但许诺清楚,莫铖不是这样粗心的人。 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许诺费力爬起来,去看被救起的伤员。没有,没一个是莫铖,她去看贴着的通知,那里写着伤员姓名,送到哪家医院了。许诺一行行看下去,看得很仔细,可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莫铖的名字。 心一点点往下沉,最后,许诺望向那些被集中在一起的遇难者遗体。 不可能,莫铖不会有事,他是个祸害,他这么坏,怎么可能会这么早死?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许诺摇头,告别自己,不可能,不会的! 但她还是绝望的,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次都万分沉重,抬起来不知道下一步怎么继续,许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个个看完那些没有生气的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些被砸得面目全非,有些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表情,但无一是僵硬的,青白的。 许诺一个个看过去,强忍着一个看过去,不是,不是,不是…… 看完最后一刻,许诺像用完所有的力气,她软下去,坐在泥水中,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大哭,莫铖,莫铖到底在哪里,这里没有,伤员也找不到。她绝望地望向工具车正在挖崛的地方,这么久,没救了,没救了…… “莫铖!莫铖!”许诺边喊边哭,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还没说过爱他,一次都没有说过,他就不见了,他怎么这么狠心,就这样不见了。 四周人来人往,救援仍在进行,不时有人停下来看许诺,以为她是刚失去亲人的家属。 其实许诺的嗓子早已喊哑了,现在只是干嚎,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她紧紧地抱着自己,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了,老天要这样对她,阿公没了,现在莫铖也走了,他才几岁,什么都没开始…… 许诺也想过,可能莫铖还好好的,没看到手机而已,但她怕,真的好怕。刚才她和其他人挖出来的遇难者大多没了生息,只有少数几个有救。她被吓到了,她去看遗体,那么多,像没有尽头,到处都是死人,莫铖简直毫无生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许诺已失去理智,她根本没法思考,心里全是绝望。 她一直哭着,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讶的大喊。 “阿诺!你怎么在这!” 第24章爱,很爱 许诺回头,看到同样一身泥水的莫铖。 他疯了似地跑过来,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肩:“你怎么在这?” 许诺眼睛哭肿了,做梦般地伸手摸他的脸:“莫铖?” “是我,”莫铖抓着她的手,注意到她满手都是伤,还在流血,皱眉道,“你怎么弄成这样?” 手中的温度是真的,触感也是真的,许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是莫铖!真的莫铖!活生生的莫铖!他没死,还活着!真的!他真的在! 许诺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哭得泣不成声,尔后,又疯了似地打他的后背:“你跑哪里去了?你怎么不接电话?你不知道我,我……” 许诺说不下去,刚才她的心在十八层地狱走了一圈,已经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简直要活不下去。 泥石流发生时,莫铖确实也开到这个路段。不过他运气好,远远的听到声音不对劲,提前减速,事故发生时,他的车就差几米的距离,前面一辆车完全就被盖住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和同事爬出来,也没多想,就赶着救人,手机也放在车上,压根没注意。这种情况,时间就是生命,他忙疯了,现场又这么吵这么乱,许诺喊了半天,他也没注意,两人都忙着救人,竟这样错过了。 许诺去看了他坐的车,还真是运气,再过去就是一辆陷在泥土里的车,这条命真是老天开眼捡回来的。许诺看得一阵后怕,这要再过去一点,真不敢想象,还好,还好。 莫铖也是灰头土脸,全身都泥,看着许诺,想想也就明白了,有些生气:“你怎么就这样跑过来,要遇上二次滑坡怎么办,你看你——” 他想起她血肉模糊的手,不说话了,带她到临时护救站包扎伤口。 做了清洗,手还在流血,上面全是刮痕伤口,伤痕累累,特别是指尖,全破了,一两个指甲都快被掀起来了,连做消毒包扎的医生都看不下去:“小姑娘怎么不戴手套?伤成这样……” 许诺咬着牙,药水一涂上去,就微微瑟缩一下,强忍着痛,不好意思说:“忘了戴。” 莫铖在一旁小心地扶着她,眉皱得紧紧的,真是又气又心疼,他没事,她倒是伤着了。 医生涂了药,又包扎好,嘱咐道:“回去两三天换次药,这几天不要碰水,小心发炎了。” “嗯。”莫铖点头,又问了要注意什么,便带许诺离开。 许诺举着两只被包得圆圆白白的手,有点滑稽,不过她找到莫铖,心里倒挺开心,相对身边一脸阴沉的男人,脸上还带着笑。 莫铖气得不打一处:“还笑,你看你的手!” 许诺还是笑,眼睛弯弯,亮晶晶地看着他,还带着些水汽,这样子反弄得莫铖不好发火。 接下来的救援工作只能靠工具车,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忙。莫铖去和同事说了一声,准备带许诺先找个地方休息,她淋了半天的雨,又泡在泥水里,再呆下去,一定会生病的。 许诺乖乖跟着,莫铖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臂,在泥泞的路上行走。 路过一个献血点,许诺停下来:“我们去献血吧。” 一下午,许诺见了太多生死,她忘了那些没有生气的脸。 生命是多么脆弱,一不小心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就像阿公,许诺从前不怕,现在却是畏惧,她感谢上天,没带走莫铖。她甚至有点迷信,多做点好事,老天会给他们留点余地,况且天灾人祸,他们帮不了忙,能做的也就这些。 莫铖看着她的手:“我去就行了。” 许诺跟上,坚定地说:“一起。” 两人一起献了血,当深红色的液体从身体流走,许诺有些莫名的心安,谢谢你,没带他走。 高速路附近没什么居民,莫铖带许诺到附近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旅馆,标着星级,条件却很差,饶是这样,酒店也住满了,很多赶过来的家属也要住宿。好在热水还是有的,莫铖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看有没有热水器。 许诺看了看,房间很简单,带着点霉味,中间一张双人床,好在看起来挺干净。 莫铖在洗手间调好水温,喊她:“阿诺,过来洗一下。” 许诺进去,一照镜子就窘了。她简直像从泥里爬出来,头发混着泥水湿湿嗒嗒粘在脸上,连眉毛也沾了泥,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就属包得白白胖胖的双手。 莫铖站在花洒下,很自然地说:“过来,我帮你洗。” 许诺更窘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小声说:“我自己来。” “你手能碰水吗?”莫铖皱眉,有些不高兴,“医生刚才怎么说的?” 他始终对她的手耿耿于怀,许诺不好反驳,可是,可是……她低着头,尴尬地看着手,脸一点点红了,从脸颊漫到耳根。 莫铖看得心一软,过来拉她,柔声说:“只是冲一下。” 话虽这么说,在这不符合标准的小旅馆,光线暗淡,莫名增了几分暧昧。 莫铖先帮许诺洗了头发,水一冲,长长的头发都是黄色的泥水,冲了好几遍才干净。莫铖擦了擦,先用毛巾包好,去脱许诺的衣服。 手放在第一个扣子,许诺下意识去挡,莫铖嘴角微扬,看着她发红的耳根,轻轻拿开她的手,许诺没再拒绝了,但垂着眼睑连看都不看,那比胭脂还红的红色已经顺着颈脖漫到胸口了。她没在莫铖面前赤诚相见过,就算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次,那次也意识模糊,醒后只感到疼痛,没有印象。现在他就在蹲在自己面前,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 那动作很轻也很慢,莫铖有些恶趣味地放慢动作,看她羞涩的反应,起初还有些玩味,后来眼睛越来越深沉了。当上衣滑落,莫铖喉咙一紧,一股热流窜上来,在全身乱窜,他的诺,他的阿诺就站在面前,不着寸缕,肤白如雪,安安静静,低眉顺眼像个顺从的小女人。 她对自己毫无防备,坦承一切,莫铖手抖了抖,克制住自己,去做正事。 他告诉自己,他该做个正直的人,他在做很正直的事,但莫铖清楚,他从来不是个什么正真的人。 也不知道水热还是怎么了,热水把许诺身上的泥水冲掉,她全身也红了。 莫铖口干舌燥,冲了一遍,确定许诺洗干净了,拿了浴巾随便擦了下,动作有点粗暴。 “好了。”莫铖的嗓音有些干哑,近乎赶,把穿着浴服的许诺推出浴室。 许诺完全不敢看他,低着头走出的瞬间又被狠狠抱住。莫铖从后面抱住她,一刹那,许诺心像炸了般,脸轰地全红起来了,她感到那鲜明的触感,莫铖顶着她,她感到他叫嚣的欲望快要狂奔而出。 男人果然是禽兽啊,不知为何,许诺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她不敢动,也不知道怎么办,莫铖用力地抱着她,那么用力,像要把她揉碎,揉在怀里,红着眼睛吻她,吻她露出的颈脖,一下又一下很热切,几乎要她吞了,气息潮热地喷在皮肤上,连许诺都被吻得全身都热了,她觉得那里肯定要烧起来了,莫铖哑着嗓子:“诺,阿诺,我的阿诺……” 声音充满压抑的痛楚,他真的非常非常渴望她。 许诺觉得全身都软了,她快要站不住了,好在后面的莫铖似乎又找回理智,他不舍地亲了亲,摩娑着,放开她,浴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很用力地关上了。 门一关,许诺就瘫软下去,心剧烈地跳动着,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热,还是热。 这就是情动吗?许诺不知道,她扶着墙站起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心不在焉找电风吹,突然灵光一闪,其实买副防水手套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莫铖很快就出来了,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拿过电风吹一脸正直地帮许诺吹头发。 许诺头发挺长的,及腰直发,她发质像她妈,天生的好,乌黑亮丽,握在指间像一段华贵的丝绸。莫铖动作很轻,手指插在她发间爱怜地拨动着,在后面问:“你怎么来了?”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还是觉得许诺太冒失了。尤其是一想到她的手,就揪心地疼,他多宝贝她,平时碗都舍不得她洗。 许诺倒觉得没有什么,找到莫铖,她像重获新生,只是仍心有余悸,小声地说:“我怕。” “怕什么?”莫铖问,有些责怪的口气,“你看你伤成这样……” 怕什么?当她坐在电脑前,看到那双在泥水时被冲刷得白得可怕的手,她怕什么,她怕他出事,她怕失去,她怕生命又一次没了他。他还问,还怪她,许诺兀地生起一丝委屈,她担惊受怕地来了,到处找不到他,连死人都一个个去看,他还怪她。 她猛地回头,眼框不知何时已凝满泪,她失控地喊:“我怕什么,我怕你死!” 莫铖根本体会不到她去认尸的恐惧,她怕,每看一个她都怕,她不希望那里有他,可她找不到,只是去那里找。她是疯了,她是太在乎,才这样失去理智,她有些愤怒地用头撞了下他:“我找不到你!” 他还骂她!还一直凶他!许诺哭了,哭得很丑,她以为她不会再害怕,可她一想起那些没有生气的脸,到现在还在患得患失,想起就后怕。 莫铖一楞,抱着她,心疼地吻她的泪:“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了……” 他一点一点地吻,边吻边哄,口中一片苦涩。其实眼泪是苦的,真正爱一个人不该让她流泪。莫铖好脾气地说:“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许诺还在哭,哭得像个孩子。 “我不敢这样。”莫铖继续道歉。 “你当然不能这样,你都把我逼成神经病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电吹风早扔一边,莫铖反省,许诺讨伐。 可许诺还是不依不饶,最后莫铖忍不住倾身过去堵住她的唇,许诺反咬过去,似乎下了狠劲,最后还是舍不得。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莫铖抱着她,把她反压在身下,吻过去时,许诺搂住他的脖子。 当莫铖的唇一点点往下,手伸进衣服,在她光滑的后背难耐地抚摸着,许诺还是没放手,当好不容易穿上去的睡衣被急迫地扔出去,许诺身上的温度比刚才在浴室还高。可这一次她没闭着眼睛,她甚至笨拙地亲了亲莫铖的唇。她没吻过任何人,除了身上的这个男人,他温暖有力,紧紧地抱着她,她动作青涩,却足够莫铖疯狂。 莫铖进入时,咬着牙忍着问:“疼吗,阿诺?” 疼,还是会疼,许诺呻吟了一声,紧紧地抱着莫铖的背,那么用力,连白纱布的血渗透出来了。 那一晚,莫铖在许诺身上驰骋,一遍遍地问:“阿诺,你爱我吗?” 许诺没有回答,她拼命地抱着他,像怕下一秒他就会走,她就会失去他。 最后沉沉睡去时,莫铖又问了一遍。许诺眼角还带着泪,把头埋在他胸口,梦呓般:“爱,很爱。” 爱,她说爱。莫铖望着怀中的女人,昏暗的光线,他用手一次次描摹她脸上的轮廓,她精致的五官。她倚在自己怀里,如此柔软可爱,比一朵花还娇弱。 许诺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睁眼就看到莫铖在上头,扬着眉问:“醒了?” 嗓音低沉,似笑非笑,还裸着上半身,许诺一眼就看到他光洁结实的胸膛,她脸一红,羞涩地推开他:“去穿衣服!” “怕什么!”莫铖笑了,桃花眼柔情缱绻,压了过来,给了个非常缠绵的早安吻,直到两人的气息又有些急才放开她。许诺刚醒,脸红红的,毕竟哭过,眼睛有些浮肿,却水汽氤氲含了水似的,莫铖忍不住又亲了下,近乎满足地低吟着,“我的诺!” 他手撑在许诺的上方,满眸笑意问:“你爱我吗?” 眼梢上挑,神采奕奕,让人心荡意牵,许诺脸更烫了,不好意思地推开他。 莫铖小声嘀咕,“怎么这么爱害羞”,却是起来穿衣了。 昨天伤口又裂开的地方,后来莫铖又起来重新包扎了,今天手好多了,却还是很不灵活。许诺穿到一半,莫铖接手了,目光坦然而大胆,笑眯眯说:“少夫人,请好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似曾相识的称呼,以前她去找他,他舍友都打趣叫她少夫人。 许诺很不好意思,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快速给莫铖拍了张照片,她才不要下次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画面定格在莫铖有些错愕地看她,五官生动,神清气爽。 莫铖好奇地问:“怎么想给我拍照片?” 他弯起嘴角:“终于发现我的美貌了,来,我很愿意为艺术献身的。” 说着就要作势脱衣服,许诺小心把照片存好,娇嗔道:“想什么呢你!” 遇上这样的事故,出差的事就交给同事了,莫铖带许诺先回白城。 莫铖直接把车开到许诺的租房,一路许诺试图跟他讲道理,莫铖什么都不听,只一句:“我不可能让我的人在外面受苦,再说,住我那也方便,哪有在静安上班,住崇明的,这么远,奔波劳累……” 许诺说不过他,这是莫铖来找许诺第一次没给房东带礼物。房东阿姨见到他,还很开心,热情地打招呼:“小莫来了,哎呀,许诺这手是怎么了?” 莫铖搂着许诺,很高兴地说:“阿姨,我们不租了,我来带许诺私奔的。” 留下一脸莫名的房东,许诺无可奈何,还是把钥匙递出去:“谢谢阿姨,一直以来都亏你的照顾。” “哪有,哪有。”房东讪讪道。 许诺的行李不多,最宝贵的就是阿公那张黑白照,还有小木块。 这三年,许诺从不购置任何装饰性的东西,也不养宠物,因为她清楚,这不是她的家,她随时会被赶走,如果离开,那些只能成为带不走的行李。 莫铖看到小木块很是讶异,拿在手里把玩:“你还留着?” 他以为当年他们那样决裂,她不会留下任何关于他的事。 许诺有些害羞,抢了过去。莫铖凑过来,笑意满眸,意味深长地说:“我说了吧,我们会来日方长。” 把行李搬到静安,一路,莫铖已经规划好未来,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先住着,这套房子太小了,等过阵子,我们换套大的。阿诺你说是买别人装修好的还是没装修的,我们自己装修吧,我不喜欢住别人的房子,可自己装修又要等好久,我等不及……” 絮絮叨叨,啰嗦极了,许诺忍不住去捂他的唇,娇嗔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我高兴嘛!”莫铖开心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是话中有话,许诺装作听不懂,心里有些不安,还是走到这一步,以后她真的无路可逃了。可她侧脸,看到正开着车带着孩子气笑容的莫铖,如此熟悉,莫二货又回来,她又莫名的心安,无疑她是爱他的,他也是爱自己的。 她真想手快点好起来,去好好牵他的手。 把行李搬过来,许诺本意是住另一间卧室。 莫铖不让,许诺把东西放到另一间,他一样样地又搬到主卧,细心地摆好。就连衣服,也一件件帮许诺挂好,和他的衣服混在一起,甚至偷偷挂好许诺的衬衫又罩上他的风衣,两件衣服挂在同一件衣钩,就像胸贴背靠在一起,生死不离。 许诺哪会不懂他的小心思,羞赧道:“你做什么?” “《断背山》,”莫铖很是坦荡,又说,“阿诺,你要是男人,我也爱你。” “……”许诺默默黑线,故意逗他,“你要是女人,我绝对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莫铖不满地大叫,“我如果是女人,肯定也是风华绝代的绝色!” 他很有风情地扭扭腰,摆了个撩人的姿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又学着女孩眨眨眼睛,盈盈一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国倾城说的就是我。” 最后,手指曲起来,轻轻一勾,捏着嗓子:“亲,约吗?” 约吗?约吗?约吗…… 声音在许诺脑中无限放大,许诺忍不住扑哧笑了。 莫铖还不放过她,过来搂她:“约不约?约不约?” “亲!不约!我们不约!”许诺学着他的语气义正言辞地拒绝。 两人正闹着,门铃响了,莫铖有些惋惜地放开许诺:“我去看看是谁。” 他去开门,许诺没放在心上,听到莫铖诧异地喊:“爸,你怎么来了?” 许诺心一惊,本能地想躲开,但莫永业已经进门,一同进来的还有好久没见的杜艺灵。两人看到许诺都很讶异,不过看到地上整理了一半的行李,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这两人又纠缠在一起了,还要住一块。 莫铖下意识地看了许诺一眼,见她脸已经白了,尴尬地站着那。 他有些急躁地问:“爸,有事吗?” 莫永业脸色很难看,强忍着怒气:“有事就不能来找你?出那么大事,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这么一说,莫铖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他有些歉意:“我很好,您放心。” “很好?”莫永业重复道,看着地上散落的行李,朝许诺慢慢走来,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许小姐,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他啧啧几声:“你可真有本事,我在白城打拼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人,说实话,还真没一个比得上你。” 许诺脸更白了,手抓着裤腿不说话。 莫铖急急过来,把许诺护在身后:“爸,你这是做什么?” “故人重逢,打个招呼。”莫永业看着莫铖,又说,“今天在外人面前,我不想跟你吵,你最好回家一趟给我解释清楚!” 他特别加重外人两字,说罢,冷冷看了许诺一眼,就往外走。 从头到尾,杜艺灵一言不发,直到莫永业要走,她才冲莫铖说:“我就来看看你,看到你没死,就放心了。” 她走到许诺面前,很是意味深长:“阿诺,我们又见面了。” “不过,”她顿了顿,“我真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杜小十!”莫铖不满喊了一声。 “我走,马上就走,”杜艺灵摆手,很潇洒地往外走,“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两人一来,把刚才满屋的旖旎甜蜜冲得一干二净。 许诺低着头,站在那一动不动,莫铖很是心疼,去摸她的头发:“阿诺……” 许诺下意识地别开头,莫铖一怔,手扑了个空,尴尬地放在上空。他看着咬着唇不说话的许诺,叫住往外走的两人:“等等!” “即然你们也来了,我也顺道告诉你们一声,”莫铖去拉许诺的手,坚决地握在一起,“我和许诺在一起了。” 他温柔地望着许诺,眼里全是柔情:“我们不会再分开,将来我们还会结婚!” 第25章不要再分开了,从今以后,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莫铖这句话一出口,直接被莫永业带走,说要谈谈。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留下这句,莫铖跟莫永业走了。 许诺一个人呆在房里,望着整理到一半的行李,不知道收拾,还是不收拾。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是她一直怕的。和莫铖一起的,许诺始终不去想这个问题,但它一直都在,她和莫铖不堪的过去,那个让莫家在白城丢尽脸面的定婚,终究还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摆在他们面前。 许诺茫然地看着四周,刚刚搬过来,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欣喜的,还是期盼和莫铖在一起的,但……她要怎么办? 许诺痛苦地皱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就拿着锯子在锯她的神经。莫铖叫她放心,她怎么可能放心,她想到莫永业打压妈妈的手段,冰冷的眼神,她摇头,他们怎么有可能。 许诺去卧室,想把行李收拾好,自己走总比被别人赶识趣,但她看到莫铖刚挂上去的衣服,他们的衣服混在一起,他的风衣罩着她的衬衫,多像唇齿相依,许诺一滞,没再继续,她终究是舍不得的,舍不得莫铖,舍不得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的。许诺想,她打起精神,把剩下的行李整理好,衣服一件件挂上,混杂在一起,把洗漱用品摆在一起,什么都是成双成对,又把房间打扫一遍,她做得很用心,就像在经营一个家。 天黑了,莫铖还没回来,许诺把灯开了,去厨房忙碌。 一个人生活三年,怎么可能不会做点什么,她想炒几个莫铖喜欢的菜,她从来不说,但他喜欢吃什么,筷子夹哪道菜比较多,她都记在心上。 菜炒到一半,许诺从后面被抱住,莫铖在她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好怕,好怕你又走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患得患失,又很是知足:“还好,还好你还在。” 许诺转过身来,看着他,仔细看他,他仍穿着刚才出去的衬衫小西装,脸上也没有多出的伤痕,衣服也平平整整穿在身上,还好好的。许诺伸手抱住他,她也好怕,怕莫永业教训他,怕他丢下她。 莫铖也抱着她,他环视四周,看到房子多出来她的东西,微微一笑,笑容像浸在蜜中,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回来看到灯亮着,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回来,远远看到灯亮着,那光像照进他心里,世界都亮了。 那晚,莫铖抱着许诺,分外缠绵。 他热切地吻她,把她抱在怀里,温度高得像要把两人融化,化在一起。 许诺把脸埋在他怀里,听他咚咚的心跳。她抬头看他,莫铖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压在身下,撑着双臂像围起一堵铜墙铁壁,如墨的眼眸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阿诺,你放心,我是个男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少年,做错事,就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 他长大了,风霜满身,是个男人了,能扛起风雨,能为许诺撑起一片无忧无恼的天。 他眼里一如既往的一往情深:“阿诺,我不会让任何人分开我们,谁都不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到很老很老。” 许诺没说话,她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 接下来几天,莫永业和杜艺灵都没出现,好像莫铖把他们都摆平了。 许诺还是有些不安,不过担忧也没用,她还是选择去相信莫铖,他们好不容易打开心扉,走到今天。以前许诺会觉得没什么,如今,她很珍惜,这一辈子要遇见一个喜欢的不容易,更何况两心相悦。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很幸福的。 莫铖对许诺宠溺得不行,每天用温毛巾唤醒许诺,督促她吃早餐,开车送她上班,下班接她回家。许诺越发懒了,她最喜欢从背后抱着莫铖,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暖暖的,很实在,幸福得如此真实。 唯一让许诺不满的是,莫铖是只欲求不满的禽兽,都快入冬了,还在发情。 无论是多正直的事,莫铖的脑子想着都是不正真的事。 经常看着许诺,莫名其妙冒出一句:“阿诺,我饿了。” 许诺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莫铖就拉住她,笑眯眯说:“不用那么麻烦,你到我碗里来就行了。” “……”许诺面红耳赤,“你走开!” 就连看电影也不安全,许诺强烈抗议现在电影没有分级,无论是什么片子,半小时不到就有接吻镜头,一个小时内必滚到床上去,唉,简直了! 看到亲吻时,莫铖揪揪许诺的衣角:“我也想。” 许诺无奈,凑上去,草草亲了下他的嘴角。 过一会儿,男女主角天雷勾地火,互相撕扯衣服,莫铖拉拉许诺的衣角,眼睛亮晶晶,兴奋道:“我也要。” 许诺不理他,他就在沙发上撒泼:“要嘛,人家要嘛。” 无耻得不忍直视,许诺忍了再忍,实在忍不住,起身去衣柜拿了件他的衣服递给他:“给,撕吧!” 莫铖:“……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愤愤不平,去洗澡,没一会儿浴室里传来他的歌声:“我这么美~我这么媚~我这么美~美美美~她看不见!看不见!!!” 许诺:“……” 要不是爱得深沉,其该冲上去暴打一顿! 不过,打是不可能的,许诺舍不得。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勾勾缠缠,习惯了,最后连心挂在别人身上都没发觉。 白城的枫树红了时候,莫铖带许诺一起看,红红火火的像一座正在燃烧的山,两人手拉手走在全是红叶的树林里。回来的路上,许诺还沉浸在那片热烈旖旎的红色中,她从小就来过白城,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它的四季这么美。 春有樱吹雪,秋有漫山红,冬天牵着手走在街上,雪花轻轻落在肩头。 原来多一个人的四季,比阳光还灿烂。 莫铖在一旁开车,却不是回家的路。 许诺问:“我们去哪?” “带你去个地方,”莫铖笑笑,又说,“你会喜欢的!” 许诺不问了,莫铖像住在她心里,比她还清楚她的喜好。 车开了一会儿,莫铖停下来,拿了块红布条遮住她的眼睛。 许诺笑了:“做什么?” “秘密!” 莫铖不说,拉着她下车,许诺看不见,被牵着走,她感觉走了几步,似乎上了电梯,然后电梯往上升,又走了几步,许诺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被领进去,红布被轻轻解开。入眼一个门牌号,614。 莫铖牵着她的手:“记得吗,六月十四日,刚刚高考完,我们第一次相遇。” 是个毛坯房,很大但很空,除了门窗,什么都没有,还等着别人去布置。 莫铖望着许诺,缓缓地跪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枚晶亮的戒指,低沉的嗓音全是绵绵的情意,他说:“阿诺,让我给你一个家。” 许诺说不出话来,她认得这枚戒指,最早的最早他就是戴着这枚戒指在旱冰场。 后来,他向她表白,求婚,都是这样,单膝着地,半跪在她面前,给她戴上,他说这是他们的信物,他的承诺。他的吻,她的泪,都曾落在这枚戒指上。她以为这枚戒指早不见了,没想到还在。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住在孤独里,是他出手相救,现在他要终结她的孤独,不让她一个人了吗?他说要给她一个家,许诺眼眶湿了,可她不敢去接,她哽咽着问:“莫铖,你真的不恨我吗?” “恨过,但更爱。”他这样说,黑亮的眸子全是她,也只有她。 许诺不再顾虑,她颤抖把手伸出去,无名指的痕迹早已不见了,但手指重新戴上这枚沉甸甸的戒指,又多么熟悉,像这一切原本就属于她,只是回来了。 莫铖起身,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阿诺,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 他指着空空的毛坯房:“这就是我们的家。” 房子他是特意买的毛坯房,因为许诺是室内设计师。他想他们的家该许诺亲手设计,一点一滴,边边角角全部都要她来装扮。 他说:“房子你想设计成什么都可以,我只求——” 他把手放在许诺心房跳动的地方:“你在这里,给我留个位置。一席之地,我只求你给我一席之地。” 许诺点头,她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早在她心里落地生根。 他们抱在一起,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许诺却觉得,身边全开起一朵接一朵的白玫瑰,迎风摇曳,满室花香,仿佛回到那段纯白如雪的时光,他们牵着手走在风雪当中,他一低头就看到她,她一回眸就见到他在笑,如此寒冷,又如此温暖。 从毛坯房回来,许诺就拿着户型工程图,研究设计方案。 她满心都是如何设计他们的家,房子是复式的,很大。许诺想好了,一楼生活区,厨房客厅,二楼是居住区,主卧书房都放在二楼,西边方向的阳台建一个玻璃房,弄成小型植物园,放两把藤椅,可以去晒晒太阳,看看书,一楼的大阳台放个秋千,搭个茶几,可以坐着吹吹晚风。 整套设计成什么风格的呢,地中海很清新,欧式的大气,田园的比较温馨,复古就算了,深沉了些,不适合她和莫铖现在的年纪。主卧要弄个飘窗,书房她一直很喜欢那种四周都是书柜,全部堆满书,堆得高高的,要用梯子拿书的,感觉特别好,对了,莫铖有健身的习惯,给他安排间健身房…… 许诺越想越兴奋,觉得哪种都很喜欢,在图纸上改来改去。 莫铖被忽略了一晚上,无论是咳嗽还是秀肌肉都引不起某人的注意,最后搬了椅子坐过去:“亲,施舍我一眼好吗?” “……”对了,还有这个二货,许诺问莫铖,“你喜欢什么样的,有想法吗?” “有,”莫铖靠过来,对着她耳朵吹气,“别的不重要,床要大!” “……”许诺脸一红,手肘碰了他一下,“我说认真的。” “我很认真的。真的,我就这点想法!”莫铖特严肃特正直地说。 许诺不想理他了,莫铖头靠在她肩上,看许诺在电脑上专注地画图,神情很认真,嘴角却是上扬的,不自觉地带着笑,就连眼睛,也像会放光似的,神采奕奕。 她是开心的,莫铖想,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他叫她名字:“阿诺!” “啊?”许诺回头。 莫铖倾身,轻轻在她唇上落了个吻。他笑着说:“其他房间不要放床,榻榻米也不要,咱们家一张床就够了!” 他要她任何时候都安歇在他怀里。 许诺脸更红了,不过还是点点头。 莫铖心满意足了,又指着阳台的位置:“当花房好不好,种白玫瑰,还可以养几条鱼,水上面养莲。” “对了,还要弄一个家庭影院,你最喜欢看电影了……” 夜深了,他们的心却越来越热。 许诺望着身边的男人,满是柔情,心都要化了,属于他们的家还空空的,她却已在他心里安家了。 她把心都搬过去了。 房子的基调最后定成地中海,蓝白舒服又大方,其他的细枝末节也是两人一起商量的。 设计图出来,装修就交给装修公司了。许诺有空就过去看看,有时候和莫铖去,有时候一个人去,她想看看,他们的家是怎么一天天变成他们规划的样子。装修进度还是很快的,莫铖请了最好的团队,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他迫不急待要娶许诺回家。 蓝图都是美的,装修过程却是灰尘满屋,又脏又乱。许诺站在嘈杂的环境,吃了一嘴巴的灰,心却是清澈明亮的,她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过未来。她是幸福的,她即将有一个家,一个属于她的家。 这个家不是父母给的支离破碎的家,不是兰清秋给的分崩离析的家,不是阿公给的垂垂老矣的家,是莫铖给的,属于她许诺的。从此,她再也不担心,她风雨飘零,不知道飘往何处,她有个港弯,她每日扬帆,都是踏上归途,她的思念在海上漂泊,都如江流入海,归往家乡。 这里是她的家,她和莫铖的家。 许诺几乎每天都要跑一次,每天拍一张照片,看着她的家从毛坯房被铺上瓷砖,埋了水电线,贴了墙纸……玻璃花房盖起来了,像乐谱的楼梯扶手成型了,高到顶的书柜好了……它一点一滴,一天天变成她心中期盼的模样,然后她和莫铖住进去了,便成了他们的家。 装修公司撤离的那天,许诺牵着莫铖的手,把房子走了一遍。 家具还没买,房子还显得有点空,但已是心仪的样子,地中海的蓝白两色就像置身爱琴海,迎着晚风,看外面璀璨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如今这城市的灯光也有一点是她的。许诺兴奋地捏捏莫铖的手,莫铖低头看她,眼眸也全是笑意。 他问:“开心吗?” 许诺点头,莫铖伸手抱住她,呢喃着:“我也很幸福。” 家具是两人一起到家具城买的。 逛了好几天,周末一大早,许诺就把莫铖挖起来,上班就晚上出去逛,快把白城的各大家具城逛遍了。沙发,秋千,藤椅,茶几……大小的家具,包括屋里的摆设都是两人一起选的,除了床。 莫铖一直对大床心生神往,每次去家具城都想直奔大床去。许诺很不好意思,一拖再拖,这天拖到实在不能再拖了,被莫铖拉到专区去。一路上,莫铖眼睛都贼亮贼亮的,这边看看那边坐坐,热情地邀请许诺一起来试试。 许诺面红耳赤,莫铖走到她身边咬耳朵:“你坐坐看,这可关系到咱们以后的幸福~” 旁边的导购卖力推销:“先生眼光太好了,这张床是意大利纯手工做的,最新款,这星期才到货,你看这个风格,典雅大气,又非常舒适,最适合当婚床了……” 听到婚床两字,许诺下意识地看了莫铖一眼,莫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里全是笑意。 许诺脸一热,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前方传来有些嘲讽的声音。 “好巧!” 许诺抬头,是杜艺灵,她被围在中间,身边跟着个几个导购。她还是那样,精致的妆容,一袭黑色长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抱着胸站在前面,冷冷地扫视了许诺一眼,视线放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唇角绽开一抹笑:“你们这是干吗?” “要结婚了?”她挑眉问。 许诺不知怎么回答,莫铖上前,一把搂住许诺的肩,笑道:“我们快了!” “是吗?”杜艺灵反问,又笑了,“动作还真快。” 她走过来,笑着对许诺说:“恭喜你啊,阿诺!” 杜艺灵又啧啧两声,感叹般说了句:“年底了就是喜事多!” 说着,她冲莫铖点点头,便带着身后的人浩浩荡荡往前走,又想到什么,回过头笑盈盈道:“对了,过几天我也要定婚了。按道理我该请阿诺你的,不过我想你应当不会来,就没给你发请贴,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等许诺回答,她又说:“你们继续逛,我先走了。” 留下那莫名的一句话,杜艺灵昂着头走了,像个高傲的女王。 许诺一头雾水,她清楚,当年她那么做,身为莫铖朋友的杜艺灵无法谅解,但从前她没难为过自己,可不知为何,最近见了自己,反而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充满莫名的敌意。 “这个杜小十!就是嘴欠!”莫铖安抚许诺,又说,“她婚前焦虑症,阿诺,你别理她!” “嗯。”许诺点头,没有多想,她没注意到莫铖刚才脸色有瞬间的变化,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继续逛,很快莫铖就对一张床一见钟情,说非它不可,非此床不睡。 家具城动作也快,下午就安排人送过来。 组装好,许诺弯着腰罩上床套,挺恶俗的颜色,大红色,绸面上全是龙凤的刺绣。 莫铖非要买的,跟装修风格也不是很配,许诺虽一脸嫌恶,看着大红色的床,心还是一热,还真挺像婚床的。莫铖在一旁盛情邀请:“也不知道质量怎样,阿诺,我们来试下它结不结实?” 许诺直接扔了个枕头过去。 莫铖接住,在床上打了个滚,嗷嗷叫:“呜呜呜,孤枕难眠好可怜啊!一个人睡好寂寞!好空虚!好冷!” 许诺二话不说,又把枕头砸过去。 入冬时,614室彻底装修布置好了。 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大到懒人沙发,小到牙杯电动牙刷,都是整整齐齐摆在一起,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对快要结婚的新人。莫铖还特别恶趣味,什么都喜欢买红色,说喜气,为将来做准备。 玻璃花房也按照莫铖的想法,种了白玫瑰,温度调成适宜的温度,朝气蓬勃地安家了。 书房的书柜也填满了,按照常用分类排好,旁边放着个梯子,地上摆着两个坐垫,阳光照进来,闲时可以懒洋洋地坐着看书。 阳台的秋千,主卧的飘窗,都放着许诺自己织的抱枕。 她最近爱上用毛线织各种东西,枕头罩,拖鞋,莫铖上次要求的情侣围巾了。 把房子放空一段时间,透透气,两人准备搬进去了。 搬家前一晚,许诺打包行李,也没多久,她的行李比上次多了,莫铖为她添置了很多新衣。其实不单衣服,什么都多了,首饰,包包,女人会喜欢会想要的奢侈品,许诺从没提过,莫铖看到了就想买给她。 和莫铖在一起,她又回到那种不用为钱烦恼的日子。 她不用精打计算,不用工资发下来,就分成几部分,这是房租,这是三餐,这是日常开支,花钱前都要脑子先过一遍,她不用早二小时,晚二小时,大半夜追赶着末班车,生怕赶不上,她不用再为加班晚回去,为生气不满的房东陪笑脸……很多很多,她如今富足简单,公司的女孩见到她,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没有女孩子是不爱美的,许诺也有虚荣心,有撑不过想向父亲求救,向母亲投降的时候,但都过去了。许诺富有过,也贫穷过,她跌荡起伏的小半生,让她明白什么最重要,真正的奢侈品都是金钱买不到的。 这世界,最难的就是遇见一人,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我和你,至死方休,过去的人说得多好,只有四个字,却要用一生去实现。 许诺看着也在卖力打包的莫铖,还有种不真实感。她和莫铖相遇在除夕,不过一年,他们在一起,还谈婚论嫁,太快了,可如果算上他们十八岁相识,又一点都不快。 怎么又走在一起了?许诺自己都有些恍乎,她找不到理由,她唯一清楚的是,她现在很快乐,跟莫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梦?会不会如今的美好也是一场梦? 脑子兀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许诺摇摇头,不会的,莫铖不会的。 莫铖见她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摇头,笑着问:“怎么了,累了吗?” “没有,”许诺笑笑,她看着住了几个月的房子,“有点舍不得。” 莫铖笑了,走过来拉她的手:“相信我,那里更好。” 那里当然更好,因为是他们的家。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把行李搬到新居去。 东西并不多,可收拾起来,也要大半天。当看着屋子被两人的东西一点点填满,许诺的心也被感动期待填满。把阿公的相框放在书柜上排好,许诺的眼眶有些湿,她多想亲口告诉这个善良慈爱的老人,她长大了,有爱着的人,他再也不用担心她了。 她有很多话要说,要亲口跟他说,可他听不到了。 “阿公,我有家了。”许诺轻声说,眼泪夺眶而出。 她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阿公,他对她这么好,可她最后还是跟莫铖一起了。 一直以来,她都太过自私,许诺流着泪说:“阿公,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真的,她会好好的,会努力去过好每一天。 莫铖走到书房门口,看到许诺对着老人的照片流泪,他哪能不明白。他走过来,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拉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 直到许诺情绪平缓了些,她才问:“怎么了?” “阿诺你过来。”莫铖牵着许诺的手走出去,把她领到种满白玫瑰的花房。 花房的白玫瑰是两人一起种下,因为是温室,就算现在是冬天,也一朵朵如雪地绽放着。 莫铖牵着许诺进来,把她按在藤椅,半蹲下来,微笑地说:“阿诺,我还没好好跟你求婚。” 他一说,许诺才发现,莫铖不知何时换了身非常正式的衣服,黑西装白衬衫,还打了领结,把本来就很俊的人衬得英姿勃发。柔和的灯下,整个人也像被打了光似的,朗目疏眉,桃花眼满是温柔,加上唇边的笑,莫名地让人心生亲近。 莫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你看看。” 不是珍贵的宝石,也不是名贵的首饰,是一张写满字的纸。 嫁给莫铖的99个理由 1.莫铖真的很帅,别不承认,你看到我总脸红。 2.你168,我183,我们是最适拥抱接吻的身高。 3.我现在还没赚上什么大钱,但会为我的诺不断努力。 4.工资会每月按时缴,绝对不私藏! 5.我清楚你的口味,你喜欢我做的菜。 6.你怕冷,我是个会移动的小暖炉。 …… 10.想宠着你,一直做我的少夫人。 …… 14.我们认识的日子,六年多了,六个365日夜,每一天我都想你。 …… 18.我们这么优秀,我聪明你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美,符合优生优育。 19.如果哪天你忘了上厕所,我依旧会给你送纸。 …… 22.不想让你哭,不想让你一个人,不想让你孤单。 …… 37.我伤害过你,所以更懂爱你。 38.我们分开过,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 48.我们有好多回忆,不能辜负。 …… 56.第一次给你戴上戒指就刚刚好,天生是莫家的媳妇。 …… 63.我忘不了你,我相信你也是,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 …… 74.你总是欺负我,我喜欢被你欺负。 …… 77.我的诺,我这么了解你。 …… 82.我们有很多第一次,很多,你懂的。 …… 89.呃,在床上也很合拍。 …… 93.我第一次爱上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 96.我名字有承,你名字是诺,我们天生一对,上天派我来给你一个承诺。 97.还是想对你好,只对你好。 98.我爱你。 99.一辈子。 …… 这一次他写满了99条理由,没有一条重复。 许诺记得,大学时,他写过《找莫铖当男朋友的99个理由》,后面几十条写的全是“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还被她说敷衍,这一次他写满了,每一条许诺都能感到力透纸背无法表达的情意。 莫铖还半跪在地上,微笑地看她,黑亮的眸子全是许诺,他说:“你会答应我的,对吧,阿诺?” 嗓音温柔的,缠绵的,像要化了她的心。 许诺拿着纸的手在抖,鼻子也有些酸,可不知为何,却很想逗他,她问:“如果我说不呢?” “你不会的,”莫铖仍凝视她,很自信很笃定,“因为我知道,我的诺舍不得我,你心疼我。” 许诺又想哭了,她确实拒绝不了,她在乎他,心疼他。就算她曾经是只满身是刺的刺猬,现在也被莫铖拔得一根不剩,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心,她终究还是像她妈一样,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 “我们结婚吧,阿诺,不要再分开了,”莫铖又说,他的眼睛显现出几分痛苦,“记得吗,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不要再分开了,像那一年年少的约定,从今以后,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许诺心一痛,她还记得,当年她倚在他身边,他握着她的手,吻她的唇角,很认真地说“好”。今天他继续他年少的诺言,许诺红着眼眶点头了,她嗓子已经堵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莫铖的眼角也有些湿了,他随手摘了朵白玫瑰,指肚放在上面的刺上,轻轻一压,殷红如豆的血冒出来。莫铖把指肚压在纸上的签名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印,他孩子般地说:“好了,阿诺,落地生根,你不能说反悔!” 他把纸折好,放在盒子里:“阿诺,这是我们的承诺。” 许诺把盒子合上,盒面正中间镶着一颗心形的钻石,钻石,世界上最硬的东西。 莫铖站起来,把许诺搂在怀里:“我说过的,就算世界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他给了她一颗烈火都融不掉的心,以后就算风吹雨打,披星戴月,她都不怕。 许诺紧紧地抱着莫铖,她真的真的想和他一辈子。 那一晚,莫铖狠狠地抱了许诺。 他像永远要不够似的,一次次地问:“阿诺,你爱我吗?” 许诺紧紧地抱着他,她有些喘不过气,他那么用力,弄得她有点疼了。 可这疼痛又是她要想的,疼痛让许诺感到自己鲜明地活着。这是真的,是真的,不是一场梦,她有人爱了,她不用再做那个没有人爱的噩梦,她不再怕半夜惊醒,恍然意识她爱过一个人,她没有失去,他就在身边。 而她也是爱他的,许诺哑着嗓子,眼角还带着被他撞出来的泪花:“爱。” “很爱吗?” “很爱。” 莫铖满足了,可没一会儿,又追着问。 像做一个缠绵甜蜜的梦,有点疼,但很甜,甜到骨子里。 最后许诺有些恼了,她一口咬住莫铖的肩膀,下口的时候很用力,后来却有些舍不得了。 莫铖低低地笑,他拨开许诺被汗浸湿的留海,露出她染上情欲的脸。她一向清冷,现在眼睛却含了水似的,脉脉情深,眼里只有一个自己。他喜欢这样的阿诺,烙下他的痕迹,染上他的气息。 莫铖扬唇一笑,一字一顿:“你是爱我的。” 笑容有一瞬间的陌生,许诺怔住,不过很快被他的动作转移注意力,他真是个欲求不满的禽兽。 那一刻,许诺永远不会想到,和她缠绵的男人已经变成一个可怕的恶魔。 他所有的温柔,所能的包容,所有的好只为还给她一个纯白玫瑰的局。 他一根一根亲手拔掉她身上所有的刺,不是为了更好的紧紧相拥,而是往伤口撒盐。 她不知道,城市的另一端,杜艺灵正在确认定婚典礼的流程,她摇晃着一杯红酒,对着外面的灯火:“什么花都好,就是别用白玫瑰。” 这一切,许诺永远不知道,这一晚,她在莫铖怀里沉沉睡去。 无梦,她料不到,她一觉醒来,天永远黑了。 而莫铖抱着怀中的女孩,静静地看到。他温柔地抚摸她的眉眼,动作很轻也很温柔,一遍又一遍,像永远不够似的。 他在心里叹息,阿诺啊。 第26章我戒了,也戒掉了对你所有的念想 好的睡眠该是怎样的,无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轻轻松松。 许诺好久没睡过这样轻松的觉,像回到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光,她什么都不用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许诺觉得她又变回过去那个小女孩,全世界都宠爱她。她有爸爸妈妈,阿公,每个人都爱她。小时候多开心啊,为什么要长大呢? 许诺自然醒的,屋子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阳光照不进来,营造一个非常适合休息的环境。 虽然身体跟散了架似的,很酸痛,但许诺精神很好,她睁开眼睛,转过头,有些意外,莫铖不在身边。许诺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有点冷了,他起来有一段时间了。 这个无赖跑哪里去了…… 许诺有些失望,但并影响她的好心情,可能在厨房准备早餐吧,她又想。 她看了下时间,天,已经快中午,她竟睡这么晚。 许诺赶紧起床,穿衣服时,她偷偷看了一眼身体,脸一下红了,全是莫铖弄出来的吻痕,暧昧地布在胸前,要好几天才会褪去吧。 这个禽兽!许诺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出去找莫铖,她想见到他。 出乎意料的是的,屋子空空的,没有一点动静。许诺没有多想,伸了下懒腰。 天气真好,是个大晴天,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冬天最幸福的就是有这样的暖阳,两个人像猫一样坐着窝在一起晒太阳。 许诺下楼,一楼也是静悄悄的,莫铖并没有在厨房忙碌。 跑哪里去了,许诺喊:“莫铖!莫铖!” 没人回应,声音扩散出去,又被墙壁打回来,竟有些回声。 出去了吗?许诺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的鞋柜,莫铖的鞋并不在。 果然出去了,许诺想,又猛地回头,不对!不单少了一双鞋! 她心里无端生起一丝恐慌,许诺猛地冲过去,昨天才刚被摆满的鞋柜少了一半的鞋,全是莫铖的,怎么回事?莫铖的鞋怎么全不见了? 许诺脸一白,全身都冰凉了,有种很可怕的感觉,静悄悄的房子,少了一半的鞋,昨晚莫铖告别般的放纵,她脑袋一阵晕眩,几乎要倒下去,不可能的,不会的。 许诺扶着墙壁,把房子走了一圈。不单单是鞋,屋子莫铖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他的电脑,他的衣服,甚至连洗手间成双成对的情侣牙刷都少了一只,只剩下她一个人的。 怎么了?家里遭贼了吗?可没有一丝被翻的痕迹,不是贼! 许诺已经傻了,她去卧室拿手机,她要问下莫铖,他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她跌跌撞撞过去,去拿手机,看到床头柜旁放着房产证书,钥匙,还有一封信。 许诺看到时,脑中有瞬间的空白,一个想法冒出来了,他走了,莫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颤抖地打开信,是莫铖的字,他写着一手好字,刚劲有力,意气风发,一笔一划都尽显风流,带着情般。 阿诺,你醒了吗? 如你看到的,我走了。 别讶异,一切都是你想的样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我不爱你了,阿诺。 别恨我,我不过是把你对我做的,还给你。 上次你问我是不是戒烟了,是的,我戒了,也戒掉了对你所有的念想。 在监狱的每一天,都把我曾经对你的爱磨尽。 我错了,我以为就算所有都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但它已经死了。 阿诺,我对你死心了。 我以为你是爱过我的,可你连给我们孩子生存的机会都不留。 相识一场,房子的产权,这里的一切都给你。 就这样吧,许诺,我们……不再见。 不再见,三年前,许诺就是这样对莫铖说的。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打湿了纸上的钢笔字,晕成小小模糊的黑点。 许诺泪眼模糊地打开房产证,上面赫然只有她的名字,孤零零地写在上面,形单影只。他对她多仁慈,这样的地段,这套房子在寸土寸金的白城起码值上千万,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买不到的,可她许诺要的是从来不是这些。 钥匙房产证,他什么都给她,就是不给她爱。 房产证掉落下来,许诺又看了一遍莫铖留给她的信,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字,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合在一起,为什么就无法理解,怎么会这样,昨晚他们还好好的,他还在玫瑰丛中向她求婚,写满了99条嫁给他的理由,白纸黑字,玫瑰手印,昨晚他们还耳鬓厮磨,他还在她耳边一次次地说,他爱她,他们不会再分开。 许诺想不透,她不明白,难道这全是假的吗?全是假的吗? 他不爱她,为什么要来,带她到雪城,背着她在雪地狂奔,带她春天看樱花,秋天看枫叶,陪她回小春城看阿公……这所有的所有,难道都是假的吗? 明明昨晚他还说要给自己一个家,怎么今天一觉醒来,就变天了,变成她的一场梦,变成她的自作多情,变成她的痴心妄想。 没有人,没有莫铖,她一个人要一个这么大宽敞明亮的房子做什么?他给的不是免她风雨飘零的房子,是给她一个坟墓,一个埋葬他们所有爱和真心的坟墓,一个她许诺永远没有人爱的噩梦,一个她怎么摆脱都摆脱不了的诅咒! 要说残酷,她许诺哪比得上莫铖一分一毫,兵不血刃,不用一兵一卒,就让她输了全部。 许诺哭了,无声地哽咽着,所有的悲痛都堵在嗓子眼里。 她想放声大哭,可哭不出来,她跪在地上,痛苦地拿着那张纸,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一点都发不出来。她只是无声地流着眼睛,心被揉成碎片,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局,她不想在这大得过分的房子哭,陪伴她的只有回声。 她不要,她不要,她是爱着莫铖的,是真的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昨晚她躺在他身下,紧紧抱着他时,就想着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莫铖身边。 她是爱他的,她一无所有,只爱他,她已经毫无保留。 她不要和他分开,可能这只是他一时的愤怒,他生气她没留下孩子。她可以解释,不是他想的那样的,他们这么年轻,以后会有很多的孩子,她会说明一切的。 许诺颤抖地打给莫铖,她怎么能离开他,她连手机的快捷设置,他的号码就是设成“1”。 她心里只有他,他是她的第一位,她的爱人,她的亲人,她只有他,怎么能失去? 爸爸有新家了,她和妈妈也闹翻了就差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她只有他,他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 手机响了好久,都没人接,许诺不依不饶地继续拨,莫铖会接的。 上次那场事故之后,他就答应自己,电话会马上接,就算没接到,也会马上回拨。 你看,他对自己多好,这么在乎她,听她的话,难道这些也是逢场作戏? 也不知道拨了第几遍,手机终于被接通了,似乎是烦不胜烦,不堪受扰地被接起来,很不耐烦地一句:“喂。” 许诺却像捡到救命稻草,她紧紧地抱着手机,迫切地叫着:“莫铖!” “是阿诺啊!”手机传来莫铖低低的嗓音,他似乎轻笑了下,“不好意思,我把你号码删了,不知道是你。” 许诺脑袋蒙的一下,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棒,打得她头晕脑花了。她有些不知道道要怎么开口地说:“你,你……” “你都看到了吧,”相对许诺的紧张无措,莫铖就显得云淡风轻,还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嗓音也带着他特有的低沉优雅,“我在信上都说得很清楚,不能当面说分手有些抱歉,不过我想你这么聪明,应当会明白的。” “房子我给你了,你自己是做这一行的,那套房子价值多少你也清楚。如果实在不想要的,就卖了,那笔钱应当足够你下半生过得很好的。” “其他的也没什么,我很忙,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忙?在过去的一年,他在追求她,陪在她身边,从来没说过这个字,现在她不过给他打了个电话,还不到三分钟,他就说他忙。 许诺简直要喘不过气了,寒气从地上一直渗到进来,从她跪下的膝盖,一直冷到她骨子里,像大冬天,被一盆冰水浇过来,直接冷到心尖。 奇怪,明明开着暖气,地板也铺着地毯,为什么这么冷?冷到许诺牙关都在打颤,她得拼命抓着手机,那么用力,手机才不会从手上掉下来。 那边的莫铖的似乎要结束这通电话:“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 话没说完,被许诺打断,她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些都是骗人的?” 这句话说出口,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都是骗人的吗?说爱她,说给她一个家的,对她的温柔和贴心,对她的好,全是假的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诺颤抖地等着莫铖最后的宣判,如果他说不是,哪怕他对她还有一点情意,她都会跑过去找他,扎进他的怀里。她不在乎了,她无所谓,尊严对错,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 可沉默了好久,莫铖的答案还是冷冰冰地钻进耳边,如一把利箭直射靶心。 “是,都是骗你的!” “一点真心都没有?” “没有,一点真心都没有。” 许诺哽咽:“我不信。” 她不相信,她真的无法相信,叫她怎么相信? “阿诺啊,”许诺听到莫铖在叫她的名字,他特有的叫法,那种宠溺般拿她无可奈何的语气,暖暖的,像对她毫无办法,他说,“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你问我恨你吗,难道我说不恨,就真的不恨吗?” “你以为我带到你到长年积雪的地方,就真的能埋葬我们的过去?” “你以为我说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就能重新相爱吗?” “阿诺,你已经这么大了,都在社会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我对你好,我陪着你,我说要给你一个家,然后,我说什么,你就信了?” “难道你忘了,你说我是个强奸犯?” “难道你忘了,你送我进监狱,还打掉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过去已经足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见面装不认识了,”莫铖在那边轻轻地笑了,“我要是你,早该见到我,就跑得远远的。结果你呢,带你回家,帮你洗脚,你眼睛就红了,带你看次雪,玩几天,你眼睛就离不开我了,就觉得我原谅你了,我也没对你多好,可你就回来了。” “阿诺啊阿诺,你果然还是没人爱啊。”莫铖的话在耳边残酷地继续,“你没发现,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极度渴望被爱。可是没人会爱你的,阿诺,你爸妈不爱你,就连我,曾经最爱我的你,现在也不要你了。” 许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她怔怔地跪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 那些眼泪挂在腮边,滚到唇边,那么苦,那么涩,原来这就是真相,他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可为什么莫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许诺还是想跟他解释,关于孩子不是他想的那样,她还是想挽回他们已经走到尽头的爱情。她哑着嗓子,近乎乞求,像个卑微的乞丐靠别人的施舍活着,她说:“莫铖,我们见一面吧。” 这样就结束,太残酷了,她无法接受。 “呵呵,”莫铖笑了,嗓音很愉悦,又带着恨意,他一字一顿地问,“记得吗,许诺……我们不再见!” 说罢,手机被生生地挂断,只传来冰冷的嘟嘟声。 莫铖……我们不再见。 原来如此,他不过想把这句还给她。 她纯白玫瑰引他入局,他倾尽温柔,还给她一个纯白玫瑰的局。 他在种满白玫瑰的花房求婚,他找了个他们第一次相遇日子的门牌号,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其实他早就说了,我们在从那天开始,就在这里结束了。他真的不爱她了,不爱就是不爱,不爱才能肆意伤害,不爱才能把天堂变成地狱。 手机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许诺呆呆地坐在地毯上,那些眼泪早已干涸,留下一道道白白的痕迹。 原来不是她想多了,莫铖真的不要她了。这一切都是骗人的,也对,她怎么这么天真,就全信了,毫不怀疑。她真是笨,她真是傻,她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可要不是心里有他,他能这样伤害她吗? 许诺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着,那本大红色的房产证耀武扬威地落在身边,她的名字被写在上面,像个诅咒提醒着她,他什么都留给她,就是不给她爱和人。人没了,要房子有什么用? 许诺有些想笑,可嘴角一动,泪又落了下来。 她这一生,还真是诅咒,她一直在找爱,却没一个人爱她。 以前是被她赶走,现在是别人不要她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从房子漫出的寒意像要把许诺冻僵。 她才又猛地站起来,又重重跪下去,太久了,腿早麻了。许诺半跑半爬走出卧室,不要,就算莫铖这样说,她还是舍不得离开他,她还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她不能失去他,她要去见他,她要和他解释清楚。 许诺急冲冲走出去,就披了件大衣,穿着拖鞋,连钥匙都没带。 她迫切地想见莫铖一面,去跟他说清楚。 许诺走得很快,跌跌撞撞,连电梯都不想等,直接跑下楼。她匆匆走到小区门口,外面就是公路,可以直接坐出租车。可连老天也跟她作对似的,来了几辆出租车,都载人了,气得许诺恨不得冲上马路,把他们拦下来,赶他们下车。 一旁是个报刊亭,报刊亭老板正坐着无聊,看到许诺这样,好心地问:“小姐,有急事啊,唉,现在是高峰期,比较难打车。” “嗯。”许诺回头应了一声,没心思理他,在旁边招手。 又兀地停下来,不对,刚才她好像看到什么,许诺疯了似转身,拿起最上面的报纸,好大的手笔,封面是个巨大的广告,环城实业莫铖和杜家千金杜艺灵将于1月4日举行定婚典礼,欢迎各位…… 对了,过几天我也要定婚了。按道理我该请阿诺你的,不过我想你应当不会来,就没给你发帖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杜艺灵的话在脑中响起,许诺终于明白了,杜艺灵为什么会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没有哪个女人见到自己的准未婚夫和别的女人大秀恩爱,一起布置新居,一起买新床能笑脸相迎的,难为她,就要定婚了,还能对着自己,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许诺难以置信地看着报纸,她无法相信,可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时间地点,白纸黑字,莫铖杜艺灵,就差把两人的婚妙照放在一起了。 老板在一旁说:“有钱人就是有病啊,定个婚打个这么大的广告。” 对,这两人都有病! 一个看着未婚夫报复别的女人还能坦然自若,一个都要定婚了,还不要给前女友一刀。许诺觉得好笑,更想哭,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傻。刚才下楼时,她对莫铖还抱有期望,还想着,他是因为生孩子的缘固,她解释了,他就不生气了。 现在呢,原来是自己太可笑了! 还要见他吗?许诺问自己,她想起爸妈离婚时,许淮安离开的那一晚,妈妈跪下来求他不要走,说她不离婚了,她原谅他了,她不介意,要得到的只有许淮安厌恶的眼神。如果现在自己去找莫铖,他是不是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再过几天,他都要跟杜艺灵定婚了…… 许诺真是眼瞎心瞎,第一次见面,杜艺灵扑过来抱着他,那么亲密,他说是哥们,自己就真相信是哥们了。说不定这两人早就情根深种,只是没有发现,如今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她还是不死心,不相信,还在苟延残喘地想着,也许,也许—— 许诺跟老板买了那份报纸,终于有出租车过来,许诺上车说:“去明珠大厦。” 明珠大厦,白城最盛名的地方,历史悠久,在那里办喜事,单单有钱还是不够的。 从出租车下来,许诺直接去酒店的12层,一路上,不少人停下来对她指指点点,就连坐电梯身边的人都不自觉让出一段小小的距离。 许诺从电梯镜子看到自己,蓬头垢面,头发都没梳,胡乱地披散在脑后,踩着一双拖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被冻得乌青,跟四周衣着得体妆容精致的女人相比,她就像个疯婆子。 电梯开,许诺走出去,听到后面有人小声笑着:“穿着拖鞋就跑过来了,肯定是过来捉奸的。” 捉奸?许诺心里发苦,她都搞不清,她和杜艺灵哪个算元配,哪个是小三? 许诺到服务台,摊开报纸,指着上面的名字,问:“4日这里是不是有个定婚宴,莫铖和杜艺灵?” 服务员一脸好奇,不过还是说:“是的,定的是国色天香那个厅。” 国色天香……许诺心里最后的期望被撕成碎片,连残骸都没有。 “谢谢你。”她头重脚轻地走出去,正好看到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搬着个很大的展架过来,赫然是莫铖和杜艺灵的婚纱照,男人的俊朗风流,女的美艳精致,看着就很赏心悦目的一对玉人。 也不知道他天天陪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去拍的婚纱照,到底哪一天…… 去搭电梯时,许诺把报纸扔到垃圾筒里,她觉得一同被扔进去的还是自己弃若敝屣的心。 死了,都死了。 许诺没去找莫铖,没必要了。 从爸妈离婚那一天,她就明白一个道理,世上最难的事就是挽回一颗不爱你的心。 莫铖真的不爱她,他所有的温柔和好都不过是报复她当年的恶毒,她仅存的一点理智拉住她去找莫铖的欲望,她也想像妈妈那样,跪下来求莫铖不要走,可许诺清楚,没有用的,她求不回来的。 许诺不知道是怎么回到614室的,坐走还是走回来的。她不知道,她一片混乱,很乱很乱,只感到悲痛像涨潮一样,海水不断漫延过来,她快喘不过气了,她快窒息了。明明在空旷的地方,四周都是冷洌的空气,她却捂着胸口,透不过气,仿佛喉咙就被堵住。 许诺站在614室门口,才发现她忘了带钥匙,没钥匙,怎么进门?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十岁那年,她从白城逃回来,被妈妈关在门外,那是除夕夜,外面在放焰火,还下着雪,她蜷缩着,只觉得扑天盖地的冷。许诺靠着墙,身体滑落,她坐在地上,已经入冬了,这几天寒流过来,就算在室内的过道,温度也很低,一呼吸全是白白的雾气。 许诺抱着自己,可冷意还是顺着毛孔渗透进来,一直冷到心里。 那一年,还有阿公救她,可阿公走了,还有谁来救她? 没有人了,只有她自己。 一扇门,没了钥匙,她被隔绝在自己家门外。 人心就像这扇门,你以为它为你开着,结果发现,没有了钥匙你根本进不去。没有爱,你凭什么以为那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许诺就坐在那,呆呆傻傻,眼泪不自觉地滑落,顺着颈脖滑下,把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真可笑,昨晚他吻她时,胸口那里多火热,现在像死了一样。 许诺一直坐着,直到天黑了,过道的灯是声控的,有人看到这里蹲了一个人,吓了一跳,不满喊:“你干吗蹲在那?” 许诺没回答,她眼睛已经哭肿了,嗓子也疼,全身被冻得没有知觉,就觉得痛,心好痛,比阿公去世那一次还痛,那一次她痛得不想活下去,现在也一样,她只想死,死! 为什么活着这么痛苦,爱一个人这么难?是不是她被诅咒了,才会这样,用尽所有的勇气去爱一个人,拔了所有的刺,毫无防备去和他在一起,结果他不过想骗她,报复她! 也不知道坐久了多久,白城的夜依旧璀璨,这是一座不夜城。 许诺木木坐着,觉得全身都没自觉了,本能让她觉得不能再这样,再坐下去,她会被冷死的。 她哆哆嗦嗦给莫铖打电话,按下“1”键时,许诺心里升起一丝无力,多讽刺,她其实不过想找个借口打给他,他这样对她,她还是想听他的声音。 等电话时,许诺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竟在这里坐了六七个小时。 这次依旧响了好久,不过比早上好多了,还是懒洋洋一句“喂”。 他都把自己号码删了,这次许诺学乖了,她主动报名:“是我,许诺。我忘了带钥匙出来,现在进不去,你有多一把钥匙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莫铖才一声嗤笑,有些玩味地说:“阿诺,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他慢条斯理地说:“上次我听一个朋友说,他女朋友想见他,就骗他说忘了带钥匙,啧啧,我没想到你也会这样,真是——” 话没说完,许诺直接挂断了,她快要死了,她的尊严还没死!她不想,他们最后的回忆是莫铖的冷嘲热讽,许诺有些想笑,原来这就是不爱。她真是被他宠坏了,他对她太好,好到一切她都觉得是理所当然,没想到,原来不爱一个人,可以这样残酷。 就这样吧,许诺不想动,也不去想解决方法,如果真冻死就冻死算了。 但没一会儿,过道的灯亮了,几个人直接朝许诺走过来,问道:“是许小姐吗?我们是这里的物业,刚才莫先生打电话过来,说你忘了带钥匙,他之前有留一串钥匙放在我们那备用。” 许诺点点头,那几个人开了门,把灯打开。 许诺坐着没动,沉声说:“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为首的工作人员看到许诺被冻得发青的脸,又问,“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你们起来。” “不用了,我没事,谢谢你。” 许诺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她走了进去。 这个房子她多熟悉,是她亲手设计的,一边一角都是她和莫铖一起布置的,可如今看来,如此陌生。那么多人,想住金碧辉煌的大房子,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们哪知道,拥有这些却连一个知冷知暖的人都没有,独守空房的痛苦。 她真该感谢莫铖,他还给了他们的爱情一个葬心之地,614,也是终点。 许诺在房间坐了三天,等了三天,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如果,哪怕一次,莫铖给她打一个电话,给她挽回的一句话,她都愿意,愿意回去,愿意重新相信他。可是没有,手机倒是有响过,不过是主管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许诺听也没听就挂了,她怕,怕这一两分钟,万一莫铖打过来呢,错过了怎么办。 可三天,莫铖一次也没打过来,连短信都没有。 都是真的,他骗她是真,他和杜艺灵要定婚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她和他是假的。 许诺不能再骗自己了,三天,她除了喝点水,吃了块面包,几乎是没吃其它东西,饥饿加上根本就没睡,她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如果不是想抱有一丝希望,她根本撑不下去。 现在她该醒了,许诺站起来,天昏地暗,她直直倒下去。 再醒来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会是他吗? 许诺颤抖地接,听到主管气败急坏:“许诺,你到底还想不想干,别以为你最近——” 许诺挂掉,用力地把手机摔出去,撞到墙上,手机摔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一起碎的还是许诺绝望的心。 她起来,强迫自己吃得饱饱的,然后去睡一觉。 再次醒来,许诺恢复了一些元气,她没死,她撑过来了。 许诺打起精神,她看了房子,她和莫铖一起选的地中海风格,一起挑的沙发,茶几,吧台,什么都是和莫铖一起选的,可他不要她了,这里也没一样是她的,就算房产证写着她的名字,也不是她的。 从头到尾,许诺要的就不是房子,她要人,要爱,要莫铖的心。 她要他许诺的,从今以后,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许诺起来,把房子打扫了一遍,她做得很细致,每一处都擦得干干净净,被子铺得整整齐齐,也给花房的玫瑰浇了水。做完一切,她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东西不多,莫铖买给她的奢侈品,她全留着,包括他写给她的《嫁给莫铖的99个理由》。 许诺又看了一遍,看到“我伤害过你,所以更懂爱你,我们分开过,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我们有好多回忆,不能辜负”,还是哭了。这个骗子,直到今日,她都绝望了,都要走了,还想去信他。 许诺把房产证,还有那颗镶钻的心都留下,还有她的……戒指。 把戒指脱下的时候,许诺觉得血肉生生被剥离,那么痛,痛得宛若有千万根针同时在扎她的心。可一切都结束了,她把戒指和莫铖给她的那颗心放在一起,真美,和他曾经的誓言一样美,但不属于她。一起留下的,还有许诺留给莫铖的一封信,可能他这辈子也看不到,可有些话许诺还是想说给他听。 行李不多,几件衣服还有阿公的相框,把相框放进行李箱时,许诺的泪打在老人微笑的脸上,她终究还是没能让阿公放心。 对不起,对不起,许诺擦掉泪水,可还是泪如雨下。 走的时候,许诺回头看了一眼房子,多美,她最完美的作品,处处见温馨和生活情趣,边边角角全都倾注了她的爱,可不属于她,她扬起嘴角想笑一下,想潇洒地告别,还是失败了。 门被关了,锁住,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永远地锁在门外了。 许诺把碎了的手机和卡扔到垃圾筒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得很快,腰挺得很直,背影坚强,像她从来没爱过,也没败过。 许诺把钥匙交给物业,嘱咐道:“如果莫先生有来,请交给他。” “您这是要旅行吗?”工作人员好奇地问,“要去几天?” 不会再回来了,可许诺还是点头,仿佛她只是去旅行,过几天,还会回来,回到他们的家。她拉着行李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要是莫先生问我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你跟他说,我爱他,许诺爱他。” 说完的刹那,许诺眼眶还是红了,这三个字,她多想亲口对莫铖说。 可没必要了,他都要定婚了,不该徒添他的烦恼,不能这么无趣讨嫌。 工作人员楞了下,呆呆望着越来越远的许诺。不知为何,明明是甜蜜的三个字,他却听出世界末日般的绝望,全是痛心。他把钥匙收好,忍不住想,有钱人就是爱折腾。 第27章可能这辈子,她都无法习惯莫铖不爱她 许诺去辞职。 倒把三番两次打电话骂她的主管吓了一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没真想叫她走。 许诺交了辞职信:“跟您没关系,是我想走,一直以来,谢谢您的照顾了。” 走出办公室,她跟共处的同事打了招呼:“谢谢大家的照顾。” 她没什么东西,把材料交给人事,剩下的一些小杂物都扔到垃圾筒。 许诺想离开白城,可能有生之年,不会再回来了。 她在白城没什么朋友,就一个君子之交的赵亦树。 赵亦树在白城开了家心理诊所,要找他并不难。许诺想了想,还是去跟他告别。 许诺和赵亦树关系很奇怪的,他们几乎可以好几个月不联系,但是只要许诺一句话,赵亦树就明白,他懂她,可能这就是知己。 许诺把小木块还给赵亦树:“这个还给你,我要走了。” 那块正面写着后会无期,反面写着来日方长的木块,不过反面已被用漆涂掉,什么都看不出来。漆是许诺亲手涂掉的,这一次,她和莫铖是真的没有来日方长,她只留下了,赵亦树的告别,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其实她和莫铖早该说这个。 赵亦树那么早就教了她这四个字,她到今天才明白。 赵亦树看到木块楞了下,皱着眉问:“你们?” 就在前不久,他偶遇过牵手逛街的两人,后来许诺打电话跟他说,她和莫铖重新在一起了。他还记得她那时的语气,充满对未来的期待向往:“你说得对,我不能活在害怕中,赵亦树,我想去试一次,我信他。” 她不相信爱情,却相信他。 但没几天,莫铖和杜艺灵的婚讯登上报纸,几乎路人皆知。 赵亦树不知道两人又发生了什么,唯一清楚的,爱情又一次输了。他曾经很自私地想两人在一起,爱情,人人都挂在嘴边的东西,他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他们证明了,也失去了。 许诺苦笑,摇头:“我们结束了。” 虽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赵亦树却觉得她要哭了。 他叹了口气:“阿诺,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坚强。” 她十岁就认识他,遇见他时,她正处于最无助的时候,那时候,她在他面前坦露伤口,现在也可以。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只有一个赵亦树,永远是那个不会安慰你但会让人信任的赵亦树。 话音刚落,许诺的眼圈就红了。 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桌面,她握着拳,哽咽道:“赵亦树,我好难受。” 就算一次次提醒自己,木已成舟,一切都是骗局,她还是痛,还是不肯去相信,不肯去相信这是真的。 莫铖,以后她想起这个名字,心都会流血,他会成为她不敢爱的噩梦。 赵亦树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拍她的肩:“阿诺,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是的,会过去了,但不会好了,未来不会变好的。 她以后漫长的岁月都不一定能治愈莫铖给的伤口。 许诺在赵亦树坐了很久,像小时候那样,说她的痛,莫铖的温柔和他的局。 就算她已经长大了,却还是没法习惯,习惯伤害,习惯疼痛,习惯无常。可能这辈子,她都无法习惯莫铖不爱她。许诺只是在忍受,忍着忍着就熬过去了,她已经无力去抵抗所谓的命运,一切都交给时间。 这一次,连赵亦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许诺向赵亦树告别:“我应当不会再来白城了。” “接下来什么打算?” “不知道,会先回一趟小春城,有可能去找我妈,有可能就呆在小春城了。” 他们没说以后会常联系的客套话,临走前,赵亦树抱了抱许诺,他很是歉意地说:“对不起,阿诺,我不是一个好朋友。”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旁观者,不曾为她挡过风雨,也不曾为她做过明灯。就算今天他看她深陷囹圄,也帮不了她什么。 许诺摇头,轻声说:“这样刚刚好。” 真的,这样刚刚好,很安全,不要像她和莫铖,靠得太近,拔光了刺,最后血流了一地,心死了,爱情也死了。 去小春城的票许诺早买好了,她还买了新的手机和电话卡。 四年前,她只给妈妈和赵亦树留了号码,没想到四年后,还是这两人。 是下午的票,离起程还有一段时间。 许诺想了想,去了许言的学校,她想跟弟弟说一声,虽然他并知道她真的是他姐姐。 去的时候,学校还没放学。 许诺站在门外等,等着等着,脸颊突然有点冰凉,许诺一摸,水,她抬头,啊,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白城的第一场雪。 雪还挺大的,纷纷扬扬地往下落,许诺张开手,雪花落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滴水,就像天在落泪。小时候写作文,写心情难过,总爱用泪如雨下,那时候能用四个字的成语,是很了不起的事,但有些词,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真正懂它的意义。 许诺站在漫天的飞雪中,心里泪如雨下。她真的很喜欢雪,她很多美好开心的回忆都和雪有关,特别是有关莫铖,可她料不到,有一天,这些美好会化做一把刀,万箭攒心。如今这漫天的雪花,也变成铺天盖地的寒意,将她笼罩。 好在许诺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最没肆意的资本,她得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下课铃响了,许诺运气真好,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许言,他背着个书包,还是长不高的样子。 许诺冲他招手:“言言!” 许言见到她很开心,兴奋地跑过来:“姐姐,好久没见到你了!你都去哪了?” 前阵子,她忙着和莫铖装修,满心都是他们的家,哪有心思理他。许诺心里一阵发苦:“我最近工作比较忙。” “是吗?”许言看他,不满道,“最讨厌你们这些大人了,忙就推给工作,我爸爸是这样,妈妈是这样,现在姐姐你也这样。” “我真的忙。”许诺拍拍他的脑袋,“走,我请你吃冰激凌,当向你道歉。” 许言高兴了,轻车熟路地走到他们平时最喜欢吃的冰激凌店。 把他喜欢的草莓味递给他,许言立马笑得看不到眼睛。 许诺看着他,小孩子就是好,容易满足,一点点就感到很开心。为什么大了,想要的东西那么多,要爱情要房子,要自由要豪车,什么都有了,又说空虚。许言上次怎么说的,大人就是难讨好,怎么做都不满意,拥有什么都不开心。 她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许言,心里也好受一点,问:“好吃吗?” 下雪天,吃冰激凌确实有点冻。两人都吃得有点哆嗦,许言点头,很满足地说:“好吃,姐姐下次我请你!” 他又说:“姐姐,好久没见,我好想你。” 许诺心一暖,望着面前的男孩,他在宠溺中长大,个子又矮,都上初中了,看起来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其他男孩到他这个年纪都开始变声了吧。 可惜她等不到许言长大了,许诺说:“言言,姐姐今天过来是跟你告别的,我要离开白城了。” “为什么?”许言吓到了,瞪大眼睛,连冰激凌都忘了吃。 “姐姐失恋了,要离开白城。”很伤心的事,不知为何,跟许言却很容易说出口。 许言傻楞着,好久才问:“是不是像电视说的,离开这个伤心地?” 这个八点档忠实观众,许诺点头。 许言用一种要哭的神情看她:“一定要走吗?这个地方真的让你这么伤心?” 让她伤心的不是地方,是人,可睹物思人,她没法生活在一个满是回忆的城市。 许诺点头:“是的,呆不下去,这个地方看着就难过。” 许言要哭了,冰激凌化了一手都没发觉:“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走?妈妈总管我,不让我交朋友,她说我有钱,别人接近我都是别有用心。你走了,我更没什么朋友了。你放心,我很快就长大了,长大了,就帮你打那个欺负你的人,就能保护你。” “真的,我很快就长大了,”他证明似的又加一句,“我现在每天都有喝一瓶牛奶,以后喝两瓶,三瓶都可以,姐姐,你不要走了,电视不是说,逃避不是办法,面对才能真正地过去吗?姐姐!不要走嘛!” 许言拉着许诺的手恳求的,许诺有些感动。这是吴琼和许淮安的孩子,可他不像吴琼那么势力,也没有许淮安的薄情,他天真善良。是不是每个孩子的最初,都是天使般的样子,为什么后来他们会长成永不知足,会做坏事,会伤人…… 许诺俯下身,和许言平视:“对不起,言言,姐姐没勇气呆下来。” “不过你放心,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你不用担心你没朋友,姐姐跟你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什么朋友,不过后来姐姐发现了,交朋友没那么难,只要你捧着一颗真心,别人就会真心待你。” 她说谎了,有时候并不是你捧着一颗心,就能换回真心,可能还会被捅你一刀。但他这么小,她一点都不想破坏他的天真。 她拍拍他的脑袋:“言言,姐姐走了,以后多喝牛奶,多看书,少看电视。” 许诺起身,正准备走,身体被用力地推了一下。许言被一个女人护在身后,她挡在许言面前,怒视她“你是谁?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妈妈,你误会了,”许言在后面急急喊,“这是我朋友。” 妈妈? 许诺一楞,望着面前的女人,是吴琼。 当年自己朝她洒沙子骂她狐狸精的女人,自己都认不出她了。 她们有多少年没见了,许诺看着依旧妆容精致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真的认不出她了。 那一年,她逃出来,心里恨死这个女人了,没想到今天认不出来了。真可笑,当年明明恨得要死,那么大的仇恨,再见面竟没有多少感觉了,是不是爱和恨都会随着时间流逝? 许诺冲许言点头,她不想和吴琼多做纠缠。 包被抓住,吴琼狐疑地看她:“你,你……你是不是许诺?” “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认得,你就是许诺!” 两人正说着,旁边又传来一声讶异:“阿诺,你怎么在这?” 是许淮安,他今天难得有空,和吴琼一起来接许言回家。 一听到许淮安的话,吴琼就笑了,她尖厉道:“还说你不是,许诺,你接近言言干吗?是不是看淮安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不舍得了,想来分家产,我告诉你了,你判给你妈了,现在的这些都和你没关系。” 许言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妈妈,你说什么?” “你瞎嚷嚷什么,”许淮安不满地瞪了一眼吴琼,转头亲切地对许言说,“言言,你不记得了?这是姐姐,小时候姐姐还经常来找你玩!” 许言还是一脸茫然,吴琼嗤笑一下,刻薄道:“言言,就是那个乡下来要钱的穷亲戚!记得吗,许诺,那个打伤你还要扔你下楼的姐姐,亲姐姐!” 许言难以置信地望向许诺,许诺感觉像被当面打了一巴掌。 “怎么说话的?”许淮安怒道,“言言,别听你妈乱说。阿诺是你姐姐,小时候你们玩得可好了。” 吴琼像听了很可笑的笑话:“我乱说,你才是鬼扯吧!还玩得好,言言脸上的伤疤就是许诺弄的。” 不,她没有,小时候,她是有段时间特别恨许淮安,想带着许言一起死,让许淮安一无所有,可她从来没有打过许言,也没真正地伤害过他。 吴琼又说:“你说我乱说,那我问你,许诺都这么多年没跟你联系了,也从来不认许言这个弟弟。突然冒出来,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哼,说到底,不就惦记着你那些钱!” 没有,她和许言亲近,完全是意外,她从来没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许诺站在那里,吴琼说的,她可以一条条反驳过去,可她满心疲倦,实在没力气和吴琼做这些口舌之针,况且,她一向不屑解释。她只想离开这里,无论是许淮安还是吴琼,她都不想去应付,她都要离开,她只想安静同许言告别。 许言还是很迷惑,他求救般地望着许诺:“你真的是我姐姐吗?” 许诺一楞,还是点头了,一瞬间,她看到那个刚才说要保护她的男孩后退一步,眼中涌起防备。他看她的眼神,充满审视,很微妙,想亲近,又很害怕,带着距离。他也这样看她,接近他,别有用心的人? 许诺觉得可笑,她总以为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还会被刺痛。 许言什么都没做,但一个戒备的眼神已让她失望。 许诺不想再说什么了,下着雪,几个人在街上吵吵嚷嚷,说起来还是血亲,却掀彼此的短,真是太难看了。 她平静地望着许淮安:“爸爸,既然你见到你,我也跟你说一声,我要离开白城了——” 话没说完,许诺听到四周惊呼一声“快跑”! 她抬头,看到冰激凌的广告牌在眼瞳不断放大再放大,正对着许淮安砸下来。 什么也没想,许诺猛地扑过去,一把推开许淮安:“爸爸,小心——” 许淮安被推了出去,他瞪大眼睛:“阿诺!” 许诺抬头,广告牌还在飞速降落,她本能地要闪开,又停顿了下。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广告牌已重重地砸在许诺头上,又压在她身上。 许淮安被推倒在一旁,安然无恙,他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被压着的女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言,他扑过去大喊:“姐姐!姐姐!” 许诺隐隐中听到有人在叫她,可她头很痛,钻心地痛,这一次是天真的黑了。 她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觉得身体被寒意包围,有什么正快速地流出她的身体,那东西却很热,很温暖。许诺睁开眼睛,最后一眼,是漫天往下落的雪花,星星点点,像会飞的精灵,纯白澄净。 真美啊,她想,她还记得,有个人说要会初雪吻她,他也做到了,他还记得,他跟她说好的,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可如今他在哪里…… 许诺慢慢闭上眼睛,她想她要死了,不过也没什么。 这世界也没什么值得她眷念的,没有她,大家还会各自安好。 她有些意外的是,她这么恨许淮安,恨她的爸爸,可还是见不得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一点点都不行。 这就是爱吗?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 许诺倒在冷冰冰的地上,许淮安疯了似地推开广告牌。 广告很大也很重,单靠他一个人根本移不动,路边的好心人一起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才移开,许诺倒下的地方,已被血渍染红。漫天的飞雪下,从上往下看,血还在漫延,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一朵被血染红的白玫瑰。 许淮安抱着冰冷的许诺,总是从容不迫的脸上全是恐惧,他绝望地喊。 “救护车!救护车!” “救救我女儿!” 血染红了他的手,他昂贵的西装,天气这么冷,血也冷凉凉的。 这一刻,女儿毫无生息被他搂着,许淮安才意识到,当年那个挂在他脖子上撒娇,见到他回家就跑过来,追着他跑不让他走的女儿长大了。她长大了,长成和自己一样的大人,可她也还是个孩子,一个叫着“爸爸”“爸爸”的孩子,一个需要父亲的孩子,一个希望被看在眼里,藏在心里的孩子…… 与其同时,明珠大厦国色天香厅,莫铖盛大的定婚典礼。 西装革履的莫铖和杜艺灵站在一起迎宾,两家都是白城有头有脸的人,定婚宴办得很隆重,只是莫铖总是有些不对劲,垂头丧气地站在杜艺灵身边,就算有人来了,也就客气说了句“谢谢”,嘴角扯一下,就当笑了。 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杜艺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趁着没人小声说:“你到底怎么了?和我定婚你很委屈吗?” “不委屈!我一个坐过牢的,除了你,跟谁谁嫌弃!”莫铖恹恹说,几乎脱口而出,看到杜艺灵受伤的眼神又说,“不是,小十,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铖,你到底什么意思?”杜艺灵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当初说定婚,说在一起,都是他亲口答应,那现在这又算什么?她杜艺灵要不是真喜欢他,会这样一再放纵,看着他和前女友破镜重圆,看着他们手拉手逛家具城布置新居,他说是假的,是做戏,是为了报复,那现在这副死样子给谁看。 又有人过来了,两人像最演技精湛的影帝影后,迅速换了一张笑脸。 宾客进去了,两人又无话,气氛很古怪,空气中带着莫名的压抑。 莫铖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天飘起雪了,她是最喜欢下雪的,看到下雪就跟孩子似的,眼睛都弯起来,全是笑意,而他最喜欢看她笑了。莫铖心一动,很惊喜地说:“阿诺,你看,下雪——” 那个“了”字被他生生咽回去,莫铖看到杜艺灵痛苦的眼神,他有些无措地开口:“小十,我……” “你还想着她,对不对?”杜艺灵挺佩服自己的,到今天这一地步,她还能这么冷静,这么清醒地分析,她继续说,“其实你根本不是在和她做戏,你是真心追她,真心和想她在一起,真心想在那个房子过你们的小日子对吧?” “没有!”莫铖很快地否定,他语气很坚决,却不敢看杜艺灵的眼睛。 “没有?”杜艺灵笑了,比哭还难看,“莫铖,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两个字吗?” 莫铖放软身段,近乎祈求地说:“小十,这些以后再说好吗?” “不行,”杜艺灵摇头,她眼圈红了,她直直地盯着莫铖,“为什么不吻我?为什么从不抱我?莫铖,你答应我和定婚,是为了报复许诺,真心和我在一起?还是除了许诺,你跟谁结婚都没关系?” 莫铖回答不出来,当初他入狱,小十来看他,说喜欢他,她对他那么好,他没多想,就答应了。他以为,他和小十打小就认识,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难道还敌不过许诺那个没有心的恶毒女人?可是,为什么如今他如今提起她的名字,心都会痛。 “我去下洗手间。”莫铖近乎逃地走开,躲进洗手间。 他锁上门,靠在门上,突然很想抽一根烟,摸了摸口袋,又意识到,他戒了。 我戒烟了,也戒掉对你所有念想…… 可为什么他还会想她?疯狂地想?这几天,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和理智控制自己不去找许诺,不打电话给她,他告诉自己,一切结束了。可为什么睁眼闭眼全是她,做什么都是想着她,就连刚才,他和小十站在那里一起迎宾,他想的是,如果站在身边的是阿诺,那该多好,他的诺一定很好看,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莫铖要被自己逼疯掉了,他设的局,他挖的坑,结果发现跳进去的是自己,他出不来了,他把自己埋进坑里。 他想起,许诺打电话给他,他是笑着的。那几句话,这四年,他每天都在想着,这些话何时还给她,可为什么,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时,他的心也像被人握在手心死命揉捏,挂下电话,他已经全身都是汗,趴在桌上喘不过气。 他想她,又忍不住恨她,无情无义的许诺,狠心绝情的许诺,就打了那两通电话,然后就无声无息,对自己不闻不问,连当面质问自己一次都没有,还说爱他,她心里根本没有他,只有她自己。 六年,他们认识六年了,她却连来纠缠他一次都不肯! 对,他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她连他们的孩子都能打掉,根本不值得他心痛。 莫铖在洗手间做好心理建设,他出去洗了把脸,醒醒脑子,不要再想许诺了,既然已经决定跟小十定婚了,就好好和她在一起。他和小十从小玩到大,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平时相处那么愉快,要在一起了,关系更密切,肯定会更好。 莫铖这样告诉自己,别苦着一张脸,回去好好哄哄小十。 他甚至对着镜子挤了个笑脸,可怎么看,都有些难看。 算了,莫铖转身回去,却撞上人,他赶紧扶住那人:“不好意思——” 一抬头,两人都楞住了,是四年未见的兰清秋。 兰清秋也有些讶异,她看着一身西装的莫铖,目光放在他别着的胸花,上面别着新人的字样。 她露出了然的神情,有些不是滋味:“定婚了?莫铖,恭喜你!” 这声恭喜,不知是莫铖心里有鬼,还是怎么了,总觉得刺耳,他淡淡问:“兰姨怎么有空来白城?” “怎么?”兰清秋笑了,脸冷下来,有些讽刺道,“当年被你们莫家赶出白城,如今连来开个会都不行,你们莫家在白城已家大业大到支手遮天的地步了吗?” 莫铖被生生呛了口气,说是母女俩,但两人一点都不像,阿诺哪会这样得理不饶人。 兰清秋说完,也觉得失了气度,跟他置什么气,说:“去吧,别让姑娘家久等了。” 这句话本是给莫铖台阶下,但他却像被点了炸药包,反问:“兰姨你就不关心我跟谁定婚吗?说不定是跟你女儿破境重圆,再续前缘了。” “怎么可能?”兰清秋摇头,她失笑,“四年前,从许诺报警的那天起,我就料得到,你们会是这样的结局,总有一天,你会娶了别人。今天我看到你,就验证我当年的想法,可是阿诺那个傻子,还说要等你——” 话没说完,莫铖上前一步,拉住兰清秋:“你说什么?许诺要等我?” 兰清秋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你进去后,阿诺去找你,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莫铖心揪起来,他想起雪夜那次,许诺把他后背都哭湿了,说孩子没了,他头有些痛,神经绷起来,“她进来和我说,她打掉了孩子。” 这一次轮到兰清秋惊了:“她这样跟你说?” 莫铖点头,兰清秋楞在原地,许久才叹了口气:“这个阿诺,真是个傻子……” 四年前,从许诺报警的那天起,兰清秋就明白了,完了。 她是真想让许诺和莫铖在一起,莫铖才二十岁,年轻一时冲动是可以理解的,况且,他们是有感情的,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许诺的委屈,兰清秋懂,但忍一忍海阔天空,他们有大好的未来。 但她料不到,许诺竟真的做这么绝,真的走了条不归路,去报警,设计莫铖入狱。 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更让兰清秋愤怒的是,莫铖入狱后,许诺竟说要把孩子生下来,她要等莫铖出狱,她原谅他了,等莫铖出来,他们还在一起。 “这个傻子,她以为她是谁啊?把莫家的独子送进监狱,她以为莫永业会重新接纳她?” “二十岁生日都没过,还想把孩子生下来,她连自己都养不活,何况带着个没名没份的孩子,还要说等你,真可笑,她以为爱情是什么,爱情比人心还经不起考验,别说你被判了三年,就是三个月,你都可能变心。她真以为,傻傻等你出来,你就会接受她,她怎么忘了,是她去告发你的,害你入狱!” 提起当年的往事,兰清秋还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我劝不过许诺,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真是一根筋傻透了,活在爱情编织的美梦中,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永远,爱一个人就没伤害,也不想想,你要真的那么在乎她,那么爱她,哪会强迫她?” 莫铖听得呲牙欲裂,眼都红了:“所以你就逼她打掉孩子?” “对,我女儿疯了,我没疯,我当妈的不能陪她犯傻。”兰清秋望着他,“莫铖,你别恨我,你要当了父母,你就明白了。难道你会让你的孩子二十岁就当未婚妈妈?你们有那样的过去,你爸爸在外面逼我去死般地打压我,这样子,叫我怎么能相信,你们还有未来?” 兰清秋叹了口气,又说:“孩子也不算是我打掉的,我骗许诺说带她去做孕检,暗地联系好医生,想打掉。不料中途被许诺发现,她逃了出来,跑得太急了,一不留神从楼梯摔下来,肋骨摔断了两根,孩子也流掉了。这都是注定的,连老天都不站在你们这边。” 莫铖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眼睛充血得厉害:“你也是一个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做?” “就是因为我是个当妈的,我一个人把阿诺养大,有多辛苦我最清楚,我才舍不得阿诺受这样的苦!”兰清秋尖着嗓子喊,冷冷望着莫铖,“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犯下的错要阿诺去承受,你爸爸当年有多狠,你又知道多少?” 莫铖觉得心肝皆碎,他记得那天,许诺来看他,瘦了很多,衣服空荡荡的像挂在她身上,神色平静,她说“我打掉了”,他恨她,就是从这一刻起。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说实话,为什么她宁愿一个承受,也不愿这么说出真相。 “孩子流掉之后,许诺估计也认命了,没再说要等你出来的傻话了,”兰清秋继续说,“你知道的,许诺这人心特别硬,就跟没眼泪似的,可那天她醒来,发现孩子没了,哭成那样,根本控制不住。” 兰清秋眼圈红了:“她还不能哭,肋骨断了两根,一哭胸口就疼,喘不过气。叫她不要哭了,她也不听,骂我,说恨我,恨我害死她的孩子。孩子流走时,已经显怀了,许诺平时都很小心,有次还跟我说,妈妈,我也要当妈妈了。” “当妈的天生会疼孩子,她才几岁,也会心疼孩子了。我说不过她,也不可能看着许诺发疯,她再哭,那两根断了肋骨会落下病根的。我没办法,叫医生过来打安定,打了她就安静,睡过去,要醒了,她要闹,就继续打针。” “打了几次安定,后来她不闹了,就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 “我在医院照顾了她半个月,没睡过一次好觉,可她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说,她这是多恨我?她的心有多狠?”兰清秋狠狠地盯着莫铖,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莫铖,你摸着良心问你自己,如果是你,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做,我不能让阿诺没结婚就带着个孩子,她的未来会被这孩子毁了的!” 莫铖回答不出来,他对兰清秋也恨不起来。 他想到连哭都不能大声哭的阿诺,那时候,她的心有多痛。 “她恨我,直到到现在还恨我,过年就发条短信,连打通电话也不愿意,”兰清秋摇头,“后来,我在白城实在呆下不去,要带她走,她不肯,留在这里。我知道,她嘴上不说,还在等你。她怎么这么傻,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骗人的东西,它是玻璃球,看起来很美,但只要有人放手,就碎了,比什么还脆弱。她真以为你给她一个钻戒,就无坚不摧了?” 莫铖明白,兰清秋这是无心,可说出的每一句都像打在他脸上的巴掌,打得他无地自容,羞愧不已。 兰清秋望着飘落的雪花:“以前阿诺最喜欢下雪了,可那年就是我把她关在门外。我离婚了,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总想对她好点,可每一次都让她离我更远。” “小时候的阿诺不是这样的,她活泼爱笑,什么都跟我说,回家第一句也是妈妈妈妈。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她怕我,不需要我了,一身刺,连我都不让靠近,”兰清秋盯着窗外,一滴眼泪滑过眼角,“离婚后,我就变成一个神经病,也把许诺变成神经病。” 莫铖听不下去了,他拔腿就跑,他错了,他要去找许诺。 后面传来杜艺灵的叫声:“莫铖,你要去哪里?宴席要开始了!” 莫铖停了,他把胸花解下来:“对不起,小十,我不能跟你定婚,我爱阿诺。” 他似乎怕她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我还爱着阿诺。” 他后悔了,他错了,他以为他布下的局全是为了复仇,可为什么一切都如他想象的模样,他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痛苦。夜深时,他一遍遍地回想,她在他怀里,她在自己身下,她含了水似的眼睛,她说,爱,很爱。 他何尝不是,这是个复仇的局,可点点滴滴全是真心。 “莫铖!”杜艺灵要疯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就一点都不在意我们二十四年的情义?如果你今天敢走出去,以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 “对不起。”莫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杜艺灵绝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二十四年,他们认识了二十四年了,她自己都算不清她暗恋了他多少年。她以为他们是水到渠成终于走到一起,没想到最后还是他的落荒而逃。她杜艺灵走到哪里都是主角,怎么到了莫铖这,就成了可悲的跑龙套,连备胎都不是,可笑!太可笑了! 服务人员小心翼翼问:“杜小姐,定婚宴还举行吗?” “举行!为什么不举行?”杜艺灵冷冷白了那人一眼,昂首挺胸,像个女王走过去,“你马上给我开席!” 既然他爱许诺,那她要整座白城都知道,杜莫两家喜结连理了,杜艺灵和莫铖在一起了! 他让她痛苦,她也要让许诺不好过,他让她心痛,她就让许诺心死。 走进大厅前,杜艺灵又说:“你!马上给我运一卡车的白玫瑰过来!给我铺满整个大厅!” 她要白城明天所有的报纸,头条照片全是铺天盖地的白玫瑰。 她要那些拔掉的刺一根根全部扎到他们心上,她要他们如处荆棘森林,寸步难行! 第28章我终于失去了你,可我从来没想过会真的失去你 莫铖跑了出去,边跑边给许诺打电话。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他骗她的,他后悔了,他一直想她,他是爱她的,一直爱的只有她。 手机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莫铖心急火燎,开着车去614室。车驶向公路时,他踩着油门,加速前进时,一辆救护车响着警报鸣从另一侧的车道飞快开过。两辆车交错而过,各自汇入车流,就像两个人不再交汇的人生。 到了小区,莫铖去找物业拿备用钥匙。 那一天,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留一点余地,他也没钥匙。 他急忙拿着钥匙就走,也不管工作人员在后面喊:“莫先生!莫先生!” 他听不见,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找到许诺!他不能再离开她了,他会好好跟她解释的! 莫铖料不到的是,房子空空,许诺不在,所有家具都被细心地罩好,像打扫的人很爱惜这里,容不得一点点灰尘,可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什么都很新,毫无生气。 “阿诺!阿诺!” 回答他的是空荡荡的回音,就像那几天,陪伴许诺的只有哭泣的回音。 她走了,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莫铖心里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心脏像被人猛地击打了一下,疼得他有些窒息。 不会的,不会的,莫铖安慰自己,可他清楚,许诺走了,依她的性格是不会留下来的。 怎么会这样,才几天,她就走了,莫铖颓废地坐在床上,抬头看到桌上放着的房产证,镶钻的心型盒子,还有那枚戒指。 莫铖拿过来仔细看,没错,是那枚他重新戴在许诺无名指的戒指,他们的信物。 她又把它还给他了,莫铖心一痛,桌上还有一封信,写着“莫铖亲启”。 莫铖颤抖地打开信,不是薄薄的一张,很厚,展开可以看到一些字有些模糊,像有人边写边哭,眼泪也打湿了字。 莫铖,我是爱你的。 就算现在,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一点都不想承认,但我还是爱你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们又走到如今这一地步。 这几天,我总想,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逼得你也离开了。 你走了,我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莫铖,我走了,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我想,没有彼此,我们都能活得轻松点。 走之前,莫铖,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 你总以为我没爱过你,也没喜欢过你,但你知道吗,我比你更早认识你。 十三岁那年,我去找我爸爸拿生活费了。我爸妈离婚后,两个人都变得很奇怪,妈妈忙着赚钱,爸爸变成了别人的爸爸。说是去拿生活费,我却觉得比乞丐还不如,连我弟弟都笑我是乡下来要钱的穷亲戚。 那时,我还小,我也不懂一个小女孩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恨意,我特别恨我爸。 最恨他的时候,有一天甚至想抱着我弟弟一起去死,让他一无所有。可我弟弟抓住我,他可能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跑出来,不知道去哪,就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溜冰场,看到你。 你在滑冰,耳边戴着耳钻,很亮,看着你,我忘了死。 后来,我们遇见了,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其实我早就认出你。 赵亦树说,你救我一命。 我一直觉得你是不同的,我很渴望别人对我好,又很怕别人对我好。唯有你,莫铖,无论你对我多好,我觉得都是理所当然,大概潜意识就觉得,你是不一样的,你不同于生命的任何一个人,你是属于我的。 你说你名字有铖,我名字有诺,我们念起来是承诺。你来,是要给我一个爱的承诺。我相信了,我一直没说的是,我们的名字念起来不是承诺,而是莫许承诺。 我不相信命,不相信爱情,但我想相信你。 莫铖,我十三岁就记住你,十八岁相遇,到现在,几乎快够上一个轮回了。 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觉得,我对你没有丁点情义? 我曾长住孤单里,是你出手相救,我生命只有一个你,照亮着我。 很早很早,我们在一起,我求你对我仁慈一些,就不想和你说分离。 莫铖,你的爱是热烈燃烧的火,我的爱却是无法说出口的白玫瑰,我刺痛你,是我爱你的方式。你鲜艳的红色,是我灰白生命的唯一色彩。我不懂爱,也很怕你离开,我想抱着你,又怕刺得你一身伤。 所以,我从来不说,过去我不承认,到现在,我也被你逼得不行,才会点头。 我清楚,你恨我,一直都恨我,恨我报警害你进监狱,恨我打掉孩子,可是莫铖,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我阿公死了,我们都还活着,他死了! 我受不了,当时我真的接受不了,对我这么好的外公,结果是我害死他。 我每一天做梦,都想到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没人去救他。冬天我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会想,阿公好冷,他还在等我,等我去救他。 莫铖,没人去救阿公,没有人,他死了,就这样死了。 你叫我说怎么不恨你? 莫铖的泪落在纸上,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肯说实话,还是一个人去承受,替母亲扛下所有的错。 他知道她恨他,所以他入狱,也是真心想赎罪的,他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给彼此一次机会。可没想到,她来找他,说那样的话,他崩溃了……他们最后还是走到如今这一地步,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莫铖哭得不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最初的最初,他跟阿诺在一起,也只想好好爱她,对她好,可为什么全变了,所有的好,最后全变成伤害。 莫铖,你在狱中的每一天,我都很不好受。 但我回不了头,我只能咬牙去承受,说句可能你不相信的话,我留在白城的每一天,都想着有一天你会来找我。我觉得,我们还没结束,我好想你,我相信你也是,相信你还记得许诺。 妈妈骂我蠢,说我天真,可我就是相信,莫铖会回来找我的! 他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承诺,他不会离开我,他不会像我爸那样,把我妈逼成疯子,他喜欢我,他会好好待我。 我唯一担心的是,莫铖会不会原谅我。我已经学会了原谅了,莫铖呢? 我就这样等了三年,你来找我的那天,下着雪,我见到你,觉得世界一瞬间从黑白变成彩色,你来了,来找我了。 你不知道那天,我见你有多高兴,天都亮了。其实你不用做什么,我都会跟你走。 可我还是怕,怕你恨我,怕你不原谅我,我一次次问你,你望向我的眼眸,一次次让我安心。 莫铖,这一次我已经学会怎么对一个人好,我不再怕拥抱你,会刺痛你。 我任你一根根拔掉我的刺,我所有的防备和戒心。 很疼,可爱一个人不该是毫无防备吗,莫铖,我对你毫无防备,我料不到的是,你恨我,这样恨我。 莫铖,我有点明白,四年前,你被捕的心情,你是不是也觉得天塌了? 可奇怪的是,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我只是有些失望。 对我们的爱情。 过去我总是想,爱情到底是什么? 我们重逢的那一刻,我就想,我们到底是绝处逢生,还是狭路相逢? 可我抱住你时,我还是选择去相信,你是来爱我的。 莫铖,你予我,是刺骨寒风,也是温柔春风。 我生命中的冷暖都来自你,你来了,我想紧紧抱着你,你要走了,我也留不住。 三天,我在这套房子等你三天,想了很多事,流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向我求婚时,在你给我描述的未来,和你在一起,和你只有死别,不再生离。我很难过,你不爱我了,我很伤心,我们精心布置的房子不能变成我们的家,我被你拔掉的刺,每个伤口都叫嚣着疼痛。 你真大方,把它留给我,可我在这里,根本没法呼吸,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浸泡在回忆里,我根本走不出你给的悲伤。 所以我要走了。 我尽量心平气写了这些絮絮叨叨的话,想说的很多,其实我就想告诉你,我真的在乎你。 想到人生这么长,我们等不到死别,就要生离,就觉得对不起你。 对不起,让你的人生徒添了这么多波折,还是没能在一起。 对不起,想说爱你时,你已不相信爱情。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信已被眼泪打湿了,莫铖站起来,身体一晃,差点站不住。 他伸手,把那枚戒指握在手中,他要去找阿诺,说他错了,说他没有和杜艺灵定婚,说他还想着她,他会求她,求她和他在一起,求她原谅。如果不原谅,他向她下跪,他会死缠着她,反正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就是个死缠烂打的无赖。 对,他要找到阿诺,他一定要找到许诺!莫铖这样想,心里却有一个可怕的感觉冒出来,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从刚才就一直跳个不停,跳得他很痛很痛,好像有一道莫名的声音在耳边说,她不在了,许诺不在了…… 莫铖带着戒指,头重脚轻地走出去,他还穿着定婚的西装,衬得他修长挺拔,风流多情。他边走边想,阿诺可能去哪里,他要找她,他想马上见到她,可能在公司,可能去找兰清秋了,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刚才和他擦肩而过的救护车里,医生边抢救边说:“你们要做好准备,伤这么重,撑到医院都难。” 许淮安面如死灰地坐在一旁:“求求你,医生,救救她,我女儿二十四岁生日都还没过。” 他记得许诺的生日,那是个下雪的日子。 妻子突然临产,他赶到医院,已经生了,那个小小的生命就偎依有妻子身边。 母女平安,一大一小都睡着,睡得很安详,许淮安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不时站起来,看那小小肉肉粉红色的脸,他还记得,妻子后来醒来,脸色有些白,但笑得很温柔:“你看,像你。” 原来他忘了这么多事,许淮安望着许诺苍白的脸,已找不到当年小肉团的痕迹,可仔细看她的五官,还是看得出是他的女儿,他们多像。许淮安抹着眼泪:“求求你,医生,我女儿不能死,不能死。” 而莫铖开着车行驶在雪中,他还在疯狂地打电话,满世界找她。 许诺无生无息地躺在单架上,当你睡了,世界也安静了。 一星期后。 莫铖颓废地坐在赵亦树面前,不过七天,他却像老了十岁,年轻的眼睛全是沧桑。 他找不到许诺,她辞职了,他在垃圾筒找到她被摔碎的手机和卡,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他找遍白城,去了每个她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他打电话话给兰清秋,她直接挂掉,说和他没什么好说,再后来就打不通了,他也找许诺父亲,只得到一句“许诺和你没关系”。 三天,他不眠不休,快把白城翻了。 这也不知是他第几次来找赵亦树,第一次来找他,他把木块给自己,一块只有后会无期的木块。 “她来向我告别,说要离开白城,至于去哪了,我就不清楚。” “莫铖,你和杜小姐的订婚照片翻张报纸就能看到,你还找许诺干吗?” 莫铖痛苦地皱眉:“亦哥,我没时间解释,你相信我,我要找阿诺。” 他找不到,他找遍了全世界没找到她。 他没有办法,只能来找赵亦树,整个白城,她就这一个朋友。 赵亦树冷冷地看着他,手在桌底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看起来也不好,眼底全布满红血丝,眉皱得紧紧的,一向平和的眸子此时也带着少有的戾气,他厌恶地看着莫铖,冷冷说:“我不知道。” “亦哥!”莫铖喊了一声,嗓音全是痛苦,“求你了,求你告诉我。” 赵亦树完全不想理他,他站起来,就要离开,莫铖拉他,红着眼圈:“亦哥,求你了,我错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伤害她……” 莫铖差点给他跪了,赵亦树不为所动,冷冷说:“你再也伤害不到她。” “什么?”莫铖有些不明白。 赵亦树眼圈一红,终于还是缓缓说:“她死了。”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赵亦树胸口竟有些喘不过气,她死了,许诺竟这样死了。 他对许诺说,你要习惯,习惯伤害,习惯世间的种种无常,可这一次,他也接受不了。 “怎么可能?”莫铖瞪大眼睛,他摇头,后退了一步,“亦哥,不要开这种玩笑。” 阿诺怎么可能会死?他走时,她还好好的,她留给他的那封信,虽然伤心,但也没有任何消极的倾向。 “我没开玩笑,许诺死了,她真的死了。” 赵亦树把一份报纸扔给她,在他和杜艺灵定婚的头条,再过去几页的社会新闻版面,有一小小的豆腐块,一个女孩被压在巨大的广告牌下,露出大衣的衣角。 莫铖眼前一黑,几乎要倒下去了,他认得那件衣服,是许诺常穿的一件米白色大衣。 可这也不代表就是许诺,莫铖拿着报纸,瞪大眼睛,喃喃自语,不敢置信:“不可能,这不是阿诺!” 阿诺怎么可能死了?一个人怎么几天不见就死了呢?明明她之前还好好的,他不过离开几天,她怎么就死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莫铖紧紧捏着报纸,不断摇头:“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也想告诉你,这是假的。”赵亦树红着眼睛,他有些哽咽地说,“你既然说爱她,为什么要让她走?” 莫铖无法回答,他也不相信,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他不相信,他无法相信,阿诺死了,她不会死的,她才几岁。 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那个人不是她,绝对不是她,衣服一样的到处都是。 他认得那个地方,是一家挺有名的国际学校。莫铖开车过去,到了报纸上发生事故的地方。下车时,天又下起雪了,身边全是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惊喜地叫着“啊,下雪了”,还有几个人女孩对他指指点点,“看,那个人好帅”。 莫铖走过去,一个环卫工正在那里打扫卫生。 莫铖也不知道自己鼓起多少勇气,才开口问:“你,你好,一个礼拜前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一起事故?” 环卫工是个老人,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广告牌砸死人的事吗?” 死?莫铖眼一黑,几乎又要倒下去,他扶住身边的墙。 “知道,知道,”老人继续说,他像讲一个离奇的社会新闻,“这里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记者都来了,你说现在多不安全,走在路上,广告牌都能掉下来砸死人。” “那,你记得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我想想,他们说过,当时女孩的爸爸也在,叫什么来着,”老人想了半天,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叫许诺,她爸爸叫她阿诺!” 那个名字一出来,莫铖就觉得脑中紧绷的神经断了,自己的心脏也被捏碎了。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可怜啊,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没几岁,听说没送到医院就死了,血流了一地,那天也下着雪,把雪都染红了,我洗了半天……” 老人再说什么,莫铖已听不见了,他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漫天的飞雪纷纷扬扬,落在肩头,化了水渗到衣服里,他没觉得冷。他觉得寒意从心底散发出来,和这漫天飞雪构成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将他冻住。 他一动不动站着,四周人来人往,有人走过来,不小心撞到他,他毫无知觉。 那人却停下来,是物业的工作人员,看到他很高兴,兴奋道:“莫先生?你是住在614室的莫先生?” 他很开心地说:“我一直在找你,之前和你在一起的许小姐走之前给你留了口信。” 莫铖猛地惊醒,他紧紧地抓着物业的手臂,像抓住生命最后一根稻草:“她说了什么,阿诺说了什么?” 物业手被抓得有些疼,不过他还是说出来,他还很年轻,对别人的爱恨痴缠充满兴趣,也很欣喜能替别人传信,他很负责,脸点红,很大声地说:“她说——” 要是莫先生问我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你跟他说,我爱他,许诺爱他。 “我爱你,许诺爱你。” 物业很大声地说,说完他脸也热了,这三个字真像有神奇的魔力,把人的心都热了。 他却看到面前的男人,直直地跪在地上,眼泪从眼角滑过,一滴又一滴,最后变成泪如雨下。 我爱你,许诺爱你。 莫铖,想和你的话很多,其实就一句,我爱你。 很抱歉,想拉着你的手走到尽头,最后还是分开了。 想到人生这么长,我们等不到死别,就要生离,就觉得对不起你。 我还没好好爱过你,我还没好好对你。 我已经拔掉了所有的刺,我已经毫无保留地站在你面前,可你不要我了。 莫铖,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因为你拔光我了所有的刺,却不替我疗伤,我的心那么痛,日日夜夜血流不息,我想我等不到下辈子去爱你。 我一生都在寻找,寻找一个让我露出最柔软的一面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可血流尽了,我爱你的心也死了。 她的柔软最后换来爱情僵硬的尸体。 她走了,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远。 想不到,他给了她生离,她给了他死别。 雪还在还下,纷纷扬扬,永远不会停般。 下雪的时候不要想我,因为我要走了。 莫铖,我爱你,不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不见了。 莫铖还跪倒在雪地,周围的行人,好奇地看着他,有人指指点点:“是不是疯了?” 他看像起来真像个疯子,跪倒在地,流着泪哽咽:“不,我不相信,她不会死,她不会这样就死了,她肯定还活着……” 他无法接受,叫他怎么接受,几天不见,好好的人就死了? 他不会相信,死也不相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什么都没看见,他不会相信的,永远不会相信的,他的诺不会这样死的,他的诺不会丢下他的。 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雪花,世界一片白。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走,有人留,有人不再来。 大雪下个不停,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仿佛要将这个伤心的男人连同整个世界埋葬。 我终于失去了你,可我从来没想过会真的失去你。 ——全书完—— 第29章番外嫁给莫铖的99个理由 1.莫铖真的很帅,别不承认,你看到我总脸红。 2.你168,我183,我们是最适拥抱接吻的身高。 3.我现在还没赚上什么大钱,但会为我的诺不断努力。 4.工资会每月按时缴,绝对不私藏! 5.我清楚你的口味,你喜欢我做的菜。 6.你怕冷,我是个会移动的小暖炉。 7.你方向感差,我是只为你服务的导航。 8.下雪天,给你撑伞。 9.想和你一起看电影,不让你一个人上电影院。 10.想宠着你,一直做我的少夫人。 11.你说过我唱歌好听,想一直唱情歌给你听。 12.我的手机永远为你开机,我任你招唤。 13.想陪着你,想牵着你的手。 14.我们认识的日子,六年多了,六个365日夜,每一天我都想你。 15.没有一个男人,会像我这样爱你。 16.没有谁会用六年去等你。 17.我是你的男朋友。 18.我们这么优秀,我聪明你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美,符合优生优育。 19.如果哪天你忘了上厕所,我依旧会给你送纸。 20.不能辜负当年娘家团的期望,不能让她们不相信爱情。 21.你已习惯有我,就像我已习惯不能没有你。 22.不想让你哭,不想让你一个人,不想让你孤单。 23.世间有那么多风景,想和你一一走过。 24.累了,给你我的肩膀。 25.乏了,让你躺在我怀里。 26.难过开心,都有人和你说话。 27.我接吻技术很好,你不会承认的。 28.你喜欢我吻你,你还是不会承认的。 29.给你放洗澡水。 30.给你当司机。 31.给你看家。 32.粗活累活放着让我来。 33.身材还是棒棒的,要不要来摸? 34.想做你的男人。 35.做我的女人会让你很幸福的。 36.相信我,我不会向你说谎,你知道的。 37.我伤害过你,所以更懂爱你。 38.我们分开过,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39.我不能没有你。 40.除了不能替你生孩子,什么都想为你做。 41.保险的被保险人是你。 42.房产证的名字还是你。 43.只想在你心里,写我的名字。 44.想天天送你白玫瑰。 45.想每天睁眼就看到你。 46.想每天最后一句话是和你说晚安。 47.想揽着你入睡。 48.我们有好多回忆,不能辜负。 49.我们有这么多过去,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50.我们,就是我和你。 51.就算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52.想看你穿着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 53.想给你完美的婚礼。 54.想给你幸福的婚后日常。 55.想你也为我戴上戒指。 56.第一次给你戴上戒指就刚刚好,天生是莫家的媳妇。 57.戒指戴上了,就不能脱下来。 58.看到好的东西,都想买给你。 59.你值得所有美好。 60.想把全世界都给你。 61.人生短短,要赶紧在一起。 62.青春期的感情最纯粹,我们就是。 63.我忘不了你,我相信你也是,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 64.说好的来日方长。 65.你病了,我照顾你。 66.你老了,我陪你。 67.想看你白发苍苍的模样。 68.想为你点亮回家的灯。 69.再也不想让你一个人过年。 70.每年的情人节都陪你过。 71.让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像情人节。 72.每天接你上下班。 73.每天都会回家陪你吃饭。 74.你总是欺负我,我喜欢被你欺负。 75.不会再对不起你。 76.再不嫁给我,我们都要老了。 77.我的诺,我这么了解你。 79.从星座配对来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80.看八字也该在一起。 81.我不能失去你。 82.我们有很多第一次,很多,你懂的。 83.也有不美好的事,想用来余生来弥补你。 84.求你原谅我。 85.给我时间,让你谅解我。 86.让阿公放心。 87.回家看阿公时,带上我好吗? 88.你的亲人,也是我的责任。 89.呃,在床上也很合拍。 90.如果你说不合拍,那要多练习。 91.不会让你不开心。 92.答应你的,只有死别,不再生离,我来了。 93.我第一次爱上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94.我也是你第一次爱上的人。 95.为什么我不写满100条,因为人生是不圆满的,你和我在一起,就圆满了。 96.我名字有铖,你名字有诺,我们天生一对,上天派我来给你一个承诺。 97.还是想对你好,只对你好。 98.我爱你。 99.一辈子。 第30章后记写在后面的话 完稿半年之后,再来写后记,说实话有点儿晚,但还是想跟大家分享写这本书时的感受。 《我终于失去了你》是我写作以来,写得最久,也是最折磨我的一本,整整写了一年,2014年我什么都没做,就写了它。 写完前三万字之后,我突然对它失去了热情和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写下去,半年期间,没有写一个字,连文档都不想打开。 那半年,我几次想放弃,想放弃它去写新的故事,好在最后坚持下来了。 写完之后,不是说它有多好,但它是我写作至今,最满意的一本长篇,我很喜欢它。 它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多的笔墨写两个人简简单单相爱的故事。 它是我第一次让男女主角在五万字之内接吻了。 它是我第一次写床戏。(我的主角君们终于滚床单了!!!) …… 可能你们觉得这些已习以为常,可这是我第一次写了理解中的爱情——两个人,一生一世一爱。 写作途中,我看了《我们仨》,钱钟书对杨绛说,“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乱世之中,这句话情深义重。 我很喜欢这句话,在这本书里面也引用了,许诺接受莫铖后,她指着这句问,好不好。对当时还在上大学的他们来说,这句话显得多重啊,可她就是这样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儿,她问得云淡风轻,却情真意切。 后来,他们发生了很多事,用惨烈来形容也不为过,他们失去了彼此。 可在我心里,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因为相爱的人,总有一天还会再遇见。 《我终于失去了你2》(阳光篇)已经动笔了,我等着《我终于失去了你》上市,你们来找我讨论,记得夸我床戏写得好…… 麦九 2015年8月17日 第31章那场大雪下了三天,从此,他再也找不到她 那个男人直直站在墓前。 像一座雕塑,不会动,也不会为什么心动一下。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却满身沧桑。 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这是个很寻常的墓,墓前打扫得干干净净,放着一束洁白的白菊,墓碑上的照片个很和蔼的老人,笑得很慈祥。 男人看着老人,天色渐渐暗了,落日一点一点被群山拉下山,夜又来了。 他抬起手腕看时间,再不走,就赶不上航班了,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阿公,她真的没来看你吗? 三年,竟过去三年了。 所有人都说许诺死了,他不信。 他去警局,没有报案记录,去殡仪馆,没有死亡记录,可他找不到许诺,真的找不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留下的新闻报道,院方的说辞,无一不指向,许诺死了,可莫铖还是不相信,他还在找。 得走了,莫铖迈开脚,路过保安亭,没等他说话,保安赶苍蝇般先开口:“先生,我说了多少次,没看过,从来没见过那个女孩!你一年来这么多次,我见到难道不会告诉你?” 闻言,莫铖有些失落,但还是和气地说:“那有劳了。” 他走出去,听到后面保安不满地哼哼,小声骂着“神经病”。 神经病?可能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个疯子吧,可要他怎么相信,他不过离开她几天,最后一次通话还在耳边,一转身,他的阿诺就不见了,死了? 莫铖离开陵园,走出大门,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许诺,你到底在哪里? 这三年,他几乎把白城掘地三尺,去过他们走过的任何地方,F大莲城小春城,用尽所有办法,可还是找不到她,她就像他们说的,死了,凭空消失了。 他想,她这么爱她的阿公,应该会回来看他,可他来了这么多次,陵园的工作人员说从未见过她,就她妈妈兰清秋来过几次。 他去找过兰清秋,她不见他,见了也只是恶毒地看着他。 “她死了,莫铖,你害死了我女儿!” “是你害死她的!” 他也找过她父亲许淮安,他根本不理会,叫他别再来了。 “你们有缘无分,算了吧。” 算了? 他和许诺怎么能算了? 莫铖红着眼离开许家,握着拳低头不说话,不能算,算不了! 他和许诺还没完,她说她爱他,而他也是爱她的! 莫铖并没有马上去机场,他还是不甘心。 这是小春城,许诺的老家,曾经有她最亲的亲人,有她的家。 他清楚,许诺看似决绝,其实很恋旧,只要她想着她阿公,她会来的。 这条街,他走过很多次了,长留街,长留我心的长留。 大学时,他在长留街买了一块写着“后会无期”的小木块,在背面又刻了四个字“来日方长”,送给她。后来,阿诺离开把小木块还给赵亦树,“来日方长”已经被涂掉,只留下了“后会无期”。 她想跟自己后会无期,一直以来都这样,可他不愿,过去现在都不愿意。 莫铖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世界变化很快,但有些东西还会在,比如长留街,比如那家叫“纪念品”的店,依旧放着玻璃柜,放着各式各样的小东西,搭配着一两句话。 他还记得小木块的那句话—— 你向我说后会无期,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今日今日,他所求的,也不过再见许诺一面。 莫铖没有进去,他在店外拍了张照片,站在左侧,右边放空,那是属于许诺的位置。 收起相机,他有些茫然,他不是悲伤,不是难过,是恨,恨亲手把许诺推开,恨再也找不到她。 寒风袭来,冬天了,这个冬天过去,就是新的一年,第四年了。 莫铖招了辆出租车,颓废地坐在车上。 司机开得很快,飞快把小春城甩开。 窗外的街景像一副副闪回的画,来不及看就已过去。 还是没找到许诺,莫铖叹息,打开相机。 不知何时,他养成一个习惯,走到哪都会拍一张照片,在旁边留一个位置,仿佛这样,他不是一个人在无望地寻找,仿佛这样,他总有一天能找到身边的人。 莫铖一张一张地看照片,手指在屏幕滑过,漫不经心,有些绝望。 有什么意义?走再多的地方,照再多的照片,有什么用?她不在,她不在,这些都有什么用! 有时候,他真的很恨,恨自己,也恨许诺,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瞒着一切,为什么从不解释?为什么她要像死了般的消失,留他一个人活得像不得轮回的鬼,徘徊在孤独的人间? 他翻着照片,骤然停下。 莫铖不敢置信地盯着照片,把照片放大又放大,指尖在发抖。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他对着长留街川流不息的人群随手拍了一张,可远处有个路人的身影侧脸像极了许诺。照片只有小小的一角,正照到那女孩回头,很模糊,只勉强看得出女孩的五官,可莫铖几乎一眼就认定,那就是许诺!肯定是许诺! “调头!师傅!调头回去!” 莫铖大喊,一到长留街,他随便扔了几张纱票,赶紧下车。 他跑到拍照的地方,这三年来,他一直坚信许诺没死,但毫无音讯,这是老天第一次给他回应。 莫铖很激动也很兴奋,心尖都在打颤,他边跑边喊:“阿诺!阿诺!” 阿诺,你到底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比绝望更绝望的是怀抱希望,比心死更让人痛苦的是不死心。 他不死心,他见不到许诺,他绝不死心! 夜色深了,路上的行人急匆匆回家。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状似疯狂的男人,又匆匆赶路,天气预报说,今年的第一场雪要来了。 晚来天欲雪,那一年,两人偎依在小火炉旁醉了一场,如今她在哪里? 莫铖还在找,他看到觉得背影很像的女孩就冲过去,抓住她:“阿诺?” 不是,不是,又不是…… 一次,二次,三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铖跌跌撞撞地跑着,找着,开始有些怀疑他的眼睛。他觉得每个背影都很像她,都是她,但都不是她。 他茫然站在长留街,他已经找了三四个小时,奔跑了一夜,却还是一无所获。 天越来越冷,风呼呼地刮着,凌厉地划过这个男人的脸庞。 莫铖彷徨地望着行人越来越少的长留街,心中升起的坚信被慢慢击碎,脑中有个声音在说—— 可能根本不是她? 不,就是她!就是她! 两种声音吵个不停,莫铖不放弃地继续走。 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在脸上,很凉很冰,他抬手摸了一下,湿湿的。 啊,下雪了。 莫铖抬头,不知何时,他已置身纷扬的雪中,不大,星星点点洋洋洒洒的美,给夜色添了一抹白。 我一定会在初雪时吻你。 冰天雪地的,我们能去哪里? 你只能呆在我这里。 …… 她只能安歇在他怀里。 往事如歌,过去一幕幕浮现,莫铖痴痴地看着这场意外的雪。 是初雪吧,小春城的第一场雪。 莫铖很怀念下雪天,也很害怕下雪。 他就是下雪的日子失去她,那场大雪下了三天,从此,他再也找不到她。 莫铖抬手接住雪花,雪化了,一手心的冷意,透过掌心冷到他心里。 忙着躲雪的路人匆匆从他身边想过,这么多人,可没一个是她。 手机突兀地响了,莫铖机械地接起,听到司机在问。 “莫总,我来接机,您回来了没——” 话没听完,莫铖突然狠狠地把手机摔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他蹲下来,痛苦地抱着头。 回去?找不到阿诺,他回去做什么!回去也是痛苦行尸走肉的每一天! 手机被摔在地上,屏幕亮了一会儿就暗了,那是最新款的iphone,摔在一米处。有行人看到了,眼里有些蠢蠢欲动。 雪还在下,莫铖的大衣头发落了薄薄的一层白。 有人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没反应,她又拍了一下,轻声喊:“先生,先生。” 莫铖抬头,他想叫她滚,别烦自己,可一刹那,懵住了! 那是一个亭亭玉立清风明月般的女孩,穿着白色昵大衣,一手举伞,一手拿着手机,笑容可掬地问:“先生,这是您的手机吗?” 笑意盈盈,明眸皓齿,光彩动人得像周边的一方世界都被她照亮了。 一切仿佛都没变,扎着长长马尾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乌烟瘴气的酒桌旁,清亮的眼眸全是倔强,眼里有淡淡的受伤,如今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水亮的眸子有淡淡的暖意,带着笑。 见他没反应,女孩又问了一遍:“是您的手机吧?我看就在旁边。” 莫铖没回答,他缓缓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她,眼睛全是难以置信,还有重新燃起的狂热。 他本能地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拉,一把她拉回怀里,狠狠地抱住她,沙哑的,确定般地问:“阿诺?” 嗓音已经喊哑了,可很是满足。 阿诺,我终于找到你,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不会死。 他的眼泪几乎要汹涌而出,嗓子眼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孩闻言,愣了,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下一秒,她害怕地挣扎起来,不客气拿起手机朝他砸过去,惊恐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见莫铖还是不放,她更慌了,连打带踹,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有人耍流氓!” 第32章你是许诺,也是我女朋友,你不是不认识我,你只是把我忘了 莫铖被当作流氓,被正好路过的巡警抓进派出所。 一路上他仍疯了般抓着女孩的手不放,挨了巡警好几下。没见过耍流氓这么嚣张的,警察来了还不放手,巡警下手也越发不客气。 莫铖毫不在意身上的疼痛,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是阿诺,他找到阿诺了! 确定许诺也会一起去做笔录,他才放开她,但仍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全是热烈的感情,女孩却很害怕地躲在一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做笔录。 莫铖要跟过去,被另一个警察拽住,拉到其它桌子,鄙夷道:“还看?长得人模狗样的,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是不是男人?” 莫铖手被拷住,他才不在意警察的恶劣态度,他甚至有些开心地解释:“警官,你误会了,我不是耍流氓,我们认识的!” 那边的警察问女孩:“你认识他吗?” 女孩怯生生地看了莫铖一眼,又飞快地回头,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 莫铖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阿诺,是我啊,莫铖!” 刚站起来,就被警察狠狠地按回去:“老实点,嚷嚷什么?” 莫铖懵了,无法置信地看着女孩,没错,是阿诺,她的容颜在他梦里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他不可能认错人了,可阿诺为什么不认识自己? 要不是被按着,他真想冲过去问许诺,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莫铖,莫铖啊! 他望着女孩,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女孩很害怕,也不敢看这边,正襟危坐地做笔录。 警官安抚她:“别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做完笔录就可以回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感激地笑了下:“许诺,我叫许诺。” 许诺,我叫许诺。 莫铖放在腿上的手瞬间握成拳,有什么已要冲破眼眶,他没认错,是阿诺,她亲口说的,她叫许诺。 他找到了,他找到阿诺了!他就知道,她不会死! 他痴痴地望着那边的女孩,眼眶已湿了,眼神一点一点地变软,就像一朵路过恋人窗口的云,再也不舍得移开半寸。 警察惊奇地发现,这个流氓用近乎深情的温柔眼神凝视着受害者,仿佛那是他一往情深的恋人。 他叫了两声,那人没反应,直到他用力拍了桌子,他才回过神来,激动道:“你听到没?她说她叫许诺!许诺!我们认识的!我没认错!” 有病!警官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耐烦地做笔录:“名字?” 莫铖心不在焉地应着,他贪婪地望向许诺,眼眶红了,眼角也湿了,心里百感交集,他找到了!找到阿诺了!阿诺没死,没有死…… 这时,一个女孩夹着风雪冲进派出所。 她喘着气环视四周,看到许诺跑了过去,先是上下打量她,确定没事拍拍胸膛:“哎,吓死我了,阿诺,你没事吧?” 许诺摇头,女孩松了口气,叉着腰:“那个变态在哪?过来,姑奶奶保证不打死他!” 一旁的警察被逗乐了,指着莫铖,看戏般:“喏,在那!” 女孩杀气腾腾地望过来,愣了,凑到许诺耳边小声问:“他?这年头变态长这么帅?” 许诺:“……” 警察更乐了,笑着问:“怎么,不舍得打?” “还得打,特别要打脸!”女孩边说边挽着袖子过来,走到莫铖几步距离,见他还在盯着许诺,愤怒道,“还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莫铖也不生气,反而和气地问:“你是阿诺的朋友吗?” 啧啧,这关心的语气,仿佛不是猥亵的嫌疑犯,而是她的男朋友,女孩正要继续骂,许诺喊她。 “米杨,我做好笔录了。” “别再让我看到你!”米杨又气势十足骂了一句。 两人向警察道了谢,便要离开。 莫铖也意识到什么,站了起来要追过去:“阿诺!” 他在长留街找了一夜,也喊了一夜,嗓音早已哑了,听着有几分撕心裂肺。 米杨回头,摩拳擦掌:“你这死变态,还有完没完?” 莫铖不理她,看着许诺,眼泪夺眶而出,她要走了,她又要走了。 他哽咽地问:“阿诺,你真不认得我了?我是莫铖啊,我们十八岁就认识了。十八岁,在顶楼天台,你是许诺,我是莫铖,我们名字合起来,就是承诺。你走后,我一直在找你……” 眼中带泪肝肠寸断的模样,连米杨都有些迟疑,她小声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许诺摇头。今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都太奇怪,特别是这个男人竟能说出她名字,可她真的不认识。 “那别理他。”米杨说着,挽着她就要出门。 “阿诺——” 后面是莫铖困兽般的嘶喊,要不是被拷住,他早就冲过来。可他不行,他被警察按住,只能含着泪眼睁睁地看着他找了三年的阿诺又一次离开,上一次,她一通电话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了,这一次—— “阿诺!阿诺!” 莫铖绝望地吼着,一声又一声,声声带血。 许诺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男人被按在桌上,不断挣扎着,因为挣扎,英俊的脸有些扭曲,红通通的眼睛凝满了泪,深深地望着自己,全是浓烈绝望的悲痛。那悲痛太炙热浓郁,连她这样萍水相逢的人都觉得有些莫名的痛。 “你认错人了。”许诺有些不忍,说了一句,和米杨离去。 背后是莫铖声声锥心的嘶吼,像打鼓,重重敲在心口。 她偷偷把手放在胸前,发现心跳得好快,脸也有烫。 莫铖被治安拘留,律师明天才会到。 拘留室的灯已关了,屋内漆黑一片。 他坐在床上,走廊的灯照在他脸上,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莫铖想不明白,那明明是阿诺,她也自称许诺,可为什么不认得自己?从她的神态也不像装的,如果她是要躲自己,又何必出现? 莫铖相信他绝对不会认错,可为什么阿诺看自己,像看一个陌生人? “阿诺,阿诺。”莫铖低声呢喃着,眼睁睁看着许诺又一次离开的余痛还不时袭来,但惊喜如喉咙底含了一颗糖,甜意还是慢慢漫延过来,他找到阿诺了,阿诺没死,真好。 这块压了他三年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他一遍遍回想今天的事,嘴角不自觉上扬,有些傻气有些甜蜜地笑了。阿诺竟然打他,还骂他流氓,呵呵,砸得挺用力的,现在一摸,头还怪疼的。 阿诺啊……莫铖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想,明天律师来了,让他去查下,她做了笔录,肯定有留下联系方式,然后他好好打理一下去见她,这次绝对不能被当流氓了,他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与此同时,小春城的另一边。 许诺坐在床上擦头发,也在想今天的事,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米杨在一旁玩手机游戏,她是许诺的好朋友,也是同事。两人同一天面试,一起进了公司,特别投缘。许诺一个人住小春城,米杨是外地人,就邀米杨住一起。 平时两人都形影不离,今天许诺说饿了,出去买东西,看到有人手机落在地上,就好心捡给他,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 米杨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亲爱的,别说,那变态长得真帅,一身贵气,人模狗样的怎么会来耍流氓,微信摇一摇,愿意和他约会的人可以排队绕地球三圈了。” 她抬头,突发奇想:“你说,他不会真的认错人了?” 许诺想了下,皱眉:“很奇怪,他知道我的名字。” “你和他要找的人重名?”米杨放下手机,凑了过来,笑嘻嘻道,“还是你真是他要找的人?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找野男人了?” “怎么可能?”许诺一下子笑了,“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认识他!” 米杨点头:“不过说真的,看他那样怪可怜的。一个男人哭成这样,要么有病,要么找的那个人很重要。” 许诺不说话了,她想起男人含泪的眼眸,还有那哽咽沙哑的嘶吼,“阿诺,阿诺”,或许,他在找的人也叫许诺吧。 莫铖?许诺又想了想,还是毫无印象,脑中浮起他的脸,米杨说得对,他真的挺帅,轮廓线条感极强,拿刀雕刻的俊,也有一对极好的眉眼,眉黑如墨,眼若桃花,就是这么年轻,神色却些阴郁,眼神尤其沧桑难忘。 他不该是这样的呀,他该是个—— 这个想法冒出来,许诺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想,她根本不认识他啊。 她摇摇头,不去想了,反正以后不会再见了。 可那一晚,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男人的脸不断浮现在眼前,流着泪重复,他是莫铖,和她名字合起来是承诺的莫铖。 两人睡到中午才醒过来,一觉醒来,都觉得饿。 收拾了下,准备出门吃饭,一打开门,昨天的流氓赫然在门外。 莫铖穿着一件黑色长款风衣,衬得高大挺拔玉树临风,怀里抱着一束带着露珠的白玫瑰,也不知道等多久了。 本来还没睡醒的米杨这下全醒了,把许诺护在身后,操起扫把:“好你这个变态,竟敢追到这来?” 说着,就要打。 莫铖怔住,他急忙拿出照片,解释道:“那是误会!阿诺,你别害怕,我不是流氓。你看看这张照片,我没说谎,我真的认识你!” 说着,莫铖后退一步,把照片递过去。 看他并无恶意,米杨半信半疑接过来照片,看了一眼,眼睛瞪大了。 她转身搂住许诺,把照片给她,小声耳语:“亲爱的,赶快打电话问下你妈,你是不是有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姐妹?” 照片的人赫然是许诺和莫铖,两人正对着镜头微笑,虽然并无过多亲密的动作,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对情侣,脸上写满幸福和甜蜜。 许诺一看,也懵了,照片上的女孩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别说他会认错,她都觉得像。 “这么说,她也叫许诺?” 咖啡厅店内,许诺斟酌了下,迟疑地问。 看到照片后,米杨和她都震惊了,相信莫铖是真的认错人了。 莫铖说这是她女朋友,也叫许诺,不但名字相同,连长相也一模一样。三年前,她女友离开他后,就消失了,可他一直在找她。 许诺很清楚,她没有双胞胎,也没有姐妹,她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竟真的有人长得如此相像,连米杨都说,要不是许诺没有照片上那女孩身上穿的衣服,她都怀疑,是莫铖把她P上去的。 莫铖坐在对面,他很想冲上去,告诉阿诺,她就是许诺,就是他的女朋友,可又不敢,他不能再吓着她了。 他尽量平心静气:“你就是她,你就是许诺。” “可我并不认识你,”许诺好脾气地说,“莫先生,我想你认错了,这可能是巧合。” “怎么可能是巧合?”莫铖有些急了,“阿诺,你再仔细想想,我是莫铖啊,我们十八岁相遇,一起上大学,后来还定婚了,我们这么多事,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这样激动,许诺有些为难,可她真的不认识他,在她眼里,他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陌路人。 米杨正色道:“莫先生,平心而论,你女朋友真的和我朋友很像,可我朋友并不认识你,你认错了,你要再纠缠,那我们只好报警。” 她拉许诺起来:“阿诺,我们走。” “阿诺——”莫铖也站了起来,就要去拉她的手,看到米杨拿起手机又生生止住,他痴痴地看着许诺,泪在眶里打转,颤声问,“阿诺,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可她说她不认识他,看他也像看个陌生人。 许诺心平气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认识,莫先生,我不认识你。” 说罢,许诺便要离开。 莫铖握紧拳头,克制再克制,还是忍不住,他冲过去,拉住许诺的手不想让她走,有点卑微有些可怜带着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许诺脸色一变,就要甩开,看到他的眼神又迟疑了。她看他,眼神清澈坦荡,毫无情意,就这么静静地看他,她在逼他放手。 掌中的手很软,和记忆中一样,很熟悉的感觉,可她说她不是阿诺。 莫铖不舍地艰难地一点点松手,又不甘心,把花束递过去:“你可以收下它吗?以前你很喜欢白玫瑰。” 许诺点头,接过白玫瑰:“谢谢你,不过我不是很喜欢白玫瑰,对我来说,它太苍白了。” 她又一次说:“莫先生,我叫许诺,长得很像你的女友,可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是她,也对你毫无印象。” 说完,这一次,她真的走了。 莫铖站在原地,眼睛很痛。他想说,你是许诺,也是我女朋友,你不是不认识我,你只是把我忘了。 今天,他更加相信她就是许诺,可她把自己忘了。 第33章她记得所有人,偏偏忘了他 莫铖没有放弃,如果这样就放手,也不是他,他偷偷跟过去。 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许诺和米杨,看她们逛街。阿诺不时指着什么,问米杨的意见,整个人仿佛会发光,明澈动人。 莫铖贪婪地看着许诺,他发现阿诺变了,变得爱笑,开朗了。 以前她总是清清冷冷,逗好久才微微抿着唇很浅地笑了下,无可奈何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如今,她挽着同伴,脚步轻快,脸上带着快乐的笑,眉眼弯弯,活泼爱闹的模样。 起初,莫铖还躲躲藏藏,怕她们发现,后面被发现了,索性明目张胆地跟着。 米杨过来警告他:“莫先生,你再像个变态一样跟着我们,我要报警了!” “你报吧,我的律师现在就在警局喝茶。”莫铖平静地说。 米杨:“……” 真是流氓并不可怕,可怕是的是流氓有文化还请得起二十四小时候待命的律师。 她气冲冲回去,莫铖嘴角微扬,他想起大学时,他也是这样死皮赖脸地追着阿诺,那时候他有娘家团帮忙,如今米杨却像个守护神,不让他近阿诺一步。 不知不觉,他跟踪的距离越来越短,看到她们在自拍,还会问:“阿诺,你们要合影吗,我帮你们拍?” 没人理他,他也不在乎。 莫铖很满足,只要想到他现在跟许诺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呼吸着三米之内的空气,他就觉得幸福。 他还是不清楚,阿诺为什么把他忘了,但没事,来日方长,这一次,他们会真的来日方长。 看到她们逛街累了,去买饮料,他又上前:“柚子茶,热的。” 他抢先买了单,把柚子茶递过去,说:“你爱喝柚子茶,最喜欢柚子茶甜中带点苦的味道,还会自己做,做得还不错,我说得对不对?” 许诺没回答,不理他,咬着吸管,和米杨坐到饮料店外的桌子休息。 莫铖也坐了过去,坐到她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叫许诺,你出生在一个冬天,那是个下雪天1月19日,不过生日是十二月十二日,农历,你过农历生日,对吧?” 许诺眼睛睁大了,目瞪口呆,吸管松了都没发现。 “你爸爸叫许淮安,你妈妈叫兰清秋,十二岁那年,你爸妈离婚,你判给你妈,法院判你爸爸每月付八百块生活费。你还有个弟弟,叫许言,小你十岁。十三岁暑假,你到白城找爸爸要生活费,第一次遇见我,不过那时候我并不认识你。” “十八岁,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们在一个酒局认识,我帮你挡了一杯酒,听到你妈叫你阿诺,我跟着她叫你阿诺。我带到你顶楼天台,摘了一朵白玫瑰送你。你说用玫瑰形容爱情很对,因为爱情也是长刺的,我就记住了你,那天,我在天台,看着你离开,决定追你。” “可你并不喜欢我,你很讨厌我,”说到这,莫铖的眼晴红了也湿润了,他继续说,“为了和你见面,我每天都到你常去的电影院和你假装偶遇——” 许诺已经听不下去,大惊失色,怒视莫铖:“你找人调查我?” 米杨也觉得不对劲,太可怕了,除了那些他们相遇的事她不清楚,这个男人说的关于许诺的出生,家庭,父母,全部都对。 “我没有找你调查你,因为你就是认识我的许诺,你就是我的诺。”莫铖深深地凝视许诺,“我没认错,我也不会认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我,”莫铖想起三年前的那场事故,许诺倒在血泊里,他心一痛,猜测道,“可能你失忆了。” “不可能!”许诺站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莫铖。 这事太古怪了,突然有个男人冒出来说他就是她的男友,讲出来的事都对,可她对他没有任何记忆。她反问:“如果我真的失忆了,为什么我记得所有人,却不记得你?如果你真是我男朋友,为什么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你的存在?” 许诺有些生气地说:“莫先生,你再骚扰我,我真的会报警!” 说完,她拉着米杨离开。 莫铖没追,他坐着没动,长久的沉默。 他要怎么反驳,难道要他亲口说,因为我伤害了你,你身边的人都忌我如毒蛇猛兽,恨不得避而远之,他们连你活着都不告诉我,哪会告诉你我的存在? 他说不出来,三年,每次他想到阿诺是为什么离开,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现在许诺不记得他了,他甚至有些侥幸,只想阿诺记得自己,不要记得那些伤害的过去。 况且,他也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阿诺独独忘了他? 刚才他说出那些事,很显然许诺是记得的。她不像失忆,她记得爸爸妈妈,记得同父异母的弟弟,偏偏不记得他。 明明三年前,她留下的口信,还是“我爱你,许诺爱你”,怎么就单单把他忘了? 莫铖想不明白,另一边,许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房里走来走去:“米杨,现在调查一个人能查得这么细吗?他连我出生那天下雪都知道!” 米杨被她转得头晕脑花:“可能你失忆了?可能他真是你男朋友,而你始乱终弃把他忘了?” “什么始乱终弃?我记得我所有亲人朋友,偏偏就忘了他,说不定是他负心薄幸!”许诺马上反驳,又觉得不对,她呸呸两声,“不对,我才没有这样的男朋友!” 米杨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开玩笑道:“其实阿诺啊,他要真是你男票,你也不亏,长得挺帅的吧,身材不错,还高,重点挺土豪的,他今天怎么回我的——” 她站起来,模仿莫铖的口气:“你报吧,我的律师现在就在警局喝茶,听听,是不是一股霸道总裁的范?” “……”许诺简直要被气哭了,她扔了个抱枕过去:“唉,别闹了,我头好痛!” “笨啊!你有没有恋爱,打个电话问下你妈,不就清楚?” “对啊!”许诺一拍脑袋,赶紧拨了妈妈的手机。 唉,要怎么说,难道问,妈,我是不是失过忆,把我男朋友忘了,现在他找上门了,又不是拍狗血剧!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许诺先和妈妈拉了会家常。 她妈妈确实叫兰清秋,如今在外地做生意,母女俩关系很好。 三年前,许诺大病了一场,都是妈妈在照顾她,病好之后,许诺说想回小春城,妈妈虽然不大同意,但还是答应了。 两人亲亲热热说些话,许诺装作很随意地问:“妈,我以前是不是有交过男朋友?” “啊?阿诺你是不是想起——”兰清秋诧异道,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她停顿了下笑着问,“没有啊,阿诺你傻啊,你有没有谈过恋爱,自己还不清楚?” “妈妈,你听过一个叫莫铖的人吗?” 兰清秋沉默了半晌,说:“不认识,也没听过。” 她又担心地问:“阿诺,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碰上奇怪的人?” “没有啦,就随口问问。”许诺没再提莫铖,怕妈妈担心。她这么爱操心,要是知道自己进派出所了,还不一惊一乍地跑过来。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兰清秋几次追问,许诺打着马虎过去。 挂了电话,许诺垂头丧气:“我妈说没有,也不认识莫铖。” “那肯定是莫流氓找人调查你,耍流氓耍成这样,我也是五体投地。”米杨躺在床上,悠悠道,“别想了,我看啊,他八成是对你一见钟情了,编个故事来追你!哟哟哟,我家小诺诺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流氓见了追过来……” “乱说什么!”许诺脸一热。 虽然还是觉得这事很奇怪,但头好痛,许诺没再纠结。 她没料到,第二天出门,莫铖依然站在门外。 米杨撸起袖子就要打流氓,他举起手上的保温盒,笑得又温和又无害:“请你们吃早餐,我自己做的。” 米杨许诺:“……”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一个笑得面若桃花的美男子。灰大衣白衬衫,这男人真是天生的衣架子,随随便便,都是清隽逼人。 米杨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竟把饭菜做得这么飘香四溢。 莫铖温柔地望着许诺:“你早上习惯吃粥,粥要熬得稠点,蛋要清蒸,还很喜欢吃腌的小菜,对吧?” 许诺真是哭笑不得:“莫先生,都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是,你只是忘了我。”莫铖很平静地说。 昨天他回去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是许诺失忆了。 三年前那年事故,许诺被广告牌砸到,可能砸到脑袋,伤得很重,她把他忘了,或者,他伤了她,她选择性失忆忘了他。总之,这就是许诺,只是她忘了他。 许诺跟他有理讲不清,拿出手机作势要报警。 莫铖掏出手机,按了“110”,递给她,平静地看她。 电话接通中,许诺真是要疯了,她被气得说不出话,一把抢过手机,按掉,愤怒道:“莫先生,你到底想怎样?” 莫铖粲然一笑,举起早餐:“让我对你好。” “你真是——”许诺气得脸都红了,说了个“好”,接过袋子,转身有力扔到垃圾筒,回头怒视他。 她做得一气呵成,抱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可看到男人一闪而过有些受伤的眼神,心还是微微揪了下。 许诺看着他,认真说:“你别这样,我很害怕。” 莫铖马上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阿诺,我,我就想你对好。” “可我不是,我也不需要。”许诺看着他又露出那种受伤的神情,她有些不忍心,虚张声势道,“反正,你别再骚扰我,不然,我真的不客气了!” 第34章如果你不是她,我不会再烦你 她们下楼,莫铖也跟了过去。 坐电梯,他帮忙按楼层,吃早餐,他就在隔壁桌,坐公交去上班,他也跟着挤上去。 去上班,许诺终于松了口气,没看到人。 下班了,和同事有说有笑出来,就看到他车模般倚在车旁,安静地等着,看到她,会露出一个很开心的笑容,阴郁的脸瞬间有了神采。 名车,清俊帅气的年轻男人,倚在车旁,什么都没做,就已成了一道风景线。 温柔深情的眼神,款款情深的模样,绅士有礼,一切都让人很动容。连同事都在打听,这个出现在楼下,每天风雨无阻开着车在等的男人是谁。 他没再步步紧逼,就出现在许诺身边,无声地提醒他的存在。 传言纷纷扬扬,有人说是富二代在追写字楼的楼花,也有人说只是司机,不过长得特别帅,更有说,是有钱少爷来体验生活,开着名车送快递。 米杨把这些传言说给许诺听,许诺都被逗乐了,心里又有些不安。 不单单白天,晚上他也在小区楼下等,像古代男子给女子守夜般,一等就是一夜。 那么高的人却缩在狭小的空间,也不知道他每天怎么还能精神抖擞过来送早餐。他现在怕许诺生气,不会出现在面前,都放在门口。许诺扔了几次,米杨就不让了。 “别浪费啊,为什么不要,不吃白不吃!” 况且做得很好吃,明明看起来是养尊处优的人,却有一手好厨艺。 吃着莫名很符口味的早餐,酸甜苦辣都像拿捏着她的喜好做的,有时候许诺会想,他对他的女友应当挺好的吧。 起初许诺觉得烦,甚至有些害怕,可现在她看着每天在灯下的男人,却有些不忍了。 她会想,那是个怎样的女孩,让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凡的男人如此念念不忘? 她会想,可能是个很浪漫的爱情故事。 都是叫许诺,她却还没谈过恋爱,有时候许诺甚至会想,可能我真是他要找的人。 可我不是啊,许诺拼命想,也没在过去的岁月里找到莫铖的痕迹。 想到这,她有些伤感,莫铖看到的是自己,思念的却是别人。 果然啊,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男朋友。 许诺尽量去忽略他,可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正在寒冬,风呼呼地刮着,就算关着窗听着也怪吓人的。 许诺偷偷掀起窗帘,看到灯下的男人仍倚在车旁。 莫铖穿着件长款的灰色昵大衣,牛仔裤,手插在口袋,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了,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不时抬头看一下,又一下。 许诺赶紧拉上窗帘,心跳得飞快,又觉得好笑,她怕什么呢。 米杨正在做面膜,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笑道:“怎么?心疼了?” “我又不认识他,心疼什么!”许诺一脸义正辞严。 “哦——”米杨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她又说,“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遇见一个漂亮妹子,耍流氓不成,就找人调查她,说她是他消失的女友,然后二十四孝男友般每天过来嘘寒问暖,风雨无阻二十四小时全程跟踪。” “早上送早餐,晚上送外卖,出门吃个饭,肯定已经被他买好单。他就坐在隔壁桌,痴痴地看着你,眼神堪比梁朝伟,英俊好比吴彦祖,然后,他晚上还不睡觉,就开着车,站在楼下守夜,一守就是天亮给你送早餐,下雨天我给你打伞。唉,真是闻者唾弃,见者踩之!” “……”许诺大窘,“我睡觉去了。” “睡吧,睡吧,听说今晚会下雪呢!” 许诺回到卧室,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不会真下雪吧? 那可冷了,她是很喜欢雪的,现在却想还是别下了。 她翻来覆去,折腾到不自觉睡过去,半夜又忽地惊醒过来。 她一个激灵跑到窗后,撩开窗帘一角,米杨这个乌鸦嘴,还真让她说中了,下雪了,还是漫天飞雪。 小春城的雪一向含蓄小气,下不大,这次却普照众生般的纷纷扬扬。 楼下的车都有积雪了,那个男人的车还在,黑暗中,路灯把灯下的雪特别清楚。 不知为何,许诺想也没想,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头把客厅已经有些谢了的白玫瑰抱上。 那个男人果然在车内,趴在方向盘,正在休息,高大的身体蜷缩在不大的空间里。 许诺敲了敲车窗,莫铖抬头,眼神还有些朦胧,看到她,一下子醒了,赶紧拉开车门,把她拉进来,有些心疼地责问:“你怎么来了,这么冷?” 许诺举着白玫瑰,特别严肃地说:“我来扔垃圾。” 莫铖无奈地看她,许诺特别坦然,对,她就是凌晨三点半下楼扔垃圾的。 莫铖把玫瑰往后座一扔:“明天我再送你。” 许诺笑了下,又觉得不对,她不是下来的这么友好的说话。 她板起脸,骂道:“你傻啊,下雪了还不回去,天天在这傻等做什么?” 莫铖不说话,抿着唇,嘴角却溢出一抹笑,含蓄包容很宠溺多情的笑。 他真是有双讨厌的桃花眼,看人总含三分情,一往情深的模样。 许诺脸有些烫,很没气势地说:“都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莫铖还是不说话,看着她,很温柔地说:“上去吧,冷。” “那你不冷?” “没事,车里不冷。” 车内确实不怎么冷,可这样缩着,能好吗? 许诺不知道说什么,她又不想这样离开,她气嘟嘟地说:“这样值得吗?” “值得,”莫铖点头,看着她,还是很温柔,“只要是你,就值得。” 他应当是个很会说情话的混蛋,许诺又给莫铖送了顶高帽。可能车内空间太狭窄,她脸更烫了,又有些烦,自己又不是他要找的人。 她问:“你找了她多久?” “三年。”莫铖平静地回答。 许诺震惊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重复:“三年?” 莫铖点头,许诺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次轮到莫铖沉默了,为什么? 所有人都说许诺死了,可他就是不相信,就是找了三年。如果三年找不到,可能他会继续找,这一切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他就是相信许诺还活着,相信他们还会遇见,还会在一起。 莫铖没有回答,就看着许诺,露出一个很浅有点苦的笑。 他的眼角有些湿,手已伸过去,他想摸摸她的头发,想摸摸她的脸,想抱住她和她十指交缠,想拉着她的手亲她,想对她说好多好多的话。 可手在她头发一厘米的距离还是生生止住了,莫铖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眼睛红了,轻轻叹了口气:“阿诺啊。” 别问为什么好不好,我们本来就该这样子,就不该分开的。 许诺没再追问了,她小声说:“你很爱她吗?” 莫铖愣了下,他把眼泪眨回去,扬起嘴角浅浅笑了:“你也很爱我。” 又来了,我不是她。不过这次许诺没反驳,她很好奇,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又觉得什么都不用问,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莫铖又催促她:“上去吧,阿诺。” 许诺点头,要开车门离去,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已盖在她身上。 莫铖替她扣上扣子,淡淡说:“外面冷。” 你就不冷吗,许诺没问,她看着他,他的大衣很温暖,她说:“你对她很好。” “我是对你好。”莫铖笑了,就像宠着一个任性心爱的小孩,很包容。 突然间,许诺很想任性一次,她让他自然而然地扣扣子,她甚至还说:“你送我上去。” 夜深了,电梯这么静,她有些害怕。 莫铖拉着她从风雪中跑过,其实就短短的距离,几步就到了,许诺看着身边的男人,风雪迷眼,突然很想这段路长点。 莫铖送她上楼,坐电梯,把她送到门口。许诺把大衣脱下还给他,看他只是放在手臂上,又帮他披上,她不够高,踮着脚尖,显得有些吃力。 那一瞬间,莫铖的眼圈红了,他多想抱抱她,就这样环住手臂抱抱她,用力抱住她。 两人谁也没说话,许诺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又一次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了下他,很快就松手,她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你想这样,对吧?” 莫铖的眼睛已湿润了,没等他回答,许诺已开门进去。 她背靠着门板,捂着胸口,天啊,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主动抱了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主动!!! 可不知为何,她却很难过,这一次,心跳得飞快,也很痛。 他们是什么样的过往,还没紧紧相拥,就已开始疼痛…… 门外,莫铖还没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其实许诺那一下很短暂,他几乎还来不及感受一下,她就走了,可那确实是个拥抱,他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任眼泪滑过脸庞,他有多少年没感受到她的温度,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暖又那么远。 第二天,两人起来,门口依旧放着早餐,还多了束带着露水的白玫瑰。 米杨惊喜地嚷嚷着:“亲爱的,你快来看,莫流氓还没被冻死!” 她拿起早餐,唉声叹气:“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我可是个高风亮节的人啊!” 楼下的车还在,许诺捡起白玫瑰,深深吸了口气,心很软,四周全是清香带甜味的花香。 其实她说谎了,她挺喜欢白玫瑰的,许诺把花插在花瓶里,发现枝上的刺都被细心地拔掉了。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是个很残忍的人,因为他的温柔给了她,想的却是别人。许诺摸着柔嫩的花瓣,心里做了个决定,米杨说得对,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吃完饭,她们下楼,楼下堆着一只雪人。 还没堆完,莫铖正往雪人身上拍雪,堆得很丑,胖胖的身体,圆圆的脑袋,两只眼睛中间插着根胡萝卜,头上插着朵白玫瑰,看起来特别滑稽,却又丑萌丑萌的。 莫铖看到她们,点了点头,冲许诺微微一笑,眼神很柔软。 有句话叫春风十里不如你,他笑得可真是春风化雨,暖了冬,化了雪,全是情意。 许诺也笑了,很浅,就抿着唇有些害羞地笑了,却应了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不,是桃花开。 米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狐疑地问:“我怎么觉得你们今天不对劲啊?” “哪有。”许诺拉着米杨去坐公交。 她故意选了前座,透过后视镜,可以看到莫铖的车跟在后面,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就跟着。 米杨顺着她的视线就了然了,她问:“诺诺,你不会心动了吧?” 许诺没回答,反问:“你觉得他怎样?” 米杨想了想,严肃说:“不像骗子。” 许诺笑了,她凑到米杨耳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米杨瞪大眼睛:“你真要这样做?” “嗯。”许诺点头,她还没心动,但怕再这样下去,会心动。 那天,许诺到公司第一件事向主管请假。 主管不批,她缠着他,走到哪跟到哪。 最后主管还是批了,怒吼着:“快滚快滚!” “遵命!”许诺拿着写假条下楼,她敲了敲莫铖的车窗。 莫铖惊讶地开车门出来,许诺笑嘻嘻问:“你是不是挺有钱的呀?” “还行吧。”莫铖有些不明白。 “那把我这几天的工资报了,”许诺递上请假条,“报销了,我这三天的时间就归你。” 许诺想过了,不能让莫铖这样等下去。 如果莫铖不是骗子,可能自己真是他找的许诺,可能自己真的失忆了,电视上不是经常演,一起去两人生活过的地方,说不定能帮助找回忆。 虽然许诺还是觉得,莫铖认错人了,电视上演的都是扯淡,比起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她更相信自己的记忆,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也是唯一让莫铖死心的方法。 她唠唠叨叨地地解释:“我们先说好了,这三天,你不能有任何不轨的行为,特别像第一次那样的,那样的流氓行径——” 莫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听到什么,阿诺愿意陪他三天,去找遗忘的记忆!惊喜来得太突然,可面前阿诺还一板一眼无比认真地说着,这是真的! 莫铖想也没想,拉着许诺拔腿就跑,到最近的便利店拿了瓶胡椒粉,递给她:“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要是你害怕,就用这个喷我。” “……”许诺目瞪口呆看着胡椒粉,一点都不接,真是……蠢透了! 她憋住想笑的念头,可笑意还是从扬起的嘴角流露出来,眼睛明澈动人。 莫铖感动地凝视她,由衷地说:“阿诺,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许诺脸一热,板着脸继续说:“还有,这样的话也不能讲,你这人嘴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 老是甜言蜜语蛊惑人心! 莫铖笑了,眉眼弯弯,答应她:“好,我不说。” 许诺又说了七不准八禁忌,问:“你能做到吗?” 莫铖用力点头,许诺抬头瞥了他一眼,看他很开心,有些不想扫兴,可还是想丑话说在前头。她又说:“我这样帮你,也是有条件的。莫先生,要是三天之后,如果我还是没有想起你,那说明你找错人了,你以后,就不能再来找我了。” 莫铖脸色一变,神色有些受伤。 许诺却坦然地看着他,眼神清亮:“莫先生,你做得到吗?做得到,我们的约定才有效。” 时间仿佛静止,周围的熙熙攘攘都与两人无关。 莫铖手握成拳又松开,许诺安静地等他的答复,终于,他还是艰难地说:“好,我答应你。如果你不是她,我不会再烦你。” 很简单的两句话,每一个字却像往他心上划了一刀,划得血肉模糊。 明明你就是…… 许诺暗暗松了口气,气氛有些凝重,她尴尬地笑了下,是她好心,此时却像犯了错事似的。 莫铖看了,又心疼又难受,他想揉揉她的头发,最后还是抢过请假条,装作毫不在意:“来,我给你报销。” 许诺笑了,眼睛又亮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莫铖也笑了,心里百感交集。 这段时间接触,他觉得,阿诺变了很多,变开朗,变阳光了,眼睛总带着暖暖的笑意,对谁都是一张笑脸,还有些孩子气。她变得不像从前的许诺了,可莫铖还是觉得,她就是阿诺。在他眼里,阿诺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她只是习惯假装冷漠来逃离伤害。 他看着面前笑意满眸的女孩,突然想起,那一年风雪除夕夜,独自走在街头的许诺。 三年又三年,她逃离又逃离,可他还是会找到她,这一次,不会再有伤害,他们要好好相爱。 第35章你真的把我忘了,彻底忘了 第二天,莫铖来接许诺。 米杨送她下楼,一见到他就张牙舞爪:“我警告你,要是再敢耍流氓——” 莫铖微笑地打断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 米杨哼哼两声,许诺跟她告别,米杨还不放心:“要有什么事,就跟我打电话,要我不在,就找警察叔叔。” 许诺哭笑不得,赶紧上车,留下米杨在原地叹气:“唉,我怎么感觉送她去私奔。” “私奔”的许诺坐在车上,她还有些尴尬,冲莫铖笑了笑:“莫先生,我们去哪?” 莫铖没回答,自然而然俯身帮她扣安全带,淡淡道:“叫我莫铖。” 鼻间是纯男性的气息,许诺不敢动了,她脸有些热,僵硬着身子,心跳如雷。 莫铖扣好安全带,却还是看她,笑意满眸,有些玩味。 许诺手抓着安全带,有点不敢看他:“莫,莫铖,我们去哪?” 莫铖愉悦地发动车:“我们去你老家。” 去阿公的老宅。 车停在老宅门前,许诺狐疑地看他:“你竟然知道这?” 莫铖苦笑,他没说什么,推门进去。 老宅还是老样子,看起来也很干净,只是到底没人住了,显得有些荒凉,院子落了不少枯叶,被风吹着打着卷儿的飞来飞去。 许诺看了一地的枯叶:“唉,我有时候会过来扫的,什么时候又落了一地。” 莫铖一愣,她来过,他竟一次也没碰到? 这三年,到底是老天故意让他们错过,还是真的有缘无分? 他指着对面的楼,问:“记得吗,以前这是个小旅馆,大一那年,十一放假,正好也是中秋节,我跟你回来,就住在二楼那个房间。” 那早已不是当年的小旅馆,这么多年,别人又翻了盖新楼,窗户也变成墙。 许诺摇头,莫铖没说什么,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几乎同时,许诺手机响了,她一脸莫名:“这是?” 在找我吗? 没有! 那一年,还青春年少的他跟她回家,她警告他,不准出现在她面前,可一转身,看不到他又担心。他站在二楼窗户看她在找自己,心里偷偷欢喜,他发短信问她,在找他吗,她回没有。 莫铖眼里有淡淡的失落:“以前我给你发过这样的短信。” “哦。”许诺尴尬地笑了,她摸摸头,不好意思道,“我没印象。” “没事,这么久,就算是别人,早也忘了。” 莫铖笑着说,但四周的气压却有些低,两人就像拿着接收器,却始终收不到彼此的信号。 两人合力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干净,进了屋子,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摆设,什么都不变,墙上挂着阿公的黑白相框。 许诺看着老人,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悲伤难过。 对于阿公,莫铖也一直心怀愧意,说:“你阿公很疼你。” 许诺点头,不无哀伤地说:“是啊,可惜阿公去世得太早。” 莫铖心里一咯噔,多年前,两人的决裂和这位老人有很大的关系,他试探地问:“你还记得阿公怎么去世的?” “突发性脑血栓,人老了,什么都高,我妈一直很自责,说那时候没在阿公身边照顾他。” 莫铖皱眉,不对啊,阿诺知道阿公去世了,也是因为脑血栓,可却忘了究根到底是阿公发病无人发现,抢救不及时才造成他过早离世。以前许诺提起阿公就很自责难过,可她现在讲起来,只是对老人离世的伤心,却并无其它情绪。 真奇怪,这样子,就像有人动过许诺的记忆,有他的回忆全部不见了。 莫铖脑中涌起一丝疑惑,他看着许诺,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离开老宅,莫铖带许诺去F大,他没开车,和过去一样坐火车。 现在还不是高峰期,火车上没什么人,许诺坐在对面,对着莫铖浅浅地笑。 两人的情况有些奇怪,他说得出很多她的事情,也都说得对,可她就是不记得他,一点都不记得。 许诺试图打破尴尬:“你们以前一起坐火车上学?” “嗯。”莫铖点头,“坐过两次,你都不怎么理我。” “是吗?”许诺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来了兴致,“你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这么多天,他寸步紧跟,其实没跟她说上几句话。他的感情太炙烈,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烧到灰烬不罢休,让她本能地就想逃,还真不知道他和恋人的故事。 莫铖点头,他看着面前尽力配合的女孩,温柔体贴,阿诺真的变了好多。 以前她像一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不让人靠近,如今她所有的刺都化成柔软的羽毛,如一只轻盈的鸟,很美好却总想飞走。 莫铖很怕,三天之约过后,他再也抓不住她,只留下满心破碎的往事。 该从哪里说起,他和许诺的事并无稀奇,也并没有多浪漫,可对莫铖来说却历历在目。 从白城折下一朵白玫瑰,他拔掉刺送给她开始,他一步步靠近,她一次次拒绝。那一年,他们都还很年轻,任性不懂事,他和爸爸大闹了一场,改了高考志愿,追到F大,就因为她一句“你敢来吗”。 他追她,各种不用脸,怎么无赖怎么来,她可无奈何,可眼里还是多了他。他追了她两年,在初雪的日子告白被拒绝,又在来年初雪的日子吻了她,冲动地给她戴了母亲的戒指,许下承诺…… 莫铖慢慢地讲着,怕吓到她,也有些自私,他并没有说出后面惨烈伤害的过去。 许诺静静地听着,就像听一个别人的故事,青春美好。 她有些羡慕,她想了想,她的大学生活平淡无奇,并无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唉,自己就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这个没故事的女同学如今走在别人的故事里,他们到F大,莫铖找了辆单车站在门口,问许诺没有印象,许诺摇头,他们去了当年的女生宿舍,莫铖指着宿舍门牌号,许诺还是摇头,他们去了图书馆,去了大学最常去的图书馆,在那棵木棉树下站了好久,可许诺还是没想起什么…… 他们一起看的电影,他们一起走过的路,他为她写的情书,他为她唱过的歌,他们共同渡过的两年时光,予他,这是座鲜活的记忆之城,他走到哪,都能看到当年那个死缠烂打的自己,她清冷地走在面前,嘴角又带着抹笑。可予她,却像一张空白的纸,任他怎么画,都是一片虚无的白,涂上去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一天又一天,莫铖的眼睛亮了又黯淡,越是走过回忆的路,越是让他不得不面对,阿诺忘了他,彻底忘了。 他心很急,又不知道怎么办,而身边面带歉意的女孩,又如此无辜。 他无力责怪,最后只能怨自己。 该来的还是来了,一无所获的三天。 第三天,莫铖不得不送许诺回去。 还是来时的那趟火车,一路沉默却时光飞速,莫铖不说话,抱着头很消沉。 许诺不知如何安慰,这一切都很奇怪,有时候许诺怀疑,自己可能就是他消失的失忆女友,但她并不想去追究,也不愿去怀疑亲人。 比起莫铖的深情,她更愿相信她自己的记忆,妈妈的话。 三年前,她生过一场大病,醒来之后,记忆很混乱。她的朋友,也是她的医生赵亦树说:“别纠结了,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所以她从不去想过去,况且,也想不起来。 她觉得现在挺好,她有工作,有朋友,有亲人,过得简单快乐,她并不想改变。 对莫铖,许诺很抱歉,可她真的对他毫无印象,对他很残忍,但这是事实。 莫铖送许诺回家,他依旧很有风度,帮她解安全带,帮她开车门。 许诺看着这个面色沉静的高大男子,他多情的桃花眼好像也静寂了,显出几分强装的平静,悲伤却还是从他的头发,他的眉眼,他的嘴角一丝一缕地流露出来。 他们约定好了,三天,如果她没有想起他,他不能再来找她了。 许诺绞着手指,不知说什么,踌躇不安:“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莫铖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圈慢慢了红了。 三年来,没找到许诺之前,他想过很多情况,但他没料到,许诺把他忘了,这么彻底地忘了。 许诺还在绞尽脑汁,她很歉意也很真诚地说:“莫先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她。” 找到你的阿诺。 其实许诺不想这么说,她想跟莫铖说,别找了,三年了,你应该有新的开始,她想把赵亦树的“活在当下”送给他。 可她没这样的立场,她冲他笑了笑,就要离开,手被拉住,莫铖很是痛苦地说:“叫我莫铖。” 别再叫我莫先生,这生疏的称呼每次从你口中说出来,我都很难受。 莫铖拉着她,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不想这么放她离开。他找了三年,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离开,派出所是一次,现在又一次。 他含泪地看着她,哽咽着:“阿诺,你真的把我忘了,彻底忘了。” “我——”许诺犹豫着,不知说什么。 “阿诺!” 两人正纠缠着,听到一声惊呼。 许诺回头,惊讶道:“妈,你什么时候过来了?” 是兰清秋,好久未见,她还是没什么变,精致的妆容,眼神锐利地扫了莫铖一眼,不过便无多做停留,就像好奇地看一个陌生人。她走过来:“阿诺,你这几天去哪了?” 许诺甩开莫铖的手,笑着说:“公司派我出差了。” 莫铖不得不放手,他看着兰清秋带走许诺,找不到阻挡的理由和借口。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去,中途许诺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 莫铖握着拳头站在原地,一切都很清楚,这就是阿诺,但她不记得他了。 他没多做停留,开了车离开小区,在小区出来必经的路等着。 等了很久,兰清秋终于出来了。 莫铖一个健步走上去拦住她,路灯把他的脸照得一半光明一半阴影,显得几分阴沉森然。他不容拒绝道:“兰姨,我们谈谈。” 三年,许诺没死,他被瞒了三年,还有她为什么忘了自己。 第36章我一生都在渴望,渴望拥有温暖明亮的人生 小春城,又一春茶楼。 兰清秋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她看着面前一身戾气的青年,这么多年,她也算看着他长大。 谁也没料到会是如今的局面,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当年许诺没来送那份合同,这样两人就不会认识,会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在别处各自安好。 莫铖强忍着不耐等着,他要找到原因。 兰清秋看了他一眼:“莫铖,你不该再出现在阿诺面前。” 莫铖没理她,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充满怨恨。 三年,他被瞒了整整三年,他们都知道她还活着,却说她死了。 他疯了般找了三年,几次差点崩溃,甚至想过随阿诺去了,而她,兰清秋还有她的父亲许淮安却一点风声也不透露,瞒得滴水不漏。 莫铖握紧拳头,极力压住情绪,他低吼着:“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她三年?” “不好受,对吧?”兰清秋抬头看了他一眼,“对,就是我不告诉你的!不过,莫铖,你别忘了,当年你对许诺做了什么。别跟我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你找了三年又怎样,许诺差点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莫铖倒吸了一口气,他想反驳,又哑口无言,因为兰清秋说得对,都是他的错。 这三年他也就认了,莫铖继续质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忘了我?” “我们?”兰清秋很好笑地看他,她甚至轻轻笑了,“你怪我?你怎么没想过,这一切都是许诺的选择,是她选择忘了你?” “不可能!”莫铖斩钉截铁道,阿诺才不会想忘了他。 “莫铖啊莫铖,”兰清秋摇头,很可怜地看他,“你怎么和从前的许诺一样天真,你这样伤她,她差点死了,你以为,她还会对你念念不忘?” 莫铖一震,脑中闪过那张阿诺倒在血泊的照片,连清洁工都说,血染了一地,他扫了很久。 兰清秋也不想多说,提起当年的情形,她也添堵,她不想逞这些口舌之快。 她平静下来,又说:“莫铖,你也跟了许诺几天,我问你,你觉得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比从前快乐很多?” 没有他,她也很快乐,甚至更快乐,虽然不想承认,但莫铖还是艰难地点头。 兰清秋看他,语重心长道:“莫铖,忘了你,是阿诺自己的选择,没人强迫也没人逼迫,是她主动要求的。” “如果你真的爱她,对她还有一点点感情,就放手吧,她如今过得很平静也很快乐,别再让她卷进你们的旋涡。” 不不不,兰清秋说的这些,莫铖一点都不相信,也不愿承认,他咬着牙,狠狠道:“我办不到。” “你办得到,要你真的爱她。莫铖,忘了许诺吧,就像她忘掉你。” 话音一落,莫铖的眼睛就红了。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他怎么能忘了阿诺,他的诺? “阿诺那边,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跟她说我不认识你,是你找人调查她。她现在很快乐,也很单纯,我说什么她都信,她不会多想,你别再找她了。” 兰清秋心平气和道,她不愿再多说,也不想面对这个受伤的青年。 她起身,就要离开,被莫铖叫住。 “兰姨,我想知道原因。” “去问赵亦树,我实在不愿回想女儿受苦的事。” 当年,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至今想起会疼会痛的伤疤。 莫铖马上打电话给赵亦树,他等不及了,等不到回白城问。 这个号码他太熟了,倒背如流,几乎每隔一阵子,就要打一次问—— “亦哥,你见到阿诺了吗?” “莫铖,忘了她吧。” 每次赵亦树都这样回答他,三年,他打了无数次电话,他一次都没告诉自己,许诺还活着! 没错,当年他是伤了许诺,可他们设下这样的局,未免也太过残忍,许诺的消失和死,对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每个深夜,都是附骨之疽的痛。 电话通了,莫铖没心思指责:“亦哥,我想知道原因。”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赵亦树才说:“兰姨都跟我说了,莫铖,你不该再出现在许诺面前。” 一个两个都这样说,莫铖在心里冷笑,就算我十恶不赦,判我死刑,也要给个缘由,他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阿诺记得所有,独独忘了我?” 又是半晌,赵亦树才叹了口气:“这是阿诺的选择。” 一切要从三年前的那场事故说起。 三年前,许诺推开许淮安,被广告牌砸到,伤得很重,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为了更好的治疗,许淮安当机立断转了院,等许诺情况再好一些,就出国治疗。 许诺当时真的很不好,几次抢救都是医生硬生生把她从地狱门口拉回来。 也是在同一天,莫铖开始找不到许诺。 当时他和杜小十的定婚消息在报纸网络各大媒体到处都是,他却满世界找许诺,问遍了所有人,有好事者还打电话去问兰清秋和许淮安。 兰清秋看到报纸,恨恨说:“告诉他,阿诺死了!” 一时只是气话,只是想和莫铖再无纠缠,离这个瘟神远远的。许诺碰上他,就没摊什么好事,反而受了一身伤,另一方面,兰清秋看到女儿生死未卜地躺在重症房,他却花团锦簇在定婚,她恨,恨不得莫铖去死,代许诺受这一身的罪。 当初报道那场事故的记者也颇不负责任,这只是个小小的社会新闻,上报也只是个豆腐块,他打了几个电话,听了传言就写上去,流言就这样传出去,许诺死了。 赵亦树来看许诺,看到她连呼吸都要靠机器。 他一直很自责,身为朋友,却从来没有帮许诺做过什么,一步错步步皆错,最后只看到许诺遍体鳞伤生死不明地躺病床上。 莫铖来追问许诺下落,他几乎是泄恨地说,许诺死了。 理智上,他也不希望两人再纠缠,他们之间的事非太多了,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只是就走到那样的地步。 看到莫铖万念俱灰的样子,赵亦树也犹豫过,不过他真心不想许诺再受到伤害。 这一切,许诺一无所知。 她的记忆停留在漫天飞雪的那一刻,停留在她清晨醒来,莫铖人去楼空,留给她一座空房的绝望中,停留在她披头散发穿着拖鞋去找他,却在报纸上看到他和杜艺灵定婚消息的打击中,停留在她没带钥匙进不了门,打他电话,他已经删了她号码说不再见的残酷中,停留在她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等了他三天三夜最后昏过去,不得不相信她失去他的幻灭中,她停留在他的报复里,活在这是一场局的痛苦里…… 许诺在医院治疗了半年,这半年难得父母在身边,父慈母爱,可谁也无法治愈她的心伤。 她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又活在莫铖给的噩梦中。 身边没人告诉她莫铖的消息,她也不想去打听。 她身在异乡,除了父母医生,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找谁诉说,身体的痛有药可以医,可心里就像被捅了一刀,无药可医,溃烂不堪,越扩越大,越来越痛。 许诺以为她会好起来,却又一次低估了她对莫铖的感情。 她是爱他的,毫无保留,不顾一切地爱了。 深爱一个人,原来这么痛苦。 她想让爸妈放心,努力地笑,努力地吃饭,努力地去做康复,可敌不过心中的绝望一波波袭来。 那半年,她戴着夹板,趴在床上不能动,唯一能活动的就是她不受控制的脑袋。 她总是想起莫铖,想不明白,想到头痛,想到眼泪流出来,她对无措的兰清秋说,妈,我好痛。 打了药,好点了,可她还是痛,她没理由哭了,憋着,憋到最后,总是想,要是死了就好了。 她是勇敢的,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莫铖就像一个逃不出的诅咒,她被他说中了,以前她习惯他,如今她习惯爱他。 后来,赵亦树来看她,他出国做一个学术交流。 她才知道,她的朋友赵亦树原来是个非常厉害的催眠大师,是这方面的专家。 赵亦树要走时,许诺下了很大决心,问:“赵亦树,你能催眠我吗?” 她想忘了莫铖了,人生有一个他,真的太痛苦。 她怕她走不出来,永远活在他给的阴影里。 她不是突发奇想,她想了很久,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力,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忘了他,凤凰涅磐般重新开始。 许诺在康复后接受了赵亦树的催眠。 那时,因为病痛失眠,她瘦得变了形,完全没有一个年轻女孩的神采。父母并不是很支持她这样做,但也想女儿能好起来。他们蓦然发现,虽然身为父母,这几年对她却并无多尽责。 许淮安和兰清秋就在门外,瘦弱的许诺躺在椅子上,脆弱不堪,闭着眼睛呢喃着近乎梦呓,她说:“我一生都在渴望,渴望拥有温暖明亮的人生。” 她想有爱她疼她的父母,像小时候那样,没有钱,但很开心,但他们离异了。 她想有一个爱她的恋人,像她这样拔掉刺,倾尽所有去拥抱他,最后被骗了。 她一直想有个家,她和莫铖的家,可能将来她和莫铖会有个漂亮的孩子,或许不只一个,也许是两个甚至三个,因为他们有满满的爱想给他们。她幻想过,她从来没有跟莫铖说过,但她偷偷幻想过他们的未来,就在他给她的房子里,就在他怀里。 可这一切都没有了,都是假的。 许诺流着泪说:“赵亦树,我想忘了他。” 她要忘了莫铖,彻彻底底。 她已无力自救,她已走不出他给的绝望,她只能靠外力救自己。 余生这么长,她还想好好活下去,她还想有一个未来,她怕,怕她会永远记着莫铖,再也爱不上别人。 赵亦树说:“好,我答应你。” 催眠的工具是个银色的细链子,挂着个精致的吊坠。 许诺很早前就见过,她见过赵亦树拿出来把玩过。她没想到,这是用来催眠的,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选择催眠,去忘掉一个人,她爱的人。 许诺安静地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庞,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再见了,莫铖。 再见了,我曾经所有的希望和光芒。 再见了,我的念人,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她坠入黑暗,做了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她渴望的。 她有温暖明媚的人生了,她父母虽然离异,但都对她很好,不曾远离不曾抛弃,她能感到他们的爱,不会再去怀疑爱情的存在。 如果人的记忆是一个花园,那赵亦树就是园丁。 他用最温柔的手,小心地梳理她的回忆,清理不好阴暗的回忆,换掉美好快乐的回忆。一切都有条不紊,除草,种花,浇水,洒满阳光,等她醒来,她渴望的,会有的,她害怕的,遗忘了。 莫铖根深蒂固,赵亦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催眠了许诺,把他曾经光彩的明亮的阴暗的不好的,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留下,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那是个精疲力尽的过程,对两人来说都是,但谁也没有喊停。 赵亦树没想过也很不愿意,把催眠手法用在朋友身上,但他无法拒绝许诺。 他看到许诺瘦成皮包骨,也看到她临近崩溃压抑痛苦的灵魂,无处宣泄。 她会疯的,可能许诺说得对,忘了莫铖,她就能爱上别人,也能有温暖明亮的人生。 她是不完整的,可她心里还有希望。 好在催眠很成功,结果也让大家很满意。 忘了莫铖的许诺就像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她醒来,世界全变了。 她的记忆里,父慈母爱,朋友和善,她不会再去怀疑爱,也不会再武装成一只刺猬,竖起一身的刺去防备靠近的人。 她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阳光开朗,脸上总带着笑,像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活泼动人,甚至比她们更天真,以往清冷的眸子此时都是温暖的笑意。 许淮安满意了,因为女儿原谅他了,她坦然地接受他的爱,不会再用指责的眼神看他。 兰清秋也笑了,如今的许诺听话懂事,像小时候那样依赖她亲近她,不会记恨她曾经的逼迫。 许诺的弟弟许言也暗自高兴,姐姐忘了那天的事,他可以毫无愧意地享受姐姐的疼爱和宠溺。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焕然一新的许诺。 他们都想维持这个局面,他们都不想许诺再想起过去,他们都不愿意许诺再见到莫铖。 他们不是不清楚莫铖在找许诺,可他们还是统一口径,许诺死了。 他们想报复莫铖对许诺的伤害,更想维持如今这个美好的局面。忘了他,许诺很快乐,他们相信,这只是一场恋爱,人生这么长,阿诺这么年轻,以后会遇见喜欢的人,那时候,她会更幸福。 后来,许诺康复回国,她说想回到小春城。 许淮安和兰清秋都很反对,怕莫铖来找,不过许诺坚持,她要离阿公近点,他们没办法,在小春城别的地方给她买了新房,找了新工作。 刚开始,兰清秋陪着许诺,不让她乱走,连去给阿公扫墓,都塞了红包给工作人员,说从没有见过她。她把许诺保护得很好,可能老天也在帮他们,莫铖找得那么勤,就是没让他们遇见。 况且中国这么大,找一个人完全忘了你的人,谈何容易。 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三年了,兰清秋也放松了。 她想,莫铖的感情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没那么防着了,没料到,还是遇见了。 许诺打电话问兰清秋时,她就警觉了,要不是生意拖着,她马上就赶过来了。等她处理好事情回来,却听米杨说,许诺陪莫铖去寻找记忆了。 兰清秋倒不怕许诺想起来,以前她探试过,阿诺早忘了莫铖。 她怕许诺生疑,好在许诺很相信她,并没有多问,如今让生活重回平静,只要莫铖离开就好了。 赵亦树讲到这,就没再说什么了。 一切都很清楚了,是许诺没错,她也确实忘了他,还是她亲手抹杀了他的存在。 莫铖的手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要不是坐在椅子上,他早就倒下去了。 他不相信,他不敢相信。三年,他找了许诺三年,结果,她早忘了他,亲手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彻彻底底,丁点不留。 眼泪不知何时爬满脸庞,莫铖无声哽咽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生比死还难受,他怎么也料不到真相是这样,这比活活往他心口捅一刀还难受。 要说心狠,谁比得上许诺,兵不血刃,把他从她的人生完全剔除。 不知谁说过,爱的另一面不是恨,是遗忘。 他报复她,伤她,她不哭不闹不计较,默不作声离开,默不作声忘了他。 许诺她不是不爱,她是忘了,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忘了有这么一段情,忘了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无辜地快乐着,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莫铖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完全不记得我了?” 赵亦树在那边说是,莫铖笑了,笑中带泪,像个疯子。 他冷声质问:“赵亦树,我们怎样也是朋友,你这样做,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赵亦树沉默了好久,才说:“莫铖,我没办法。” “当时,她很痛苦。”他又说,“莫铖,放手吧。” 放手?莫铖咬牙问:“亦哥,你怎么不直接叫我去死?” 语气带着深深的怨念。 赵亦树莫名的有些烦躁,他不客气打断他:“莫铖,你就是自私!” “许诺跟你在一起,痛苦大于快乐,你把她的人生毁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你又想怎样?我不懂你的爱情,但如果你真的有一点点在乎她,就该离她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吼完,赵亦树就挂了电话。 他向来平和,这一次真的火了。莫铖的指责他认,可事到如今,他又何苦执迷不悟,不给彼此一条生路? 莫铖傻傻地看着手机,打回去,提示已关机。 呵呵,所有人都烦他,兰清秋恨他,赵亦树关机,阿诺忘了他…… 莫铖痴痴地坐了好久,才头重脚轻地走出去,夜已经深了,他要去哪里? 他现在最想去找许诺,去告诉她,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莫铖明白,兰清秋还在,他见不到人,何况谁会帮他做证? 没人会站在他身边,他也不可能去质问许诺,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残酷抹杀了自己。 他没资格,他们说得对,他害她差点死了,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罪有应得。 莫铖随便进了路边的大排档,点了很多酒,他想大醉一场,他想醉死过去。 他毫无知觉地喝着酒,嘴巴一点滋味都没有,只是本能地灌,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 桌子的酒一半空了,莫铖趴在桌上,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滑过,很美好也很痛苦,很快乐也很悲伤,但统统被击碎,留下一地碎片,残缺不堪,全是被许诺遗弃的记忆。 她不要了,可他还就守着这些碎片,抱着守着,比生命很珍贵。 莫铖趴在桌上,还在灌酒,口齿不清喃喃着:“可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 大排档打烊时,莫铖已烂醉如泥,现在他真的无处可去。 他迷迷糊糊往前走,最后竟来到许诺的楼下,凭着仅存的意识上了楼。 门关着,他瘫倒在门前,有气无力地拍门,叫着。 “阿诺,阿诺。” “是我莫铖啊。” 起初只是喊,后面开始哭,一米八多的高个子窝在门边,哭得像个小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糊了一脸,他哭着问:“阿诺你为什么不要我?阿诺你为什么忘了我?” 许诺她们三人都在屋内,兰清秋不让开门:“发酒疯,别理他。” 许诺有些不忍,但兰清秋说得也没错。 莫铖已经完全醉了,后来邻居听到了,出来看,被莫铖抓着。 “阿诺,阿诺。” 邻居好气又好笑,在外面喊:“出来管管你们的人!” 兰清秋气极了:“我们不认识,那是个疯子。” 这次,许诺是真的看不下去:“就算是路人,也不能挡在门外,何况我们还认识。” 她在里面听得心慌,也不敢去妈妈的眼睛,边开门边辩解:“他挺可怜的。” 一看到许诺,莫铖反而不闹了。 他眼睛哭得通红通红的,像只兔子,傻傻地看着许诺,显得几分痴态,拉着她的手不放:“阿诺,我是莫铖啊……” 许诺哄他:“我知道你是莫铖。” “不,你忘了,忘了我。”莫铖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兰清秋当然不肯让莫铖进去,三人连哄带骗,把莫铖送到医院。 一路莫铖倒也安静,就拉着许诺的手,看着她,默默地流泪。 许诺尴尬地坐着,脸有些红,莫铖的眼泪就像冬日的雪轻飘飘落在她心尖,落了,化了,烫了,她看着他,怔怔地有些傻。 一旁的米杨看到这情景,不知想到什么自个儿乐了,她开玩笑问:“阿姨,你看他们两个,像不像宝玉病了,林黛玉去看他,林黛玉问,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说,我为林姑娘病了,这一对痴人?” 许诺的脸立马红了,兰清秋脸色一变:“瞎说什么!” 到了医院,兰清秋急急办了手续就催着许诺赶紧走。 莫铖已睡过去,许诺坐在床边,正帮他擦脸,她一手还被抓着,显得有些不方便,动作却很轻柔,抽开手时,莫铖迷糊睁开眼,叫了声“阿诺,你别走”便睡过去,许诺微微一笑,脱口而出:“好,我不走。” 在门口的兰清秋听得胆战心惊,回来都不住偷偷看许诺,几次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许诺恼了:“妈,我就是看他可怜。” 兰清秋“哦”地一声,心想,最好如此,她可有些怕了。 话虽如此,把莫铖一个人放在医院,许诺不放心,第二天还是叫米杨去看下。 米杨过来时,莫铖刚醒,正睁着眼睛迷茫地四周。宿醉的疼痛袭来,他抱着头呻吟,看到她,问:“我怎么在这?” 果然喝断片了,米杨进屋,坐到一旁的椅子,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莫铖揉着太阳穴听着,听到许诺给他开门,送他来医院,心还是被扎了下,又酸又苦,她忘了他,可对他还是很好。 米杨说完,看他仍一副呆傻,她指着带过来的早餐,开玩笑道:“这是给你的,吃了你这么多早餐,总算还了,以后咱们两清了。” 莫铖笑笑,他坐起来,头还是痛得厉害,他哑声说:“谢谢你。” 米杨摆手,说不用客气,眯着眼打量他。 莫铖现在看起来并不好,衬衫皱巴巴的,头发邋遢,活脱脱一个醉鬼,可也是个有性感胡渣眼神沧桑的醉鬼,况且,他看起来很痴情。 米杨好奇问:“莫先生,你就这么喜欢我家诺诺?” 这几天,她也算是开了眼界,耍流氓耍到这地步,一编二闹三调查。 莫铖不知道怎么说,他和许诺哪是旁人三言两语能明白的。 他点头,反问:“米杨,你认识许诺很久了吗?” “说久也不久,但也快两年了。”米杨随口说,又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铖苦笑,他找一个“死人”找了三年被当成疯子,如今找到了,却成了流氓骗子。他无奈地看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就随口问问。” 米杨点头,她也不知和他说什么,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莫铖有些犹豫地问:“米杨,这二年,阿诺过得怎样?” 他问得很小心,眼神却很认真专注,仿若这个问题很重要。 米杨不明白,但还是慎重地回答:“她过得很好,也很快乐。” “哦。”莫铖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低着头,所有人都说许诺没有他,过得很好很快乐,难道他真的该放手? 莫铖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便去办出院。 他也不知道去哪,最后换了辆,还是去看许诺,没前几天那样明目张胆,这次他很小心,不让她们发现。 正是周末,许诺到了傍晚才和兰清秋米杨下楼。 三人有说有笑,许诺看起来很快乐,清秀的脸洋溢着光彩,没有以前的愁容。 没有他,她有亲人,有朋友,有充满希望的未来。 她一生都在渴望,温暖明亮的人生。 赵亦树的话在耳边响起,莫铖用力地砸向方向盘,他想说,他也可以给许诺温暖明亮的人生,可他没资格了,因为他被许诺剔除了。 莫铖又跟了几天,看着许诺快乐着她的快乐,他悲伤着他的悲伤。 她很好,他想他们说得对,放手吧。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像在他胸口捅了一大刀,沽沽地往外淌血,莫铖捂着眼睛靠着椅背,几乎挡不住汹涌而出的悲伤和绝望,这比杀死他还难受。 可他还要去做,他在一个许诺去上班的午后被兰清秋拦下。 难得的冬日暖阳,阳光甚至有些刺眼,莫铖却觉得手脚冰凉,冷意从脚底手心传来,他全身仿佛浸在全是冰水的深渊。 兰清秋横眉冷对,莫铖没等她开口:“我就想再看看她。” 他要走了,助理已经定好飞机票。 他拿出手机,把短信提醒给兰清秋看:“我晚上就走。” 兰清秋面色转缓,莫铖近乎乞求地问:“兰姨,以后阿诺会过得很好吗?” “她会过得很好。” 莫铖眼睛红了,他急忙上车,升起车窗,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空间。 以后的以后,他再也不能来见阿诺了,他要放手了,可为什么心中全是不舍? 快乐或悲伤的许诺,都要和他再无关系吗? 他不愿! 莫铖开车去许诺的公司楼下,没看到她,倒看到要去其它公司谈业务下楼的米杨。他装作偶遇,送了米杨一程,米杨好奇地观察了他一路。 下车时,莫铖才叫她:“米杨,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以后也要继续这样维护她。” 甩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莫铖开着车离去,他没跟许诺告别,不能,也不想。 在他心里,他从来没想过和她告别,也不愿和她说再见。 不再见,他说过一次,悔到现在。 第37章她想起你的那一刻,就是你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天 莫铖一个人回到白城。 他离开了一阵子,很多人过来问,他什么也没说,包括他的父亲莫永业。 莫永业对儿子一向是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 “我不会再找许诺了。”莫铖突然冒出这句。 莫永业大吃一惊,但看到儿子泛红的眼睛,没再追问。他想,或许他大彻大悟,想开了,明白了。 莫铖约了赵亦树,他不想去赵亦树的咨询室,他现在觉得那地方很罪恶,他无声无息地抹杀了自己的存在,像谋杀了一个人。 他们在一个慢摇吧见面,赵亦树过去,莫铖早早到了,独酌,身边没有人。 两人没说话,坐在一起喝酒,酒色迷人但无人醉。 莫铖眯着眼看赵亦树,赵亦树永远是清醒冷静的,仿若清风明月,红尘永不染,他年轻俊朗,这几年更添了几分温润。 他看起来很好很完美,然而莫铖一点都不羡慕,因为他好像不会爱任何人,包括他本身。 莫铖喝了一口酒:“我不恨你,也不怨你。” 真的,他现在不会再去抱怨任何一个人,他只怪自己。 他说:“可我错了,也不代表你们都对。” “除了时间,谁也无法证明,到底是对还是错。莫铖,不管你信不信,要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这么做。”赵亦树说。 莫铖点头,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又倒满。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许诺早忘了他。 那晚,两人喝了很多酒。 不是一笑泯恩仇,而是苦得无话说,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倒酒。 空的不是酒杯,是心,胃里满的不是酒,是孤独和痛苦,是漫无边际的无望。 可奇怪的是,酒越喝越苦,人却越来越清醒。 后来,莫铖问:“亦哥,你能解除阿诺的催眠,让她恢复记忆吗?” 赵亦树沉默了半天,说:“可以。” 莫铖震惊了,瞪大眼睛看他:“你——” 赵亦树却很平静,他淡淡说:“莫铖,你别想了,我不会这么做。” 催眠是一种暗示,强大的暗示甚至能改变记忆,忘掉一个人,像许诺这样。 也是说,许诺不是真的失忆,她是关于莫铖的记忆被封锁起来了。 有锁就有钥匙,只要找到钥匙,就可以解除催眠,找回记忆。这把钥匙可能就是一句话,可能就是个小物件,但只有催眠师清楚,可赵亦树不会告诉莫铖,也不会去唤醒许诺,因为—— “记得你,阿诺很痛苦。” 如一盆的冰水瞬间浇在热得发红的烙铁上,还处在激动中的莫铖猛地清醒了。 他差点忘了,他们有太多无法挽回的过错,多到许诺选择忘了他。 “我在她脑中放了把锁,只要拿对钥匙,就能打开她的记忆。” “但如果你真的找到钥匙,唤醒她的记忆,她想起你的那一刻,就是你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天。” 赵亦树警告莫铖,不要妄图解除催眠,对谁都不好。 两人在酒吧门口分别时,赵亦树还在劝他:“莫铖,真的,什么都不要去做。” 莫铖没说话,他还处在能解除催眠的亢奋中,却也没有失去理智。赵亦树说得对,没人想让许诺想起他,除了自己。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司机来接他,在前面问:“莫总,您要去哪?” 去哪?这可真是个问题,没有阿诺,哪里是家,都不过是夜宿的地方。 莫铖有些茫然地笑了,他想了好久,缓缓道:“去樱园吧。” 樱园,614室,那是他和许诺曾经的家。 他在那买了套复式的房子,红布蒙着许诺的眼睛带她到门前,特意选了614的门牌号,别人觉得不吉利,但那是他们相遇的日子。他在门前给她戴了戒指,承诺要给她一个家,可后来,她还是被自己逼走了。 再次站在614室面前,莫铖几乎没勇气推开那扇门。 他记得,记得他人去楼空,他所有伤人的话,他说,不好意思,我把你号码删了,不知道是你,他说,阿诺,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他说,许诺,我们不再见…… 一句句划在许诺心口的话,最后又报应到自己身上。 许诺离开后,莫铖就很少来到这里,就叫人固定来打扫。 有时,深夜人静,他会过来,坐一夜,天亮了,想再也不要踏进来。不为什么,这里太空了。她走后,莫铖才明白,人去楼空,是件多么残酷的事。 他坐在屋里,满满的都是回忆,到处都有许诺的身影,微笑的开心的,可摸不到看不到,一切都是幻想,不动的家具和摆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三年,他越来越不敢来这里,每来一次,都提醒着他曾经有多残忍。 但今天,除了这里,莫铖想不出还能去哪里,只有这里,能证明他们刻骨铭心过。 莫铖躺在大红的床上,睁着眼睛,看上面的灯。 他们一起选的灯,他要求的龙凤呈祥喜被,她就躺在自己怀里,笑靥如花,眸里满满都是他…… 莫铖翻了个身,伸出手,却只抓到冰冷的空气。 “阿诺,你爱我吗?” “爱。” “很爱吗?” “很爱。” 他们也曾抵死缠绵过,那时,他以为是演戏,却不知,戏用真心演,就不是戏,是情。 可莫铖明白得太晚了,现在连后悔都来不及。 莫铖拿出她留下的信,这封信他看过无数遍,熟记于心,可再看一次,心还是被揉得稀巴烂的痛。 莫铖,想和你的话很多,其实就一句,我爱你。 很抱歉,想拉着你的手走到尽头,最后还是分开了。 想到人生这么长,我们等不到死别,就要生离,就觉得对不起你。 我还没好好爱过你,我还没好好对你。 我已经拔掉了所有的刺,我已经毫无保留地站在你面前,可你不要我了。 莫铖,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因为你拔光我了所有的刺,却不替我疗伤,我的心那么痛,日日夜夜血流不息,我想我等不到下辈子去爱你。 我一生都在寻找,寻找一个让我露出最柔软的一面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可血流尽了,我爱你的心也死了。 每一句,他都能看许诺力透纸背的血和泪。 莫铖把信盖在脸上,他痛苦无声地哽咽着,阿诺,我找到你了,可我不能去找你,因为你忘了我,不要我了,我连去找你的资格都没有。 泪无声无息地浸透纸,把上面的字晕湿,模糊放大。 莫铖躺在床上,他很高大,却蜷缩成一团,只占了小小的位置。 世界如此大,他却如此孤独,长路漫漫,没有她,他要怎么走? 他抽泣着忏悔,我错了!阿诺我错了,真的错了! 他后悔了,如果能回到过去,他宁愿死,也不愿伤她一分一毫。他宁愿不认识她,也要还她温暖明亮的人生,把阿公还给她,把大学还给她,还所有还给她,如果可以,他宁愿不爱,也不要她不幸福不快乐。 他不配,他不配得到她的美好和爱。 可哭到视线模糊,莫铖却看到三年前的那场雪,他绝望地走在街上,碰到那个传口信的物业工作人员,他说—— “我爱你,许诺爱你。” 她是爱他的,他们真挚热烈地相爱过。 就算她忘了他,亲手抹杀了他的存在,也不能否定,他们爱过,而他还爱着她。 莫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兀地坐了起来,他的眼睛还红通通的,却已慢慢恢复清明,沉淀出平日的理智。 他千夫所指作茧自缚,被指责得忘了,这本来是他和阿诺两个人的事。爱不爱,许诺过得好不好,也轮不到他们说了算,只有许诺自己才清楚。 许诺忘了他又怎样,忘了就忘了,过去不要也罢,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们还有当下,还有未来。 如果许诺不要过去,她要重新开始,那他也可以做新的莫铖。 莫铖越想越兴奋,心也热了,他也顾不得夜深了,打电话给助理:“以寒,帮我定一张去小春城最快的机票,对,现在……” 他多情的桃花眼又熠熠生辉起来,莫铖站起来,打的直接去机杨。 他等不及了,他要马上去小春城,马上见到许诺! 去机场的路并不远,可等航班的时间却很久,莫铖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再出现在许诺楼下天已经亮了。他没上去,等待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过去现在未来,越想心越热,却没有失去理智。 他还不能出现,兰清秋还在,只要她在,他就很难接近许诺。 天终于亮了,莫铖看着许诺和米杨有说有笑地下来。 阿诺穿着白色牛仔裤,红色套头毛衣,显得有些俏皮可爱,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如此明亮,连头发都泛着光泽。 莫铖趴在玻璃窗上贪婪地看着她,不过几天,他却觉得好久好久,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怎么能放手,怎么能明明知道她在这里还能远离?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莫铖又跟了一天,他很小心,没让人发现,天黑时,他狠心叫司机离开。 车调头的同时,莫铖给助理打电话:“有件事,你去办下……” 他细细交代着,赵亦树的警告在耳边响起,“她想起你的那一刻,就是你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天”,他不是不害怕,可他管不了那么多。 是的,他是做错过很多事,可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错。 他会给许诺真正温暖明亮的人生。 第38章对,我有病,药不能停,你就是我的药 一个月后,小春城,鼎尚空间室内设计公司。 许诺和米杨一进公司,就听到里面传来一片嚷嚷声,同是设计部的杨景天一看到她们俩就问:“你们知道吗?公司被人收购了!” “开什么玩笑,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真的,王发财刚才宣布的,新老总等会儿就过来!” 王发财是鼎尚的老板,原名王天洋,不过因为爱财如命,同事们提起他都叫王发财。 杨景天不像开玩笑,许诺吃了一惊,往里看,王发财身边围了不少同事,一点没有卖了公司的惋惜,反而一脸喜气洋洋:“以后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打工的。唉,我也想早点说,没办法,对方要求保密……” 看来公司真的被收购了,许诺和米杨对视,都看到彼此的担忧。 一般公司被收购之后,就是大换血。虽说工作可以再找,不过在鼎尚工作这么久,习惯了,还是有些舍不得。 米杨小声嘀咕:“你看王发财笑得眼睛都没了,肯定大赚了一票。” “不知道新老板会怎样……” 鼎尚只是个小公司,但也有三十来个员工,突然公司被收购了,谁也没心思工作,三五成群围在一起。 正吵着,王发财看了下手表:“都过来排好队,欢迎新老板!别说我卖公司求财,等你们见了他,就知道我给大家带来了多大的福利。” “嘘——”下面一片起哄声。 队伍排好没多久,就有人进来了,没有想象中的浩浩荡荡,就两个人。 许诺和米杨排在中间,一看到进来的人,整个人都懵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颇为正式的黑色一粒扣西装,白色衬衫,黑色领带。 西装熨烫得整整齐齐,把本来高大的他更衬得修长挺拔,简约大气,头发稍微打理了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鼻梁挺翘,一双桃花眼明亮深邃,简直会发光。 他边走边朝大家看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许诺,眼睛弯了起来,微微一笑。 许诺还保持被震惊的模样,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莫铖…… 一个月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也努力地想忘掉他,好不容易没那么想起他,他又来了。 怎么会是你?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咬住唇。 公司的年轻女孩都屏住呼吸,然后不用王发财招呼,响起热烈的掌声! 卖得好!卖得对!早该卖了! 王发财英明!王发财威武! 新老板快到碗里来! 身边的女孩眼睛都绿了,许诺简直能听到欢快的呐喊声。 她抬头,看到莫铖还在看她,嘴着带着抹调侃有些戏谑的笑,她脸一热,不服气地瞪了过去。 莫铖笑得更开心,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王发财简单介绍一下,莫铖上前说了两句。 他说公司照常运行,他并不会做过多干涉,大家不用担心,等会儿他的助理柯以寒会找大家一对一谈话,有什么意见可以和他提。 柯以寒是跟在他后面的男人,更年轻一点,五官颇为俊俏,但神色冷淡,就简单说了句:“大家好,我是莫总的助理柯以寒。” 声音都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冰冷感,配上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冷傲,但并不阻碍女孩们的热情,掌声依旧热烈。 差不多可以散了,莫铖冲大家点头致意,便和王发财走进办公室,进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谁,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一刹那,桃花又满天飞。 裁员危机一下子被人遗忘了。 除了郁闷的男同事们,女孩们的话题全是新老板及新老板助理,连米杨都乐滋滋说:“王发财把公司卖了,真是他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许诺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座位,嘀咕了一句:“他怎么跑公司来了?” 这个“他”自然不言而喻。 米杨冲她挤眉弄眼:“可能是来耍流氓的吧。” “……”许诺面红耳赤,作势要打她,“打你!” 两人正说着,陆续有人被叫进去谈话,有同事过来说:“许诺,到你了。” 许诺进去,不出乎意料的看到莫铖。 他正在百无聊赖地转轮椅,看到她进来,眉眼全是笑,自然而然地说:“阿诺。” 明明是很寻常的名字,偏偏他叫起来,莫名的亲昵。 许诺心漏跳了一拍,规规矩矩地说:“莫总。” “坐。”莫铖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笑着看她,不,是温柔热切的凝视。 那天他回去,就让柯以寒紧锣密鼓收购了鼎尚,并要求保密。这段时间他都在白城,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放松警戒,特别是兰清秋,好不容易等到她离开白城,他马上过来了。 这一个月,他忍得很辛苦,不过一切都是值得了,有时候他真是无比感激兰清秋的事业心,不然她一直虎视眈眈,他也无法接近阿诺。 莫铖看面前的许诺,初春了,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搭一件浅绿色的长款针织衫,衬得白皙的皮肤特别晶莹剔透,不过这剔透如今染了淡淡的绯红,秀丽动人。 许诺被看得越来越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她撑不住:“你为什么收购鼎尚?” “你知道的啊。”莫铖轻声说,“除了这样做,我不知道怎样能见到你。” 许诺脸更热了,垂着眼眶不知说什么,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莫铖看得心都热了,脱口而出:“阿诺,我很想你。” 真的,一个月,每一天他都在想她,想她会不会想自己。 许诺抬头,看到他柔得快化出水的眼睛,怪不得说桃花眼是情眼,盈盈的都是情意,几乎让人沉醉。 可她猛然想起上次最后一次见他,他哭着喊“阿诺阿诺”,叫的是她的名字,却不是她。许诺有些恼了,很烦地说:“都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这个傻瓜,莫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纠结,他站起来,朝许诺走过去,一步一步都像走近她防备的心,俯下身:“不管你是不是,都没关系,因为——”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上、你、了。” 温热的呼吸几乎扑在许诺脸上,许诺惊得连动都不动:“怎么可能?” “真的,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你、你这是骚扰!” “我们男未婚,女未嫁,都是单身,我喜欢你,追求你,恋爱自由,怎么能算骚扰?” “你、你、你有病!” “对,我有病,药不能停,你就是我的药。” “……” 许诺根本说不过他,何况这样一个老牌流氓。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连门都忘了关。 莫铖走出来,脸上带着笑。 他一步一步走向许诺……旁边的位置,说:“米杨,你过来一下。” 米杨摸不清头绪地进去了,办公室的女孩开始窃窃私语,别人都是通知进去,怎么新老板特意出来叫她。 莫铖一到办公室就单刀直入:“我是为了许诺。” 果然是来耍流氓的,米杨并不意外。 莫铖拿出一些资料,米杨瞄了一眼,乖乖,全是公司男同事的简历。莫铖特正义地说:“你告诉我,这里面有谁对阿诺图谋不轨的?” 老大,人家男未婚女未嫁,自由恋爱,追求女孩,怎么能算图谋不轨? 米杨挺起胸膛:“莫总,我们虽然见过几次,但你不了解我,我是个高风亮节有节操绝对不出卖朋友的人……” 话正说着,莫铖那个身材笔挺面容冷俊的助理柯以寒敲门进来,板着脸:“莫总,你签下字。” 米杨不说话,眼睛像粘在他身上,热情地看着他进来,遗憾地看他离开。 莫铖笑了,他坐回转椅,慢悠悠说:“以寒还单身呢……” 好的员工就是能明白老板的真正用意,米杨光速地拿出那些资料,义愤填膺:“莫总,你看,就是这个人,恬不知耻,无视公办室规定——” 这一说不知道,一说莫铖觉得简直危机四伏,这些不好好工作还有心思追求漂亮女同事的人都该通通炒掉! 他拿出纸笔,刷刷画了起来,重新规划了办公室座位,末了,把纸递给米杨:“你交给以寒,重新布置下,就说原先的不利于风水!” 莫总,您……真是太太不要脸了! 米杨干笑,她磨蹭不想走,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那个,莫总,阿诺是个特别单纯的人,你要是忘不了——” 话没说完,就被莫铖打断,他问:“你担心我把她当成替身?” 米杨点头,莫铖正色道:“谢谢你,米杨,我和她的事一时间说不清楚,也解释不清,但你放心,阿诺就是阿诺,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绝对不会伤害她。” 语气很平淡,但神情很郑重,就算他们并不熟悉,但米杨莫名就信了他。 她点点头,出去找柯以寒,想到他,她就兴奋,真是帅啊,简直照她的心意长的。 莫铖风流爱笑,桃花眼走到哪都洒一地桃花,他的助理柯以寒却恰恰相反,办事雷厉风行,二说不话马上叫大家调整位置,顺便进行大扫除。 折腾了一天,总算都布置好了,呈现出新老板带来的新气象。 特别是许诺被调到莫铖直接可以看到的位置,他的办公室有很大一面窗户,是单面可视玻璃,里面可以直接外面,外面不能看到里面,他坐着,抬头就能看到许诺在电脑前忙碌,四周的位置全是清一色的女生,那些肖小之徒,全都隔得远远的。 这无疑让莫总龙心大悦,大手一挥,请员工喝下午茶,甜甜圈,抹茶蛋糕,提拉米苏。 别人不知道,米杨一看,全是许诺喜欢的,她故意说:“哎,莫总在里面呢,某人要不要送一份进去吗?” 正说着,已有女同事拿着蛋糕进去了。这是业务部以大胆开放闻名的同事,进去了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许诺突然觉得蛋糕不是很好吃,闷闷回到座位。 办公室里,莫铖有一句没一句和员工说话,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笑。 阿诺啊…… 他把员工打发走,又静静欣赏了许诺有些郁闷的小模样,拨了柯以寒的电话,吩咐了几句。 “莫总,这也是我的工作内容?” “是。” “好。” 柯以寒利落地挂掉电话,他拨了米杨的座机:“五点半,到地下停车场C区5号。” 说完就挂了,留下米杨一头雾水,然后飘了,这是在约我吗?看不出外表这么冷漠,内心如此火热! 她狂奔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疯狂地化妆,姐今天一定要化得比范冰冰还美! 第39章可我不是你要找的阿诺啊 五点半,动荡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下班后,许诺落莫地走在路上,她好久没一个人走了。 米杨说要去约会:“祝福我吧,阿诺,可能晚上我不回来了。” 公交站离写字数有一段路程,许诺走着,听到身边传来喇叭声,莫铖放下车窗,笑容满面:“阿诺,上车。” 流氓!许诺当作没听到,径直往前走。 莫铖也不恼,他把车停了,追了过去,走到她身边,笑眯眯说:“好巧。” 许诺不理他,正好公交车来了,她直接上去,料不到,莫铖也跟上来,站到刷卡器,很自来熟地说:“阿诺,帮我刷下,我没零钱。” 我们又不熟! 许诺想假装听不到,但公交的人都看着她,最后她还是认命地过去。 正是下班高峰期,车上很挤,许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站着,莫铖走到她身边,手放在扶手上,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圈,把她包围起来。就像以前上大学,他也总是这样,护着她,高大的身体挡住别人,低头就能看到她越来越红的脸。 许诺望着窗外,对他视而不见。 公交上的其他人却对这个俊小子频繁侧目,旁边一个大妈兴致勃勃问:“小伙子穿得这么靓,还跟我们挤公交?” “大姐,我是卖保险的,不穿正式点没办法。”莫铖一本正经道。 “噗!”板着脸的许诺没忍住,一下子笑了。 莫铖见她笑,说得更起劲,和大妈唱双簧似的,一唱一和,逗得许诺嘴角不自觉上扬。 到站了,莫铖又护着许诺下车,不让别人挤着她,许诺当他是透明的,快步走进小区。 莫铖在后面跟着,跟着进了小区,跟着进电梯。 一直跟到出了电梯,许诺警觉了:“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其实,”莫铖慢悠悠掏出钥匙,打开对面的门,揶揄地说,“我也回家。” 他特别有礼貌地说:“刚搬过来,以后请多多关照啊。” “……”许诺怔住,尔后用力地关上门,靠着门,心里大喊,流氓!大流氓! 虽然如此,嘴角却扬着一个微笑的弧度,心底泛起丝丝甜味的烦恼。 莫铖开心笑了,悠悠回到家。 再见到许诺,他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连死亡了三年的无耻细胞也复活了。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的最初,他死皮赖脸地追着许诺,她越是逃离,他越是贴上去。 阿诺任何一点生动的神情,都让他心生愉悦。虽然多少有些苦涩,她全忘了,忘了他们也曾一起坐过公交,他护着她,几乎把她搂在怀里。 不过没关系,他都想好了,重新开始,况且,阿诺多可爱啊,她不情愿地刷卡,她偷偷地浅笑,她生气地瞪自己…… 一想到许诺,莫铖心就热了,他又去敲许诺的家门。 许诺开门,警惕地问:“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刚搬过来,发现没买酱油。” 许诺去厨房拿了酱油,递给他,马上关门。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还是莫铖,他笑眯眯问:“有醋吗?” 许诺去拿了陈醋,五分钟没到,门铃又响了,依旧是笑容可掬的莫铖,这次他要借老抽,许诺去拿了老抽,许诺去拿了糖,许诺去…… 来来回回,许诺放弃了做晚餐的打算,她拿出手机,想着要叫哪家的外卖。 门铃又响了,许诺早被折腾得没脾气了,开门就问:“还要借什么?” “借个人。” “什么?” “把你借给我,”莫铖笑得很迷人,“我们一起吃饭,你不喜欢一个人吃饭,我也一样。” “……” 关门!再见! 许诺暗暗发誓,她再也不会给姓莫的开门了! 不过耳朵却不自觉竖起来,真是疯了,她竟有些期待莫铖的小把戏。 但好久,门铃没再响,许诺想起要叫外卖,门铃又响了,这次是个穿着跑腿公司制服的年轻人。 “小姐,您的外卖到了。” “我没叫外卖啊。” “有位先生帮您叫的,请您一定要接受,不然就不给我跑腿费,”小哥说到这,又特别严肃地问,“另外,那位先生还问,需不需要一位英俊帅气,温柔体贴的男士陪您一起用餐?” “……请你替我回答他,不用,谢谢!” 许诺提着餐食回屋,简直要被气哭了。 好一会儿,她才打开保温盒,一看就是莫铖亲手做的。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糖醋排骨,炒青菜,盐水大虾,蓝莓山药,一罐清汤,色香味俱全,连米饭也粒粒饱满,晶莹可爱。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看了一分钟,许诺作贼般偷偷夹了一口,好吃极了! 她非常忍痛地合上,去敲莫铖的门:“还你。” “为什么?”莫铖露出受伤的表情,桃花眼哀伤得简直要挤出水来,“新邻居搬过来,不是都要送见面礼吗?” “……” 有理有据,许诺最后还是接受了,提着保温盒灰溜溜回去。 她吃了一份超级对口味的晚餐,简直像拿捏着她的喜好做着,什么都恰对她的胃口,莫铖简直是一个人的私厨。 只要有吃过他做过的饭,女人就很容易爱上他吧,许诺无限忧伤地想。 她下楼散步消食,第一眼又看到莫铖。 灯下,他穿着一身浅色的悠闲服,正弯着腰逗一只萨摩耶,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柔软而温暖,衬得他嘴角的那抹笑分外温柔。 莫铖也看到她,扬眉浅笑:“很可爱吧?” 许诺点头,莫铖站起来,很亲昵地说:“那以后我们也养一只,养你最喜欢的松狮。” “好啊,”许诺脱口而出,又反应过来,脸红道,“谁跟你以后啊!” 她快走几步,和莫铖保持距离。 莫铖微笑地跟在后面,厚着脸皮问:“晚饭还合胃口吗?” 许诺没回答,两人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许诺没理他,可那长长的影子一直都在自己身后。 她偷偷看了一眼,看到莫铖孩子气地伸出手,慢慢调整着,终于,两人影子的手碰在一起,就像两人手牵着手。 许诺的心蓦地动了下,有些暖,她想起刚才的话,莫铖怎么知道她最喜欢松狮?妈妈说他找人调查,可到底什么样的机构能调查到她心里,调查到她的胃,口味咸淡都清清楚楚? 有时候,她都觉得,莫铖比她还了解自己。 那晚,米杨回来,许诺正在看书,《住宅设计解剖书》。 米杨乐了,坐到她身边,贼贼笑了:“亲爱的,漫漫长夜,留你独守空房,你这一晚怎么过的?” “吃饭,散步,看书。” “就这样?不可能吧,我们伟大的莫总费尽心思把我支开,就为了让你在这纯洁的看书?”米杨才不相信,哼,别以为她不知道莫铖打的什么主意! “真的!”许诺拿书挡脸,“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可刚才她散步回来,去洗手间洗脸,看到镜中的自己,脸泛红晕眼睛泛水,活脱脱的“情窦初开”这四个字,她立马拿出书,对,她要清心寡欲! “我们?”米杨可不是那么好胡弄的。 “哦,对了,忘了提醒你一下,你老板现在住对面,以后你吐槽公司,记得小声点。” “……什么?”米杨震惊,马上去敲对面的门,没几分钟又回来,轻轻关上门,然后破口大骂,“不要脸!太不要脸了!平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 许诺在心里给米杨点了一万个赞,英雄所见略同。 米杨躺在沙发上悲天悯人三分钟,又戳戳许诺。 “亲爱的,此时此刻,你什么感觉?” “什么?” “别装傻,他为什么来,你还不清楚?”米杨又笑嘻嘻说,“你看你们都单身,他既然诚心诚意地来了,你就大发慈悲地从了他吧?” “胡说什么!我们只是同事!” “人家可不只当你的同事,你见到哪个同事,大晚上在揉面,说要给你做煎饺。” 许诺脸一红,越发窘迫,这时手机响了,她赶紧接了。 是兰清秋打来的,不知为何,许诺并没有把莫铖收购公司的事告诉妈妈,直觉告诉自己,妈妈一定会叫她辞职的。 我可不想换工作,许诺想,但真正的原因,她心里清楚,她舍不得。 莫铖消失了一个月,她也想了他一个月。她告诉自己,忘了吧,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他,想他站在楼下,想他拉着她,想他大衣残留在她身上的温度,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是他要找的许诺。 她不傻,不是不懂,甚至有一点点心动,可她怕,她忘不了,莫铖醉酒那晚,哭着喊“阿诺,阿诺”,眼泪落在她手背上,那么烫。 和兰清秋聊了一会儿,已经很晚了。 许诺挂了电话,手机多了条短信,莫铖发来的。 晚安,阿诺。 晚安,莫铖。 许诺在心里回答,她没回,她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可我不是你要找的阿诺啊。 第40章我要真是骗子,也会骗你一辈子 第二天,消失了一个月的早餐又出现了。 米杨看似不好意思实则兴高采烈地接过早餐:“其实我想死莫铖……的早餐了!诺诺,快来吃你的煎饺!” 许诺:“……” 她们下楼准备去上班,柯以寒车模般倚在一辆车旁,不耐烦地看表。 米杨一看到他就冲上去,最后几步又矜持起来:“嗨,柯助,你怎么在这?” “接你上班。”柯以寒尽力把这四个字说得很亲切,又冲许诺说,“顺路,一起走!” 许诺点头,一开门,就看到边冲她微笑边翻报纸的莫诚。 已经坐上副驾驶位的米杨也是一惊,莫总,您真是每天都能刷出不要脸的新高度,不过,她望向身边冷俊的司机,以后的每一天,请你这样继续不要脸下去。 米杨笑靥如花:“早啊,莫总。” “早啊,米杨。”莫铖笑道。 许诺当然不可能离开,这也太没礼貌,她只得坐到莫铖身旁的空位。 “早上好,莫总。” “早上好啊,阿诺。” 许诺尽量假装不在乎地坐着,可身边男人的存在感如此时明显,什么也没做,就让她乱了心神。 车开到离公司有段距离,莫铖先下了车,冲大家说:“公司见。” 他一走,许诺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两人一到公司,明显感到今天不一样。 平时化妆不化妆的同事,今天全部化上了,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进屋,迎面而来的都是香水味。 米杨啧啧称奇:“咱们公司今天是巴黎时尚周啊。” 许诺默默回到座位,一眼就看办公桌了多了枝带露珠的白玫瑰,插在精致的玻璃花瓶里,花瓶下压着张卡片。 许诺趁没人注意,拿出来,字很好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的一句,越女与王子同舟,爱上王子,她唱,山有树木树木有枝叶,这都是人人皆知的事,而我爱慕你,你可知啊? 许诺嘴角上扬,偷偷望了他办公室一眼,臭流氓。 她刚把卡片收好,莫铖也进来了,一进来,就被热情的女同事包围起来,而他也笑盈盈地打招呼,很是受用的模样。 许诺又不高兴了,果然是个流氓! 这种小小的吃味持续到午餐时间,许诺正琢磨着要叫哪家的外卖,来来去去就那几家,吃得她都快烦了,正想着,前台说有她的外卖。 许诺过去,依旧是昨天那个跑腿公司的小哥:“小姐,您的外卖。” 他又一本正经问:“另外,昨天那位英俊帅气温柔体贴的先生问您,如果您想吃什么,可以开菜单。” 说着,就要拿笔来记,许诺大窘,赶紧摆手:“不用,谢谢了!” 她提着沉甸甸的饭菜进去,打开,又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餐,许诺看了办公室一眼,眼睛弯成新月的形状。 办公室里,莫铖也看着许诺,他拨了她的座机,公事公办的语气。 “小许,下午打份报告给我。” “什么报告?” “嗯,主要是评价下今天的午餐,然后展望下接下来一周的菜单安排。” “……莫总,要没什么事,我挂了。” “那报告下班前记得发我邮箱。” “……好。” 许诺当然不可能真的给莫铖打报告,这是纵容! 她以无限热情投入工作中,完全不去想那什么胡闹的菜单报告! 可她不想,那个英俊帅气温柔体贴的私厨先生却记得,每日让跑腿小哥风雨无阻送三餐,还不带重复的。 接连几天,许诺有时下班,看到莫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还在加班,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饭菜。 许诺忍了几天,还是给他发了邮件,拐着弯打了一堆字,主旨内容是“别再送餐过来了,上班已经这么忙,太累了”。 办公室,莫铖嘴角弯起,傻阿诺,怎么会累,为你做一辈子也不累,他回过去——报告不合格,重写! 许诺:“……”我再理你,我就是猪! 不管许诺愿不愿意,莫铖还是来了,春风化雨浸透许诺的生活。 上班,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下班,他送餐,一前一后陪她散步。 可怜的米杨天天被柯助理请吃饭,回来就抱怨:“我今天又跟面瘫面对面坐了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他跟我说了三句话,第一句吃饭,第二句不要跟我说话,第三句,走……” 因为莫总有令,他要过二人世界,所以她不能早早回来。 许诺找了个机会,说:“哎,你别这样。” 莫铖振振有词:“她不是喜欢以寒吗,我这是为他们创造机会!” “呸呸呸,柯以寒就一张脸,而且我早就审美疲劳了!”米杨大喊,她掐着许诺,“亲爱的,你们到底进展得怎样了?我快把小春城的所有餐厅WIFI都连过了。” 进展? 许诺也不知道,他们算什么,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越来越习惯莫铖。 以前她起来,就急急忙忙上班,现在每天要穿什么都提前搭配好,对着镜子看好几遍确定漂漂亮亮的才出去,以前她总觉得衣服够穿就好,现在觉得衣橱没一件合适的,以前她心如止水,现在她总想起他,总想看到他,想到他是欣喜的,看到他视线又马上移开,他不注意时,又不自觉望向他。 他看报纸时很认真,开会挽着袖子站着,很果断利落,对外人沉着稳重,对她总是嘴角带笑,有些痞子气,特别喜欢逗自己,会做很对他胃口的饭菜,会写很动人的诗,会很温柔地看自己…… 他很好,又很不好,因为许诺永远不清楚,他看到的是谁? 她无比艳羡那个叫许诺的女孩,被一个人这样惦记思念着,不分日夜地找了三年,至今想起,眼里还带泪。 许诺怎么可能会毫无芥蒂接受莫铖的爱,每天早上,她看到带露珠的白玫瑰,会想,这是那个许诺爱的花,就算自己也是喜欢白玫瑰的,看到他写的动人的话,会想,他是不是也这样跟许诺说过。 她烦透了,她想跟莫铖说,别对我好,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又留恋他凝视自己的温柔。 我是个自私的人啊,许诺想。 工作空闲时,她不自觉地拿出莫铖送的卡片,他的字真好看,他一定有一本情书大全,情话信手拈来,又有一点点莫名其妙。 他会问,我今天有没有英俊得让你目不转睛? 他又说,每次听到你叫我莫总,心都要难过三分钟。 他还是个很爱吃醋的人,不要和杨景天说话,不要和王发财说话……不要摸那只傻狗! …… 许诺扬起嘴角,她拿出笔,轻轻几笔,勾勒出一个轮廓,额头饱满,鼻梁挺翘,眉是极好看的,黑如墨,眼最讨厌,多情的桃花眼,唇总是上扬的,爱笑…… 卡片空白处多了个扬眉浅笑的莫铖,又带着淡淡愁意,许诺看着,想,真是一副好皮相,难怪那么人惦记着。 可你只惦记着你的阿诺,许诺收起来,心里有些难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我知道,可你爱慕的真是我吗? 可能你只是爱上水中的倒影。 许诺是幸福又忧伤着,她想躲着莫铖。 正好她接了个别墅设计,接连几天,她都留在公司加班。 她加班,莫铖自然跟着加班,见她做得认真,也没来打扰。老板都没走,底下的员工也不好意思太早下班,但天黑了,还是慢慢地走了,公司只剩下两人。 许诺完全没察觉,她设计时是很认真的,完全沉浸进去,就算别人在叫她,也是听不到。 等她做完,舒展了下酸疼的腰背,才发现大家都下班了。许诺看了下设计图,还算满意,她保存好,急急忙忙去洗手间。 再出来,就见到莫铖正站在她座位旁。 大家走前,把灯也关了,就单留着她办公桌上空的灯,灯光把这个穿西装的男人照得特别温柔宁静,也特别迷人帅气,他手里拿着张卡片,认真看着。 完了!许诺的心咯噔一下,她过去就要抢:“给我。” 莫铖把卡片举高,揶揄地问:“画的是我吗?” “不是!”许诺矢口否认。 莫铖笑了,他也不揭穿她,就眼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很宠溺,就像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友。 许诺脸一热,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不是我的。” “哦……”莫铖拉长嗓音,他又笑了,走了过去,慢慢靠近她。 许诺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后碰到办公桌,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他靠近她,灼热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她,吐出两个字:“骗子!” 许诺吓得不敢动,就心怦怦乱跳,像快要跳出来。 莫铖本来只想逗逗她,这一逗却不想放开。 他们多久没靠这么近,这次来白城,他怕吓到她,装君子装绅士,心里他比谁都清楚,他是个小人,他只想不折手段留在她身边。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她脸是红的,睫毛像扑扇着薄翼的蝴蝶一颤一颤的。他多想吻吻她的眼睛,这是阿诺啊,他的诺,他俯身,鼻对鼻,眼对眼,呼吸都交融在一起,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许诺几乎以为他要吻过来,她都要闭上眼睛了,莫铖侧过脸,在她耳边说:“你把我画得真好。” “阿诺啊,”在许诺看不到的地方,莫铖压住满腔的冲动,握紧拳头,轻轻了吻了她的发,轻轻地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拿着卡片,扬了一下,“我接受了。” 许诺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后面有办公桌撑着,不然她腿都软了。 她看着莫铖拿起钱包,就要放进钱包。 钱包的刹那,许诺眼尖看到一张照片,钱夹里放着一张照片,那个许诺和莫铖的合照,最初莫铖来找她拿的那张。 兀地,许诺心里涌起一股怨气,她一把抢过卡片,生气地看着他,抬手就要撕了卡片。 莫铖愣了,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阿诺,你怎么了?” “你管我,我画的,我想怎样就怎样!”许诺说着,眼圈就红了。 她快哭了,莫铖不知道,好好的,他怎么又得罪她,急急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还问怎么了,这次许诺真的哭了,流着泪生气道:“你这个骗子,你才是骗子!” 她真难过,她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却成了可怜的替身。她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他怎么就看不到自己?永远想着他的前女友! 他还说喜欢上自己,都是骗人的,他根本把自己当成前女友的影子。 莫铖瞥到照片,一下子明白了,他心一痛,上前抱住她。 傻瓜,你怎么吃自己的醋? 我要怎么告诉你,那就是你,你就是许诺? 他没法解释,莫铖抱住她,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许诺要推开他,被他强势地搂着,身子贴着他,动弹不得。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他的心跳急促有力,许诺抬头,就看到莫铖的俊脸靠过来,唇被堵住。 “唔——” 并不是很温柔,甚至有几分粗暴,下了狠劲般,深深地吮吸着。 莫铖闭着眼,任自己沉沦,他动情地吻着她,用尽所有的情和痛,像要把她吞进心里,也吻去她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这一吻,隔了三年,很痛很痛。 世界以痛吻我,我亦以痛吻你。 阿诺,这一次,你一定要记得我。 别再,再把我忘了! 不知不觉,泪已从腮边滚落,滑落口中,全是苦涩。莫铖放开许诺,眼中含泪,望着她,哽咽地说:“我不是骗子。” 阿诺,我没法说,也没法证明,你就是许诺,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我爱你,我一直爱你。 他捧着她的脸,无比怜爱地亲了亲她的泪,她的眼睛,说:“我要真是骗子,也会骗你一辈子。” 许诺完全迷糊了,在莫铖靠过来,吻她的刹那,她就乱了。 莫铖拿出钱包的照片,作势要撕掉,许诺拦住了,她别过脸,嘀咕着:“谁在乎。” 她在逞强,明明在乎,却又不想他伤心。 莫铖心一痛,说实话,他舍不得,撕掉照片就像撕掉过往,可有过往,他和许诺就没有将来,他还是亲手把照片撕了,然后把卡片放进去。 许诺惊了:“你——” 莫铖摇头:“我不想你觉得委屈。” 他要她感觉到被爱,被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什么能证明,只能这样做。 当然不可能继续加班,莫铖帮许诺收拾了下,便带她离开公司。 两人进了电梯,镜子照出一个面色潮红的女孩,还有没擦掉的泪渍。 丑死了!许诺很是不好意思,简直要挖个地洞藏下去。 莫铖微微一笑,把她拉过来,按在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摸她的头发。 许诺把脸埋在他怀里,听他有力的心跳,闷闷说:“我觉得我是个小偷。” 她偷了他前女友许诺的爱情,得到一个爱慕的人。 莫铖捧起她的脸,凝视她还有些红的眼睛,认真说:“你不是小偷,我也不是骗子,我们只是相爱了。” 他又吻了她,这次很温柔,许诺闭上眼睛,莫铖抱着她。 电梯在下降,数字在不断变化,他们却想,不要停,一直这样,不要停。 回到小区,莫铖送许诺到门口。 很晚了,他没进去,他说:“明天我们一起吃早餐。” 许诺害羞地点点头,她脸红的样子真可爱。莫铖又想吻她了,他抱抱她,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晚安,我的诺。” 嗓音低哑,充满蛊惑性,像一首动人的情诗。 许诺脸更烫了,低垂着眉眼开门进去,进门就看到米杨叉着腰,一副“快给老娘招了”的模样。 “面色潮红,眼睛泛水,”米杨上下打量她,“说!你晚上做了什么?我们英明又英俊的莫总,终于对你伸出罪恶的黑手?” “……”许诺装作听不懂,“别闹了,我加班累死了。” 米杨怎么可能放过她,过来挠她痒痒:“招不招?招不招?” 最后许诺还是招了,红着脸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米杨羡慕地看着她,又说:“阿诺,你也别想太多,他对你好,你喜欢他,这就够了。” 许诺点点头,她也告诉自己别纠结,但哪那么容易。 那晚,莫铖和许诺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深人静时,莫铖终于还是从床上下来,他一半激动一半痛苦,激动好久了,许诺终于放下防备,两人有些进展了,痛苦许诺忘了他,他撕掉那张合影。 就算过去多么不堪,莫铖也不愿意,亲手否认掉。 他爱许诺,过去现在的阿诺,他都爱着。 他起来,胡乱地把衣服套上,开车离开。 已是深夜,小区静悄悄的,他相信大家都睡了,阿诺也一样。他没发现,许诺站在窗户后面,静静地看着他离开,车开往的方向,是公司。 泪从眼角滑落,这是她第二次为他哭了。 在同一天,在快乐的天堂,也在煎熬的地狱。 许诺什么也没做,她上床,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小声抽泣着。 米杨叫她不要想太多,可她怎么可能不去想,她想晚上那样跟莫铖闹一场,可她心底明白,她不会了,因为她舍不得看他难过受伤的眼神。 原来,爱上一个人,如此快乐也如此痛苦。 莫铖确实是开来公司,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照片的碎片,如获珍宝地粘好。 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可他就是舍不得,舍不得他们的过往被撕碎遗弃在垃圾里。 那不是垃圾,那是他和许诺的过往时光。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夜那么静,连眼泪落在照片上,都听得清。 第41章就算想到以后你会变成那样又老又凶的小老太,还是很幸福 不管怎样,两人在一起了。 隔日,许诺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莫铖,还是轻易地原谅他了。 她抱着被子:“你怎么在这?” “A、想早点看到你,B、叫你起床,C、给你一个早安吻,你选哪个?”莫铖笑着问,说着,作势要俯身。 许诺赶紧缩进在被子里:“我还没刷牙!” “我又不嫌你。”莫铖揶揄道。 “……”好一会儿,许诺才偷偷探出头,见他还站着看得兴致勃勃,拿了个枕头扔过去,“你怎么还在?出去!” “好吧,我在外面等你。”莫铖有些惋惜地笑了,慢悠悠出去。 许诺气得脸红了,捂着唇,臭流氓,一大早想做什么! 等她洗出来,米杨和莫铖已坐在餐厅等她,桌上摆着几道很可人的小菜。 莫铖悠闲地看着报纸,米杨嚷嘛着涨工资:“一方面,我是你爱情路上的最大功臣,另一方面,你们在我面前秀恩爱,伤害值百分百,总得给我点精神补偿吧?” 许诺拿出个小笼包,堵住她的嘴:“吃饭吧!” 莫铖一看到她,就放下报纸,递过筷子:“阿诺,坐这。” 一旁的米杨恨恨地咬着包子,臭不要脸! 吃完饭,米杨才算见识到什么是真的臭不要脸。这次莫铖自己开车了,他请许诺上去,就果断把车门关上,从没见过过河拆桥拆得这么快的。 米杨傻在原地,莫铖探出头,潇洒地摆手:“以寒马上就过来了,米杨,我们就不在你面前秀恩爱,免得伤害你!” 米杨:“……” 许诺娇嗔:“你怎么这样?” “她话这么多了,我哪能和你多说几句。”莫铖毫无愧意道。 许诺瞪了他一眼,还是抿嘴笑了。 米杨很好,但有时候,还是只想和他单独呆着,哪怕静静地坐着。 两人并没有公开,莫铖考虑到办公室闲言碎语,会伤害许诺。 但情人间的默契,无处不在,不经意的对视,相视一笑,也是分外甜蜜。中午时,莫铖会以工作的名义,叫许诺进办公室,两人一起吃午餐。 许诺出去给客户量房时,莫铖会跟着过去,刚开始他还一本正经地拍照片,后面镜头就全对着许诺,认真的许诺,拿着卷尺的许诺,在手绘的许诺…… 照着照着,被许诺发现了。 “你在做什么?” “工作。” 许诺抢过单反,要删掉照片,莫铖不让:“看住你,就是我的工作。” 许诺根本说不过他,也不可能斗得过一个厚脸皮的人,况且,她有些舍不得,他把她照得很好看,是不是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么秀丽动人? 没有女孩不爱美的,许诺也不能免俗,她也希望在喜欢的人眼里,她是美好的。 下班了,他们一起下班,一起去超市买食材,一起回家做饭。 许诺第一次跟莫铖到他的房子,没什么花心思,无一不显示单身男人的粗糙,就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厨具清一色的都是大牌,什么都有。 许诺想帮忙,莫铖一般不让,她最大的作用是试吃。 她在客厅看电视,莫铖喊:“阿诺,过来。” 他举着勺子等着,喂给她吃,胸有成竹地问:“是不是刚刚好?” 许诺点头,看着围着围裙的男人,莫名的萌。 莫铖真的是个很俊的人,穿西装高大俊朗,回家就算是最普通的家居服,也清爽帅气。 她微笑地站在旁边,看他忙碌,眼里有爱慕。 莫铖回头:“是不是觉得你男人特别帅?特别想以身相许?” “……”许诺果断地回客厅看电视。 男人是不能宠的,特别莫铖这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男人,虽然这样想,许诺视线仍围着他转。这画面,总觉得有熟悉的感觉,仿佛她和莫铖也曾这样过,像上辈子就这样过。 他们一起吃饭,莫铖喜欢坐在她身边,吃到一半,问:“好吃吗?” 许诺点头,莫铖头放在她肩上,突然有些娇羞地说:“其实我也很好吃。” “……”许诺果断地坐得离他远点。 莫铖笑了,又转移到她身边:“甜品一般放最后,我懂的。” “……”有你脸皮这么厚的甜品吗?! 许诺真的是拿莫铖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一开始深情稳重的人相处久了这么的无赖厚脸皮,可她又莫名的欢喜。 饭后,他们会去附近的电影院看场电影,有时一起散步。 现在,是真的手拉手,莫铖的手很大很温暖,包着她,刚刚好。 他们牵着手慢慢走,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 莫铖问:“阿诺,你高兴吗?” 许诺点点头,露出浅浅的笑容,弯着眼睛,很动人。 莫铖着迷地看她:“我也很高兴,就算想到以后你会变成那样又老又凶的小老太,还是很幸福。” 他指着前面一对老爷爷老奶奶,头发斑白,佝偻着背。老奶奶正中气十足训老爷爷,老爷爷乐呵呵地任她训着。 老伴老伴,老来相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许诺笑了,不服气说:“你以后也会变成又丑又讨嫌的小老头。” “才不会,我这么帅,老了也是老头界的帅老头。” 许诺懒得理他,心里却一甜,他们以后,会一起变老吗? 她有男朋友了,可连告诉妈妈都不敢。还有,万一哪一天,莫铖真正要找的许诺回来了,他还会看到自己,还会想和自己变老吗? 那天,她上班后,还是忍不住去看垃圾筒,清得干干净净,可能被保洁阿姨打扫过了,也有可能是莫铖清空的。 许诺很讨厌这样乱猜测的自己,可她控制不住去嫉妒,去对比。 她看着身边的男人,到现在,心还会怦怦乱跳。 她爱上了他的深情,又忌妒他不属于她的深情。 散步回来,莫铖照例送许诺到门口。 许诺要进去,莫铖拦住,笑眯眯问:“不一起吃个夜宵?” 这次许诺学乖了,正直地拒绝了:“不用了。” “那来个晚安吻吧。” 说着,莫铖就俯身给了个非常缠绵甜蜜的晚安吻。 他抱着许诺,搂着她的腰,非常温柔地亲着,把她吻得意乱情迷,把她吻得脸颊又染上那动人的脂肪红。好久,他才松开手,额头放在她肩头,微微喘气:“阿诺,我们早点结婚吧,就明天好不好?” 许诺抬头看他,没在他黑亮的眼睛看到一丝玩笑,他是认真的。 许诺怔住,傻傻问:“为什么?这么急?” 一点都不急,已经晚了三年。 莫铖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阿诺,我等不及了。” 许诺不好意思了,打了他一下,娇嗔道:“才不要。” 莫铖莞尔:“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最后你都会是我老婆。” “想得美。”许诺红着脸关上门,心跳得飞快。 她背靠着门,结婚?明天? 想想,好像也不是很坏,和莫铖结婚? 啊,她真是疯了!竟真的郑重其事考虑起来,他们才交往多久! 莫铖在门外,他是真的想和她结婚,越快越好,不用等明天,最好是现在。 他怕,怕兰清秋,怕很多事情,赵亦树的那句话,他一直都没忘。 她想起你的那一刻,就是你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天。 莫铖很害怕,怕失去。 现在的他太快乐,太幸福了,也过得胆战心惊,战战兢兢,他比任何时候都怕失去阿诺。 阿诺忘掉他,他很痛苦,不过看着许诺现在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单纯地依赖着自己,莫铖又暗自窃喜,他们要是能这样一辈子多好,就像晚上遇到的那对老夫妇,一起慢慢变老。 结婚,是一时口快,却是真的想。 想拉着许诺,去民政局,领他们的小红本,让所有反对的人都无话可说。 可理智告诉莫铖,不行,他们毕竟才刚开始恋爱,会吓到她的。 莫铖在门口站了好久,最后还是一个人落寞地回去。 透过猫眼,许诺看着莫铖独自离去,那背影有几分寂寥,不知为何,心被什么揪下,有些疼,抽痛般的疼。 第二天,莫铖按常来找许诺,一起吃早餐,开车送她上车,俯身为她系上安全带。 莫铖坐好要发动汽车时,许诺突然说。 “我带了。” “什么?” “户口薄、身份证,”许诺很不好意思,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唔——” 话没话完,唇已被堵住,莫铖急促地压过来,热烈激动地吻她,毫无保留地吻她,几乎要把她吞噬。 快要窒息时,他才放开她,喘着气看她,她的眼睛真美,水汽氤氲,满满的只有自己一人。 莫铖幸福地看着许诺,满足地叹息,他一定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他感动地说:“阿诺,你对我真好,不过——” 他又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会等你准备好的,慢慢等,等多久都没关系。” 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就连许诺也不再纠结那张照片,怀疑莫铖是不是还想着他的许诺。 她觉得跟莫铖在一起很快乐,那就够了。她喜欢跟莫铖一起,无法自拔无能为力地喜欢着,想和他结婚的心是真的,想放开一切去爱一个人也是真有,就连现在想到妈妈,也不害怕了。 她还是没有告诉兰清秋莫铖的事,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妈妈,但又天真地想,等妈妈见到他们这么感情好,会答应的。 盛夏蝉鸣时,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进了公司。 很多同事很诧异,许诺握紧莫铖的手,她也不怕别人的碎言碎语了。 爱情给了她勇气,身边的男人给了她勇往直前的力量。越是在一起久了,越是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天然的默契和契合。 在很多人眼里,她或许不是最美的年龄,却一天天的水灵动人,像一朵绽放的白玫瑰,高洁优雅,可爱美丽。 莫铖就在旁边守着她,他在小春城呆了半年。 莫永业催了好几次叫他回白城,他不想,他觉得从没有像这样开心过,有时候,他甚至想在这个平静的小城市和阿诺呆一辈子。 这里多好啊,也许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守着小公司的小老板,可这里有阿诺啊。 只要有阿诺,就抵得过世间的万千财富,无上荣耀。 他可以不做那个人人羡慕的莫家公子,他只要做许诺的莫铖,去承诺当初许下的诺言。 他们太快乐了,快乐得都忘了,在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阻碍。 毫无预兆的一天,兰清秋回来了。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他们照常上班,下班回家。 回来之前,还一起去超市采购,有说有笑手拉手回去。 许诺正要开门进屋,门打开了,兰清秋笑着问:“阿诺,我回来了——” 一瞬间,还笑容满面的兰清秋变得冷若冰霜,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莫铖,然后注意到他们十指紧扣的手,眼神变冷了,凌厉地望向莫铖。 许诺看到好久未见的母亲,高兴地就要扑过去:“妈,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我去接你。” 我要告诉你,还不一定看到这一幕,兰清秋想,她草草地接受女儿的拥抱,有些粗暴地把她拉在身后,皮笑肉不笑地问:“莫先生,怎么在这?” 一字一顿,简直要拿刀把莫铖剐了。 莫铖对兰清秋的出现并不惊慌,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甚至自私地想,兰清秋早点发现,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躲躲藏藏地爱着许诺。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不想让阿诺夹在她母亲和自己之间为难,哪怕晚一天也好,他只想阿诺天真无忧地快乐着。 相对于兰清秋的愤慨,莫铖很平静,他像陈述一个多年的事实:“兰姨,我和阿诺在一起了。” 在一起?这三个字一出来,兰清秋几乎要站不住,气得发抖。 许诺就算再迟钝,也觉得两人不对劲。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妈妈大概是误会了,说:“妈,你别担心,莫铖他不是一个流氓——” “阿诺!”兰清秋怒吼一声,冷冷打断许诺的话,尽力压抑满腔的怒火,“你先进去,我跟莫先生有话说。” “可……”许诺咬着唇,愣在原地,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她无助地望向莫铖。 莫铖温柔地看她:“没事的,你先进去,就几句话。” 许诺又犹豫了下,还是乖乖进去。 门外,兰清秋像一只要找人要决斗的狮子。 莫铖就显得平静多了,他说:“兰姨,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阿诺是真心的。” “真心?”兰清秋冷笑,嘲讽道,“我可没忘,你的真心差点害死许诺!” 莫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兰姨,你不能因为一次的过错,就判我无期,就不给我赎罪的机会。” “一次?你和阿诺是一次吗?我只看到你一次次伤害她!”兰清秋急急道,她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你又怎么花言巧语骗到许诺,趁现在她还没想起你,你马上消失,以后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又是长久的沉默,莫铖抬头:“不可能。”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神色平静,如墨的眸子却全是不妥协。 兰清秋冷冷看他:“那你承受得起她想起的后果吗?你想让许诺又一次回到她被你骗得差点死了的痛苦中吗?” 莫铖被训斥得哑口无言,阿诺如果想起过去,还会不会选择跟他在一起,他真的无法判断,但有一点,他清楚,就是他不会放手的。 他看着兰清秋,恳求着甚至有些卑微地说:“兰姨,你信我一次,我不会再伤害阿诺,绝对不会。” 说着说着,他眼圈就红了,弯着腰,就差给兰清秋跪下。 兰清秋迟疑了下,还是摇头:“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你们有未来。莫铖,阿诺跟你死过一次,我不能再让她犯同样的错。我还是那句话,你要真爱她,就放手。” 说罢,兰清秋看也没看莫铖一眼,用力地关上门。 莫铖被关在门外,手一松,东西落了一地,那是他们刚刚一起买的时蔬水果。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弯腰捡起来。 这个时候,他们本该一起做饭打闹的。 兰清秋一进门,就对许诺说:“收拾行李,跟我走。” 许诺趴在门上偷听,但隔音效果太好,什么都没听到,她问:“莫铖呢?” “莫铖!莫铖!”兰清秋提起这个名字就火,她怒吼着,“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和一个小流氓混在一起!” 许诺被骂得莫名其妙,她又一次想为男朋友正名:“妈,你误会,莫铖他不是流氓,他对我可好了……” 兰清秋根本不听,直接进了女儿卧室,找了行李箱,拿起衣服胡乱往箱子扔。 许诺懵了,妈妈这是认真的,她过去,拦住兰清秋:“妈,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明白,她交了男朋友,就算妈妈不同意,也不用反应这么过激,把莫铖当成什么了,洪流猛兽啊! 兰清秋看着不解的女儿,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阿诺,有些事情,妈妈一时间说不清,总之,你跟莫铖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就喜欢他!” “你不能喜欢他!”兰清秋气得发抖,拿出多年在商海沉浮的强硬,东西也不收拾了,去拉许诺,“走,你现在就跟我走!” 许诺没见过这样的兰清秋,蛮横粗暴不讲理。 她有些被吓到,手被拉住,踉跄了几步:“妈,你到底怎么了?” 兰清秋没心思跟她废话,她现在只想带女儿离开,离开这个有莫铖的地方。 兰清秋开门,莫铖还在门外,他一看到这架势,本能地就要过来拉许诺。 兰清秋拦住,挡在女儿面前,冷声问:“莫铖,你敢跟我动手?” 莫铖生生住了手,许诺挣扎着要脱开,兰清秋又脸色铁青道:“阿诺,你要不跟妈走,妈就撞死在你面前!” 许诺也不敢动了,兰清秋一向是说到做到,她被拖着到电梯门口,望着他,委屈地喊:“莫铖……” 莫铖伸出手,只碰到她的衣角,他追了几步,又生生地止住。他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哑着嗓子:“阿诺,别怕,我会去找你的。” 他下楼追过去,只看到绝尘而去的车,阿诺走了,被兰清秋带走。 莫铖开车跟在后面,不会的,他们不会这样结束的。 第42章因为你是许诺,因为你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许诺 兰清秋把许诺带到小春城的老房,她和许淮安离婚后,判给她的房子。 这几年,她一直东奔西跑,很少回来,来了也都在许诺那。 这房子没卖也没租出去,就一直放着,也不知为什么。 房子一股长久没人住的霉味,兰清秋把许诺带进来,关进卧室:“你好好想想!” 许诺简直一头雾水,她不明白兰清秋为什么这么大火气,她不是三岁小孩子,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就算找的男朋友她不喜欢,也没必要这样粗暴的干涉。 许诺在屋里嚷嚷着,试图跟母亲讲道理。 兰清秋越听,越是一肚子的火,这个该死的莫铖,答应不来找她,背地竟搞这一出,阿诺也太不争气,三番二次栽到同一个男人手里。 许诺的手机还响个不停,来自显示“莫流氓”,兰清秋一看,差点把手机摔了,她用力按掉,直接关机。 许诺还在解释,说莫铖对他有多好。 兰清秋不想听,她眼不见心不烦,到阳台去,想着怎么办,想了好久,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没法跟许诺解释,只能强硬地反对。 好久,被关在卧室的许诺也不闹腾了。 她背靠着,有些委屈地抱膝坐着,手机被拿走,她找不到莫铖,也联系不到其他人。 她不知做错了什么,妈妈像疯了一样,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她这样。 夜深了,兰清秋也平静了一些。 她进屋,屋子里冷冷清清,什么都蒙上一层灰,这家好像许淮安走后,就没温暖过。她叫了餐,敲了敲许诺的门。 许诺一下子站了起来,钥匙在兰清秋手里,她出不来,她小声地唤着:“妈。” 带着哭腔,兰清秋心一揪,她又心疼起女儿,说:“阿诺,别怪妈妈,我也是没办法。” 她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阿诺,忘了莫铖,你和他不舍适。听妈的话,辞职,别再和他见面。” “为什么?”许诺不明白,他们互相喜欢,怎么就不合适了? 兰清秋根本无法说出理由:“你别问了,反正你不能和莫铖在一起,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为什么?”许诺哭了,这眼泪她忍了一夜,终于忍不住,“你总催我交男朋友,谈恋爱,我谁都没喜欢上,就喜欢上他,你又莫名其妙反对!” “反正就是不行,听妈的话,我不会害你的!” “妈,你不讲道理。” 许诺抽泣地哭起来,兰清秋没再和她说话了。 她想,先冷冷她,找个机会带阿诺走,走得远远的。 见不到,慢慢的,许诺也就忘了。 整整一宿,谁也没睡。 许诺抱着膝靠着门,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夜深了,她很想莫铖,想他在做什么,他在哪里,他是不是在找自己? 客厅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兰清秋正在费力地打扫卫生,脸上的神情机械而麻木。 莫铖被关在门外,看着黑漆漆的夜色,走廊的灯暗着,他仿佛和这黑夜融为一体。 他们都在等天亮,可天亮了,就真的能带来光和希望吗? 如果人生已经破碎,是不是再也无法挽回? 第二天,兰清秋仍关着许诺。许诺跟兰清秋讲道理,她根本不听。 兰清秋打电话给米杨,嘱咐她,去帮许诺辞职,米杨说辞职手续要本人去办,况且有些工作也要交接。 “反正许诺不会再去上班。”兰清秋态度强硬。 许诺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再好的脾气也火:“妈,你怎么能这样?” 她不是三岁小孩,她凭什么都替自己做决定! 兰清秋不回答,她进厨房,好久没下厨房,手都有些生了,她做了几道许诺喜欢吃的菜,把门开了:“阿诺,吃饭了。” 许诺一见门开了,就要往外跑,兰清秋冷冷地看她:“你出不去的。” 门锁着,许诺真是要疯了,第一次冲母亲妈大吼:“妈,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是为你好。”兰清秋平静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 不知为何,一瞬间,许诺有些恨面前的女人。 她走过去,吃了两口:“你做的一点都不比上他,莫铖知道我喜欢什么味道!” 说完,她示威般重重放下筷子,回房间生闷气。 兰清秋脸色没变,她像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吃饭,心却很失落,以前许淮安嫌她,现在女儿又嫌她。 她咬着牙把饭菜咽下去,有时候,她真不懂,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这样对她。 母女俩开始冷战,谁也不服谁。 兰清秋关着许诺,许诺出不来,拿妈妈没办法,只能横眉冷对,她甚至像个孩子开始绝食。 莫铖来找许诺,兰清秋指着动都没动过的饭菜:“你看,你只会伤害她!” 他来找她时,兰清秋就把卧室门关着。隔着门,莫铖劝她:“阿诺,你要好好吃饭。” 许诺哭了,难过地问:“为什么我妈这么不喜欢你?” 她妈妈一向是开明的,怎么一碰到莫铖,就变了个人似的,太反常太奇怪了。 “因为我不是个好人,阿诺,你别跟阿姨置气了,听她的话。” “听她的话,要和你分手。” 莫铖沉默了,兰清秋赶他走,她双手抱胸,说:“莫铖,我是不会妥协的。如果我女儿饿死了,就是你害的。” 她在逼他,莫铖握着拳头,有些怨恨地说:“您和过去一样狠心!” 当初逼许诺打掉他们的孩子,现在又逼他离开,一次又一次,从未手软过。 兰清秋冷笑:“我狠不过你!” 说罢,她“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莫铖站在门外,握着拳哑口无言。兰清秋说得对,他曾经比她更狠心,不然不会伤到阿诺选择忘掉自己。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比的是谁心更硬,伤的却是许诺。 许诺被关得越发暴躁,越来越不满兰清秋。 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就是撑着不吃饭,除了喝水,不碰兰清秋端上来的任何东西。 有那么爱吗?许诺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可以和莫铖缘尽分手,但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分开。 到了第三天早上,兰清秋对屋外守着的莫铖说:“她还是不吃饭。” 莫铖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凹陷下去,这两天许诺不吃饭,他也陪着她,他清楚饥饿的感觉。 他进屋,隔着门说:“阿诺,我要回去了,回白城。” “为什么?”许诺懵了,她急急道,“莫铖,你别怕我妈——” 莫铖打断她,他继续说:“阿诺,有些事情你不清楚,但你别怪兰姨,她也是为你好。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这几个月,你就当我从没出来过。” 说完,他急急往外走,就算许诺在里面拼命地拍门,一声又一声喊“莫铖,莫铖”,他也一步没停留。 许诺快疯了,她不明白,她不懂,她叫他,她有很多话要说,可外面死了般寂静,没人回应她,她只能拼命地捶门,但门纹丝不动。 兰清秋在客厅冷声道:“他走了,你看,他根本不值得你相信,这么快就放弃,就烦了你。” “不是的,”许诺靠着门慢慢滑落,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 没一会儿,兰清秋接到一条彩信,是莫铖,他发了张照片,他已经上飞机了。 兰清秋去厨房做了饭,她连同饭和手机一起端了进去,她递给许诺。 许诺看了,眼一黑,差点倒下去,连日的折腾和饥饿袭来,她终于崩溃了,她一把推开母亲,那些精心做好的饭菜也洒了一地。 她指着兰清秋,疯了般愤怒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 她尖叫着:“我恨你!妈妈,我恨你!” “因为你是许诺!”兰清秋也要疯了,她快女儿弄成神经病,她忍无可忍,脱口而出,“因为你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许诺!” 一刹那,世界安静了。 许诺瞪大眼睛,颤抖地问:“妈,你说什么?” “没有,你听错了,阿诺,不是这样的……” 但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许诺震惊了,她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她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不可能,我一点都不记得他。” 可心里却有个想法汹涌而出,这就是真相,她就是许诺! 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莫铖第一次遇见她就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为什么他能拿出一张毫无PS痕迹的合照,为什么他比自己还了解她的喜好,为什么他做的菜那么合她的胃口,为什么他们在一起,总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一起过…… 所有都找到理由了,许诺想起,那次酒醉,莫铖拉着手一遍遍重复,“阿诺,我是莫铖啊”,她哄他,“我知道你是莫铖”,他说,“不,你忘了,忘了我”。原来她真的把他忘了,她什么都想不起。 就算现在,她情绪激荡,满心都是莫铖,还是想不起记忆中,过去有一个莫铖。 许诺视线模糊,喃喃问:“那我怎么把他忘了?” 没等妈妈回答,她又想到什么,就要冲出去。 兰清秋抱住她:“阿诺,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莫铖。”许诺哭道,她要找莫铖,她要去告诉他,她就是他一直在找的许诺,她就是!她好高兴,她不是谁的替身,至始至终,她都是他的许诺,他肯定也是明白的,难为他一直陪着自己,就算忘了他,他也没放弃过。 许诺用力地挣扎起来,兰清秋快抓不住她,她一狠心,用力甩了女儿一巴掌。 许诺傻了,兰清秋就是要打醒她:“去吧,去告诉莫铖,去告诉他,你就是许诺,然后,你再告诉他,你还是想不起他。”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样拦着你们,因为是你选择忘掉他的!” “是你说要忘掉他,是你说要过没有他的人生!” 许诺又一次被震住了,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妈妈。 兰清秋冷冷地看她:“我是不会告诉你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你记住,莫铖伤过你,伤到你要忘了他才能活下去。我拦你,是不想你走过去的路!” 许诺已说不出话来,所有的事都超乎她的认知。 一阵晕眩袭来,她软软倒下去。 许诺并无大碍,不过因为低血糖再加上刺激引起的晕眩。 她醒来,在老屋的卧室,兰清秋端了碗粥进来,冷冷说:“给。” 她还是对许诺的那句“我恨你”耿耿于怀,她很怕许诺说恨她,这提醒着她,她曾经是个多不称职的母亲。 许诺有些不好意思,她脑子乱成一团,到现在还理不清,但想起刚才对妈妈的恶劣态度,愧疚涌上心疼,她安静地喝粥,试图问:“妈——” “别想,我不会告诉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兰清秋打断她,拿了碗出去,走到门口,又说,“阿诺,过去就让它过去,至于莫铖,你别再想了。” 许诺不说话了,她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妈妈没骗她,是自己想忘了莫铖,但—— 就这样结束了吗? 被单下,许诺十指紧紧拧着床单,脑海全是眼眶发红的莫铖,他含着泪,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个下雪的夜晚,她下去找他,她问他找了多少年,他说三年,她问为什么,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眼圈一点点变红,他没回答,就轻轻叹了口气,叫她名字,阿诺啊…… “莫铖。”许诺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这样恨你,恨到忘掉你? 兰清秋依旧不让许诺出门,但肯让朋友来看她。 米杨第一个过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许诺突然辞职了,连莫铖也离开了,公司空降了个职业经理,至于面瘫柯以寒,交接完工作过阵子也要走了。 兰清秋对米杨还比较放心,说:“你们坐一会儿,我下楼买点东西。” 米杨一看到瘦了一圈的许诺吓了一跳:“你们到底怎么了?” 许诺摇头,不知从何说起,太复杂了,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哪能解释得清。 她随口说了几句,还是问:“你见到莫铖了吗?” “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想着的,”米杨贼兮兮地笑了,“你对人家可一直高冷高冷的。” 许诺苦笑,眼里全是苦涩。 米杨不逗她了,她检查了一遍,确定兰清秋不在,去打开门。 进来的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只有神色有些阴郁,脸色也不好,看得出这几天也过得不好,饱受煎熬,连多情的桃花眼都深深地凹陷下去。 莫铖大步走进来,直直地看着许诺。 许诺也在看他,颤抖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莫铖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住,深深凝视她。 他没时间了,沉声说:“阿诺,和我走。” 米杨傻了,反应过来:“等等,老大,我答应帮你,可没叫你拐人家女儿私奔,阿姨会杀了我的!” 没人理她,两人旁若无人地看着彼此。 莫铖黑亮的眼眸只有一个许诺,如一潭湖水,静静地倒映着她。 许诺在颤抖,该相信他吗? “是你说要忘掉他,是你说要过没有他的人生”,妈妈的话还在耳边,可她看着莫铖,最后还是敌不过本能,她本能地点头,本能地相信他,她说:“好。” 就这一个字,许诺没再说话了。 莫铖的眼睛湿了,他伸手,用力地抱住许诺,几乎要把她揉进怀里。他的心好疼,他没再说什么,一把抱起许诺。 一旁的米杨替他们羞死了,不要脸! 私奔用公主抱,太羞耻! 两人十指紧扣离开,在楼下,碰到兰清秋。 兰清秋似乎对莫铖的出现并不意外,但气得脸色铁青。她冷冷地看着许诺:“阿诺,你想好了,你真要跟莫铖走?” 许诺有些怕妈妈,连看都不敢看她,好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很轻,但兰清秋还是看到,她有些崩溃地问:“为什么?明明你都忘了他了!” 许诺抬头看了莫铖一眼,鼓起勇气说:“我爱上他了。” 她含着泪说:“对不起,妈妈,我爱上他了。” 爱,又是这个该死的爱! 兰清秋的眼睛湿润了:“那妈妈呢,你不要我了吗?你为了一个伤过你的男人不要妈妈?” 许诺没法回答,她只能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 兰清秋心里又痛又恨,她狠狠地瞪着两人,像个恶毒的女人诅咒道:“你会后悔的,阿诺,你绝对后悔的。” 她又怒视莫铖:“莫铖,你这样做,会让许诺恨你的!” “不会的,我不会犯同样的错。兰姨,你相信我。”莫铖说。 有人看到这边的动静,好奇地看过来。 莫铖怕再生事端,他握住许诺的手,说:“走吧。” 许诺跟他离开,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妈妈泪流满面地站在原地,那些精心挑选的食材落了一地,全是她爱吃的。她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妇人一样,那么瘦弱,又那么倔强。 “妈,我会回来看你的。”许诺哽咽道。 “不用,你每次回来只会找我哭,”兰清秋控制不住地喊,“阿诺,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就不懂妈妈的用心?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两人上了车。 车启动了,许诺看到后面的兰清秋,身影越来越小,很快就看不到了。 这一幕总感觉似曾相识,许诺鼻一酸,眼泪又出来了。 她很内疚地说:“我对不起妈妈。” 妈妈对她这么好,从小到大没让她受过委屈,自己却轻而易举跟一个男人走了。 莫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不是你的错,是我。” 他顿了下,又说:“阿诺,你放心,我会证明的。” 他会证明的,向兰清秋,向那些向他们说不行的人证明的,证明他和许诺是有未来的。 许诺点点头,有些累地把脑袋靠在他肩头,起码这一刻,她不后悔。 莫铖准备带许诺回白城,他们向米杨告别。 兰清秋并没有怪罪米杨,说就算米杨不帮他,他也会想其他方法。 米杨神色复杂地说:“阿诺,阿姨说,你别有回来找她的一天。” 许诺苦笑,她把钥匙给米杨:“她要回来,你多帮我照看着她,你知道的,我妈那个人,忙起来,什么都不记得……” 许诺唠叨说了一大堆,她走得决绝,却还是放心不下。 米杨点头,又说:“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没什么意思。” 气氛些伤感,米杨找了个机会跟莫铖说:“老大,你要好好照顾阿诺。她现在只有你了,你要是对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莫铖点头,米杨松了口气,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他们当天就启程了,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莫铖握着许诺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忍不住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真好,她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窗外,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 第43章就算我活不久,也会和你争一争 到白城,已经入夜。 下了飞机,莫铖带许诺到樱园614室,他们曾经的婚房。 房子莫铖提前叫人过来打扫了,很干净。 许诺进来,第一眼眼睛就亮了,她环视一圈,笑了:“很温馨,家的感觉。” 她是做室内设计的,看得出房子的设计布置,花了很大的心思,大到整体风格,小到边边角角小物件的布置,无一不别致,特别符合她的审美,简直和她的设计理念不谋而和。 许诺仔细看了,赞赏道:“这个房子的设计真用心,设计师简直像自己的家去设计。” 她又笑着说:“真奇怪,我明明是第一次,却感觉得很熟悉,好像以前来过这里。” 正在关门的莫铖动作一滞,他想,这就是你设计的啊,这是我们的家。 可他不能说,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头埋在她肩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说:“阿诺,我好想你。” 许诺没说话,她转过身,伸手环住他,把脸贴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有力地脉动着,这感觉真好,又温暖又熟悉。 许诺又想到什么,许久,她尽量平静地开口,像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妈妈告诉我,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许诺——” 莫铖一震,抱住她的手下意识一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许诺抬头看他,眼里有泪光闪烁:“真的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他压住这个事实不能说,有多痛苦,今天终于让她相信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莫铖心中一阵狂热,又瞬间冷却,知道又怎样,他们的过去太不堪了,他看着她,沉默地点点头。 许诺笑了下,有点苦,她又问:“那你过去是不是伤过我,很深的那种?” 轰的一声,如一道雷打在脑中,莫铖几乎站不住,他站定,哽咽地回答:“是的,我伤过你,很深的那种。” “对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吗?” “是的,很多。” 再开口,嗓子已有些哑了,眼圈也红了。 莫铖沉默地站着,像个雕像,通红的眼睛全是痛苦。他的眼睛是桃花眼,人称的情眼,流转多情,顾盼神飞,此时却像一潭沉淀满痛苦的湖水。 一切像妈妈说的,她伤过自己,可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男人,许诺心里却没有恨,只有心疼。看莫铖这么难受,她的心跟着疼了,许诺有些苦涩地笑了:“可怎么办,我全忘了,我还这么喜欢你,喜欢到跟你私奔。” 话音一落,莫铖在眼里翻涌挣扎的泪也掉了下来。他用力抱住她,难过地说:“对不起,阿诺。” 他这辈子犯过不少错,但从不去后悔,除了一件,就是骗了许诺。 他对许诺做了太多错事,连这声对不起,都这么无力。 许话没再说什么,任莫铖抱着她哭泣,眼泪顺着脸庞滑到颈脖,很烫又慢慢变凉,她伸手用力地抱住莫铖,紧紧的,不想松手。 好一会儿,莫铖才平静下来,他们没再纠结。 许诺依旧对房子对充满兴趣,她太心仪这个设计了。 莫铖陪着她,许诺见他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开玩笑逗他:“我都跟我妈闹翻了,以后肯定回不家了,怎么办?” “没事,有我,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 闻言,许诺微微一笑,虽浅,但笑靥如花,很灿烂。 莫铖终于好受了一些,他带着许诺里里外外把房子看了一遍。 许诺越看越中意,不过很快发现问题:“怎么你家房子就一张床?” 刚才她发现了,房子什么都有,健康房书房还弄个家庭影院,但没有一间客房,如此大面积的复式房,这在设计上是很大的问题。 莫铖有些尴尬地笑了:“不关设计师的事,我要求的。” “为什么?”许诺问了之后就后悔,想到什么,脸有些烫了,转开话题,“那晚上怎么办?” 莫铖带她到主卧,也是唯一的卧室,他已经让人把那套龙凤呈祥的喜被换了。 “晚上你睡这。” “那你呢?” “我去客厅,有沙发。” 莫铖揉揉她的长发,说着,去找了枕头。 毕竟折腾了一天,两人都有点累。莫铖也没再打扰许诺,叫她早点休息,吻了她一下,说了声“晚安”就出去了。 许诺稍微洗漱了下,便也上床休息。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累很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或许是刚到一个新环境不熟悉,或许是她认床,可平时她并不怎么认床。 许诺从床这边又滚到那边,滚了一圈,心里感叹,这床真大啊,有二米多吧…… 一个人好像太空了,许诺又滚了一次,还是大。卧室也太大,一个人显得怪可怕的,许诺睁着眼睛,脑子乱七八糟的,不知想什么,这样折腾了好久,她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去客厅。 莫铖也还没睡,关着灯睁着眼睛,想今天的事,看她出来,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了?” “你进来吧。”黑暗中,许诺红着脸,心跳得飞快,吞吞吐吐说,“反正床那、那么大,也不挤。” 莫铖莞尔,他心热了起来,他没拒绝,直接去牵她的手。 这么黑,他却还是一把握住,他没开门,牵着她回卧室。 床真的大,两个人也真不挤,不过莫铖却紧紧挨着她,他长手长脚地环住她,从背后霸道地搂住她,温柔地她耳边说:“睡吧,阿诺。” 许诺脸更烫了,她的背紧紧靠着莫铖的胸膛,暖暖的,很宽厚很有力量,心脏沉稳有节奏地跳着,让她莫名觉得心安。 床不大了,卧室也不大了,这世界很小,小得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何时,她甜甜睡过去,脸上带着抹笑,莫铖抱着她,也一脸幸福。 夜短了,却分外静谧。 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为了抵死缠绵,也不是为了相互折磨,而是我和你,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的甜蜜,手心对着手心的安心。 莫铖一觉醒来,许诺还睡着,她太累了,和兰清秋闹翻,又奔波不断。 一夜之间,他们换了姿势,许诺自然地缩在他怀里,头埋在他胸前,睡得很安稳。莫铖宠溺地看着她,眼里全是怜爱,他现在很幸福,从来没有一天这么幸福过。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幸福,阿诺,他的诺回来了,就在自己怀里。 莫铖低下头,小心地吻她,吻她的眉心,吻她的鼻尖,吻她的唇珠,很轻,蜻蜓点水,怕惊醒她。 真好,他们又在一起了。莫铖又吻了吻她,悄声起来。 他轻轻关上门,无比愉悦地进厨房,他要给他的诺做一顿美味又爱心满满的早餐。 其实他也不是很喜欢下厨,但只要想到是做给阿诺吃的,花再多心思他也愿意。 莫铖很开心,甚至轻松地哼起歌,也不知道唱什么,就是想唱歌。 正做着早餐,门铃响了。 会是谁?莫铖皱眉,一看到可视门铃上显示的人,下意识不想开门,但又不能不门。 赵亦树一进来,第一句就是:“阿诺在哪里?” 一副来要人的架式,莫铖拦住他,轻声说:“她还在休息,别吵醒她。” 赵亦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一向无波无痕,此时却一脸愠色:“那我们到外面说。” 一到门外,没等莫铖开口,赵亦树就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抓着他的衬衫领口问:“你疯了吗?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她想起你的那一刻,就是你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天。 莫铖摇头:“我没忘,也不敢忘。” “那为什么还这么做,还去找她?” “为什么?”莫铖反问,赵亦树这一拳并不轻,他擦掉唇边的血丝,痛苦道,“因为我受不了,我忍不了!” 他望着赵亦树,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怨恨:“你们都叫我离开,可凭什么要求我放弃?凭什么要我明明知道她还活着,还当她死了?凭什么她在那里,我却不能去看她一眼,去跟她说一句话?” “对,你们都是为阿诺好,那我呢?我不是死人!”莫铖指着自己,“赵亦树,我不像你,无情无欲,我是个人,我爱了许诺这么多年,我找了她三年!你凭什么一句忘了,就要我当她不存在?我做不到!” 说到最后,他眼睛又红了。 有时候,莫铖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受。阿诺选择忘了他,他也很受伤,但无人可说,因为他伤了阿诺。现在,阿诺回来,可她无意间问他一个问题,无心的一句话,都能让他哑口无言,都能让他想起不堪的过去。 赵亦树又问:“那你想过后果吗?万一哪天她想起你——” “我管不了那么多!” “你——”砰的一声,赵亦树举起拳头要抡向莫铖,最后还是错过他,狠狠落在墙上,他低吼道,“莫铖,你就是自私!永远这么自私!” “过去是,现在也是!以前阿诺不愿意,你就强迫她,强迫她跟你在一起,强迫她嫁给你,你每次都打着爱的名义,结果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你以为要不是我是个随时会死的人,我会放纵你一次次地伤害她?” 话音刚落,两人都震住了。 莫铖瞪大眼睛,指着赵亦树:“你——” “你以为我没心动过?”赵亦树冷笑,“我认识她比你早,比你更懂她,她无助时,是我帮她,她受伤了,是我陪着,比起你,她更相信我。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得了随时会死的病,会轮到你?” 赵亦树确实有病,严重的I型糖尿病,一出生就带着的病,治不好。他活得比常人坚韧,却比大多数人脆弱,可能多吃几块糖就会要了他的命。 莫铖已经懵了,他对赵亦树是复杂的。 大学时,他很防着他,可最后促成他和许诺在一起,也是他。他一直很在意许诺对赵亦树的信任,但赵亦树总是云淡风轻,他也没多想,没料到,赵亦树也动过心。 两个男人像困在笼子里的斗兽,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彼此。 好久,莫铖才开口,冷冷道:“你别想了!” 他用力推开赵亦树,理了理被抓乱的衣服:“你死了这条心吧!有我在,阿诺眼里永远只有我。” “是吗?”赵亦树冷笑,他平静下来,依旧清风明月平淡清俊,语气却很嚣张,“我长这么大,要得到什么,从来没失手过。只有我不要,没有我得不到,莫铖,你别太自信!” “你——”莫铖真想上去痛扁他一顿,他忍赵亦树很久了,过去就嫉妒他,还有许诺的催眠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眼看又要打起来,门开了。 许诺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怎么在外面?” 她一看到赵亦树,眼睛就亮了,睡意一扫而光,开心道:“亦树!” 莫铖眼睁睁地看着恋人和觊觎恋人的情敌在自己面前来了个非常热情的拥抱,他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他不着痕迹地拉开许诺:“先进屋。” 许诺点头,看到他嘴角上的淤青,诧异道。 “你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撞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莫铖终于好受了些,还好有阿诺关心,他示威性地斜了赵亦树一眼。赵亦树在一旁不咸不淡地笑着,毫不在意。 进了屋,许诺问:“亦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兰姨告诉我的。” 许诺心一咯噔,不安问:“我,我妈还好吗?是不是还在生气?” “你说呢?”赵亦树反问,见她一脸惭愧的模样,叹了口气,“阿诺,我想和你谈谈。” 许诺点头,赵亦树看了莫铖一眼:“单独谈。” 这是要他回避了,莫铖那口生生咽下去的老血又要吐出来了。他忍辱负重地回避了,心里特别地不甘心不情愿。 莫铖一走,赵亦树就直接说:“阿诺,我是来带你走的,这是阿姨的意思,我也是这样想的。” 许诺没说话,手拽着沙发,好久,才轻轻摇了摇头,很轻,但很坚定。 她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这么紧张过,赵亦树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为什么?你又爱上他了?” 许诺抬头,她的眼睛很清澈,大而有神会说话,想什么都在眼里。此时眼里有泪光,盈盈的是不舍和难过,她舍不得莫铖。 赵亦树不忍看她的眼睛,摇了摇头:“阿诺,你怎么这么傻?他有那么好?” “没错,你们现在很好,可你想过以后吗?阿诺,阿姨都跟你说了,你过去和莫铖有一段情,但他伤过你,伤到你要靠忘了他才能治愈。你想过,哪天你想起过去,你们还能好好在一起吗?像现在这样不在乎不计较?” “亦树,”许诺直直看着赵亦树,“我管不了那么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后悔。” 相同的回答,他不去管未来发生什么事,她也不去想。 赵亦树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了,他拦不住两个正在热恋的人,也砍不断一段飞蛾扑火的感情。 “不管怎样,”赵亦树露出他一惯的笑容,温润的,让人信赖的,“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他又说:“阿诺,我希望你是幸福的。” 许诺感激地笑了,笑容有些苦涩。 她和莫铖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赵亦树都替他们担忧。有时候,她忍不住去想,莫铖不说,她没问,但不代表她不想知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赵亦树就让许诺叫莫铖出来。 莫铖再出来,看到赵亦树坐在沙发上,比他还像主人,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以前还挺欣赏赵亦树的,觉得他宠辱不惊,进退有度,现在看真是各种不顺眼,人太俊太危险,不动声色却随时准备跟自己抢人。 他真想说,聊完了吧,请回吧。 偏偏许诺还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吃早餐,赵亦树本来已经站起来要告辞了,看到莫铖面色不善,又坐下来:“正好我们也好久没见,可以聊一聊。” “对啊,回国后我时常想起你,本来这几天也想去找你的。”许诺笑盈盈道。 莫铖这心啊,酸泡一个个冒。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来得匆忙,冰箱没什么东西,我就做了两人份的早餐。” 言下之意,没你的份,滚吧! 不料,赵亦树特别自然特别顺口地说:“没事,我和阿诺刚刚好。” “……”莫铖头一次见到比自己更不要脸之人,委屈道,“那我怎么办?” 许诺有些娇嗔地斜了他一眼:“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亦树是客啊。” 这“客”字莫名地戳到莫铖的点,对啊,他是主,不跟客人计较! 他热情地请赵亦树上坐,看着两位老友默契十足,吃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早餐相谈甚欢,总觉得哪里不对。 莫总表示不开心,很不开心,他又想打赵亦树了。 好在赵亦树也算自觉,懂得一点自知之明,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莫铖送他下去,等电梯时,赵亦树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别让我发现你对她有一点不好,不然——” 他笑了下:“就算我活不久,也会和你争一争。” 莫铖听得心一震,神色复杂,看着他坚定说:“亦哥,你放心。” 赵亦树没再说什么,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希望阿诺不要有想起的一天。” 他拍了拍莫铖的肩膀:“莫铖,你好自为之。” 赵亦树离开,他受兰清秋之托,也是真的想带许诺离开,但看到许诺看莫铖的眼神,他就明白,他带不走。就像他们过去的每一次,他们又缠在一起了,他带不走一个心长在别人身上的人。 至于他对许诺,确实动过心,只是这点心动,在他的病面前,太过脆弱。 他还是没学会去爱一个人,过去他鼓励许诺去爱去相信,如今她做到了,他却还在原地,还是一个看客。 他路过很多人的生命,却从不想去参与。 第44章阿诺,我们忘了,好吗? 赵亦树走后,莫铖又在外面站了会儿,才进屋。 许诺正在玻璃温房浇花,那里依然种满白玫瑰,她浇得很认真,连莫铖回来都没发现。 莫铖静静地看了会儿,觉得心中的浮躁不安,被一点点抚平,变得柔软而宁静。他走过去,摘了朵送到她面前:“我好久没给你送花了。” 许诺“啊”的一声,责怪道:“人家好好长在枝头,你摘它做什么?” 话虽如此,还是接过,纯白的颜色,含苞待放,洁白如雪,她抬头问:“你怎么这么喜欢白玫瑰?” 因为我们第一次遇见,我就送了朵白玫瑰给你。 莫铖微微一笑:“像你,素净。” 许诺笑了,莫铖拉她的手:“今天我带你去白城逛逛。” 他们来得匆忙,她是跟他私奔的,什么行李都没有。 许诺点点头,是该买些换洗衣物。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 昨天毕竟太晚了,也累,只看到一个灯光璀璨的不夜城。今天许诺看着车窗外的世界,白城不愧是真正的大城市,车水马龙,高楼林立,无一不繁华,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渺小,面无表情。 许诺忍不住感叹:“白城我也来过几次,小时候,我爸在这做生意,我来找他,每次来都感觉变化好大,但其实又也没什么变,还是这么快,人活得这么匆忙,没什么人情味。” “人情味?还是有的,”莫铖舔着脸靠过来说,“你看,我就是你的人,你的情。” “……”许诺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别老是油腔滑调的!” “是!老婆大人!” “……” 许诺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别过脸,继续看窗外,脸却是笑的。 莫铖带许诺到白城的商城,一下车,就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许诺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这么喜欢陪女朋友逛街,以前她和米杨去逛街,看到商场的情侣,男人都像在受刑,进了店就找凳子坐,莫铖却热情高涨,逛完这个商场继续下一个,逛完衣服还要买包,买完包要买护肤品,简直比许诺还乐在其中,脸上一点不耐都没有。 许诺不解:“你很喜欢逛街?” “不喜欢,不过,我喜欢陪你。” “……” 许诺弯起嘴角,悠悠走到前面,她觉得以后要出条家规——禁止甜言蜜语,禁止油嘴滑舌! 莫铖跟在后面喊:“小姐,小姐,你忘了你家的贵重物品了。” “一点都不贵重,满嘴跑炮。” “……”莫铖追了上去,拉起她的手,“既然这么轻便,就随身携带呗!” 许诺:“……” 逛街,吃饭,看电影,两人好好过了几天难得的二人世界。 莫铖开车载许诺到白城有趣的地方玩了一圈,他小心地避开了以前去过的地方。 之前他怨许诺忘了他,现在却希望许诺不要想起过去,因为现在的阿诺太好了,他们开心。 这样子就很好,莫铖很满足,不想再有什么惊扰如今的平静。 许诺有提过去看许淮安和她的弟弟许言,莫铖都说再过几天,他还没准备好,实则在逃避。 他比谁清楚,他和许诺没这么容易,他们有太多阻碍。 所以他想,晚一点,再晚一点。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天,莫铖和许诺从外面回来。 正聊得开心,莫铖骤然站住,许诺不解地看他,看到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他看过来,样貌和莫铖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很凌厉,看到两人,眉皱起来,眼光像两把刀一样射过来。 “爸——” 莫铖刚开口,莫永业已一个箭步走过来,举起手掌狠狠朝莫铖甩过来,怒不可遏:“孽子!” 年初时,莫铖跟他说,他不再找许诺,他还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想开了。后来儿子说去小春城收购一家公司,也只当他去散心,没想到…… 刚刚兰清秋找上门,让他儿子别再纠缠她女儿,他还当笑话,“你女儿早死了,别跑到我这来发疯”。没想到,许诺竟真的没死,他刚看到莫铖手放在她肩上,就明白了,他们又纠缠一起! 这一掌,莫永业没留情,打得莫铖踉跄了一步,一阵耳鸣。 许诺赶紧扶住他,不满地瞪着莫永业:“你这人怎么乱打人?” 莫永业听了嗤之以鼻,冷笑道:“我教训我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说话?” 许诺气得脸涨得通红:“你——” “阿诺,我没事。”莫铖把她护在身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该来了还是来了。 他平静地看着父亲:“爸,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要不来,我还不知道我儿子又和贱人混在一起!” “爸,你别这样说。”莫铖有些恼怒。 “难道我说的不对?”莫永业冷笑,指着许诺,“她要不是个贱人,会设计你入狱?会在定婚宴让你被抓走,让你身败名裂,让我在白城严面扫地?” 话音一落,莫铖暗道不好,果然回头,许诺脸都白了。 许诺瞪大眼睛,眼里全是不敢置信,颤抖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贱人,”莫永业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我说,你害我儿子入狱坐牢,那一年,他才二十岁!” 要不是扶着墙壁,许诺要倒下去,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吓得连唇都失去血色,望着莫铖,紧张地问:“莫铖,他、他说的是都是真的吗?” 眼泪生生地在眶里打转,不敢落下来,她怕没立场。 莫铖上前要扶住她,许诺往后退了一步,不让他碰,凝咽地问:“真的吗?” “不是这样的,”莫铖不知如何解释,“阿诺,你听我说——” 话没说完,许诺已经转身就跑。 她听不下去,也不敢听。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对许诺说,是莫铖伤了你,伤到你选择忘了他。许诺想,是莫铖错了,是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她甚至带着一种施恩般的心态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已真伟大了,原谅他,和他在一起,他对她再好,也觉得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可今天她听到什么?她设计他入狱?害他坐牢? 在许诺眼里,这是非常可怕的事,简直是恶毒! 原来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竟做过这么坏的事,竟然这样伤害过他。 坐牢?莫铖竟然为她坐过牢,那一年,他们才二十岁,他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诺无法想象,这一切都超过她的认知,她无法接受,也承受不了。 许诺往外跑,连莫铖在后面喊都不管。 她吓到了,本能地想逃跑,本能地想逃避。 莫铖看着出了一口恶气的莫永业,生气道:“爸,阿诺都忘了,你为什么还要刺激她?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伤她就是伤我,这样做你很高兴吗?” 莫永业脸上的笑生生僵住了。 “如果阿诺有什么事,我不会原谅您的!” 扔下这句,莫铖追了过去。 他不知道阿诺去哪了,她在白城人生地不熟,可能她会去找赵亦树许淮安,但直觉告诉自己,阿诺不会。莫铖在小区附近找了起来,他想,或许,阿诺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愿意听他解释。 莫铖找到许诺时,她果然还在小区,抱着膝,蜷缩成一团,躲在灌木丛中,呆呆傻傻地望着前方,脸上有泪痕。 莫铖暗暗松了口气,坐到她身边。 许诺稍微坐过去一点,没看他,抽泣道:“别过来。” 嗓音已经哑了。 莫铖怎么可能听她的,他挨得近近的,搂过她的肩:“怎么?你不要我了?” 许诺挣扎了一两下,挣不过他,小声说:“我不知道去哪里。” 刚刚她跑出来,已经跑到小区门口,看到外面车水马龙又傻了,她不知道去哪里。虽然这里有她至友,有她父亲,可她并不想去找他们,她……还是想呆在莫铖身边的。 她回来,找个了角落坐着,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乱。 莫永业的话把她平静的心搅成一潭混水,只要她一想起最初,莫铖红着眼问,“阿诺,你怎么忘了我”,就觉得痛,就觉得苦,就觉得对不起莫铖。 她有些想把记忆找回来了,真的想了。 “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也没想象中的善良,原来我是这么坏的女人。”许诺抬头,看着莫铖,眼里泪光闪烁,她哽咽地问,“莫铖,我是不是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是不是还有很多事,你没跟我说?” 话还没完,莫铖的泪已经滚落。 他伸手狠狠地抱住许诺,哑着嗓子:“没有,阿诺,你没有。你不了解,你只是忘了,错的是我,全是我,你一点错都没有。” “你只是忘了,忘了我才是那个不好的人。你没有错,全是我的错,我爸会那样说,是因为我是他儿子,他护短,他不讲事非……” 莫铖哭得泣不成声,一直以来,他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过去,也不想让许诺想起过去,可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许诺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信任。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怎样伤过她,怎样报复她,他一样都没忘,也不敢忘。 可如今她反而很自责,觉得是她的错。莫铖听不下去,他抱着她,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恨不得把过去全部交代清楚,但他不能,他只能抱着她,一遍遍重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罪有应得,是我该死。” 莫铖已经崩溃了,哭得像个孩子,脸上全是泪水。 许诺不知所措地抱着他,不知如何安慰,最后只能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他的眼泪落在她身上,湿湿的,烫烫的,从温变凉,衣服湿湿冷冷贴在身上,可莫名的,她心安了。 好久,莫铖才平静下来。 这三年,他活得特别苦,就算后来找到许诺,痛苦也挥之不去。 不堪的过去让他的心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心不是血肉之躯,是实心的。往事的伤痛在他血液里来回奔腾,折磨得他夜不能寐,面对忘掉所有的阿诺,又一句都不能说,真的特别特别的堵。 许诺温柔地帮他擦掉泪水,笑他:“你比我还爱哭。” “因为我对不起你,”莫铖自责地说,“我还让你被欺负了。” 许诺摇头,说没关系,缱绻柔情地看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莫铖,我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入狱,坐牢,这是她想不到的,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更可怕狰狞的事? 莫铖心一惊,看着她清明干净没有一丝责怪的眼眸,几乎要脱口而出。 说了,他就解脱了,不用背着过去的包袱,但……阿诺会原谅自己吗? 最后,莫铖还是自私地摸摸许诺的脸颊,帮她把乱了的留海理好,轻声说:“阿诺,我们忘了,好吗?” 赵亦树说得对,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底。 许诺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抬头,冲他笑了笑,说:“好。” 她答应他,说好就是好,以后不会再过问也不会去追究。 折腾了半天,该回家了。 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都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的。 莫铖站起来,拉起许诺:“阿诺,咱们回去。” 许诺站起来,右脚踩在地上,“啊”的一声。 莫铖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 “刚才跑得急,扭了一下。”许诺不好意思道。 莫铖脱了她的鞋,仔细看,还好,没什么大碍。 他蹲着,说:“上来,我背你。” “不要,我这么大了,况且也没事——” “听话,上来!” 最后,许诺还是红着脸被背起来。 她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肩膀上,他的背很宽阔很温暖,许诺把脸贴在他身上,刚才的烦闷全被幸福代替,她低声问:“莫铖,我重吗?” “不重,”莫铖在前面说,“轻得很。” 过一会儿,许诺又问。 “累不累。” “不累。” 明明都开始流汗了,许诺抱着他的脖子,玩他的头发,他的发很黑,乌黑发亮,有些长了,她打着圈,说:“莫铖,你该剪头发了。” “好,有空就去剪。” “我帮你剪好不好?”说完,许诺就笑了,“算了,会把你剪得不帅。” 似乎看不到他,她就有好多话跟他说,好确定他在。 “没关系,给你剪,你不嫌丑就是帅的。”莫铖笑着说。 许诺弯起嘴角,搂着他的脖子问。 “莫铖,以后你还会这么背我吗?” “当然,我要背你一辈子。” 一辈子,莫名的,许诺又有些忧伤了,她说:“莫铖,你说咱们谈个恋爱怎么这么不容易?我妈反对,你爸反对,亦树也不看好,好像所有人都不愿意咱们在一起。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我爸的。我爸怕我,特别怕我,我一闹,他什么都答应了,咱们有空就去看他吧。” 莫铖静静地听着,说:“好,过几天我们就一起看你爸爸。” “你可要好好表现。” “当然。” 许诺满足了,安静了一小会儿,又戳戳他,在他耳边说:“莫铖,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就算我爸不同意,我也想。” 莫铖心一暖,回头对她说:“我也是。” 她不知道,他比她更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快到家了,许诺问:“遇上你爸怎么办?” 她还挺怕莫永业的,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指着鼻子骂贱人。 “别怕,有我。”莫铖安慰她,“他刚才是气坏了。” 不过家里没人,看来莫永业回去了。许诺又担心他们父子闹得太僵,莫铖说:“别担心,改天我会跟他解释的。” 他惦记着许诺的脚伤,回来第一件事是背她到卧室,去找药。 他打了温水,要帮她洗脚。 许诺有些害羞,红着脸:“我自己来。” 莫铖不让,他仔细看她微微肿起来的脚背,扭到了,并不严重,少走动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笨手笨脚的。” 很嫌弃的口气,动作却很温柔,莫铖的手轻轻抚过脚背,认真在帮她洗脚。 手指滑过脚心的那点痒意却仿佛活物般,顺着脚心缓缓往上钻,钻到心尖。许诺脸有些发热,抬起脚:“好了,好了。” 莫铖帮她擦干,喷了药,又心疼了:“疼吗?” “不疼,”许诺摇头,脸诡异的越来越红,娇嗔道,“你起来啊。” 他还保持着帮她喷药半跪的姿势,疼惜地看着,眼里全是买怜爱。 许诺的脚是很漂亮的,白白嫩嫩,白皙如玉,脚背有淡淡的红,喷了药,有淡淡的药草香。 莫铖看得出神,微微俯身,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她的脚背。 这下许诺脸全红了,要缩起来,却见莫铖抱着她的腿,脸放在她大腿上,很自责:“都是我不好。” 他明明说过不会让她受伤,却还是让她受了委屈。 许诺一愣,脸上全是动人的红晕,她摸摸他乌黑的发,笑道:“笨蛋!” 莫铖抬头,看着面前温婉可人的女孩,嘴角扬了起来,自个儿笑了:“我这样,像不像有人贴肚子上听胎动?” 说着,他还真站起来,模仿听胎动的姿势,耳朵贴着她的肚子,问:“咦,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许诺大窘,羞赧地推开他:“别闹了。” 嗓音跟泡在蜜水的糯米一样,软软的,甜甜的。 莫铖听得心一热,抬头温柔地看她:“阿诺,给我生个孩子吧。这样子,我也能贴在你肚子上听咱们孩子的心跳,听说宝宝动得厉害时,能看到小手小脚的形状……” 说着,他又把脸贴到许诺身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许诺简直要羞死了,要一把推开他,又碰到莫铖的视线,那眼睛神采飞扬,充满向往。 他是真心的,真心想和自己有一个宝宝,真心想当一个父亲,真心在期待他们的未来。许诺心一甜,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羞涩地看着他。 也不知谁先开始的,也不知道怎么的,莫铖的脸就慢慢靠过来,十指相缠,两人的唇就碰在一起,很柔软也很香甜。 许诺的心软得像绵花糖,身体像处在云端,轻飘飘的,她唯一的感觉是她被缓缓推到床上,莫铖慢慢压过来,专注的眼神,动人而深情,迷人极了,她移不开眼睛。 她着迷地伸手抚摸他的眉眼,想,他怎么这么好看?他怎么能这么好看? 她真喜欢他,喜欢他的眉毛,喜欢他的鼻子,喜欢他的眼睛,喜欢他的唇…… “唔——”唇被吻住,起初还是温柔的,香甜的,后面却越来越激烈,像两条窒息靠在一起呼吸的鱼。 许诺伸手用力地抱住身上的男人,此刻,她只想和他紧紧相拥。 仿佛,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这是一场空白了三年的欢爱。 再次冲进许诺身体,莫铖几乎要落下泪。 他不会再问许诺爱不爱的问题,因为以后的以后,无论她爱或不爱,他都不会放手的。 他用力地拥抱她,贪婪的,渴望的,就像他从未失去过她。 阿诺,我的诺,但愿时光静止,但愿老天怜悯,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求来生,不许未来,只求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你就在我怀里,我就在你心里。 他抱着许诺,狠狠在她浑圆的肩头咬了一口,重重地吮吸着,他喘息着问:“阿诺,我是谁?” 许诺陷在他带来的狂风骇浪中,迷迷糊糊说:“你是莫铖啊。” 对,我是莫铖,和你名字合在一起就是承诺的莫铖,我们不要莫许承诺,我们要承诺一生。 莫铖抱着她,把脸埋在她胸前,又咬了她一口,让你忘了我。 他又轻轻地吻着,许诺,别再忘了我。 他拨开她被汗浸湿的留海,露出她美丽的眼睛,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挺进她身体:“阿诺,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莫铖……” 两人缠绵了大半夜,才沉沉睡过去。 许诺再次醒来,莫铖的位置空着,她的心蓦地一紧,一摸,还是温热的。 客厅传来一些动静,应该是莫铖在做早餐。 讨厌,竟然不在身边,人家还想第一眼就看到你。许诺有些小不满,想起昨晚,摸摸发烫的脸,又庆幸莫铖不在,不然她都不知怎么面对他,昨晚自己好像太……放浪了…… 许诺甩头,想把涌上来的画面甩掉,又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讨厌!讨厌!太讨厌! 她起身,全身跟散了架似的,腿软软的,但心里像吃了蜜,甜甜的。 睡衣不知被扔哪里去了,许诺随手拿起莫铖挂在旁边的白衬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太大的,但有莫铖的气味,淡淡的香水味,很淡,不仔细闻几乎闻不到。 许诺起来,收拾了下床铺,把被子铺好,她又想到什么,掀起被子,没有,她又掀起另一边,还是没有…… 来来去去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许诺有些沮丧,怎么会没有? 她垂头丧气地出去,莫铖正在厨房忙碌,最简单的家居服,也是玉树临风盛世清颜。许诺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 “怎么了?”莫铖心一暖,阿诺正跟自己撒娇呢。 他要回头抱她,后面传来许诺的声音,有点沙哑。 “别回头。” “害羞啊?”莫铖逗她。 许诺一点都不想和他开玩笑,她小声地闷闷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什么?”莫铖不解。 许诺声音更小了:“我以为我是第一次。” 话一说完,她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觉得无比委屈。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这么喜欢,恨不得把最好的全都给他。结果她不是第一次,这本来也没那么重要,重点她还忘了,压根不知道第一次跟了谁,说不定是跟个乱七八糟根本记不起的人。 莫铖一听,手一抖,握在手里的勺子几乎要掉下去。 第一次?他喝醉了,那晚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就是很想很想,他不顾阿诺的反抗,强迫她留下来,强迫了她。他不记得那晚的畅快淋漓,只记得第二天,阿诺仇恨的眼睛,她拿着刀,要杀了自己。 第一次,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所有事端的开始。 就是这一次,他们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分开了一次又一次,伤得遍体鳞伤,无可挽回地错下去。 莫铖的眼泪滴了下来,落在手背上,可他没资格流这一滴泪。 他调整下情绪,转身抱住许诺,柔声说:“傻瓜!” 他抬起她的脸,笑得又迷人又温柔:“你这么美,这么好看,我怎么可能把持得住?你啊,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我拆封入肚,吃抹干净了。” 许诺眼睛又亮了起来,就算脸红扑扑的,还是问:“真的?” “当然,我可是个血气方刚,身心健康的男人。”他俯下身,眨眨眼,语气暧昧,“我怎样,你昨晚还不清楚?” 许诺的脸已经红得可以开染坊了,她推不开他,只得像驼鸟埋在他怀里。 好久,她才又问:“那我们第一次,好不好?” 嗓音依旧是闷闷的,但这次是因为害羞。 莫铖心一颤,几乎用尽所有的毅力才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正常,他说:“挺好的。” “莫铖,听说第一次很疼,你有没有让我疼到?” 莫铖的嗓子眼已经被堵住,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无比庆幸,许诺太害羞不敢抬头他的脸。他已经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快哭了。他压住满腔的悲苦,尽量平静地说:“是挺疼的,我也不大懂,让你疼了。那次,你还生了很大的气,好几天不和我说话。” “是吗?”许诺害羞地笑了,又说,“还好我不记得了。” 是啊,还好你不记得了,还好你忘了。 莫铖把涌出来的眼泪硬生生眨回去,他快速擦了下眼睛:“不过你放心,阿诺,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这次许诺没再问了,她环着他的腰,脸红得快要滴血了:“昨晚就挺好的。” “以后的每一次都会很好。” 她又想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后背有些伤疤……” “嗯。”莫铖轻轻应了一声,他昨晚就摸到了,应该是那场事故手术后留下的,就算过去这么久,伤痕还是很明显,红红的,在白皙光洁的后背特别刺眼。昨晚他看到,眼圈就红了,还好她看不到,他没问,不敢问,他知道她九死一生过,没想到那么严重。 “你不嫌弃吧?”许诺有些撒娇地问。 “哪会,你是最好的。” “我出过一场故事,特别倒霉,好好走在路上,一个广告牌掉下来……” 许诺碎碎念地讲着,莫铖静静地听,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堵得严严实实。 他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他当然知道是什么造成那些伤疤,如果可以,他多想回到过去,去重写他们的故事。 那他一定会给她美好的两情相悦的第一次,而不是只能像今天这样靠说谎去骗她,骗她有多好,那一次就有多糟糕。 她也不会受伤,不会留下那些难看的伤疤,不会担心在爱人眼里,是不是不够美好。 他抱着她,心里泪如泉涌,阿诺,对不起,对不起。 他又撒谎了,他又骗了她,可他真的没有说出第一次真相的勇气。 原谅他,他还是如此自私,但他真的不会再让她疼了,真的,再也不会了。 莫铖抱着她,在心里喃喃重复,不会了,再也不会让你疼了。 第45章也许有一天真的会一无所有,可抱着她时,却像拥有了全世界 许诺的脚并无大碍,休息了几天就好了。 这几天莫铖也没出去,在家里照顾她,把许诺养得又胖了几斤。 许诺捏捏肚子的肉,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跟莫铖商量:“我想去找工作。” 小春城是回不去了,许诺打电话给兰清秋,妈妈都不接,既然要在白城,就要早做打算,况且她是喜欢工作的。 莫铖点头,但说自己有点事,不能送她去面试。 他又说:“这样吧,如果你想出去,我叫亦哥送你。” “不用这么麻烦,亦树也很忙的。”许诺觉得他真是太兴师动众了,找个工作而已。 莫铖没再说什么,但还是给赵亦树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了下。 手机那头传来赵亦树轻轻的笑声:“莫铖,你就这么放心我?” “我也不放心,但没办法,我身边都是我爸的人。” “你爸知道了?” “嗯。” 赵亦树明白了,莫铖是怕莫永业伤到许诺,几年前莫永业能让兰清秋混不下去,现在难保他不做出什么,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会照顾好阿诺的。” “谢谢你,亦哥。” 挂了电话,莫铖看着在网上看招聘信息的许诺,说:“阿诺,我出去了一下。” “好,”许诺应了一声,又回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办完事情就回来,很快的。”莫铖说,看着她打趣问,“你不来吻别一下我?” 许诺脸一红,摆手:“天天在面前晃,早看烦了,走吧走吧。” “口是心非!”莫铖微笑,他开门离开,脸上的笑容一滞。 他要去找莫永业,有些事情是该面对了。 莫铖直接去莫永业的别墅。 车驶过大门,莫铖才恍然想到,他好久没回家,竟大半年没来看莫永业了。 别墅很大也很空,他一直在外面住。妈妈去世后,莫永业也没再娶,这里就莫永业和几个佣人,见到他都特别高兴。 “少爷回来了,有一阵没回家了吧?” “最近有点忙。” 莫铖进屋,莫永业果然在客厅。这个点他在喝茶,看到儿子斜了一眼,冷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莫铖不想同他吵,走了过去:“您还没吃饭吧?” 莫永业懒得回他,仍慢条斯理地泡茶。他泡了一手好茶,动作行云流水很有古代大侠的风范。他这一生也是大起大落,几次被逼到绝境,又东山再起,到如今事业稳定,单单这个儿子让他操碎心。 莫铖进了厨房,对在忙碌的阿姨说:“我来吧。” 莫永业喝了会儿茶,见儿子还是没动静。从厨房出来的阿姨笑眯眯地说:“少爷在给您做饭呢。” “没出息!”莫永业冷哼一声,“一个大男人就会弄那些汤汤水水。” 话虽如此,脸色却放缓了不少,眼里多了丝笑意。 莫铖这顿饭做得很用心,没有特别复杂的菜色,就做了几道莫永业喜欢的菜。他父亲虽然在外风光无限,却还是喜欢家常菜,说“实在”,以前莫铖不明白,现在却懂了,家的味道最寻常,也最暖心。 菜很快就炒好了,莫铖摆好筷子,又开了瓶酒,过去请莫永业:“爸,吃饭吧。” 莫永业一脸不情愿,还是上了桌,看到一桌的菜,很浅地笑了下,一闪而逝。 父子俩静静地吃饭,都各怀心思。 莫铖的菜做得很好,却很少做,在家从没见过他下厨。莫永业知道他懂,却没想到原来这么擅长,好久,他先开口:“我知道你会做菜,以前你跟王婶学,差点把厨房烧了,却从来没有吃过你做过的一顿饭。” 他有些自嘲地说:“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儿子厨艺这么好。” “是我对不起您。” “你对不起我的事可多了。” 莫铖没再说话,两人继续闷闷吃饭。 这就是家里只有两个老爷们的坏处,要是莫铖妈妈还在,说说笑笑,不知多热闹,可男人,老老少少都一样,遇上事都憋着。 这饭吃得有点沉闷,莫铖给莫永业倒酒,抬头看他的父亲。 印象中他的父亲,除了妈妈刚去世时,他颓废过一阵子,一直以来他都是风度翩翩,相貌平平却自信强大,举手投足带着叱咤风云的潇洒。他很疼自己,近乎溺爱,什么都爱带着自己,要不然也不会在那场酒局遇见阿诺。 可如今他看面前的父亲,无论他事业多成功,不可避免地老了。 他开始变成一个老人了,脸皮皱起来了,有褶子了,发间有灰白的发了,夹杂在染得黑亮的黑发中,特别刺眼。 莫铖脱口而出:“爸,以后你少染发了。” “谁染了,我没染,我天生一头黑发。”莫永业不服气道。 莫铖失笑,爸爸和过去一样,孩子脾气。 他记得,小时候他总腻在他怀里的,他也爱抱着自己,亲自己一脸口水,跟个孩子似的,妈妈走了,他才稳重起来,有个父亲的样子。 妈妈没出车祸前,总嫌他太宠,他怎么说的,嘻皮笑脸,“打是疼,骂是爱,你负责爱,我负责宠”,他们给了他无限的宠爱。 莫铖红了眼圈,他喝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低声问:“爸,你真的无法接受我和阿诺吗?” 果然来了!莫永业就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手一滞,筷子夹着的排骨掉下去,他冷声说:“不接受!” “如果没有阿诺,我活不下去,你也不愿意接受吗?” 莫永业这次没马上回答,长长的沉默之后,他夹了口菜,如同嚼蜡:“不愿意!臭小子你别拿死啊活的来威胁我,谁离开谁活不下去,你妈走了那么多年,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您是活得好好的,可是您很想她。” “你别说了,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莫铖夹在父亲和女友也很痛苦,不解道,“阿诺明明那么好!” “好?她好?”莫永业很可笑地反问,他气得一下子把筷子拍在桌上,“你问我为什么,那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相信那个女人爱你。” “你从小到大给我惹了不少事,没少挨我训,可我揍你一下,都要心疼得半夜睡不着觉,但她呢,因为你一点错,她不动声色地设计你,送你进监狱去坐牢,这心得多狠。” “你在牢里那段日子,只要想到我的儿子在里面受苦,会不会被人欺负,我就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她呢,问过一句,去见你一面吗?没有!” “这要我相信她对你有感情!不可能!” “莫铖,你就早早死了这条心,你就是被我宠坏了,没有什么得不到,所以第一次碰到个不听话的,不甘心,怎么也要弄到手里!” “这不是爱,她也不爱你!爱是什么,爱是你妈对我一样,扶持我包容我,跟我受苦受累,陪我打江山,我再把江山送给她!” 莫永业说了长长的一段话,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愤怒地看着儿子。 莫铖低着头没说话,好久才开口:“爸,你说得没错,可我就是离不开她,就算她不爱我,我也离不开她。” “你——”莫永业气得倏地站起来,指着儿子不断发抖,好久才开口问,“那你是不要我这个爸?” 莫铖猛地抬起头:“爸——” 他长这么,莫永业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话说出去,也收不回来,莫永业继续说:“莫铖,你要真想和她在一起,我也不拦你,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爸……您一定要这样吗?” 莫永业别过脸,狠心说:“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不是我狠心,是你狠心。” 儿子第一次为他做饭,摆的却是一出鸿门宴,他能不心冷,能不寒心? 莫铖没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直直跪下去:“爸,过去我对不起阿诺,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哽咽着:“爸,我——” “莫铖,”莫永业冷冷打断儿子,厉声说,“你别一副为了爱情舍身大义的样子,你现在的生活你有的都是我给的,我要收回来,你受得了吗?” “你过得了这样的生活吗?每天五六点起来去挤地铁转公交,因为一点小事被穿小鞋被指着鼻子骂,辛苦工作一个月还不够给女朋友买一个包?你以为,你和许诺,天天柴米油盐,还能像现在这样快乐和睦?你以为你过惯了去商场随便刷十几万,还能过一分钱难倒英雄的生活吗?” 莫铖沉默,腰挺得直直的:“我不知道,但总要试试。” “你——”莫永业气得破口大骂,“反正你就是不听老子劝,就算你受得了,许诺受得了吗?她跟你,你可没穷过!” “别的我不知道,这点我还是相信,阿诺不在乎这些,爸,你别把我们的感情想象得那么脆弱,我妈跟你时,你还没富起来。” “你!”莫永业简直要气死了,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碗朝莫铖砸过去,“滚!给老子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以后就算老子死了,你也别来给我送终!” 碗砸过来,重重地砸在莫铖额头,弄了他一脸饭菜。 碗碎了,两人的心仿佛也跟着碎了。 有什么好像流进眼里,莫铖没在意,他跪着,朝父亲磕了几个头,难受地说:“爸,不管怎样,您都是我爸,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但您永远是我父亲。” 莫永业不看他,只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莫铖的眼泪流出来,他说:“爸,以后你少喝点酒,少出去应酬,别再抽烟了,要按时吃饭,别太累了……”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莫永业听着,眼泪在眶里打转,却狠心没再看儿子一眼。 他倔强地站着,就像非洲草原的狮子王,不会错,也不会败,只是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他的心痛。 莫铖说了很多,莫永业还是不回头,他心像被绞了一样,站了起来,低声说:“爸,我走了。” “滚!”莫永业大喊,又说,“把我给你的都留下!” 莫铖没说话,他无言地拿出钱包,还有车钥匙,安静地放在桌上。 爸爸说得对,他有的都是他都给的,他要收回去,天经地义,他收不回去的,是他们是父子这个事实。 莫永业用眼角看到儿子这么从善如流,他几乎又要把碗砸过去。 仔细一看,他心都碎了,儿子一脸血,被碗砸伤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他下意识要叫医生,又生生压住,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莫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怎么一点不像我?为一个女人,全赔进去!” 莫铖苦笑,看着父亲认真说:“爸,我不是不像你,我是太像你。” 要不然妈妈去世这么多年,你怎么从来没想过再娶? 他从小到大,不晓得看了多少女人想爬上莫永业的床,白城有名的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多少人盯着,可他愣是谁也看不上。他们不是不像,是太过相像,不爱而已,爱了一生一世不会变。 莫铖一个人走出别墅,车也留下来了。 佣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要说什么,莫永业暴躁地喊:“滚!让他滚!以后别让他进来,进来了也打出去。” 莫铖冲他们摇头,说了句“爸,您保重”,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磊落,腰挺得很直,倒显得是莫永业错了。 莫永业喘着气,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的菜,恨不得扫下去。 他头痛地揉着眉心,儿子,爸爸只是不想你再受伤,许诺现在是忘了,你们情意正浓,万一哪天想起来呢? 别墅区并不在市中心,莫铖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一辆车租车。 他坐了上去,莫铖苦笑了下,爸爸说的那种生活他也想过。只是没人比他更清楚,拥有一切心却空荡荡的感觉,好像一个人行走在黑夜,永远看不到光,不知道活下去的希望是什么。 进门前,莫铖特意把脸洗干净,伤口不流血了,也不严重,就割了一小道,看起来有些可怕而已。 他开门进去,仍是寻常的语气:“我回来了。” 许诺正在打电话,和人约面试时间,抬头冲他笑了下,看到他,眉皱起来:“你脸怎么了?” 说着,急急挂了电话走过来,她仔细看,心疼问:“谁打的?” 她想到什么,问:“是不是你爸爸?莫铖,你去见他了?” 莫铖点头,他没想瞒她,平静地说:“我和我爸谈掰了,他不认我了。” 他本来心平气和,不知为何说到这句,又有些委屈。他爸不要他了,那么疼他的爸爸不要他了。 许诺心疼极了,帮他擦药:“你爸怎么下这么大劲,痛不痛?” “不痛,你别担心,”莫铖好受了些,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心里有些宽慰,他简单地把今天的事讲清楚,看着许诺苦笑,“我爸把什么都收走了,阿诺,我是个穷光蛋了。” “有多穷?” “很穷。” “没事,我是穷过来的,”许诺摆手,她是真不在意,她对贫富并没有多少概念,无非是以后过得朴素点,奢侈品和日常用品在她眼里并无多大区别,她挺起胸膛,“我养你,好歹我以前也是公司最受欢迎的设计师,养个小白脸还是可以的。” 莫铖笑了,他抱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不嫌我?” “只要你不乱花钱,不好吃懒做,不惹我生气,我都不嫌你。”许诺认真说,心疼地看着他的伤口,“你看,你这么好看,我看着你就觉得开心,哪会嫌你?” 莫铖笑了,两人静静地抱一会儿。 许诺埋在他胸口,又说:“莫铖,你别伤心,等你爸气消了,我们再去看他,他现在不喜欢我,总有一天会同意我们的。” 她懂的,就算他说得云淡风轻的,可心里肯定不好受,那是他父亲啊,就像她和妈妈一样。 “嗯。我就不信,哪天咱们抱着孩子过去,他还会把我打出去。” “……谁要跟你生孩子!” “你不和我,要和谁生?” 莫铖凑过来,作势要亲她,许诺别过脸,到底还是躲不过。 两人抱在一起,亲密地接吻,唇与舌交缠,心与心碰撞。一吻毕,莫铖不满足地又亲了她一下,动情地看她。 许诺眼泛水光地看他,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他的唇,赞叹道:“我男人怎么这么帅呢?莫铖,你一定是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的盖世英雄。” 没有男人能抵住这样的赞美,莫铖眼一沉,就要扑过去。 正闹着,许诺想起什么,推开他:“别闹了,赶紧收拾行李。” “为什么要收拾行李?” “搬家啊,你爸不是把什么都收回去了吗?现在收一收搬出去,总比被人赶好。” 说着,她就跑到衣帽间,看着刚挂上去不久的衣服,一阵心疼,早知道不让他买这么多,都是贵死人的牌子,好多钱啊,真浪费! 莫铖哭笑不得,他再不济也不可能让她风餐露宿,他上去制止她:“不用搬。” “为什么?” “这就是你的房子,只有你叫别人走,没人敢叫你走。” “什么?”许诺傻了。 “真的,你的房子,房产证写的就是你的名字。” 许诺还不信,莫铖去找了房产证,递给她:“你看。” 白底黑字赫然写着“许诺”两字,清清楚楚。许诺更糊涂了,她什么时候买了套这么大的豪宅,她怎么不知道。 “你的,以前我送你的。”莫铖简洁道,他不想让她想起过去。 许诺彻底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房子,真是又大又漂亮又有品味!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这地段,这户型,这装修,这嗖嗖往上涨的房价,没有上千万拿不下来,原来我这么有钱!这么有钱!” 她高兴地蹦了起来,拉着莫铖的手,眼睛亮晶晶眨啊眨:“想不到我这么快就过上了住豪宅包养小鲜肉的幸福生活,莫铖,还有没有我不知道的不动产,比如香车宝马美人什么的?” “……”莫铖沉默了,又阴沉沉地问,“有我,你还想要什么美人?” 许诺嘿嘿笑了,她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遍房产证:“还真是我的名字。” 说罢,她把房产证还给莫铖:“收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心悸得很,看了就烦躁,可能我还无法接受我突然变成有钱人了。” 莫铖接过,没说什么,心却蓦地一沉。 你真大方,把它留给我,可我在这里,根本没法呼吸,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浸泡在回忆里,我根本走不出你给的悲伤。 许诺诀别的信他没敢忘了,这套房子可以是幸福的天堂,也可以是毁灭一切的地狱。 莫铖把房产证收起来,扔在抽屉的最角落,但愿此生此世,她不要再看到,也不要再想起。 那晚,许诺窝在莫铖怀里,兴奋地规划他们的未来。 找工作,好好工作,上天不会辜负努力的人,只要他们肯努力,也能过得很好。 “就是苦了你,一直是个少爷,现在变平民了。”许诺趴在他身上眨眨眼睛。 莫铖失笑:“平民吗?我怎么觉得在你面前,我是个奴仆?” 这句话说得许诺怪不好意思的,但莫铖说得也没错,这个家,三餐是他包揽的,家务活他也抢着做,真是把她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 许诺用头撞他的胸膛:“哎,你别揭穿我!” 莫铖揉揉她柔软的长发,心里被细碎的幸福填满,说:“你别想的太糟糕,我好歹也是莫永业的儿子,从小跟着他在商业圈打混,这些年也做了不少投资,就算离开我爸,不会差到哪里去。” “知道了吗?”莫铖反身,把她压在身上,挑起她的下巴,“别小瞧你男人。” “不敢小瞧!不敢小瞧!”许诺还处在热恋期,一逗就害羞,赶紧求侥。 殊不知,莫铖的恶趣味,就是她越脸红,他越喜欢,他越想逗,越控制不住自己。他的眼睛越发幽深黑亮,故意沉声问:“阿诺,我棒不棒?” “棒,你最棒。”许诺答得飞快。 莫铖笑了,看她水光盈盈的眼眸,说:“其实我早想过有这么一天。” 他了解莫永业,知道爸爸不会轻易同意,所以三年前,他就早有准备,或者说更早,从他出狱后,他就开始独自做投资,不是为了自立门户,而是怕有一天,因为这些,被逼迫离开爱的人。 这件事,从他出狱就开始做,他是报复了许诺,可骨子里,他从没想过会和她分开。可惜当时的他没意识到,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 “我猜得到你妈不同意,我爸也不会赞成,所以今天的事,我并不意外,我早就准备好了,”莫铖继续说,“当然,跟我爸没法比,我爸是只老狐狸,但还是能让你过过包养小鲜肉的生活,不过,你只能包养我!” 许诺点头:“我就是怕你有落差。” “怎么会,”莫铖拨开她的刘海,“今天你说我是你的盖世英雄时,我特别高兴。” 真的,明明被赶出去,接下来可能会被父亲阻碍,就算有一天真的会一无所有,可抱着她时,却像拥有了全世界。 莫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在心里叹息,阿诺,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就像他的父亲莫永业,打下了江山,创下了自己的商业王国,可没了妈妈,到底意难平。 而许诺,就是他今生所有的遗憾和圆满。 第46章不要忘了,他一无所有,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如莫铖所说的,情况果然没有许诺想的那么糟糕。 所有莫铖名下的固定资产都被莫永业收回了,卡也被冻结,但莫铖和朋友的投资还在,莫铖说:“我爸没下狠手,要不然他收走这些,也无可厚非。” “他还是很疼你的。”许诺说。 莫铖点头,他爸爸从小就疼他,特别护短,就算他犯再大的错也是小错,别人伤害自己就罪不可恕,所以他无法接受阿诺,可明明是自己伤了阿诺,是自己犯下的错啊…… 莫铖想,时间会冲淡一切,总有一天,爸爸会明白的。他会用他和许诺的幸福,向所有不看好他们的人证明,他们是该在一起的。 莫铖现在也没过去那么清闲了,他的个人投资比较零散,大多只是占股,不参与经营。这几天把几家投过的公司拿出来做了对比,决定去星程,一家手机软件公司,看了下数据,觉得还是很有发展前景。 既然参与经营了,公司大事小事自然要问他了。刚接手时,忙得像陀螺一样,才发现老头子对他有多好。之前莫永业一心要子承父业,派了不少人帮他,个个都是智囊,如今他什么都靠自己,才知道累,有时候还挺怀念柯以寒的,面瘫归面瘫,能力摆在那。 不过忙归忙,却也井井有序,每天把许诺送去面试,再去上班,就算累,也不觉得苦。 这大概是希望吧,人活着,总要有什么是值得期盼的,想起未来就充满奋斗的力量。 许诺找工作也还算顺利。 白城到底是大城市,有很多设计公司,她也在这一行有一定经验,已经顺利地通过一试二试,今天是终试。 这个公司她很满意,公司不大,但离家近,去面试时氛围也不错。 终试也很顺利,HR看了作品,问了几个面试常问的问题,就开始谈薪水问题。这是被录取了,面试快结束时,HR又问了句。 “我看你一直在别的地方,怎么会来白城?” “因为我男朋友在这。” 许诺如实回答,不知为何,明明很寻常的话,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幸福感。 HR笑了,伸出手:“恭喜你,以后可以在白城安家了。” “谢谢你。”许诺同她握了手,心里像住满了很多扑腾扑腾的鸟儿,全部要飞出去向莫铖报喜——我找到工作了,以后许爷养你! 她兴高彩烈地下楼,想马上告诉莫铖,又放下手机,还是直接去找星程找他吧,这几天他工作也累了。 许诺到路边,准备打的,恰巧,一辆越野车直接停在她面前。 一个高挑的女孩从车上走下来,平底鞋,很简约的长裙,素面朝天,可精致夺目的五官还是让人眼前一亮,气质也很好,一副女神范。 女孩直直走到许诺面前,叫道:“阿诺。” “啊?”许诺指着自己,“你叫我?” 女孩看着一脸错愕的许诺,露出了然的神情:“听说你忘了很多事,果然也不记得我。我叫杜艺灵,名字念起来是一零,朋友都叫我小十,记得吗?” 许诺摇头,杜艺灵笑了下:“反正也没什么开心的事,忘了就忘了。和我坐坐吧,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杜艺灵请许诺到附近的咖啡厅坐坐,坐下来第一句就是:“我是莫铖的未婚妻。” “噗!”许诺一口茶喷出来,惊恐地看她。 杜艺灵还是很优雅的样子,愉悦地笑了:“前未婚妻,我们没定婚成功,他在定婚宴开席前跑了,去找你,说还爱你。”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又说:“我们虽然门当户对,但不是家族联姻,我认识他也比你早,青梅竹马,本身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当初想嫁他,是真的想和他过一辈子的。” 许诺懵了,杜艺灵又说:“不过他爱的是你,也只有你,就连和我定婚,也是为了报复你。” 这什么跟什么?许诺一头雾水,完全懵了。 杜艺灵看她又惊又愣的样子,有几分呆傻,这倒不像她认识的许诺,之前的许诺清冷淡定,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她笑了笑:“你现在肯定乱得很,不过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相信莫铖是爱你的,他是踩着我受伤的心,我失败的爱情回到你身边的。” 说到这,杜艺灵才流露出一丝伤感:“阿诺,你把什么都忘了,听说是你自己选择的。真洒脱,可你考虑过他吗?” “莫铖这三年过得很不好,非常不好,连我这个最有资格恨他的人看了都觉得不忍,连我都替他说话,你说有多糟糕?” 许诺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杜艺灵这番话跟莫永业指责她害莫铖入狱一样,都让她措手不及,不知所措,她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真的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愣了好半天,才说:“对不起,我都忘了。” 许诺竟然跟自己说“对不起”?真新鲜! 杜艺灵失笑,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觉得许诺真的变了好多。 以前要是跟她讲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她肯定会追究,就算不问,也会钻牛角尖,分个是非对错来,现在却平和多了,倒显得几分天真,别人说什么她都信,带着女孩沉浸在爱情里的傻气。 她觉得没必要说什么,说到底,爱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旁人无需太多言语。 杜艺灵起身告辞,许诺也站起来送她。 她不是擅长言辞的人,想了想,还是叫住她:“杜小姐,小十,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杜艺灵点头,许诺也乱得很,结巴了半天,问:“他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很伤心?” “是的,特别伤心,恨死你们两个了,天天骂你俩狗男女。” 她这么直白,倒让许诺有些不好意思,绞着手指,涨红了脸:“其实,其实我就想代莫铖向你说一声‘对不起’。终究,终究是他伤了你,对你做了不好的事。” 她这样说,倒让杜艺灵没料到,她赞赏道:“阿诺,你明事理了啊。” “不过你不用替他说对不起,是他对不住我,不是你。况且,我现在过得特别好,对以前那一点情伤早不放在眼里了。” 许诺看到杜艺名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问:“小十,你结婚了?” “结了,二年了。他在外面等我呢,你看,是不是比莫铖帅一百倍。” 许诺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外,很高大,远远的,只看到坚毅的侧脸。 她看了一眼杜艺灵的肚子,隐隐有凸起的弧度,又问:“有宝宝了?” “嗯。”杜艺灵下意识地摸肚子,有些幸福有些炫耀地笑了,“五个月了。” 许诺想起那次,莫铖半跪着,故意听自己肚子的模样,她羡慕道:“真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临走前,杜艺灵又语重心长地说:“阿诺,不管以后你会不会想起过去的事,听我一句话,别恨莫铖。” “就算你想起来了,不要忘了有一个男人,全世界都说你死了,只有他坚信你还活着,找了你三年,不要忘了,他宁愿和我恩断义绝,不要我们二十几年的情义,也要抛下我去找你,不要忘了,他得罪了杜家,和莫伯父决裂,一无所有,都是为了你。” “真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想想我跟你说这些话,这三年,莫铖……太苦了。” 她说得很平静,许诺就算忘了,心像被撞了一下,莫名的很痛。 杜艺灵笑了笑,伸手抱住她:“另外,以朋友和曾经是情敌的身份,听到你没死,看到你还活着,我很开心。阿诺,谢谢你还活着!” 说完,她潇洒地摆摆手离开,那个耐心等待的男人帮她开车门,如她所说,很帅。 许诺看着她离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纠结成一团,各种狗血与虐恋齐飞的故事像打地鼠一样冒出来,她是见一个打一个,觉得哪个都像,又哪个都不像。 最后,她摇了摇头,算了,不去想,都和莫铖约好了,忘了。 许诺去找星程,她迫不急待地想见到他。 星程是家比鼎尚大不了多少的小公司,公司在鸿文写字楼里。 这幢写字楼是以文化网络这一块闻名,里面也都是这类的公司,在白城还算小有名气。莫铖正式接手星程,许诺还没来过,她不懂管理运营,这段时间都专心找工作。 前台问:“小姐,您有预约吗?” 许诺微微一笑,眨眨眼睛:“我不用预约。” 说着,她就在前台错愕的眼神下走了进去。 公司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团队也大多是年轻人,充满着一种新鲜血液的活力。 莫铖正在开会,白衬衫挽起来,站在屏幕前,拿着支笔正在说什么。 许诺静静地看着他,站在台前的男人优雅自信,最普通的白衬衫都被穿得一派风雅清俊,说话简洁沉着,举手投足间都让人着迷。她有些不服气,杜小十的男人哪有莫铖帅,自己的男人英俊多了! 正好在结尾部分,莫铖说了句散了,走了出来,看到外面的许诺,快走几步,惊喜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没叫我去接你?” 许诺很浅地笑了下:“我没预约啊!” 她故意板着脸,可笑意还从扬起的唇角,弯起的眼睛泻出来。 莫铖笑了,宠溺地看她:“你啊!” 他亲密地挽着许诺的肩,手掌轻轻拍了两下,对望过来的职员说:“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莫铖顿了顿,指着许诺:“你们老板的老板,许诺许小姐。” “哦~~~”底下一片起哄声,有人问,“是老板娘吧?” 莫铖笑笑,说了句“继续”,挽着闹了个大红脸的许诺回办公室。 一关门,许诺就说:“我面试过了!” “真棒!”莫铖笑眯眯说,“那请许爷以后一定要好好养我。” “看你表现!” 许诺笑嘻嘻道,她放开他的手,在办公室走了一圈。 中规中距的装修,一套沙发,诺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堵书墙,放满了书,简洁冷色调,偏硬。 她不满道:“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回头我给你买几盆绿植。” “好啊!”莫铖笑道,从后面搂住她,在她耳边说,“谢谢老板。” 没个正经!许诺手肘拐过去,轻咳一声,严肃说:“严禁办公室恋情!严禁潜规则!” 说完,她被自己逗乐了,莫铖跟着她笑。 许诺看着他,他笑起来真醉人,桃花眼水波荡漾,春意像要溢出来,她犹豫地开口:“我今天遇见一个人。” “谁啊?”莫铖没在意。 “杜艺灵,她说是你前未婚妻。” “小十?”莫铖脸色兀地一变,手下意识一紧,尽量平静地问,“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许诺哪能不看出他的紧张,她心一揪,有些疼,装作不在意,“跟我说,要好好对你,要珍惜这段感情,你这三年过得很不容易。特别磊落的一个人,没说你这个负心汉一句坏话。” 莫铖沉默,半晌说:“我确实对不起小十。” “哼!你对不起的人可真多。”许诺有些吃味道。 莫铖苦涩一笑,揉揉她的秀发:“那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没办法了,冯唐有句话,我们彼此相爱,就是为民除害,我就勉强收了你。” 莫铖这才真正笑了:“不嫌弃我?” “唉,嫌弃呢,可谁叫我喜欢你。” 许诺伸手抱住他,脸贴在他胸膛。 是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她爱他。 下班后,莫铖载许诺回家,在小区门口遇上一个不速之客。 米杨提着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门前,许诺一看到就扑了过去:“米杨!” 两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许诺说:“我好想你啊!” 她又问:“你怎么来白城了,你不是在公司做得好好,还升职了吗?来了也不跟我打个电话。” “给你个惊喜嘛!来长长见识,白城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是吗?”莫铖抱着胸,促狭问。 “当然!”米杨特别坦荡。 莫铖提议出去吃饭,给米杨接风。米杨摆手:“不用这么客气,那些人还比不上老大你的手艺!” 她可怜兮兮地说:“老大,你走后,我可是想死你了。” “那也好,去我家看看!”许诺挽着米杨,兴奋地走在前面。 一路,米杨都不断感叹“环境真好,真是高端小区啊,这可是白城”之类,许诺开门请她进去,米杨小心肝又颤了颤:“豪宅啊!” 不用主人请,米杨不客气地参观起来,逛了一圈问。 “阿诺,这是你自己设计的?” “不是。” “不会吧,这都是你偏爱的风格,你会用到的手法啊!” “对啊,好巧对不对,可真不是我设计的!” 莫铖在厨房里忙碌,听着她们的对话,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不敢告诉阿诺,这是她亲手设计的,他们曾经的婚房。 花房里,许诺有些炫耀地问:“怎样,米杨,这房子好吧?” “超赞!” “我的!”许诺笑了起来,“米杨,这房子是我的,你老大现在归我养呢!”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完全忘了厨房里的莫私厨。 米杨看着神采飞扬的许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到她这么开心,她也就放心了。她又小声问:“对了,以前老大开的车从没低过一百万的,他现在怎么这么低调了?” 莫铖新买的车,很普通的车型,也就二十来万。 许诺笑了笑,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下:“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说我养着他。” 话虽如此,眼里却全是幸福。 米杨羡慕地看着她:“阿诺,老大对你真好!你们以后一定要一直在一起,长长久久的。” “当然!”许诺看了一眼在厨房认命做饭的莫铖。 三个人好久没聚一起了,这顿饭自然吃得万分开心,但很快问题来了,米杨刚来白城,她住哪里? 米杨说去酒店,许诺不让,她好久没见她了,有好多话要跟她说,但家里只有一间卧室,她发配莫铖去睡沙发。 莫铖万分不情愿,他想了想,拉起米杨的行李:“米杨,我帮你找个租房,长期的,还不收房租。” 说着,就没等她们反应,就催她们出门。 莫铖带米杨到一个公寓,门开了,许诺瞬间懂了。 柯以寒那张标准面瘫脸出现在面前,穿着家居服,拖鞋,总是看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这样显得几分人气也更年轻些,见到莫铖愣了。 “莫总。”柯以寒也看到一旁的米杨,神色有些波动,又说,“好久不见。” 这句话也不知道跟谁说。 米杨看到柯以寒也懵了,眼神有些复杂。 莫铖特自然地拉着行李进门:“以寒,米杨刚来白城,人生地不熟,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柯以寒脸上难得出现几分迷茫的神色:“为什么?莫总,这是我的工作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辞职了。” “这当然不是工作,”莫铖笑眯眯说,“就是朋友来访,你身为前同事,不该热情招待,发扬一下同事爱和白城人的好客精神吗?” 说罢,没等柯以寒回答,莫铖把米杨推进去。 “就这样说定了,以后米杨就住你这了!” 柯以寒米杨许诺:“……” 许诺要说什么,莫铖拉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带她离开,又回头笑道:“对了,以寒,提醒你一句,要保持你一惯的君子作风,千万别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如果真忍不住,记得带人家姑娘去领证,得到了党和人民政府的允许了才可以!” 柯以寒米杨许诺:“……” 莫铖又冲米杨眨眨眼,拉着许诺走了。 “这,这样不大好吧?” “没事,以寒就是外冷内热,其实人很好的,再说,你以为米杨为什么来白城?还不是为了他!” 许诺恍然大悟,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热心的,都做起媒了!” “当然!我一向助人为乐!”莫铖特别从善如流,打开车门,“许爷,咱们回家吧!” 他发动起来,义正词严道:“我肯定要把米杨送到以寒那,不然你还要她夜聊几天!许诺同志,记住,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只能睡我,不能睡别人,闺蜜也不行。” 许诺:“……” 第47章他是真的想给她一辈子,可她……想起来了 让许诺惊奇的是,柯以寒真的留下了米杨。 第二天,她一大早给米杨打电话:“怎样?怎样?” 她好怕她的闺蜜流落街头。 手机传来米杨嚣张的声音:“好得很!” 她压低声音:“一大早就看到美男出浴,水珠挂在胸膛上,人生不能再美好了。” “……”不知为何,许诺有些同情柯以寒了,遇上米杨,面瘫也会崩溃吧。 不管怎样,米杨的到来,还是让许诺很开心。 她在白城没什么朋友,米杨来了,就不一样了。 虽说莫铖很好,但是有些话有些事还是跟闺蜜在一起比较好。凑巧的是,米杨再一次成了许诺的同事,公司正好在招室内设计师。 这下两人可算是如鱼得水,形影不离。平时在公司一起,下班了,也经常一起出来吃饭逛街。 许诺给莫铖打电话:“我晚点回去,不用做我的饭了。” “哦,”莫铖又问,“那你要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一定,我自己回去,你要好好吃饭。” “……好吧。” 莫铖惆怅地挂了电话,把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食材放回去。 这是第几次了,莫铖幽怨地想,柯以寒真是太不给力,把女朋友放出来勾搭自己老婆! 其实许诺是看米杨刚来白城,带她到处逛逛,况且她们之间积攒着好多话没说呢,妈妈怎样了,她和莫铖,米杨和柯以寒,这么多八卦! 两人找了家餐厅,边说边吃,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正说得开心,餐厅另一边传来欢呼声,原来是有人在求婚。 男生拿着戒指单膝跪着地上,女孩捂着唇激动得说不出来,周围全是“在一起”的喝彩声,最后当然答应了,含泪相拥。 两人回头,眼里都有羡慕。 米杨冲许诺挤眉弄眼:“诺诺,你呢?” “什么?” “别装傻,你们都住一起了,什么时候把事给办了?” 许诺脸一红:“你们也住一起,怎么没见你们把事给办了?” “我们能一样吗,你们是情投意合,我们是强取豪夺,”米杨坐过去,给她出主意,“你想啊,你妈不是不同意吗,你们生米煮成熟饭,她能不认?” “你这什么馊主意?” 话说如此,许诺心里却想,结婚,和莫铖,听起来……真好。 可他还什么都没说啊,哼,明明在小春城急得不行的样子,现在却提也没提。 和米杨散了之后,许诺回去,心里还有点小怨气。 等她回家,看到莫铖电脑旁的餐盒,怨气全变心疼了:“怎么没做饭啊?” 莫铖笑笑没说话,一个人哪会那么用心,他并不是多热爱厨房,只是因为她,才会一餐一食都费尽心思。 许诺哪会不明白,举起打包盒:“正好看到,买了点!” 是莫铖喜欢的叉烧,也不是正好看到的,是回来时特意去买的。 莫铖开心地夹了一口,点点头:“好吃。” 许诺坐到他身边,莫铖刚才在工作,电脑放在桌上,许诺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全是报表数据。 这段时间他挺累的,胡渣都冒出来了,许诺想,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心揪了下,她说:“以后我会回来陪你吃饭。” “知道错了?”莫铖抬头,揶揄地问。 “才不是,我就是可怜你!你看你,没有我,饭都不会好好吃。” 莫铖莞尔,他搂过她:“那谢谢亲爱的阿诺可怜我!” 说着,莫铖用他冒出胡渣的下巴,拼命地回馈她的同情,扎她,亲他。 许诺笑嘻嘻地躲开,耳鬓厮磨间,难免又意乱情迷了。 两人倒在沙发上,许诺搂着身上的男人,着迷地看他,她想,这样真好,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她就和他这样子,一辈子。 日子就这样子平淡无奇地过下去了,转眼天气冷了,又到了下雪的季节。 这段期间,无论许诺怎么做,兰清秋还是不理许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莫永业也如此,对莫铖不闻不问。 两人对父母没办法,找了个时间,许诺带莫铖去见许淮安。 许淮安对莫铖的出现很惊异,但没有说什么,趁许诺和弟弟许言在外面玩闹,他问莫铖:“你想好了?” 莫铖点头,许淮安又问:“那你能承受得住她想起你的后果?” 莫铖想了一会儿,重重地点头。 许淮安没再说什么,他叹了口气:“我虽然是阿诺的父亲,却是最没资格关心她的人,也没权干涉她的选择,但是莫铖,以她生父的身份,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伤害她,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他看着在院子里的一对儿女,有些惆怅,孩子们长大了,他也老了。 老了,年轻时雄心壮志少了,开始儿女情长了。许淮安却发现,他没什么立场关心阿诺,因为他对她疏忽太久了,十多年不闻不问,就算许诺仍亲热地叫他一声“爸爸”,他也受之有愧。 莫铖看着面前的男人,岁月没放过谁,他和自己父亲一样,也开始老了。 他点点头:“您放心,我绝也不会伤害阿诺。” 许淮安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许诺正和许言看许淮安打理的菜园子,老头子老了,又有钱,在别墅前弄了个块地,专门种菜。 许言已经上高中了,或许是牛奶喝多了,这两年突飞猛进,身高像雨后的春笋节节高,都破了家庭记录了,也是个倍儿帅的小伙子,不过在姐姐面前,还跟个小孩似的。 “姐,你怎么又跟姓莫的在一起了?”许言嚷嚷着,他可没忘了当年许诺离开,那万念俱灰的样子,如果不是他,姐姐也不会受伤。 “他高啊!”许诺随口逗他。 “我也很高!”许言站起来,跳了一下。 “他帅啊!” “哪帅!你看,他那么老,笑起来都有皱纹了。” “……”许诺被噎了一下,小鲜肉了不起啊,她又说,“他对我好啊!” “我对你也很好!”许言一本正经地说。 “……”许诺彻底被逗乐了,她问,“言言,你这么幼稚,肯定没女孩喜欢你吧?” “才不是!”许言昂起头,“追我的女孩一打一打呢,不过我不喜欢她们!” “为什么?”许诺奇了。 “姐姐,她们好肤浅的!我163的时候,她们都把我当闺蜜,我180,就说我是男神了!她们才不是真的喜欢我,她们是因为我又高又帅……” 许诺简直要被这个逗比弟弟笑死了,小语气还挺委屈的,她安抚他:“摸摸,言言真是太可怜了,她们竟然只看你的脸!” 许言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可说不出来,末了,气愤道:“别叫我言言,幼稚。” 许诺哈哈大笑:“其实有脸就够了,你看莫铖,单靠一张脸,就成你姐夫。” “……我才不要叫他姐夫!” 姐弟俩打打闹闹,许诺根本闹不过许言,没一会就喊停,她随口问:“对了,怎么没见你妈妈?” “出去了,不知道她在忙什么,”许言有些欲言又止,“我平时都在学校,回来也难见到她,她好像和爸爸吵架了。” “哦。”许诺并没有再问。 她对父亲的再婚妻子吴琼也就点头之交,也并不想掺和他们的家事,只要爸爸幸福就好。 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莫铖掌厨,手艺好得连是专门来挑刺的许言都没说什么。 许淮安坐到许诺身边,不断给她夹菜,许诺开心地接受了,难得的一家和睦。 吃完饭,许淮安送两人出门,说:“阿诺,有空常来看爸爸。” 许诺点头,看着穿着居家服的许淮安,她觉得爸爸有些老了。 她鼻子有些酸,说:“爸,你也别太辛苦了,钱是赚不完的。” 许淮安点头,笑着看两人离开。 坐到车上,莫铖俯身给许诺系安全带。 许诺看着他,故意说:“不错嘛,今天没被打出来!” “那大概是因为我又高又帅又对人家女儿好!”莫铖也笑道。 哟,还偷听,连我弟弟的醋都吃! 许诺也笑了,看着身边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入冬了,莫铖穿着件毛呢灰大衣,衬得他高大挺拔,眉目英挺,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柔情万分。 臭言言,她男人哪老了,明明俊得很!又俊又年轻! 许诺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眯眯道:“赏你的!” 莫铖愣了下,回过神来,眼神暗了下,他挑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温柔地亲下去,碾转,缠绵,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摩挲着她变红艳的唇,哑着嗓子说:“笨,这才是奖赏!” 说着,又俯身在她耳边说:“会了吗?不会我再教你?” “谁要学这个!”许诺脸早红了,催他,“快走快走,小心我爸冲出来打你!” 竟敢当着老丈人的面调戏人家女儿。 莫铖轻轻笑了,他心情愉快极了,爽快地发动汽车。 回来的路上,许诺随手打开车载广播,听着舒缓动人的音乐在小小的空间流淌,就像此时她的心,被幸福塞得满满的。 她闭着眼睛,听到广播传来女主播的播报。 “现在一起来《喜欢你》,听说今年的第一场雪要来了……” 初雪? 许诺猛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命运似有早有安排,第一眼,她就看到一点白白的雪花慢慢地飘了下来。 下雪了?许诺眨眨眼睛,真的下雪了!天地间竟是星星点点的雪花! “莫铖,你看,下雪了!”许诺惊喜道。 她摇下车窗,把手伸出去,接了一片雪花,很快化成小小的水珠,冰冰凉凉的,她宝贝地捧着:“初雪呢,我最喜欢下雪了。” 莫铖笑了笑,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加快速度。 两人回到小区,一下车,莫铖就拉着许诺跑。 许诺不知道他在急什么,被拉着往前跑。 雪已经慢慢变大,纷纷扬扬落在身上。莫铖跑得飞快,带着衣摆身上的围巾都要飞起来了,许诺被拉着,起初还喊“慢点”,后面没说什么,跟着他,就像赴一场只有两人的盛宴,就像来一场无法回头的私奔。 莫铖带许诺回家,到玻璃花房。 他不知道按了哪里,玻璃花房的天花板竟缓缓打开。雪花飘下来,也把满屋的白玫瑰落了一层白,银装素裹,分外美丽。 莫铖就站在花丛中,站在不断往下的雪花中,拿出一个戒指,喘着气说:“阿诺,我们结婚吧!” 没有单膝跪地,没有香槟气球,没有无人飞机挂着的戒指,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平平淡淡,一点都不浪漫,一点都不隆重,可许诺还是红了眼眶,湿了眼睛,还没说话,嗓子已被堵住了,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跑那么快。 莫铖见她没说话,又说了一遍:“阿诺,我们结婚吧!” 结婚,在天地的见证下,在这满屋带刺的白玫瑰。 未来可能还是荆棘遍地,但我们在一起吧,永远不要离开了。 莫铖的眼睛也红了,他有一万种求婚的方式,他有很多浪漫的方式,他想过很多,可一一被否定。 说真的,他甚至有点怕向许诺求婚,因为他忘不了,上次求婚,他精心准备了一场骗局,他怕同样的情景,会让她想起来,可他忍不住,他还是想好好跟她求婚,他的诺,该隆重而慎重,该被用心对待,不该受一点委屈。 莫铖缓缓地跪了下来,说第三遍,他有些哽咽地说:“阿诺,我们结婚吧!” 这一次,许诺终于答应了。 或者说,她终于反应过来,她点了点头,说不出话,只能激动地点头,把手伸给他。 莫铖小心地帮许诺戴上戒指,他的手在颤抖,他那么害怕,甚至连他们当初定情的戒指都不敢拿出来。 他买了新的戒指,他怕,他不敢,他容不得自己有一点疏忽,让她想起过去。 无名指被套上一个戒指,沉甸甸的,许诺好奇地打量着,总觉得有些怪异,好像哪些不对,她喃喃着:“这个戒指……” “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感觉不对,好像不是这个戒指。” 许诺随口说,她并没有多想。 莫铖却心中一震,他转开话题:“我应该带你一起去挑的。” “不要,那有什么意思!”许诺娇嗔道,瞪了他一眼,眼里却柔情似水。 许诺看着莫铖,大雪天,他却出一额头的汗。 她心疼地上前,帮他擦汗,笑着问:“你就这么紧张?怕我不答应啊!” “是啊!怕你不答应。”莫铖笑道。 许诺也笑了,两人静静在风雪中抱了一会儿,四周全是盛开的白玫瑰,圣洁无暇,天地间一片空,只有两颗年轻的心热烈地跳动着。 晚上,许诺坐在沙发上打量戒指,感觉像做梦。 求婚了!她和莫铖要结婚了!她心里甜甜的,拿出手机对着手拍了一张,想发朋友圈秀一下,又停下来。 哼,这也太容易了吧?好歹她也是有豪宅的人啊! 她抱着莫铖的腰撒娇:“不行,我不能这么随便就答应了!” “哟?”莫铖翻身压住她,挑眉问,“那你还想怎样?要不要先试下老公好不好使?” “……”许诺脸烧了起来,推开他,“你想什么呢!给我写个保证书,口说无凭,我要你签字画押!” “好!”莫铖真拿了纸笔,一笔一划写了“保证书”。 许诺靠在他肩上,清清嗓子,轻咳一声:“听好了,按我念的写。” “保证书,我莫铖,今日向许诺求婚,在此,做出如下保证。第一,要对许诺好,家务全包,要心甘情愿,不得有任何怨言,第二,工资上交,不可藏私房钱,一旦发现,全部充公,第三……” 一条又一条的不平等条约,莫铖却满脸笑容,边写边问:“还有呢?” “急什么,我想想,”最后倒弄得许诺不好意思了,她又说,“还有,不准惹我生气,我要生气了,得哄我哄到我开心!” 莫铖笑了笑,签字画押,拿给她看。 许诺仔细看看了,满意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莫铖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凑过去,亲昵地咬她耳朵,口齿不清说:“保证期限多久,给你保证一辈子,好不好?” 许诺被咬得脸一红,颤声说:“好。” 莫铖心一动,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他想起大学时她指着书上的话,“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问好不好。 他亲了亲她,眼里全是柔情,呢喃着问:“那就说定了,阿诺,我们这辈子,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说着,他就要吻下去,却看到许诺脸色兀地一变,用一种失去聚焦的陌生眼光看自己,她冷声问:“你说什么?” 语气全变了,一点没有刚才的亲昵温柔。 “阿诺?”心中一种不详感袭来,莫铖错愕地看着她。 许诺痛苦地抱着头,眉皱得紧紧的,眼里全是迷惑。 莫铖伸出手,紧张问:“阿诺,你怎么了?” “别碰我!”许诺大喊一声,抱着头如避开洪流猛兽地躲开他,又敌不过脑中一阵阵袭来的剧痛,像有无数针同时扎过来,一幕幕画面闪过来。 “不好意思,我把你号码删了,不知道是你。” “阿诺,你已经这么大了,都在社会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我对你好,我陪着你,我说要给你一个家,然后,我说什么,你就信了?” “我也没对你多好,可你就回来了。” “是,我都是骗你的,一点真心都没有。” …… “别碰我!”许诺又说了一遍,然后,软软倒下去,这一次她说得冷漠而坚定。 莫铖快步上前,接住她,他下意识要抱她医院,这是怎么了,走到门口,又生生止住了,许诺最后的眼神浮现在眼前,冷洌而仇恨,她说,别过来。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心里涌一起一股无力的荒凉和好笑。 想不到,他真的想不到,最后解开催眠的那把钥匙,竟是一句“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他们最早最早许下的承诺。 泪无声从莫铖的眼里落下,房子无声无息,静得可怕,一分钟前,明明还充满希望和花香,现在只有冬夜的寒风和静寂。莫铖默默流泪,他千防万防防不过想给她一辈子,想和她永远在一起的真心。 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他是真的想给她一辈子,可她…… 想起来了。 第48章这样的你,我拿什么去相信你? 房子静得可怕,莫铖握着许诺的手,静静看她。 她睡得并不好,皱头紧皱,似乎在梦呓,发出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 刚才,莫铖已经给赵亦树打过电话了,他正巧在外地。 莫铖简单地把事情说了遍,问:“解开阿诺催眠的钥匙是不是,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赵亦树说是,莫铖心颤了下,问:“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句,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许下承诺的时候。 “因为她说,不想被骗第二次。”电话里传来赵亦树平淡却冷酷的声音,他说,“莫铖,不要怨她。” 三年前,瘦骨如柴的许诺躺在治疗室,她流着泪说。 “赵亦树,我再也不会相信了,这世界根本没有什么是一辈子的。我爸娶我妈时,说会和她一辈子,还不是出轨离婚了?莫铖也答应我,这辈子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结果全是骗人的。” “赵亦树,我不想再被骗了,我不要再别人说什么,我就相信。” 赵亦树说“好”,他催眠了她,锁住了记忆,独独留下这句,是找回所有的钥匙。 如果有一天,有人对她说同样的话,许诺有权,用一个完整的自己,用完整的回忆去重新选择。 莫铖的眼泪落下来,他哽咽地说:“亦哥,你好狠!” 赵亦树沉默了半响,说:“我会尽快回来,莫铖,阿诺刚想起来,脑中还很乱,你别冲动——” 话没说完,莫铖就挂了。 他把手机关机,他不想听,也听不下去,他现在就想守着他的诺,他的阿诺,他也不去想,想阿诺醒来会怎么办,想为什么会这样,幸福明明触手可及…… 许诺昏迷了很久,醒来是第二天的中午。 其实她早上就醒了,但不知怎么面对莫铖,就一直装睡,直到莫铖到外面忙碌,她才起来,动作很轻。 她看着熟悉的卧室,一样的摆设,没什么,就添置了些她这段时间随手买的小摆设,还有他们的合照,靠在一起,很开心。 许诺看着照片,心在滴血。 她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她料不到,她要用催眠忘掉的男人,三年后,自己又和他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为什么,难不成她这辈子真被诅咒,只能爱莫铖一个? 三年前发生的事,她一件都没忘,也不敢忘,他对她说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 许诺现在脑中很乱,过去的回忆和这段时间的甜蜜交杂在一起,但她没失去理智,也很清醒,她要离开这里,短时间内,她不想看到莫铖,也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合照,把它放回去,正面朝下。 许诺起来穿衣服,简单地梳洗了下,看着镜中的女子,有些想哭,傻子,自己就是傻子!编了个这么美的梦来骗自己! 假的,全部是假的! 根本没有什么和平分手的父母,他们是撕破嘴脸离婚的,根本没有尽责的爸爸,也没有亲密的妈妈,假的!至于莫铖,也是假的,他怎么设套怎么报复,她都记得,谁知道,他这一次是不是另一个可怕的骗局? 呵呵,她根本没有温暖明亮的人生,阳光洒在众生身上,可她还是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 许诺的眼泪落了下来,骗子,全是骗子,爸妈是,莫铖也是,而自己就是最大的骗子,骗了自己! 许诺泼了把冷水,清醒一下,眼睛通红。 她走出来,看到彷徨不安的莫铖,紧张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他的嗓音很干,听着有些怪异。 许诺点头,相对莫铖的局促紧张,她显得从容多了,她清冷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平静地说:“我想起来了,全部。” 莫铖一颤,最后一丝心存的侥幸也没了。 他张了张口,几次都没发出声,最后才吐出轻轻的一个字:“哦。” 那样子太可怜,好像一只知道即将要被抛弃的狗狗。 许诺别过脸,她真不知如何面对他,她的嗓子也有些干,心里有些难受,但还是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莫铖傻傻地问,仿佛不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离开这里。” “这,这里是你的家啊。” “不,莫铖,”许诺坚定地说,“这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她说得如此决绝,莫铖不明白,怎么就不是她的家?房主是她,房产证是她的名字,房子也是她设计,摆设是她精心淘的,花房的花是她种的,包括自己,是她的男人,怎么就不是她的家?怎么就不是了? 莫铖沉默地低着头,许诺等了一会儿,还是朝外面走,路过他,手被抓住,颤抖却有力,莫铖哽咽地说:“别走!” “别走,阿诺!”莫铖抬起头,眼睛红了,他一夜没睡,眼里都是红血丝,现在通红通红的有些可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近乎乞求地说,“别走,阿诺。” 许诺几乎要被感动了,可三年前,莫铖的话像魔咒那样在耳边响起。 “我也没对你多好,可你就回来了,带你回家,帮你洗脚,你眼睛就红了,带你看次雪,玩几天,你眼睛就离不开我了,就觉得我原谅你了,阿诺啊阿诺,你果然还是没人爱啊。” “是,都是骗你的,一点真心都没有。” …… 一点真心都没有,全是骗人的! 一阵疼痛袭来,狠狠地撞向心脏,一瞬间,许诺几乎痛得要窒息。 她猛地甩开莫铖的手,恶狠狠地望向他,像个失控的疯子,尖声问:“莫铖,你还想从我身上骗走什么?” 她上前一步,仇恨地瞪着他,近乎控诉:“我已经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你骗了,你还想从我骗走什么?” 她很可笑地说:“真心吗?死了!爱情吗,没了!” 说完,许诺剧烈地喘气,心仿佛被放在绞肉机,痛得她要喘不过气。 那灭顶般的绝望又来了,她红着眼睛,泪在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三年前,她在这套人去楼空的房子里等了三天三夜,流光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她发誓,她不会在他面前哭了。 许诺的的控诉,像一把锤子,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莫铖心上,砸得他心肉模糊,砸得他口不能言,无力反驳。好久,他才苍白无力地说:“阿诺,什么都是假的,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啊!” 声音嘶哑,眼睛通红,他一直强忍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可许诺不信,她摇摇头,后退一步:“我不信,莫铖,我不相信你!” 真心要用什么证明?莫铖拿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证明,他只能一次次去拉许诺的手,一次次被甩开,只能悲伤地重复着:“阿诺,你信我,就相信我一次。这么多年,我们这一年,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许诺感觉得到,可越是甜蜜,她越是害怕。 三年前,他们不甜蜜不快乐吗,她都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到了天堂,结果不过骗局一场,他让她从天堂摔到地狱,只用了一个早上,人去楼空,再也找不到他。 许诺摇头,红着眼睛说:“对不起,莫铖,我没法信你!” 她还是执意要走,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过去的事,她全部想起来了。一时之间,她真的无法接受,也做不到不去顾虑过去。 许诺沉静地说:“莫铖,我要好好想一想,我要离开几天去静静。” 说着,许诺又抬脚要走。 莫铖拉住她,声泪俱下:“阿诺,你信我,你就信我这一次,我会证明的,我会用一辈子来证明!” “莫铖!”许诺悲伤地大喊一声,她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快要崩溃的男人,“现在,我真的没法信你!” 她去牵莫铖的手,放在胸口:“这里,我为你断了两根肋骨,想你时,呼吸都带着痛。” “这里,”她把他的手放在后背,“我打了两根钢钉,现在天气变化,忽冷忽热,我都觉得腰酸背痛,睡都睡不好。” “还有,”最后,许诺把莫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艰难哽咽地说,“我们的孩子,没了,生生没了,我摔下去,看血流了一楼梯,我永远不敢忘,我经常梦到他,梦到他问我,为什么没保护好他。” 许诺痛苦在看着莫铖,清洌的眸子被绝望填满。 她问,字字带血,全是血泪:“这样的你,我拿什么去相信你?莫铖,我没法相信你,这辈子,我都无法做到去相信你!” 说完,她像再也无法在这里呆一分一秒,她转身就走,走得坚决而果断。 莫铖站在原地,一句反驳也说不出。 许诺的话,像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彻底压得他翻不了身,一辈子翻不了身。 她为自己受过的苦,他不是不清楚,他只是假装不知道,或者说,他下意识想逃避,想这一切都会过去了,都能弥补。可今天他突然意识到,他弥补不了,肋骨断了可以接,但孩子没了,永远没了。 他万念俱灰地站在原地,他可以对她有千般宠万分爱,却找不到一条留下她的理由。 她不信他,这一句话,什么都够了。 莫铖一直站着没动,直到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到许诺要离开,只留下一个瘦弱清冷的背影。 她要走了,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一瞬间,莫铖突然像明白什么,动作已经快于想法,他快步跑过去,拉住许诺,把她拉回来,反锁,背靠着门,红着眼睛说。 “别走!阿诺,你不要走!” “莫铖,你疯了?”许诺怒了,看着被抓红的手腕,“我们先冷静一下,以后再说,好不好?” “别走!你不能走!”莫铖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心早被许诺要走,又要离开他的恐慌占据了,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阿诺走,绝对不能让她走! 三年前,他就是让许诺走了,结果再也找不到她了,然后所有人都说阿诺死了,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不行,他绝对不能让阿诺走!三年,他找了一个“死人”三年,他不能再让她走,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事,会不会又是一个三年? 不能让许诺离开自己,莫铖疯了般,眼底一片血红,神经质地重复着:“阿诺,你别走,你别离开我!” “莫铖!你别这样!” 许诺叫他,莫铖根本不听。 他走过来拉许诺,一股蛮力,又凶狠又粗暴,几乎要把她的手臂捏碎,把她硬生生地从门口拖到卧室,推到床上。 许诺根本敌不过一个发疯的男人的蛮力,重重地被摔在床上。 她要起身,莫铖已压了过来,神色疯狂,眼里却一片温柔,他蛮横地按住许诺挣扎的四肢,贴着她,理她被弄乱的长发,抚平她紧皱的眉,有点神经质有点病态地呢喃着:“阿诺,你乖,不要走,我们会一辈子的!” 许诺有些怕了,怕这样的莫铖,她说:“莫铖,唔——” 话没说完,唇被堵住,莫铖吻下来,很强横很粗暴,近乎撕咬。 许诺拼命地摆头,用力推开他,她不要,她讨厌这样的莫铖,又让她想起那粗暴的一夜,他就是这样,不管她的反抗,蛮横地强迫她…… 许诺不断挣扎,直到唇里传来一丝苦涩,眼泪的味道。 许诺呆滞了一下,抬头看到莫铖一脸的泪水。他趴在她身上,哭得像个伤心的小孩,脸埋在她肩头,哽咽着:“阿诺,别离开我,别不要我……” 真的,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不要让他再尝一次失去的滋味,不要这样对他,不要离开他,他真的没有下一个三年再没日没夜地去找一个人,人没找到,他会先疯的。 莫铖哭了,趴在许诺身上哭得心都碎了,眼泪把许诺的上衣都浸湿了,布料贴在她皮肤上,如此冰冷。 许诺没再挣扎了,她躺在床上,甚至伸手抱住莫铖,不是原谅,大概是本能,她本能地心疼他,他的眼泪让她如此难过。 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整个世界在打转,他们该怎么办? 好久,莫铖才平静下来。 许诺试图跟他讲道理:“莫铖,我们只是暂时分开,我想清楚后,会回来跟你说。” “不可能,你不会再回来的。”莫铖冷静地说。 他起身,走到门口,把门锁住,他不会让她离开的,一分一秒都不行。 门在许诺面前关掉,许诺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心一点点往下沉。 这一刻,涌上心头的不是恨,而是无力。 她抱着膝坐在床上,默默流泪,刚才莫铖哭着时,她忍着没哭,现在是真的忍不住,怎么办,怎么办,她的心好痛,不知为什么这么痛?她心疼他,又不想看到他…… 莫铖也颓废地坐在门外,想不到有生之年,他要用这种类似囚禁的方式留住许诺。 可除了这个,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他不敢让她走,阿诺说要去静一静,可对他来说,这是死别般的生离,她不明白,找一个被全世界说死了的人的绝望。 第49章你走吧,我会在这里,永远等你回来 赵亦树赶过来时,莫铖已经将许诺关在房里两天了。 这两天,许诺除了少量的水,没吃任何东西,每次莫铖端了饭菜进来,又原封不动地端出去,她也不同莫铖说话,就坐床上痴痴地望着窗外,眼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铖看得难受,轻轻唤着:“阿诺,阿诺……” 许诺不理他,像个漂亮的陶瓷人儿,不会动不会笑也不会哭。 莫铖对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放她离开,又不敢,他怕,非常怕。 赵亦树一进屋,看到紧锁的门,还有一脸胡渣的莫铖就明白了。 莫铖开了门,便回到沙发,颓废地坐着。 这两天,他都睡沙发,衣服皱巴巴的,头发散在额头,无端沧桑了好多,完全没有前阵子的潇洒气派。 赵亦树坐到他对面:“你怎么想?关她一辈子?” “不会,”莫铖疲倦地摆手,“阿诺会想明白的。” “万一她不明白,她有多倔强,你还不清楚?” 莫铖不说话了,许久,有些乞求地说:“亦哥,你帮我劝劝她。” “劝她?”赵亦树眼里闪过一丝薄怒,“莫铖,现在有问题的是你,你要我怎么劝她?” “我,我会对她好的,亦哥,我对阿诺怎样,你还不清楚——”话说到一半,莫铖看到摇头的赵亦树,就止住了,太苍白了,说这些根本没什么用。 赵亦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莫铖,听我一句话,让阿诺走吧,想好了,她会回来的——” “不可能!”莫铖咬牙切齿打断他,“我不可能让阿诺又离开我!” “那你就这样一直关着她?她不吃不喝,你要饿死她?”赵亦树也生气了,站起来愤怒道。 “我不会伤害她的,”莫铖没有正视赵亦树,“亦哥,你放心,阿诺会没事的。”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像个犯人一样关着她!”赵亦树指着紧闭的门。 “反正我不会再让阿诺离开我的,不会的,不会的……”莫铖神经质地重复,根本听不进赵亦树的话。 “你——”赵亦树气得脸都白了,他真是疯了! 他上前,握拳狠狠地砸向莫铖,这一拳来得又猛又快,毫不留情,莫铖这几天也没怎么进食,睡不好,一下子被打倒在地,手碰到客厅的花瓶摔了一地。 赵亦树揪起他的衣领,一字一顿道:“莫铖,放了阿诺!” 莫铖被打得头晕眼花,嘴角破了,鼻血直流,说不出的狼狈,加上他疯狂的眼神,他就像个病入膏肓的疯子,他说。 “亦哥,不可能,我做不到!” “放不放?”赵亦树又一拳砸了下来。 莫铖没躲,他也没力气躲开,他任赵亦树一拳又一拳地打下来,麻木地受着,血染红衣襟,衬得他一向英俊的脸有几分狰狞,他口齿不清地说:“我不能,我不能让阿诺离开我……” 赵亦树打得手都疼了,他还是不松口。 两人正僵持着,听到传来拍门声,还有许诺紧张的叫声。 “赵亦树,别打了!你不要打他!” 赵亦树心蓦地一紧,走到门口:“阿诺,你,那你怎么办?” “他,他会想明白的。”许诺停顿了一下,又说,“亦树,你回去吧,别担心,莫铖不会对我怎样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可——” “没事的,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隔着门板,只听得到许诺的声音,焦急的不安的,却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莫铖。 赵亦树心里有些苦涩,他走到莫铖身边,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赵亦树压低嗓音,问:“莫铖,你好好想一想,你和阿诺一起,是为了变成如今这样子吗?” “不是的,莫铖,你理智一点,好好想一想,你和阿诺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我跟你说过,我对她心动过,我比你更早认识她,可我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甚至连暗示都没有,因为我清楚,她要的我给不了,你却可以。” “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一块冰,要靠别人来捂热,你不同——” 赵亦树蹲下来,靠着他耳边说:“你是一道光,阿诺说你是一道光!” 在最初的最初,年少偏激的许诺就是看到旱冰场的莫铖,忘了轻生的念头,他无意间救了她一命,又把她从漫无边际的孤独中解救出来。 她不曾对莫铖坦白过,却对赵亦树说过,他是她的光,驱逐她生命所有的黑暗,照亮她的人生,有他,她的笑容才灿烂起来。 “光是用来照亮生命的,莫铖,你好好想一想,别让阿诺恨你!” 说完,赵亦树起身,看了一室的狼籍,摇摇头走了。 他不是普渡众生的佛陀,就算真有佛陀,也会念一句造化。他们之间,他掺和不了,也帮不了。 莫铖倒在地上喘气,赵亦树那几下太狠了,脸一阵阵抽疼,却敌不过心里的震荡。赵亦树说他是光,自己是阿诺的光吗? 他以为他是许诺身上的伤和痛,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她的光亮和温暖。 屋子里静悄悄的,直到许诺轻轻叫着“莫铖,莫铖”。 莫铖应了一声,许诺又问:“你还好吗?” 她还是担心自己的,莫铖挣扎地站起来,走到门后面说:“我没事,你放心。” 这句之后,许诺又不说话了。 两人隔着门板,却谁也没再开口,任时间静静流逝。 莫铖站了很久,直到腿有些麻了。他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瓶,拿了扫把机械地把碎片扫掉,把客厅整理好。 做好这些,他又不知道做什么了,最后,他开门进去找许诺。 许诺抱着膝坐着,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移开视线,好久,才沙哑地说:“把药箱拿来。” 莫铖把药箱拿过来,许诺拿着棉签帮他擦伤,眉皱得紧紧的,看她一碰,他眉角就跳了一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亦树怎么能打人……” 声音很小,有些抱怨,却掩饰不住的担心和紧张。 莫铖沉默地任她擦药,看着面前的阿诺。她如此美好,好像从第一面到现在,她就没怎么变过,眉眼清秀,依旧是清水出芙蓉的娟丽,可心呢,是不是被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惶恐不安? 莫铖忍不住问:“阿诺,你是不是很恨我?” 许诺擦药的动作一滞,尔后,摇头。 既然不恨,为什么一定要走,莫铖又问:“那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许诺没回答,只是认真仔细帮他擦药,擦完了,莫铖的脸也花了,若是前几天,她肯定会夸上一句“我男人真帅,破了相还是帅”,现在却只是默默地收拾药箱,低垂着眼睑,半天才吐出一句。 “我怕。” “怕什么?” “怕你骗我。” 一刹那,莫铖心里比被赵亦树打一万遍还难受,她怕他,怕自己再骗她。 许诺抬头,看到莫铖一副要哭,又生生把眼泪逼到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她脱口而出:“莫铖,别怪我。” 别怪她,她控制不住。 想起来之后,她又开始做噩梦了,就像三年前,她昏迷时一样,反反复复日日夜夜做的梦一样,她梦到莫铖骗她,梦到莫铖捧花而立,微笑地说,“阿诺,我骗你的”,她梦到,莫铖在耳边不断地说,“你怎么这么天真,我说什么都信,骗你的,一切都是骗你的”…… 梦里夹杂着扑天盖地的疼痛,在不能动弹的日子,她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煎熬着,把曾经的爱恨磨成恐惧。 这样备受折磨的她,怎么会想对莫铖说话,怎么会想理他?一时之间,她只想逃。 许诺又很痛苦地继续说:“莫铖,我不知道怎么去相信你。” 就算莫铖就在面前,就算他们这一年有多美好,她还是没法相信。 莫铖没说话,他看得到她眼底的纠结和困苦,看得她的恐慌和逃离,许久,他才说:“我的错。”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门关上的瞬间,那滴憋在眼眶里的泪也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遇见她之后,他开始有了眼泪。 莫铖在门口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时光来又去,太阳落下又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外面露出微鱼肚白,莫铖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他起身,把窗帘拉起来,让阳光进来。 他该是一道光,不该成为许诺的阴影。 连日的饥饿和失眠,让他浑身无力,莫铖的眼睛深深陷进去,头脑却很清醒,也慢慢恢复理智。 莫铖起来,去厨房做了一顿早餐,都是许诺爱吃的,白粥熬得清甜,酱黄瓜清脆爽口,鸡蛋饼煎得香香的。他做得很用心,就像为她做最后一顿早餐那样。 下厨的动作行云如水,不急不缓优雅得像为她写一首诗,莫铖的心却很苦涩,以后他大概不会再走进这里,他是为她走进厨房,如果她不在,这里毫无意义,他不会想走进一个有回忆的地方。 把早餐摆好,莫铖去找许诺,她还是昨天的姿势,看来也一夜没睡。 两人都很疲备,这样下去,早晚会发疯。 许诺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他伤口好多了,也消肿了些。 莫铖坐到她身边,叫她名字:“阿诺。” 他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力量才把下一句说出来:“你走吧!” 话音刚落,两人都抬头,看着彼此,眼里都有泪。 莫铖看着她,他甚至笑了下:“你没听错,我不关你了,你走吧。” 许诺还是没说话,这一刻,不是解脱,反而嗓子眼被堵头严严实实的,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莫铖别过脸,不去看她,好久才说:“阿诺,你该知道吧,我是爱你的。” 许诺艰难地点头,莫铖又说:“那你走后,别又把我忘了。” 说罢,他凝在眼里的泪差点又夺眶而出,他急急地站起来:“你洗一下,陪我吃顿饭吧。” 精心准备的早餐,两人却都食之无味。 仿佛吃下的不是食物,而是眼泪,又苦又涩。 谁也没说话,这顿饭吃得漫长而煎熬,像有人拿刀慢慢磨彼此的神经,刀口还很钝,一下一下慢慢地磨着。 莫铖还是照常给许诺夹菜,想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没发出声音,他仿佛只能给她做最后这件小事。 终于还是到了许诺要离开的时候,莫铖站在门口,看着慢慢收拾的许诺,没有说话,直到看到她合上拉链,再也忍不住,走上付出从背后抱住她,他说:“别回头,阿诺,想跟你说几句话,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我。” 许诺没回头,也没动,她感受得到后面的拥抱,温暖而沉重。 莫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消失了三年,我也找了三年,这三年,过得——” “很苦,”莫铖顿了一下,“找一个被所有人说死掉的人,现在看来,好像就一句话的事,对我来说,是三年日日夜夜的折磨。我很怕,怕你一走,又是三年,又把我忘了,又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你可能觉得可笑,但我就是这样想的,因为这三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所以,不是真想关着你,是真的很害怕。说实话,早上说让你离开,心里还是不情愿,不甘心。可我不能这样关你一辈子,你不吃不喝,我可以陪着,你害怕我,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叫我骗过你,”莫铖苦笑,“我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可该来的还是来了。但有一点,阿诺,这段日子我们经历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也不会再骗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就是骗过你,可错了就是错了,说什么也没用。我只是希望阿诺你离开以后,多想想我,多想想你不在就不会好好吃饭的莫铖。” “对不起,爱上你,却只给你带来伤害,”莫铖把脸埋在她肩上,用力地搂着她一下,又松开,“你走吧,我会在这里,永远等你回来。” 说完,莫铖放开她,别过身,不再看她。 他不想送她,他也不能看着她离开,他怕自己会发疯,会反悔。 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人,从来不是。 许诺早收拾好行李,可以走了,她可以离开莫铖,去好好静一静想一想,可却怎么也抬不起脚来,那一步似乎比压着千斤还沉重,她不想走了,她觉得不该走。 可她还是狠心,一步一步地离开,脚步很快,因为不走得快一点,她永远也离不开这里。 走到门口,许诺还是回头,她含着泪看着背对她的男人,轻声唤着。 “莫铖。” 莫铖没有回头,僵硬的背在颤抖,肩膀头部僵硬成一条直直的线,倔强又委屈。 许诺又喊:“莫铖。” 莫铖还是没回答,许诺的眼泪落下来,她说:“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这句话多虚伪啊,她出去跟闺蜜吃顿饭,他晚餐都随便应付过去,她要离开了,可能再无归期,他怎么可能好好的?他只会痛苦,痛苦地活着。 莫铖仍没回头,但忍不住问:“你还会回来吗?” 许诺沉默了半天,还是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她不想骗他,给他飘渺的希望。 “反正我等你。”莫铖哽咽地说。 许诺没再说话了,她看着男人孤独的背影,想对他说,你回头看我一眼,我不想想起你,最后是你的背影,可她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是她执意要走的。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的声音,莫铖回头了。 眼睛通红,充血得可怕,像被血染了,他追了过去,看着电梯的数字一直在跳,一楼一楼地往下。 他走楼梯追过去,等他追到楼下,只看到许诺坐上赵亦树的车,绝尘离去。 是他打电话给赵亦树,他是许诺的心理医生,也是他的朋友,会照顾好许诺的。 接到电话,赵亦树并不意外,他安慰自己。 “莫铖,你别想太多,阿诺会想明白的,她会回来的。” 她会回来吗? 莫铖不知道,他看着越来越远的车,这一刻,之前所有催眠自己的话全部崩溃失灵,他握着拳头,她不会回来的,不会的,她总是这样残忍,一次次把自己留在原地,一次次看她离去…… 她不会,不会回来的! 而坐在车上的许诺,起初还能假装正常地同赵亦树说一两句话。 但看着后视镜出现那个绝望受伤的男人,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毫无预兆一滴滴落下,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她哭得泣不成声,别过脸,泪眼模糊地看着已经看不到莫铖的后视镜,抽泣地问。 “赵亦树,为什么我只是想离开他一阵子,却感觉像要死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是进过抢救室,在重症病房呆过的人,她曾离死亡只有一步,现在,却觉得她已经死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失去了。 手指已经空荡荡的,她走之前,把戒指也留下了。 那不是她的戒指,她想要的也不是这一个,她想的是那年初雪,他从耳朵下摘下来,跪下来套在她手上的那一个。 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知那个戒指还在不…… 他买了新的戒指,可自己还是想起来了,要是没有想起,这样被他骗一辈子也未曾不可。 许诺绞着手指,又像疯了般去翻包,像救命稻草一样地抓在手心,紧紧抓着,连尖锐的金属刺破皮肤,她也不觉得痛。 那是一串钥匙,他们家里的钥匙,刚刚莫铖抱她时,偷偷放下。 他说,他会永远等她回来。 第50章她回来了,她不会再走了 赵亦树问许诺接下来怎么安排,许诺迷茫了。 之前她一心要走,只想逃离莫铖,现在真的离开了,反而不知所措了。 许诺想了想:“我想回小春城一趟。” 每当她遇到什么事,第一想到的永远是小春城,那里有阿公。 赵亦树不是很赞成,他是她的心理医生,她刚解开催眠,怕出事。 许诺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没病,亦树,你放心,我会想清怎么办的。” 她之所以一定要离开莫铖,并不是对他没有真心,而是重新汹涌回来的记忆太可怕,她一时间没法在莫铖身边抵抗过去的噩梦,她需要离开他,好好理一理。 赵亦树没再说什么,莫铖是关心则乱,依他看,许诺这次的情况比三年前好太多,他也相信,许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许诺请了假,买了去小春城的机票,等航班时,给米杨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通,米杨就问:“许诺,你搞什么鬼?电话打不通,人又不见了!” 许诺一言难尽,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事情太复杂了,以后再跟你说,我要回小春趟,可能过阵子就会回来。” “可能?” “你先别问,以后我会跟你说。”许诺停了下,又说,“对了,你要有空,多帮我留意一下莫铖。” “哟,查房?怕老大做对不起你的事?” “……”许诺停顿了下,“反正我走这段时间,你要有空,多和柯以寒去我家窜窜门,我怕莫铖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手机里传来米杨笑嘻嘻的起哄声,她笑够了才说:“行,你放心!” 许诺挂了电话,其实这句话她也嘱咐过赵亦树,她有些担心莫铖。 赵亦树爽快地答应了,又说:“阿诺,要是可以,你早点回来。毕竟,我们没人清楚,莫铖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受的折磨并不比你少。” 他说得对,除了莫铖,没人知道她忘掉他的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许诺想象如果是自己,会疯吧,她绝对撑不过三年。 空姐提示关掉手机,许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短信发出去。 她写了又改,改了又删的,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的不过四个字——“我会回来”。 可最后还是没发出去,因为没摆脱过去的阴影,她不想骗他。 许诺到小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束花去看阿公。 总是这样,她难过伤心时,想到就是阿公,就算他早不在了,不能跟她说一句话,不会像儿时那样出来拯救她,她还是会来找阿公,哪怕只是对着墓碑说话。 许诺拿着花到陵园时,出乎意外,碰到了兰清秋。 这是她和莫铖离开后,她第一次见到母亲。 兰清秋正在细致地清扫墓地,看到许诺,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却没开口说话,只是埋头继续擦墓碑。 “妈。”许诺轻轻叫了一声,把花放在墓前。 兰清秋没应,许诺也没说什么,跟着她一默默扫墓。 点了香,烧了纸,看着火光吞噬所有,又归于消亡。 人生是不是也这样,不过一瞬的事? 火灭了,兰清秋起身要走,许诺叫住她:“妈。” 她又说:“我想起来,全部想起来了。” 兰清秋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好久才颤声问。 “什么都想起来了?” “嗯。” “所以你们又分开了?”兰清秋后退一步,她很着急很生气地说,“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你就是不听,就是要和他走——” “我没后悔。”许诺平静地打断母亲的话。 “那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不是分开是什么?许诺你每次都这样,被人伤害了,就回来找你阿公哭?你傻啊!你阿公听不到了!” “妈,我们没有分手,”许诺认真说,“是我想离开一阵子,我要静一静。” 兰清秋沉默了,女儿想起来了,想起莫铖骗过他,自然想起她们之间的伤害,她突然意识到,她也没什么立场指责阿诺,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好妈妈,她没法再装之前那个和她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母亲了。 母女俩站着,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已经入冬,风呼呼地刮着,这是陵园,伤心的人听着更添了几分凄凉,明明是至亲,一个永远天人永隔,一个站在对面。 许诺想也没想,上前一步:“妈,我们和好吧。” 她哽咽地说:“你不是什么好母亲,我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乖女儿,这么多年,我们扯平了,我不恨你了,你也别怨我。” “阿诺——”兰清秋震惊了,眼圈也红了。 “真的,阿公看到我们这样会伤心的。妈,我们和好吧,以后也别再吵架了。” 兰清秋心里难受得说不出来,如果可以,她真想回到过去,她不会离开女儿去白城,她宁愿在小春城当个清贫的妇人,也要呆在女儿身边,守着她慢慢长大,而不是一次次地母女远离。 许诺伸手抱住妈妈,兰清秋也伸手抱住她。 她哑着嗓子说:“阿诺,妈之前不是反对你和莫铖,是觉得当初你忘了,对你不公平,不想你再做错误的决定,怕你后悔。” “我知道,妈妈,我明白的。”许诺点头。 她真的明白,她想起一切之后,也明白兰清秋为什么要阻挡,她是真的担心,不想自己陷在过去的泥潭里爬不出来。妈妈是疼她的,只是过去她一直不懂,到了现在,才学会宽容和谅解。 母女俩抱在一起,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回到兰清秋和许淮安还没离婚,许诺毫无保留依赖着爱着兰清秋的时候。 陵园的风依旧呼呼地刮着,墓碑上的老人依旧笑得一脸慈祥,可不会再冷了,不会了。 曾几何,那一身的刺已脱落,连伤口都被抚平治愈。 母女俩一起回家,回最初的家。 兰清秋在厨房里忙碌,许诺打下手,一顿饭,吃得温馨又开心。 就是许诺有些心不在焉,兰清秋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女儿在洗碗时,兰清秋问:“你想他?” 许诺手中的动作一滞,尔后轻轻点头。 “他对你好吗?” “好,一直都很好,”说这句话时,许诺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他对我很好,比你对我还好。以前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觉得你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爸,不是为了我,我总是怕你哪天会像爸爸那样不要我。莫铖不会,他从来不会让我觉得他会离开他会不要我,他让我觉得自己是块宝。” “那你还走?”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骗过我,我怕。” 兰清秋沉默了,好久,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阿诺,去找他吧。” 许诺想了想,还是摇头,她还没想好,不知怎么面对莫铖。 可她真的很想他,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她走时,他看起来像要死了,她怎么能不担心。 兰清秋没再说什么,这道坎得许诺自己过,谁也帮不了她。 许诺和兰清秋呆了没几天,就离开了。 她想莫铖,很想,莫铖欺骗她的话和他临别的告白,总在梦里反复交迭出现,怀疑和去相信像一把不断拉锯的锯子,锯着她敏感不安的神经。 走之前,兰清秋说:“不管你做什么答应,妈都支持你。” 许诺和母亲抱了一下,她又说:“阿诺,莫铖也不容易。” 当年,许诺差点死了,兰清秋恨莫铖,非常恨,她满腔无次的怨恨无处宣泄,每次莫铖来找自己,或打电话问她,许诺到底在哪里,兰清秋就折磨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身上。 “她死了,阿诺死了,是你害死他的!” “莫铖,我女儿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陪她?” 一次次,兰清秋看着那个站在面前,满眼血丝形销骨立的青年,他抿着唇沉默地任自己骂着,没说一句辩白的话,她还记得莫铖离开的背影,寒风萧瑟,满身荒凉,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三年,她有无数次机会告诉莫铖,许诺没死,但她硬生生自私地扛了三年,从最后的怨恨到后面不忍心疼,兰清秋不得不承认,莫铖真的很在乎许诺,不然一千多个日夜,不会这样找过来。 况且,那真的是一场意外,和莫铖并无多大关系。 兰清秋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阿诺,如果你想好了,去找他吧!” 连妈妈都替他说话,许诺点点头,含泪离开了。 她坐火车,去榕城,去F大,想起纯白岁月里,那个推着单车穿白T恤等自己的少年,和煦而明媚,想起他背着单肩胞坐在身边和同车厢的大学生打扑克,他趴在桌子上睡得疲倦无害…… 火车向前跑,许诺的回忆也像长长的车厢被越拉越长。 她记得,盛夏的阳光下,穿着迷彩服俊朗阳光的莫铖,如此闪亮,连汗水都发着光,她记得,迎新晚会,他背着吉他,为她唱的歌是《我不可能喜欢你》,笑容坏坏,眼神动人,她记得,拥挤的公交车,他护着她,她的鼻尖擦过他的胸膛,能闻到属于他的淡淡烟草味,她记得,在灯下,他把自己推在灯杆上,说,骗人的吧,心跳这么快…… 她记得,被拔掉刺的白玫瑰和养在瓷碗里的青莲,不曾断缺,她记得,他夹在指间的烟,因为思念,她记得,他讨好娘家团买的零食,用尽心思,她记得,他在图书馆里趴在一旁陪自己,风雨无阻…… 她记得,大二那年第一场,他们在木棉树下接吻,寒风一直吹,他跪下来,给她戴上戒指,说,阿诺,请你相信我。 许诺眼睛湿了,又是一年了,年初,莫铖带她来这里,她什么都没想起来,现在,她自己走这一遭,才发现,她什么都没忘,点点滴滴,一点都没忘,他们的好和甜蜜,他们吵架,他负手离去又回来。 起风了,没吹干她的泪。 下雪了,她陪着天地一起哭泣。 许诺走在下雪的校园,站在木棉树下,摸着光凸凸的树干,想,没有她的三年,他不是也曾这样一遍遍地走过,他是不是也来过这地方,一遍遍地想念,想念一个被全世界说死了的人。 他们有这么多回忆,她忘了三年,他却记得很清,一遍遍磨励,根植在血肉里。 从此,失去她的每一天,他想起她都是痛苦的。 “你消失的三年,我找了三年,过得很苦。” 很苦,他想她时,是苦的。 许诺在榕城呆了三天,把和莫铖恋爱时,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最后,她迷茫了,接下来,她要去哪里? 那个莫铖骗她的梦少做了,可还是不时会有温柔的嗓音在她耳边说,“阿诺,我骗你的,都是骗人的”,她还是怕。 定机票时,许诺本来已经选好去白城,手一抖,还是删了,定了去雪城的机票。 不知道莫铖带她去的小木屋还在吗,她想去趟雪城,再去一趟那个白雪皑皑的地方。 这一次,她真的要把过去埋掉遗忘,埋掉的不是他们曾经的美好时光,而是她心里的阴影和梦魇。 许诺决定去相信莫铖。 尽管心里七上八下,全是担心,她想立刻飞过去找莫铖,但她还是决定先去趟雪城。就像一个神圣的仪式,她要和那些不好的过去做个告别,给莫铖也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样,以后她就能和莫铖毫无保留的在一起,她要褪去身上所有的刺。 雪城依旧白雪覆盖,外面天翻地覆,山里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变。 许诺找了当地的向导,找到了当年的小木屋。她记得钥匙藏在哪里,当年,她和莫铖一直找地方藏的,她还记得,莫铖还问,阿诺,以后我们每年都来一次好吗。 许诺找到钥匙,开门进去,并没有一股长年没人住的霉味,相反很干净,看来有人定期来打扫。 房子的摆设没变,就算不是第一次来,就算年龄增长了,看到这座掩在白雪中,布置得如童话的小屋,许诺看了还是很喜欢。她记得,她和莫铖曾在这里打雪仗,堆雪人,喝酒,两个人一条毛毯,趴在窗前,等过一场雪。 什么都没变,许诺看到这里,涌上的是温暖和感动。 她还记得他的话,在她最恨他的时候,莫铖说—— 等孩子大了,钱也赚够了,我带你去玩,去北方看雪,去海边看日出,一条毛毯包着你和我。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陪你晒太阳,我一定要比你晚死,晚一两天就好了,这样我的诺,一辈子都不会孤单…… 那一年,他们多年少,多天真,她差点就信了,他却是真心实意。 她也对他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可他也一次次原谅她。 许诺坐在沙发上,学着当年,披着毛毯,却总觉得不对,大概因为身边少了那么一个人了。 不一样啊!许诺感叹,她往沙发一躺,被什么硌到。 许诺起身,是本硬皮笔记本,她随手打开,莫铖的字迹。 阿诺,我想你。 整本日记没写什么,来来去去就一个意思,阿诺,我想你,可看到的刹那,许诺眼圈就红了,她想他,她也想他,非常想。 只有不在他身边,她才明白,这三年,他过得有多不好,有多不好过,她才离开几天,就满心满脑都是莫铖,怕他出事,怕他不好好吃饭,怕他不会照顾…… 许诺颤抖地翻了翻,这是一本写了三年的日记,莫铖每年都来这里,每次都写一句,阿诺,我想你。 他说,阿诺,如果你有来到这里,有看到这本日记,就回来吧,我想你,我错了,我不是真的想骗你,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说,阿诺,别人都说你死了,我不信,你一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只是,你回来看我一眼好吗,一眼就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他说,阿诺,别对我这么残忍,回来吧,我想你。 他说,我想你,阿诺,我想你,我想你…… 每一篇最有日期,每一篇都有干掉的水渍,泪落在日记本上,打湿了字。 许诺颤抖地在纸上写上—— 莫铖,我想你,我也好想你。 莫铖!莫铖! 许诺脑子疯狂地打转全是他的名字,她要回去找莫铖,她一刻都等不了。 等飞机的时候,许诺满心焦急,飞机起飞的瞬间,她刚放松下来,一股剧烈的疼痛突然猛地撞向她的心脏,她的心漏掉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直觉告诉她,出事了,她却不知道什么事! 这一天,距离她离开莫铖,她走后的第十天。 一下飞机,许诺就坐车回樱雪小区,她迫不急待地想见到莫铖。 她要告诉他,她不怕了,她把过去的阴影和噩梦都留在雪里,雪化了,会随着雪水滋润万物。她相信他,不会再怀疑了,就算以后的以后,莫铖真的背叛她,不要她了,她也不会害怕,因为她拥有过,也相信他不会。 许诺坐在出租车,焦虑不安,她有太多话要跟莫铖说,那个该死的不祥感却挥之不去,她安慰自己,不会的,莫铖说会永远在家里等她。 家,那是许诺真正的家。 下了车,许诺急急往外走,起初还跑着,后面跑了起来。 她跑得飞快,也没注意路,一不留意和迎面走过来的人撞到一起,那人手里拿着些资料,A4纸散了一地。 “对不起。”许诺只得停下来,帮那人捡。 把资料递给他时,他惊讶地叫了起来:“你不是以前住614室的许小姐吗?” 许诺愣了,看他穿着物业的制服,别着名牌,问:“你是?” “你忘了啊,以前你托我给莫先生留了口信,过去很久了,有三、四年了吧?” “是你啊,”许诺恍然大悟,“你还在这里上班!” “对啊,我升职了呢,现在是主管了,”物业小哥很开心地看着许诺,“许小姐,你回来了?你说你去旅行,没想到一走就这么多年。这几年我都要被莫先生烦死了,隔几天就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你,还指责我,为什么当初不留下你,你说,他讲不讲道理,你要走,我哪留得住!” 物业小哥是个很热心很健谈的人,拉着许诺抱怨了半天。 许诺听得心里更难受,她也想和小哥多聊几句,但她惦记着莫铖,打断他:“对不住了,以后我再带他当面向你道歉,我先走了,回见啊。” 说着,她匆匆往里走,听到物业在后面喊。 “许小姐!” “什么?” “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物业小哥摸摸脑袋,“莫先生找了你很久,我之前听说你死了,可他还在找你。当然,你没死,你也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的——” 他越说越乱,许诺对他笑了笑,大声道:“放心,我不会再走了!” 她回来了,她要永远和莫铖一起! 许诺一路飞奔到614室,她用力地按门铃。 她想着,等会儿莫铖来开门,她要扑上去,给他个大大的拥抱要,好好地跟他道歉,说她错了,是她太自私,没替他考虑,他一定瘦了…… 可门铃响了又响,还是没人来开门。 那种不详的预感又来了,不会的,莫铖肯定在,他会说会等自己,许诺拿出钥匙开门,手有些抖,她试了好几次,才插对钥匙。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声响,像好久没人住过。 许诺推门进去,第一看没看到莫铖,她看到玻璃花房的白玫瑰全谢了,呈现好久没人浇水打理的枯败。 莫铖? 莫铖去哪里了? 许诺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因为紧张和不安。 她走进去,看到莫铖倒在客厅地板上,身边有好几个空酒瓶。 “莫铖!”许诺眼一黑,几乎要倒下去,她大喊一声,跑过去抱住他。 莫铖看起来糟糕透了,狼狈不堪,一身脏乱,散发着酸臭味,脸菜黄菜黄的,眼睛凹进去,嘴唇都裂了,胡渣全部冒出来,也瘦得可怕,骨头硌得她心慌。 许诺没见过莫铖这么狼狈过,她抱着他,那么高大的男人,却觉得很轻很轻。 许诺哭了,她被吓傻了,拼命喊他:“莫铖!莫铖!” 摇晃了好久,莫铖终于模糊地睁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阿诺?” 他吃吃地笑了,喃喃自语:“我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能看到你?” 说罢,他眼一闭,又昏过去。 第51章他要活着,我就照顾一辈子,他要死了,我给他陪葬 许诺颤抖地打“120”,叫救护车。 等赵亦树,米杨他们赶过来,莫铖已被推进抢救室。 许诺面如死灰地坐在外面,看到他们,控制不住地大喊:“我不是叫你们看着他吗?怎么会这样?” 她受不了,她快崩溃了,她走之前还好好的人,回来怎么就快死了? 医生怎么说,绝食导致的休克,严重脱水,体重骤降,已经出现心律不齐,肝脏萎缩,情况很糟糕。 “想不到,现在还有人用绝食来自杀的。” “他不是自杀,他也不会自杀。” “不是自杀,这年头,穿名牌的会穷到没饭吃,就他手腕这块表,够一个医学生本硕毕业,这么有钱,有什么想不开的?” 许诺无法反驳,她只能说:“医生,你一定要救他。” 除了这句,她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害怕,惊恐不安,朋友来了,才敢表现出来了。 米杨抱住许诺,安慰她:“别担心,会没事的。” 其实真不怪米杨和赵亦树,他们也有来看莫铖,但莫铖每次都不开门,电话也不接,过来也被吼出去:“你们别来烦我,我还以为是阿诺的,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在这等她回来!” 看着也挺正常,没想到就出事了。 许诺已经崩溃了,抱着米杨,哭得泣不成声。 她错了,她后悔了,她不该就这样走了,明明知道莫铖受不了,他受不了的,她有阴影和噩梦,他就没有吗? 莫铖一定不要有事,不然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万幸的是,莫铖并无大碍。 莫铖被推了出来,医生摘下口罩说:“还好送得及时,晚点应该会醒的。” 大家一直吊着的心松了下来,还好没事。 许诺跟过去,看着点滴一滴一滴顺着软管流进莫铖的手,这么瘦,他的手腕没这么细过。只要想到他昏迷前的那句话,她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痛。 “老大肯定会没事的。”米杨看到许诺这样,也不好受。 许诺点点头,很歉意地说:“刚才……” 赵亦树打断她:“阿诺,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三人又说了几句,许诺便让两人先回去,他们不放心,许诺笑道:“没事的。” 她坐到床边,看着莫铖,又脏又瘦,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狗。 许诺简直要心疼死了,她起身,去倒了温水,帮莫铖清洗一下。 莫永业进来时,许诺正在帮莫铖擦脸,见到他,紧张地拿着毛巾站到一边:“莫叔叔。” 莫永业根本不理她,看到儿子躺在病床上,太阳穴跳了一下,他去找医生了解情况,没一会儿又回来。 两人相对无言,这是单间病房,一时间有些安静。 莫永业给儿子掖了掖被子,冷冷地望向许诺:“怎么会这样?” “我,我,”许诺有些无地自容,她羞愧地说,“我离开了几天。” “所以他就不吃不喝,弄成这样?”莫铖脸色一变,见许诺点头,他冷哼一声,“许小姐,你可真有本事,三番两次害得我儿子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许诺脸一下子就白了,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辨白,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没再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莫永业眉头紧皱,不时地看手表,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不耐。许诺站起又坐下,焦虑不安,不是晚点会醒吗,怎么还不醒来? 到了医生说的那个时间,莫铖依旧没醒。 莫永业按了铃,这次浩浩荡荡来了一帮人,都是医院的专家名医。 一帮人围着莫铖,又是看仪器,又是抽血,折腾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可能病人体质弱,不过明天肯定会醒,不用太担心。 只能又等了,许诺坐下来,她看着有些疲倦的莫永业,说:“要不,您先回去,莫铖醒了,我通知您。” 莫永业没理她,冷哼一声:“我儿子我会自己看着。” 许诺没办法,夜色暗下来,她起身去外面打餐。 莫永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许诺没多久就回来了,她把一份晚餐放在莫永业那边,轻声说:“您吃点吧。” 莫永业没动,许诺坐到另一边,拿了棉签沾了水,细细地滋润莫铖干裂的唇,动作很温柔,眼眸也全是柔情。 有没有感情是骗不了人的,莫永业看得一动:“你为什么又离开他?” 许诺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她真的真的对不起莫铖,很对不起他的付出,对不起他的真心,对不起他所有的好。 灯光下,莫永业没再说什么。 让所有人料不到的是,第二天,莫铖依旧没醒。 他像睡着了,呼吸平稳,神色恬淡,甚至嘴角还微微扬起,仿佛有个好梦。 来检查的医生换了一波又一波,莫永业还请了其他医院有名的医生,可看了数据,检查了,都说没问题,身体各项机能正在恢复中,并没有伤及根本。 许诺的心跟着来检查的医生起起伏伏,抱着很大期望,又一次次失望。 “不是都说没事吗,怎么还没醒来?” “许小姐,人体是很奇妙的,就算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有些事情也解释不清。” 许诺根本不想听这些,她只想莫铖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每一分每一秒,她过得无比煎熬,可医生就是找不到原因。 第三天,赵亦树来看莫铖,他在床头站了一会儿,把许诺单独叫过去:“阿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许诺心漏掉了一拍,紧张地问。 赵亦树看着她说:“你听过自我催眠吗?” 许诺愣了,赵亦树又说:“人若长久不进食,会四肢无力疲惫,昏昏欲睡,涌起强烈的饥饿感,如果仍没继续进食,会燃烧脂肪来补充能量,同时也会产生毒素,进入循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出现幻觉。” 幻觉?许诺心里咯噔了一下,颤抖地问:“你的意思,是莫铖沉浸在幻觉里醒不来?” “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怀疑。毕竟他这个年纪,几天没进食,又抢救及时,不至于昏迷了这么久还不醒!” “不可能,”许诺捂着唇,摇头道,“不会的……” “阿诺,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赵亦树有些愧疚地说,“我们可能都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许诺听不下去,她跌跌撞撞地回去。 不会的,不会的,莫铖怎会陷入一个虚无飘渺的幻觉里醒不来,明明她都回来,她都好好地坐在他身边,她每天都握着他的手入眠,可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不醒,为什么一脸笑意像在做一个美梦? 许诺头重脚轻地回病房,看到有几个穿白大褂的陌生人在抬莫铖。 她冲了过去,一把护住莫铖:“你们在做什么?” “转院,家属办了退院手续。” “谁办了?我没办!你们怎么没通知家属?” “我办的。”莫永业慢慢地走过来,冷冷道。 许诺放松口气:“莫叔叔,好好的,怎么要出院,况且,您也该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一声?凭什么?”莫永业很可笑地看她,眼里全是不屑和仇恨,“莫铖是我儿子,我们是父子,我才是他的家属,你算什么?女朋友?许诺,单凭女朋友可是没资格在病历上签字的!” 许诺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说:“那您要把莫铖转到哪,我好跟过去照顾他。” “这你就不用管,我的儿子我会照顾。” “莫叔叔!”许诺有些急了,“您心疼儿子,难道我就不担心莫铖?” “担心?”她不说还好,一说,莫永业整个人都火了,厌恶地看着许诺,“你有什么资格担心他?要不是你,我儿子会像个植物人躺在这里,会连我来看他,他睁开眼睛,叫我一声爸都不行?” 许诺被说得羞愧万分:“我,我——” “三年,整整三年,别人都说你死了,报纸都登了,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写了你死了,他不信,就这样找了你三年。这三年,我几次看他都觉得他疯了,要不是脑子不清楚,谁会找一个死人找三年!” “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你倒好,轻轻巧巧,一句忘了,多潇洒,你无忧无虑的三年,知道莫铖怎么过来的吗?他找你!他满世界找你!白城的人都说我莫永业的儿子是个神经病!你先是害他成了人人喊打的强奸犯,现在又害他变成个活死人!” 莫永业说不下去,外人看不到莫铖的苦和痛,他看得到,他心疼儿子。只要想到他儿子年纪轻轻躺在病床上醒不来,他就心痛如绞。他摆摆手:“你走吧,我是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的,况且,他现在都这样了。” 他说的,许诺一句都无法驳回去,她张了张口:“我,我——” 莫永业根本不听,他大手一挥,叫那些人继续。 许诺慌了,她冲过去要护住莫铖,被人推开,她这几天吃不好休息不好,浑身无力,直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额头硌到桌角。 许诺不管不服,爬起来,去求莫永业,她给他跪下来了:“莫叔叔,求你了,别赶我,我会好好照顾莫铖,真的。” “许诺,你别闹得这么难看!” 许诺听不进去,她怕,怕这一走,她再也看不到莫铖。 被硌到的额头血流了出来,流进眼睛,许诺视线有些模糊,仍苦苦求着:“莫叔叔,你信我,你就信我这一次。” 莫永业不为所动,他喘着气说:“许诺,我没法相信你。” “你以为这是莫铖第一次这样吗?”莫永业别过脸,“四年前,莫铖也这样过一次。那一次,他差点死了。” 三年前,许诺突然消失,报纸上说,她死于那场事故。 起初莫永业没在意,死了就死了,他对这个女人充满厌倦,小小年纪就设计自己儿子入狱,用心险恶,太过恶毒。 后来,他发现不对劲,杜莫两家联姻,莫铖开席前跑掉,莫永业忙得焦头烂额,急着向杜家赔礼道歉,等他想到要教训儿子,却发现找不到莫铖。 莫永业打电话给莫铖,满腔怒火。 “你在哪里?” “小春城。” 儿子怎么跑到那么个名不经传的小城市,莫永业没多想,耐着脾气说。 “不管你在哪里,快给我滚回来!” “爸,这是阿诺的老家。” 手机里,传来莫铖失魂落魄快要哭了的声音。 莫永业心里一咯噔,他想起来了,他去过那里,多年前,他代儿子去提亲,让两人定婚。他暗觉不好,放柔语气。 “去那做什么,快回来。” “爸,我找不到阿诺……” 说完,莫铖就挂了。 莫永业茫然地听着电话忙音,一股冷意顺着尾椎骨往上爬。他惊得一身冷汗,忽然觉得,这事没完。 果然,儿子魔障了,开始没日没夜地找一个死人。 莫永业把报纸甩到他面前,莫铖看也不看,眼皮都不抬:“那不是她。” 起初他这样说,后来莫永业让人找了事故发生的照片,莫铖又说:“她不会有事的。” 血都流了一地,人没送到医院就没了,怎么会没事? 莫永业以为儿子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毕竟这么多年,也是有真感情的,后面发现,他是真的不相信许诺死了,真的在找一个死人。 许诺死后的第三个月,莫永业终于忍不了,对着莫铖怒吼。 “她死了!许诺死了!你不要再找她!” 莫铖红着眼睛,哽咽地说:“爸,你别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生气?”莫永业冷笑,“你都要把你老子气死了!”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说莫铖疯了,到处找一个死了,说他之前坐牢,精神就不正常了,还有说,莫铖是玩女人,始乱终弃,那个人想不开自杀了,莫少爷心里有愧,更夸张的是,是说莫铖鬼上身,那个被他抛弃的女人来报仇了…… 连鬼神之说都来了,莫永业真要疯了,冷着脸说:“从今天开始,你别想出去,好好在家给我呆着!” 莫铖没反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父亲,问了一句。 “爸,咱家有几层?” 那套许诺名下的套房是第六楼,别墅是八层,更别提那些公寓,其他产业,大多在三四十层。那股冷意又爬上全身,莫永业震得坐下来,手脚冰冷,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莫铖,你威胁我?” 他的独子,拿他自己的生命威胁他的父亲,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莫铖还是那样子,无波无痕,就有些疲倦地说:“爸,我不是威胁您,我是想说,您关不住我。” 他确实关不住他,这个儿子想做什么总是能翻山倒海也能办到。 莫永业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离开,这一走可能又半个月见不到人,他不清楚他去哪里,是不是听到什么不靠谱的消息,他只知道,他在找人,找一个死人。 儿子,她真的死了,许诺死了…… 莫永业扶着墙壁,看着莫铖离去的背影,高大坚毅,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却又那么无情冷漠。三年,他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三年,每一次都来去匆匆,每一次都满身沧桑,直直地往前走,不会回头看一眼。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大年夜,许诺死后的第一年。 父子俩好不容易聚一次,拿起筷子没吃几口。莫铖接到一通电话,莫永业不用听,也知道是那些骗子的电话,说有许诺的线索什么的,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假的,偏偏莫铖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果然说了几句,莫铖挂了电话,对莫永业露出个愧疚的笑。 他又要走了,莫永业看着莫铖起身去拿大衣,他当作没看到,继续吃饭,终究还是忍不住,重重地把筷子拍到桌上。 “莫铖,这是大年夜。” 莫铖脚步一滞,沉声说:“爸,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妈!” 他辛苦养大的孩子,让他大年夜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饭过年。他早逝的妻子,若知道他们的孩子如此不孝,该多难过。 莫铖眼一红,回头对莫永业重重地磕了个头,还是起身离去。 莫永业没有挽留,他坐在座位上,对上来询问的佣人摆手,摇着头说了句:“比不上一个死人……” 他们父子一场,比不过一个骗子的电话。 那次,莫铖一走又是半个月,杳无音信。 莫永业一边骂这个儿子白养了,一边还是忍不住给他打电话。 电话拨了半天终究没人接,莫永业有些着急了,会不会出什么事,终于接了,莫永业怒火滔天:“莫铖,你干脆死在外面算——” 话没说完,就生生止住,莫永业莫铖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压抑,很绝望,他听到他说: “爸,我找不到她,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那是莫铖成年后,莫永业第一次听到儿子这般绝望。 “没事的,会找到,莫铖,你在哪里?” 莫铖没回答,电话又挂了,再打也没人接。 莫永业定位了手机信号,竟然在千里之外的雪城。他让那边的朋友先过去看看,等他赶到白城,儿子在抢救室,他一个人躲在一间荒无人烟的小木屋,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要不是他那一通电话,大概会死在那里。 莫永业一阵后怕,等儿子醒来时,他想了很多,想一定要把儿子打醒,不能任他再这样胡闹下去,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就算绑也要把绑在家里……可等儿子真的醒来,睁开眼睛看他,莫永业只说了句。 “她没死,莫铖,你一定会找到她。” 他想,他是认命了。 那眼神太脆弱,他不想最后一根稻草放下去,害死儿子。 那三年,莫永业不得不认命,任莫铖找下去。 没想到,不知是老天开了眼,还是怎么了,真让莫铖找到了,她还真活着。 但莫永业还是不赞同他们在一起的,莫铖看不到许诺想起过去的后果,他看得到,他不能让儿子再遭遇一次灭顶之灾。 莫永业看着面前早已哭成泪人的许诺,说:“许诺,你要有一点点心疼他,就不该离开他,就不该把推到他害死你的噩梦里!” 他说的,许诺一句都无法驳回去,她张了张口:“我,我——”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关于她消失的三年,三年,莫铖没说,她也没问。只有这次她执意要走,他才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他过得很苦。 阿诺,不管以后你会不会想起过去的事,听我一句话,别恨莫铖。 就算你想起来了,不要忘了有一个男人,全世界都说你死了,只有他坚信你还活着找了你三年,不要忘了,他宁愿和我恩断义绝,不要我们二十几年的情义,也要抛下我去找你,不要忘了,他得罪了杜家,和莫伯父决裂,一无所有,都是为了你。 连最有资格恨他的杜艺灵说,他过得太苦了。 赵亦树说,阿诺,要是可以,早点回来。毕竟,没人清楚,莫铖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受的折磨并不比她少。 连不原谅的妈妈都说,阿诺,莫铖也不容易。 他说,他很怕,怕她一走,又是三年,又把他忘了,又所有人都说她死了。 许诺哭了,她只关心他会不会骗她,却从来没去关心过莫铖这三年他怎么熬过来的,她错了,她错得离谱,错得不可原谅。 莫永业移开脚,他跟着莫铖的推车离开。 许诺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推车推到门口,她猛地反应过来,她站起来,扑过来,一把抱住沉睡的莫铖,说:“莫叔叔,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离开莫铖的。” 她一脸血水,看着有几分狰狞,一字一顿地说:“我会照顾他的,他要活着,我就照顾一辈子,他要死了,我给他陪葬!” “你——”莫永业气得脸都白了,“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你知道一天一夜一分一秒,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你的人有多难熬?” “如果您不相信我,我现在就可以和莫铖去领证!”许诺擦干眼泪,一脸决绝,“您不相信我,总相信法律吧?” “你……”莫永业张了张口,看着她死死抱着莫铖的手。 最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了。 第52章阿诺,你又打我……这是第二次了…… 莫永业到底让许诺留了下来。 他们转了更好的医院,莫永业差不多把白城最好的医生都请过来了,依旧找不到原因,莫铖依旧没醒过来。 这期间,许诺去辞职。 米杨看着瘦了不少的许诺,心疼不已。 “放心,他会醒来的。”反倒是许诺安慰她,她还能开米杨玩笑,“你呢,把柯面瘫睡了吗?” “快了,快了,就差挑一个良辰吉日。” 两人又说了几句,许诺赶着回医院,那是莫铖昏迷的第七天。 七天,所有人都不好受。只有许诺坚信,莫铖一定会醒来,她比谁清楚,他从来不会让她一个人,他舍不得她受苦。 许诺每天给莫铖擦身按摩,舒活筋骨,闲了,就和他说话。 她对赵亦树的说法将信将疑,但忍不住去相信,可能,莫铖真的沉浸在一个美梦里醒不来。有时候看睡得一脸笑意的莫铖,许诺会有些委屈,明明我就在这里,明明我回来了,你却要呆在一个梦里。 许诺每天从花房里摘一朵白玫瑰过来,会小声嘀咕:“起来,你好久没送我花了。” “你看,我都被刺扎到了!”许诺把被刺扎到的手指头放到他眼前,莫铖毫无反应。 许诺在心里叹息,把脸贴到他胸膛,听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又想,这没什么,他还活着,上一次突发泥石流,她去扒死人堆认尸才可怕。 莫永业也经常来看莫铖,现在,倒和许诺没那么剑拔弩张,偶尔能坐着说几句话。 有次,许诺看到莫永业弯腰给莫铖擦脸,喊着“儿子,儿子”,感觉很难受。 她一直有些怕莫永业,他永远看起来那么强大自信,第一次见面,所有人逼她陪酒,他一句话就化解了,后来,他拍案同意让两人定婚,打压妈妈的生意…… 几次见面,彼此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现在看他,却觉得他和爸爸一样,都有些老了,不过是个担忧儿子的父亲。 或许,他真的有些老了。莫永业有时还会讲些莫铖小时候的事情,说他皮,说他闹,没一天能让他过得安心,以前,他妈妈还在,去幼儿园接他,就被老师投诉。 “见到老师都怕,他就是被我宠坏了,从小就霸道……” 其实他很温柔,就算霸气起来也是让人心里软软的。许诺望向莫铖,眼神充满柔情,她说:“他很好,您把他教得要很好。” 这句话说出来,两人心里都有些苦。 莫永业站了起来,他要走了。 许诺送他,看着他染得乌黑的头发还是夹杂着一根白发,脱口而出:“莫叔叔,您也要注意休息,莫铖会醒来的。” 莫永业停了步伐,背对着她说:“你也一样。” 说完就匆匆离去,许诺却愣在原地,这是莫永业第一次对她这么客气。 她回到床前,把莫铖的手贴在脸上,又宽厚又温暖,她有些迷醉地亲了亲他的手心,很宝贝。刚才长辈在,她不好意思,她不时想摸一摸他,亲一亲他,好确定他还好好的,还是健康的,她真的好想他。 莫叔叔说得对,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很难熬的。 莫铖,你快点醒醒。 那一晚,许诺看着莫铖,趴在床边睡过去,十指相缠。 “阿诺,阿诺!” 睡得迷迷糊糊,许诺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睁开眼睛,看到米杨穿着一身礼服不满地看她:“老大都要来接你了,你怎么还在睡?” 莫铖? 许诺回头看,她并不在病房,在一间很豪华的房间,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惊喜问:“莫铖?莫铖醒了吗?” “哎,阿诺你真是忙糊涂了,老大早醒了!你们都要结婚了!” 结婚?许诺一看,果然是啊,房间就挂着一套很漂亮的婚纱,纯白,绣满白玫瑰,镶着珍珠,长长的摆裙像云朵一样铺了一层又一层,铺开占了好大的位置。 好美!许诺走过去,一摸,软软的,是真的婚纱! 啊,她要和莫铖结婚了!许诺心中一喜,果然也戴着戒指,是最早的那枚,他们的信物。 米杨催许诺快换衣服,化妆师也过来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化妆,做造型,长发被绾起来,露出清秀恬淡的脸,镜子的许诺不用打腮红,已经染上幸福的红晕。 她紧张地问:“怎样,我今天怎样?” “美!我要娶你做我的小老婆!” 许诺手心已开始出汗了,莫铖要来了吗?明明天天见,怎么这么紧张,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就像他每次吻她那样,乱撞乱撞的,有只小鹿在她心里欢快地跳着踢踏舞。 米杨笑嘻嘻地说:“我把你的鞋藏起来了,藏得可隐蔽了!” “为什么要藏起来?”许诺傻傻地问,她想早点见到莫铖! “啊啊啊,阿诺你真是傻死了!”米杨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 门响了,莫铖来了,以米杨为首的姑娘们全部挤到门后面,嚷嚷着什么。 许诺又紧张又开心,根本听不到他们在闹什么。 好不容易,折腾了半天,门终于开了,许诺第一眼就看到莫铖。 他西装革履,捧花而立,俊秀挺拔,正对着自己笑呢,捧花是一束用绸带扎着的白玫瑰,包得圆圆的,很可爱。 人群中,她也看到赵亦树,穿得很正式,很安静地站在一旁,对许诺点头。 许诺也冲他点头,又望向莫铖,她几乎要扑过去,脚尖碰到冰凉的地板,又意识她没穿鞋,只得矜持起来,看着莫铖笑,有些害羞。 莫铖大步走过来,被米杨拦住了,要他找鞋。 米杨一脸得意,料不到,莫铖翻了两三处,很快就把鞋找到了。是双很漂亮的鞋,也绣满白玫瑰,莫铖蹲下来,扶起许诺的脚,她的脚很小,嫩白嫩白的,在他手心几乎盈盈可握。 莫铖抬头,很温柔地帮她穿鞋,动作那么轻柔,眼神如一朵云几乎要化出水来。 脚心的温度一直往上爬,许诺有些不敢看莫铖,脸滚烫滚烫地烧起来。穿好鞋,她做了一直很想做的事,站起来,一把扑进莫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 “哦~~~公主抱!公主抱!”周边一阵起哄身。 莫铖一把抱起许诺,许诺勾着他的脖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们要结婚了吗,莫铖?” “是啊,阿诺。” “我们真的要结婚了?”许诺又问了一遍。 “对啊。”莫铖笑了起来,低头问她,“开心吗?” “开心!”许诺用力点头,她想她一定是在做梦,不然这一切怎么这么美! 婚礼在一个大大的玻璃房举行的,如许诺想象的那样,到处都铺满白玫瑰,扎着淡青色的绸带,大红色的地毯铺到主持台。 车停下来,莫铖率先出来,他风度翩翩地站在门外,把手伸给许诺。 许诺微微一笑,还是有些害羞,她握住莫铖的手,正要走,鞋被什么勾了一下,她重重地摔在红地毯上,手也空了。 “莫铖。”许诺抬头,要叫他拉一把,被眼前所看到的吓了一跳。 乐队依旧在卖力演奏着婚礼进行曲,莫铖依旧幸福地做着挽着一个人动作向前走,可是他身边空空的根本没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许诺心中升起一丝恐惧,她环视四周,很浪漫的婚礼,可不对劲,很不劲,刚才的那些观礼人呢,米杨她们全部不见了,场地空空的,空有乐队在演奏,就连他们放大的婚纱照,也只有莫铖一个人在笑,右边空空的。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许诺趴在地上,层层叠叠的婚纱绊住她了,她在后面喊:“莫铖!莫铖!” 莫铖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头,他仍挽着那并不存在的恋人往前走,只给许诺留下一个幸福却孤独的背影。 一刹那,许诺明白了,假的!这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莫铖的幻想,他的梦,他就在这幻象里无法自拔,无法醒来! “莫铖!莫铖!”许诺几乎要把喉咙喊破,莫铖还是听不到。 他一个人往前走,一个人结婚,一个人幸福着,一个人活在他幻想的未来里。 那里,有她,却不是真的她。 “莫铖!” 许诺大喊一声,这一次她真的醒了。 原来真的是一场梦,她擦了擦额头,一手心的冷汗。 许诺惊慌失措地开灯,她还在病房里,莫铖还睡着。 还好,还好,是梦,真可怕。 许诺心有余悸,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她真是要被吓死了。 对着镜子时,她看着面色发白的女孩,和那个穿着婚纱的自己叠和在一起,脑子灵光一闪,莫铖是不是沉浸在这样的梦里,醒不来? 当一个人饥饿到一定程度,加上燃烧脂肪产生的毒素循环进入大脑,就会产生幻觉。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点燃了火柴,看到了人生最美好的幻像,最后在美好中死去。 莫铖是不是也这样? 恐惧不安涌进许诺的心,她看了下时间,凌晨四点,外面天仍一片黑暗,四周静得可怕。这是医院,最经常出现死亡的地方,许诺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就算她拉着莫铖的手,也一直抖。 无助像寂静的夜漫过来,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许诺要喘不过去了,怎么办,她叫不醒莫铖,在梦里,她都要把喉咙喊出血了,还是叫不醒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 这么残忍,宁愿活在梦里,也不愿醒来看自己一次? 是怕失望吧,许诺拉着莫铖的手,哽咽着。 “莫铖,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是我,许诺啊,莫铖,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许诺低声哭了起来,抱着莫铖的手,哭得像个小孩。 她错了,她不该那样离开,可他也不能这样,一回来就对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他,太坏了,莫铖太坏了。 许诺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她难受,无比难受,也无比委屈。 莫铖,莫铖为什么这样对她? 这个骗子!明明之前还说一辈子的,他又这样! 想到这,她再也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打了下:“醒来!你快点给我醒过来!” 莫铖还是毫无反应,弯起的嘴角迷人极了,像一个要被人吻醒的王子。 许诺颤抖地贴过去,吻了吻他的眼睛,亲了亲他的唇,眼泪顺着她的脸落到他唇上,流进口中,许诺吻着他,觉得又苦又涩,全是眼泪的味道,没有往日的一点甜蜜和幸福,明明以前和他亲吻时,是甜的,是热的。 现在却像一个人的独角戏,独白旁白对话,全是自己。 许诺忍不住趴在莫铖身上哭了起来,她恨!她又开始恨莫铖了! 让她睡不好,吃不好,过不好,做什么都不开心,做什么事都难过,做什么都想起他,她控制不住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狠狠地咬下去,咬得看到病号服都有牙印了,许诺才震惊地松口。 看到深深的牙印,许诺心里又很自责,她怎么可以咬他,难道他睡了,就不会疼吗? 莫永业说得对,她对莫铖根本不及他对自己的万分之一。 她心疼地摩挲着牙印,泪又下来,莫铖…… 哭到眼睛都肿了的时候,许诺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很轻,却又那么熟悉,做梦般在耳边响起。她曾无数次听过他叫自己的名字,亲昵的,愤怒的,生气的,不满的,撒娇的,甜蜜的,配上他生动神采飞扬的神情,他总是把自己的名字叫出她是独一无二的宠爱,却没有一次能比得上这一次。 “阿诺,你又打我……这是第二次了……” 第53章番外·阳光满屋 从此,有了你,人生再无遗憾,也不会再失去。 莫铖因为什么醒来,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迷。 当事人表示,是被咬醒的,如果不是许诺那爱之深恨之切的一咬,他还做着美梦呢。 当然这句话,莫铖是不敢在许诺面前说。 至于许诺不过离开短短十天,某人就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差点长睡不醒,莫铖表示,他真的不是寻死,他一点寻死的心思都没有,他怎么会寻死呢,他都说了,他会在家里等许诺回来,只是等的时候有点无聊,加上太难受,他就喝了点酒,忘了吃饭而已。 “喝了点酒?忘了吃饭?而已?”许诺冷笑一声,开始家暴,对莫铖进行冷暴力。 莫铖叫苦不迭,每天对着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却不能搂不能抱更不能亲,连说句话都没人听,那生活真是过得水深火热,万分痛苦。 “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莫铖不满地在病床上打滚。 许诺根本不理他,她很清闲地在一旁织围巾,还挑了部电视剧,看得津津有味。 莫铖说:“我渴了!” 没人理。 莫铖说:“我饿了!” 还是没人理。 莫铖凑过去,谗着脸说:“阿诺,你是织给我的吗?” 许诺正好织了一段结束,抽出一根毛衣棒子,弹了他一下,把他的俊脸弹开。 莫铖:“……” 莫永业来看莫铖时,莫铖正吃得正欢,恨不得叫一桌满汉全席。 他热情地招呼父亲过来一起吃,顺便投诉许诺:“爸爸,你儿媳妇家暴我!家暴了好几个小时了!我心理阴影面积都快算不过来了。” “呵呵,”莫永业笑得慈眉善目,“她怎么没打死你?” 他又说:“还有,我已经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你别叫我爸爸,咱俩没那么亲!” 莫铖一口汤差点噎在喉咙里,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不开心!很不开心!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那天。 其实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许诺和莫永业不放心,又拖着莫铖到医院检查了一番,确定他没什么事,也没任何后遗症,才去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照了进来,满屋阳光。 莫铖很开心,他真是受够了身上那套难看的病号服,实在有损他的英俊。 许诺带了衣服过来,让他去洗手间换。 莫铖进去了,没一会儿又伸出个脑袋,笑眯眯说:“阿诺,我胸口好像有点疼,你要不要进来检查一下?” “……”许诺眉角跳了两下,又想拿出毛衣棒子了。 没一会儿,莫铖出来。 是套正装,衬衫领带外套一样不少,很正式,把莫铖衬得清俊迷人,风度翩翩,但领带系歪了。 许诺走过去,很自然地帮他整理领带,她不够高,要微微踮起脚尖,动作很温柔,神情很认真。 莫铖弯起嘴角,就知道会这样,领带是他故意系歪的。 许诺今天穿得也很正式,白色大衣里面穿着件红色的裙子,还化了淡淡的妆,她鲜少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却也别有一番动人。 莫铖看着女孩儿全是柔情的眉眼,心里甜甜的,哼!出个院都这么隆重,还装得对我这么冷淡! 下楼后,许诺去开车,莫铖要开,许诺不让,冷冷吐出两个字:“坐着!” 连车都舍不得让我开,真是太无微不至了,莫铖幸福地坐着,心里美得冒泡。 他享受了一会儿许诺的无微不至,觉得不对,问:“阿诺,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许诺没理他,依旧淡定沉着地开车。 没一会儿,车开到民政局,许诺停好车,看着目瞪口呆的莫铖,说:“莫铖,我们结婚吧!” 说这句话时,她依旧板着脸,可眼红了。 我们结婚吧,他们用了多少年才等到这句话,从十八岁到现在,快整整十年了。 十年,他们分开过,诀别过,但还是走在一起了。如果他们这辈子注定是莫许承诺的莫铖许诺,那就不要承诺了,这辈子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陪他过,像她曾对他父亲说过的那样,他和她一辈子。 莫铖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阿,阿诺——” “别说话!我现在还不想和你说话!” 许诺拉着莫铖的手,把他拉下车,一直往前走。 起初她还板着脸,但笑意还是从嘴角慢慢溢出来,尔后,笑容越来越大。 两人手牵着,微笑地走到工作人员面前,他们要结婚,今天就结婚! 不是什么良辰吉日,也不是特殊有意义的日子,但这平凡的一天,以后在他们的生命中,会变得意义非凡,这是他们结婚的日子啊! 莫铖笑容满面幸福地牵着许诺,他甚至有些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两人坐在一起,工作人员举着摄像头对着他们,定格下了这一美好的瞬间。照片里,许诺一身红裙,浅浅地笑着,莫铖扬眉浅笑,两人眼里俱是欢喜,我心之所悦,我情之所钟,我心爱的人啊,今天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拿到红通通的结婚证,莫铖忍不住有些感叹,他用了十年,终于把自己变成她的人。 终于,他不是路人,他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的恋人。 他抱着许诺撒娇着:“老婆!” 多新鲜多动人的称呼,莫铖叫得自己都心头一热,眼红红的。 许诺没说话,心里想,我终于可以在你手术单签字了。 她是他的家属了,不过—— 许诺嫌弃地把莫铖贴过来的脸移开,她还是不想理他。 “……”莫铖要哭了,“阿诺,我们刚结婚,你就这么冷淡,这是家暴,你知道吗?” 许诺横了他一眼,莫铖马上换成一张笑脸。 “老婆,你开心就好。” 许诺:“……” 下一站,去莫永业的别墅。 许诺牵着莫锯的手,郑重地把结婚证放到莫永业面前。 莫永业看不看一眼:“假的吧,街头二十块一本随便办。” “真的!”莫铖很不满地说,“爸爸,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们?婚姻是很神圣的!” 莫永业不说话,移开视线去看电视,那是个“八心八箭的电视购物广告”,亏他还能看得那么专注。 “莫叔叔,”许诺叫他,“您知道,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跟着我妈妈,很少跟我爸爸碰面,要是您不介意,我想叫您一声‘爸爸’。” 说着说着,许诺眼睛又红了。 她想到许淮安,他不是一个好爸爸,让她长成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如果当初她不是那样一个偏激的性格,或许不会有那么多事非。 “莫叔叔,我知道,您很难原谅我,也不可能接受我,但我们结婚了,您不得不承认,以后您儿子是我的人了,我能在他手术单签字了。要是您真疼他,就答应我们吧!” 莫永业还是不说话,但是斜着眼偷偷看那两本结婚证。 红红的,并排在一起,看着竟不刺眼,反而充满喜气,现在结婚证的样式跟他不一样了,以前他和他妈…… 莫永业在心里叹气,还是沉默。 莫铖可看不下去,老头子明摆着欺负自己媳妇儿,他要说什么,许诺拉住他,冲他摇头。 等了许久,莫永业还是不表态。 许诺叹了口气:“莫叔叔,明天我和莫铖再来看您。” 说完,她拉着还要和莫永业说什么的莫铖离开。 莫永业的态度许诺倒不意外,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隔阂和误会,她料得到,莫永业不会轻易答应,不过没关系,好事多磨,她可以再来。 两人走到门口,听到后面传来莫永业的声音。 “等等。” 许诺回头,看到莫永业很无奈地说。 “既然结婚了,什么时候约一下,双方父母见下面!” 他又愤愤不平道:“你们这么随便,我莫永业的儿子娶媳妇可不能随便!” 许诺的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她转头看莫铖,同样在他眼里看到欣喜。 莫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他温柔地揉揉许诺的长发,赞赏般说:“阿诺好棒!” 那边的莫永业听到这句,简直要气死了。 明明点头是他,怎么夸起许诺来了?太糟心了,他这不是娶儿媳妇,是嫁儿子! 他觉得有必要跟儿子谈一下什么叫夫纲,他冲家里的阿姨说:“把莫铖的房间清扫一下,今天就住这吧。” “扫好了,老爷您不是早吩咐过吗,说少爷今天会回来住!” 莫永业:“……” 不管怎样,莫永业总算点头了。 当天,莫铖和许诺在莫家住下,三个人一起吃饭,倒也气氛融洽。 莫永业和莫铖好久没聚了,乐滋滋地讨论着婚礼在哪里办,请哪些人。 许诺在一旁笑着,想到梦里的那场婚礼,还有些心悸,她觉得这些都是虚的,但听他们父子讨论,还是很开心。 晚上,大家回房休息。 许诺洗漱完,坐在床上翻莫铖小时候的照片,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莫铖快速地冲了澡,对着镜子摆姿势,有些不满意,他昏迷了这段日子,肌肉都松了,不过还是棒棒的! 他穿好浴衣,又把衣带弄得松点,领子拉开点,看了下,非常满意,自己简直活色生香,是个人看了都会兽性大发!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要从后面抱住许诺。 许诺后面长眼睛似的,灵巧地转了个身,避开他。 她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问:“我让你上床了吗?” 说着,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绵被:“睡地板去。” 莫铖:“……” 关了灯,莫铖在地板翻来翻去,无比哀怨地喊:“冷,好冷!” 许诺听了一会儿,听不下去,说:“上来!” 莫铖无比雀跃地跳上床,又听到她说:“保持三十厘米的距离!” 太残酷!太无情!他们之间怎么能隔那么远,这简直是惨无人道的酷刑! 莫铖边不着痕迹地靠近,边委屈地问:“阿诺,你要家暴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看心情!”许诺甚不在意地说。 莫铖又移过去一点点:“阿诺,我错了。” “错在哪?” “错在不该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等你。” “还有呢?” “不该睡那么久,让你们担心。” “还有呢?” “不该怀疑你,应该相信你会回来。” “还有呢?” …… 那晚,莫铖一直反省,许诺却还是问,最后莫铖一把抱住她,脸埋在她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很满足。 他呢喃着:“我错了,我不该放开你。” 许诺没说话,她想告诉莫铖,他错在不该怀疑他们之间的感情,错在他从不珍惜自己。 她的心有些疼,她想问莫铖,是不是她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他才总是这样患得患失? 她转过身,搂住莫铖,把自己埋在他怀里,其实她也很想很想这样紧紧相拥,她也很想念他的怀抱。 她说:“你错在总怀疑我不爱你!” 她说:“莫铖,我对你,就像你对我,都是一样的。” 黑暗中,莫铖的嗓子有些堵,他抱着她,哽咽地说:“对不起。” 许诺的眼角有些湿,她抱着他,声音有些沙哑:“以后不要那样吓我了。” “嗯,”莫铖用力点点头,说,“阿诺,我很想你。” 我也是,许诺摸到他的手,紧紧握住。 以后的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过了几天,许诺通知了兰清秋和许淮安,双方家长正式见了面。 刚开始都有些尴尬,毕竟有过去那么多不好的事,但十年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做父母的也没再说什么。起初双方还客气着,但很快就变成互相夸女儿。 许诺和莫铖在厨房里忙碌,他们没约在酒店,莫永业说在家里更正式,更有诚意,莫铖围着围裙当主厨,许诺在一旁打下手。 莫铖指着几道做好的菜,说:“等会儿就说是你做的。” “为什么?” “这样他们就会夸你。” “那你呢?” “我喜欢听别人夸我老婆。” “可我也喜欢别人夸你呀!” 莫铖笑了,又想到什么:“阿诺,你还没叫我老公呢!” 许诺脸一红,她确实没有,她说:“我们还没办酒席,还没算结婚!” “可我们领证了。” “那不算!” “怎么不算?你这样说,对得起祖国母亲吗?” “反正就是不算!你再说,我家暴你!” “……” 在厨房外偷听的兰清秋笑着摇头离开了,哎,这两人,跟小孩似的。 客厅里,许淮安正跟莫永业安利把花园改造成菜园子,莫永业认真听着,颇是相见恨晚,对在大都市过田园生活充满向往。 第一次的碰面很圆满,大家送兰清秋许淮安回去。 两个人是各自开着车来的,一起走了一段路,去取车。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现在独处反而有些尴尬。他们也好久没碰面了,看着彼此,都感觉多年前的婚姻是很遥远的事了。 许淮安先开了口:“最近怎样?” “挺好的。”兰清秋很简洁地回答,她确实过得不错,生意还行,最让她操心的女儿如今也让她安心了,她礼尚往来地问了句,“你呢?” “我?还行吧!”许淮安踟蹰了下,说,“我可能会离婚了。” “什么?你在外面又有别的女人?”兰清秋脱口而出。 “不是,”许淮安无比尴尬,有些不好意思,“这次是她。” 兰清秋震惊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前夫,但凡男人,对妻子出轨这种事都觉得是耻辱,不会拿出来开玩笑的,应该是真的。 她仔细看许淮安,才发现,她记忆中的男人老了,就算有那么多别人羡慕的财富,也不可避名地老了,但小他十岁的妻子还年轻着。 兰清秋以为自己会狠狠地嘲笑他,说“许淮安你也有今天,你终于尝到被人背叛的滋味了,不好受吧,当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你真有本事,在外面连儿子都生了,还一点风声都没走漏,现在给你戴绿帽的小妻子,是不是在外面也给你弄了个孩子”。 可没有,听到这个消息最初的震惊过去,心里竟一片平淡,兰清秋张开张口,最后说:“哦。” 就像听到不是曾经最爱男人的消息,而是旁人的八卦碎语。 许淮安也有些讶异她的平淡,他说:“清秋,其实这么多年,我有时候想起你,觉得很对不起。” 清秋…… 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从他口中说出来,太多人喊她“兰总”,兰清秋几乎要忘了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叫兰清秋。 她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这么多年她活得像一个身份,而不是一个人。 她是为谁变成这样,为面前这个男人吗? 到了,两人看着彼此,似乎都有话说,兰清秋率先说:“我先走了。” 她没叫他淮安,那亲密的称呼,好像太久没叫,已经叫不出来了。 许淮安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摆摆手:“你开车小心点。” 两人就这样告别了,进了彼此的车。 车行驶了一段,在一个路口分别驶向不同的路,就像他们曾经的关系,他们曾是最亲密的爱人,陪过彼此,最后还是分道扬镳了。 兰清秋一个人开车,起初还很平静,后面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悲凉像无处不入的风钻了进来,钻进她的每个毛孔,一直凉到她心里。兰清秋把车停到路边,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像要把这几年的愤怒委屈无助全部哭出来了。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活成一个身份,活得不像自己?为了许淮安吗? 为了他,她忙于生意,连女儿都不甚在意,连父亲疏于照顾,可他呢,这么多年,换来他一句,他有时候想起她,觉得有些对不起? 好!真好!这么多年,她终于等来了他一句对不起,他终于觉得他错了。 可终于等到她等到这句话,她却发现,她已经不在意了,她不要了,她早已不为他悲喜了。 她以为,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要是许淮安回头,她会狠狠地折磨他,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最后要么让他走,要么原谅他。 但今天她发现,她不在意了,原来,她早已无所谓了。 她却这么傻,为这个人蹉跎了二十多年,差点赔上一辈子。 兰清秋哭,哭自己的青春,哭自己的时光,她本可以活得好好的,本可以重新开始的,而不是像现在,拥有一切,却一个人守着,无人分享。 兰清秋哭了很久,把二十多年积累的眼泪都流光。 哭完后,眼睛肿了,有些疼,不过神清气爽,她发动了车,再次汇入车流,觉得眼前的路豁然开朗了。 她很想打个电话给阿诺,叫她快点生个孙子,小宝宝软软胖胖的,多可爱啊! 许诺并不知道父亲的变故,她忙着婚礼。 不弄不清楚,原来有好多事要做,拍婚纱照,定礼服,婚礼有什么花……大事小事都要操心,况且还有一个吹毛求疵的莫铖,他简直比自己变态,什么都要力求完美。 第N次否定了婚礼策划公司的方案之后,许诺有气无力。 “其实你是处女座吧?” “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比处女座还讨厌?”许诺要哭了。 莫铖觉得有必要端正下许诺的态度,他严肃地说:“我们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当然不能马虎!” 许诺在心里想,其实她也算结过一次,在梦里。想起那个梦,她还是心有余悸,所以总是有些焦虑,一切都太好了,美得像那场梦,她也有些患得患失了。 莫铖注意到了,问:“怎么?累了?” “有点。” 莫铖马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有些自责地说:“我就是想,什么都给你最好的。” 许诺心一暖,蓦地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没必要,有什么好怕,莫铖在呢。她没再说什么,继续看婚礼菜单。 莫铖却紧张了:“怎么不说话?” 许诺笑了,凑过去,在他耳边说:“笨,你就是最好的!” 有了他,她还要什么最好的,有他,就够了。 莫铖也笑了,在底下拉住她的手。 对我来说,你也是最好的。 婚礼的事宜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莫铖和许诺挨个给朋友发请帖,去请赵亦树时,莫铖特别得瑟特别热情地说:“亦哥,你一定要来。” “阿诺的婚礼,我一定会到。”赵亦树云淡风轻道,依旧清风明月的清俊。 他这么坦然,倒显得莫铖小气了。 赵亦树对许诺说:“阿诺,我很开心你能幸福,你向我证明了一件事的存在。” “什么?” “爱情是存在的,而且可以很美好。” 两人都笑了,许诺诚恳地说:“亦树,希望有一天,你也给我发请帖。” “会有吗?”赵亦树淡淡地笑了,没再说什么。 他们还要去给别的朋友送请帖,赵亦树看着他们离去,替阿诺高兴,又有些酸涩。 他还记得,多年前,那个在长留公园趴在长椅痛哭的小女孩。 那时候,许诺很小,有很多眼泪,身上总带着些青青紫紫的伤,她妈妈打的。他看到她,就像看到同类,没人爱,还会被伤害,他求妈妈抱抱他,妈妈却给他买了只猫,说猫也很软很暖。 他虽然给猫取名“软软”,但满心怨念,他告诉阿诺,伤害是很正常的事,你要习惯。 如今,她终于找到她的欢喜和挚爱,他却还是画地为牢,困在自己画的圈子里。 赵亦树回想起他们的点点滴滴,小时候的不告而别,大学时重逢,她快哭了的模样,后来,她去探监,她蹲在地上哭说“不爱他”,再后来,她求自己催眠她,说她一直渴望拥有明亮温暖的人生…… 他想,有个人陪着,一起走这人间一趟,也挺好的。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爱情,他应该……不会有吧。 活不久,而且眼睛也快看不到了。 许诺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最好的朋友对她心动过。 她和莫铖继续幸福地发请帖,去请柯以寒和米杨,米杨当然是伴娘。 米杨强烈要求莫铖给自己包一个大红包:“要不是我,你们能修成正果?” “要不是我,你们能修成正果?”他指的是柯以寒和米杨。 柯以寒没说什么,米杨倒不好意思了。 “老大,我们就是单纯的室友!” “这么单纯?” “就这么单纯!” 许诺没让他们继续拌嘴,她拉着米杨,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来成立工作室。 没错,莫家父子和好了,她现在可以有钱任性了。许诺想反正都是做设计,干脆成立一个工作室算了。 莫铖说很好,也很赞成,反正现在许诺说什么,他都是“老婆真棒,老婆棒棒哒”! 婚礼前夕,他们还去了趟雪城。 还是那间小木屋,还是漫天大雪,许诺红着脸,把莫铖那本写满“我想你”的日记递给他。 “看最后一页。” 莫铖打开,是许诺的字迹。 我也想你,我爱你。 莫铖,一辈子。 好吗? 莫铖的眼睛湿润了,他点了点头:“好。”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的最初,满天飞舞的雪花中,莫铖给许诺戴上戒指,最早的那枚。 他没丢,他一直放着,因为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遇再相爱,然后永远在一起。 雪纷纷扬扬地落,年轻的男女紧紧相拥。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说分离,这一次真的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这一次,是真的一辈子了。 对了,婚礼前,许诺到底还是叫了莫铖老公。 在床上。 很甜蜜,带着泪,红着脸。 不过,这声老公之后,莫铖又被家暴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总之,他们没有失去彼此。 我终于失去了你,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相遇。 从此,有了你,人生再无遗憾,也不会再失去。 (全书完) 第54章后记 每写完一部长篇,我最喜欢就是写后记。 唯独写完《失去2》,却迟迟没想动笔,不是不喜欢这篇文,而是写的时候,几乎耗尽了我大半的情绪和精力,就算完稿一个月后,再来写后记,仍觉得没缓过来。 莫铖许诺,这一次,他们终于尘埃落定了。 阳光篇,我没有失约。 我写文,很喜欢留开放性结局,之前的《海未眠》《蜗牛》,我都做了写第二部的打算,结果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写成。想来,很是对不起大家,还好,这次《我终于失去了你》,终于画了一个圆。 写这篇文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写一个浑身是刺的女孩,还有怀念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很亲的人,有像佛陀那样又大又圆的耳垂,这种耳垂相术上说会长寿,但他早逝。他是个大男人,却打耳洞,戴耳环,对,不是耳钉,是耳环。 年代久远,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打耳洞戴耳环,可能是以前的风俗,我也没见过,就听妈妈提过一句,然后记住了。 所以,我让莫铖打耳洞,戴耳戒。 我本人并不喜欢男人太过花哨,之所以有这么张扬的设定,因为他。 因为他有,不喜欢的也变成一件浪漫的事。 这个人,我写过他,却很不愿意跟人讲他。我是个很吝啬于分享自己情感的人,因为感觉说了,就淡了,那个人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我要把他藏起来,藏到只有我可以看到的地方,我一个人偷偷想念。 可我忍不住把他写进我的字里行间,忍不住想他。 这个人,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久到我不愿意去算那冰冷的数字。 因为他的离开,生活很多寻常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他常买给我们吃的章鱼丸子,买来已经来不及的救心丸,还有,他打过耳洞……这样的小事,谁会在意,但一个思念他又在写文的孙女,会把点滴拆开,揉进她的故事里。 这是她的故事,又不是她的故事。 她只是讲了一个故事,倾注了她的感情。 这个故事讲完了,以后她大概不会再讲关于他的事,因为她就是这么小气。 所以,莫铖和许诺,就这样,我相信,他们会一直幸福的。 另外,看完爱上莫铖的,记得跟我说。写第二部时,我很喜欢莫铖,已经疯狂爱上他。 我对他特别残忍,对他失去许诺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吝啬到几乎没有用任何文字去描述,只通过旁人的口中,简单的两字,“很苦”。他活着的每一天,都背负着亲手害死至爱的痛苦。 从此,冬夜来临,雪花飘落,无意间看到一朵白玫瑰,他都会起他失去过一个人,一个离开时依旧说爱他的人。 我没写出来,甚至连最后想写个那三年番外的想法都放弃了,我,不忍下笔。 这三年的空白,留给大家想象。 我们约好下个故事见! PS:有人想看赵亦树的故事吗? 麦九 2015年11月22日 第55章楔子 献给不再让你孤单的那个人 很久很久前,他和她一起看过一部老电影。 电影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的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他觉得他就是那种没有脚的鸟,一直飞,飞在漆黑的海上,飞在无边的黑夜,累了,就睡在风里,一生无依,没有归宿,也没有归期。 她呢,没法感动他,只能砍掉自己的双脚,和他一样,做一只没有脚的鸟,陪他一起飞,或许此生不得歇,但总是相伴的,不再让他那么孤单。 第56章我怕再不去,他要看不见我了 赵亦树在许诺的婚礼之后,去了趟医院,拿复诊报告。 情况并不理想,最坏的结果就是失明,看不见。 赵亦树合上复诊报告,问:“我的眼睛是不是很不好?” 语气轻松得像别人的事。 周雅智有些尴尬,病人比主治医生还淡定,让他满腔苦口婆心感人肺腑的一席话都没机会说,他点点头,恨铁不成钢地说:“对,你离瞎不远了!” 赵亦树笑笑,没往心里去。 他们认识多年,从赵亦树来白城,从周雅智从一个小实习生到变成主任医生,他们一直有接触,既是医生病人,也是很要好的朋友,熟得都快相看两生厌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赵亦树起身:“有空出来,我请你吃饭。” 周雅智也站起来,凑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问:“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赵亦树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我要养条狗,最好是导盲犬。” “你——”周雅智气得脸都白了,咬牙切齿地说,“我是叫你找个人陪你!” 赵亦树转头,瞥了他一眼,很轻地笑了下,带着点嘲弄,说:“狗比人好。” 周雅智竟不在如何反驳,他挫败地摆摆手:“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赵亦树笑笑,向他告辞。 周雅智这人呢,其实长得不符合医生的主流长相,娃娃脸,一副青葱翠绿能掐出水的样子,就算再装老成,还是嫩,发火也没有什么威严,就算有点毒舌,也是心软脸皮薄,所以总是被他欺负。 但有句话,赵亦树是真的这样想,狗比人好,狗乖,忠诚,聪明,你对它好,它就跟着你,多简单的关系。 赵亦树走向医院的停车场,自从发现视力变差之后,他就请了司机。 他坐进去,身旁放着一束很精致的捧花,新娘捧花,绿色的绸带扎着饱满洁白的白玫瑰,很美。 这是许诺今天特意给他的,听说接到新娘捧花的人,都能得到祝福。 她没说什么,但赵亦树懂她的意思,她祝福他。 可她祝福的是世上最难最奢侈的事。 赵亦树离开医院,他想着,哪里有导盲犬。 他早已习惯孑然一身。 他不知道,有个女孩一直默默地看着他。 直到他走了,她才转身去了周雅智的办公室。 女孩看到赵亦树没带走的复诊报告,眉皱了起来。 周雅智愤愤不平地说:“他还是老样子,我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下他在想什么。” 女孩轻轻笑了,赵亦树本身就是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他就是研究人在想什么的。 她还很年轻,却显得有些严肃,这会儿一笑,才从唇边逸出点笑意,眉眼都温柔了不少,似乎想到那个人,她才是软的。 她抬头,说:“我想去找他。” “不躲起来了?”周雅智眼睛亮了。 女孩点头,看着窗外:“我怕再不去,他要看不见我了。” 赵亦树对这些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这天,他下班照常回家,车子驶到门口,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孩,身边蹲着一条狗。 他住的是别墅,白城的老楼盘,环境比较幽静,小洋楼配一个院子,每套别墅隔着一段距离,有独立的大门,主干道种满郁郁葱葱的大树,很好的保护隐私。 女孩就站在大门边,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大很温暖的橘红色毛衣,手插在裤袋上,斜斜靠在门柱上,听到声音,立马看过来。 赵亦树一眼就看到女孩期盼的眼睛和利落的短发,一瞬间,竟有些不真实和不知所措。 袅袅…… 他有些重影,过去的画面和现在重叠起来。 他认识她,确切地说曾经他们很熟悉,甚至非常亲密。 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在门口等着,蹲着或靠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到他出现,眼睛就亮了,飞奔过来,神采飞扬。 如今她似乎不那么爱笑,头发也剪短了,不像过去,跑过来时,快活得长发都要飞起来。 女孩快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 赵亦树叫司机把车开进去,下车,也看着她。 看清她的刹那,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一样了。 相对于他的平静,女孩显得很激动,看到他眼圈一下子红了,又很克制地忍住,只是红着眼,眼眶慢慢变湿润了。 明明快要哭又生生忍着的样子,她并不开口,只看着他。 赵亦树并不是不懂交际的人,此时却不知说什么,错过她,去看乖乖坐着的狗,有些局促地说:“进来吧。” 连名字都没说。 洛袅袅跟着他进去,院子没什么变,小花园依旧打理得很好,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爬行架,小秋千都还在,那棵冬樱花长高了不少,已开了满树的花,落了一地的粉。 进了屋,镶着洁白羽毛的相框还在,养着小金鱼的鱼缸仍摆在老位置,几条小金鱼游来游去,还是差不多的颜色,洛袅袅却清楚,一定不是原来那几条。 赵亦树去倒水,出来看到她牵着狗,看着金鱼发呆。 他没说什么,把水杯递过去,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寒喧。 寒喧?也对,多年未见,他和她之间也只剩寒喧。 这样想,赵亦树轻松多了,笑着说:“好多年没见了,难为你还记得这里。” 真是客气又讨厌的客套话,洛袅袅没接他的话,反而抬头仔细看他的眼睛。 赵亦树的眼睛长得很好,笑起来如新月微勾,冷起来春寒料峭,此时视网膜里有小小的出血点,看起来就像熬夜过度的红血丝。 洛袅袅很清楚再下去会怎样,她一点都不想那种恐怖的境况出现在赵亦树的眼睛上,可她阻止不了。 她喝了口水,垂着眼睑:“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这里。” 连嗓音也不一样了,以前她笑起来甜,声音也甜,现在如山间水,很清脆也很清醒。 赵亦树还要说什么,洛袅袅直接打断他:“别找话跟我寒喧。” 这下赵亦树没说话了,不让他寒喧,他怎么待客,他只得蹲下来看那只大狗,狗真乖,一身黝黑发亮的毛,眼睛也是黑的,一副憨傻样。 拉布拉多犬,身上还套着牵引带,一看就知道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导盲犬。 赵亦树喜欢狗,狗的体温偏高,摸着很暖和。 “它叫暖暖,暖和的暖。”洛袅袅也蹲下来,摸摸狗的大脑袋,“暖暖,这是赵亦树,打个招呼。” “汪~”暖暖配合地叫了一声。 赵亦树摸狗的动作一滞,他养过一只猫,也是黑色,叫软软。 他突然明白她的来意,她肯定知道他的眼睛眼底病变了。 他又逗了会儿狗,站起来:“挺晚的。” 这是逐客了,洛袅袅没说话,看了下时钟,她等他一天,他只肯应付她十七分钟。 赵亦树打电话叫司机过来,车来了,他给她开车门:“回去吧,袅袅。”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说的却是赶人的话。 这么多年,就等来这样一句。 洛袅袅没说话,眼睛又红了。 她牵着狗,没上车,径自往外走。 赵亦树愣了下,追过去:“王叔会送你回去。” “不用,”洛袅袅昂着头很骄傲地说,“我不坐没有你的车。” “……”赵亦树一愣,反应过来,冷着脸说,“随便你。” 他走回去,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女孩牵着狗往前走,倔强的身影像极少女时期的她,也是这样固执,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他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快消失在斜坡,她会走回去的,她一向任性。 罢了,赵亦树终究还是不忍,坐上车叫司机追过去。 这次她肯上车了,笑容狡黠,很是得意。 赵亦树把她送回去,下来开车门。 洛袅袅指着身后的灯火,说:“我住这里。” “和我没关系。”赵亦树冷淡地说。 他这么说,显得很无礼。洛袅袅却很高兴,别人不清楚,她却明白,赵亦树只对在乎的人刻薄。她继续说:“明天我还去找你。” “别来了,”赵亦树抬头,盯着她,眼神很冷,“你知道我不想见你。” 说罢,他没看她,直接进车,车飞快驶出去,但后视镜还是清楚地映出,牵着狗的女孩孤零零站在原地,越来越远,却哀伤得那么明显。 赵亦树别过脸,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多年未见,其实他可以对她温柔亲切些,今天看到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可他不想。 他今天对袅袅很不好,说了刻薄的话,但有句话是真的,他不想见她。 因为她,总能让他想起很多事,想起那些可悲的过去,他只是个影子。 第57章别人只看到一个眼神温和笑容和煦的俊秀少年 赵亦树很不愿意回忆过去。 每次想起过去,就像打开一个老丑的伤疤,看伤口好了没有。 可今天,他一个人回到别墅,静静吃饭时,那些巨大的孤寂还是像不断上涌的海水一波波袭来,最终将他淹没。他没忘记,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 他记得,他被寄养在一座很南很南的南方小城,经常很想一个住在很北很北的人。 他那么想她,又不能去找她,那时候,他很傻,有些天真,看到什么都相信。书上说,鸽子能传信,他就养了一群白鸽,每天往鸽子腿上绑些小纸条。 可鸽子是比他还恋家的鸟儿,早上飞出去,晚上飞回来,腿上仍绑着他的小纸条。 信鸽是要训练的,他不懂训练,也不想找人帮忙,所以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晚上,他解开那些寄不出去的信,慢慢地撕成很碎很碎的小纸片,往楼下扔。 碎纸片纷纷扬扬往下落,这样做的次数多了,他的思念仿佛也被撕碎,散落在风中,变成越来越轻。 后来,他没那么想她,也没那么期盼。 赵亦树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世俗称他这样身世的小孩为“私生子”。 当然,他不是一开始这样聪明清楚的,他是经历了很多事后,才懂的。 比如小时候,他问养他的阿姨,“为什么大哥和小妹都叫你妈妈,我只能叫你阿姨,我可以叫你妈妈吗?”,阿姨神色为难。 比如他七岁被确诊患上1型糖尿病,妈妈赶回来看她,指责阿姨收了一大笔钱,为什么还让她的儿子得了这种治不好的病,阿姨当面没说什么,妈妈走后,他听到她在背后说,“宋眉有什么资格骂我,要不是我替她养儿子,这个野种早死了,她负过责任吗?会生不会养”…… 野种,赵亦树在很久以后,才懂得这个词的意思。 那时,小春城还没发展起来,邓家住上最新的小区,买了大房子,有车有房,全靠北方宋家的支持,还有宋眉每月寄过来的高额抚养费,可阿姨还是觉得他是个野种。 赵亦树觉得委屈,但也就如此。如果这也受伤,那能让他受伤的事太多了,他要计较起来,能千疮百孔了。 十四岁前,赵亦树被寄养在小春城一户姓邓的小家庭里。 邓家有一对儿女,大哥邓怡安大他几个月,妹妹邓怡宁小他两岁,赵亦树叫他们大哥、小妹。邓家对外宣称,赵亦树是亲戚的小孩,寄养在他家。 赵亦树知道,他有个妈妈,叫宋眉,在北方赚钱养他,有空会过来看他,至于爸爸,妈妈从来没说过,他也不敢问。 邓家兄妹一起长大,大哥爱闹,小妹爱哭,三个人走在一起,最常被夸奖的就是赵亦树,他长得俊俏,又懂事,学习也好,很招叔叔阿姨们喜欢。 很招人喜欢的赵亦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把他带到身边,每次来见他,也是行程匆匆,来了就走,看他的眼神总有些飘忽不定,有时甚至会闪现些厌恶。 不过就算这样,赵亦树还是很想妈妈,盼着她来。 妈妈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小春城没有的东西,会检查他的成绩,给他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就算那些东西最后大多会被阿姨拿走分给大哥和小妹,就算检查成绩时像完成任务,就算他钢琴已经在考级,小提琴也拉得很好,妈妈从来没听过他弹过一曲……但他还是很期盼她,只有她来了,他才觉得自己不是大哥口中的“没人要”。 邓怡安很皮,阿姨每次骂他,都会拿赵亦树和他对比。 “你看看你,你哪一点比得上你弟弟?” 邓怡安不服气,不过他斗不到他妈,他过来挑衅赵亦树。 “你再好又怎样,还不是没人要!” “你妈多久没来了?” 正在练琴的赵亦树弹错了一个音,起来和他打了一架。 邓怡安一般打不过他,因为这时候,邓怡宁会跑过来,用小拳头拼命地揍自己的亲哥,边揍边喊。 “大哥你又欺负二哥!” “妈,大哥又在欺负二哥了!” 很怕阿姨的邓怡安只得认输,跑了出去。 赵亦树觉得有点烦,琴练不下去,他去阳台坐坐,邓怡宁跟在后面,扒着门,扎着两个羊角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她在起腮腺炎,左脸肿了起来,贴着黑黑的药,不敢过来,因为妈妈说,腮腺炎会传染的,叫她躲起来,别传染给两个哥哥。 邓怡宁像贴心小棉袄般可爱,赵亦树招招手:“小妹,过来。” 邓怡宁指着左脸,摆手说:“不行,妈妈说会传染。” “没事,二哥不怕,过来我陪你玩。”赵亦树知道,小妹这几天闷坏了。 邓怡宁很高兴地跑过去,全家人她最喜欢二哥。 赵亦树料不到,就是腮腺炎这样的小病,让他患上1型糖尿病。 他被小妹染上了腮腺炎,没几天突然晕倒,送进医院抢救,昏迷了三天,醒来确诊1型糖尿病,失去了胰岛素自造功能,一辈子治不好。 邓家人说不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可能多上心,疏忽了。赵亦树乖巧懂事,可他再乖,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何况他早学会了不给叔叔阿姨添麻烦,平时有什么都忍着。 就这样莫名其妙得了病,邓家人全推到是他体质弱,赵亦树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他那时也没把生病当回事。 他只记得,妈妈过来看他,那是她第一次陪他那么久。 赵亦树长那么大,妈妈对他没那么好过,她风尘仆仆赶来,抱着他哭,说对不起他,说她不是个好妈妈,还说,要带他一起走。 那时,在赵亦树眼里,妈妈是多矜贵美丽的女子,优雅得像书上的圣母玛利亚,却为他哭成一个泪人。 他第一次感到妈妈是很在乎很疼他的,赵亦树高兴坏了,他在妈妈怀里,哭得像个傻子,心里幸福极了。 可惜,那也仅限刚开始,没几天,妈妈恢复平日清醒冷淡的样子,从母亲变成宋眉了。 她在医院照顾了赵亦树几天,学了怎么打胰岛素。 她很聪明,觉得很快,学会了就来教他怎么打针,怎么测血糖,列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打印出来叫他背下来。 妈妈对他很好很细心,赵亦树却隐隐不安,妈妈好像忘了,她说要带他一起走。 果然,接下来,妈妈提也没提这件事。 她最后一次教赵亦树打胰岛素针,看着他不大的手握着针筒对着稚嫩的皮肤扎下去,虽然颤抖着,可还是做得不错。赵亦树和她一样,也很聪明。 宋眉松了口气,说:“做得很好,以后也这样,一天三针。” 她又说了些要注意的事项,越说赵亦树越不安,他问:“妈,你不是要带我走吗?” 还在滔滔不绝的宋眉,像被点了哑穴,她看着赵亦树:“亦树,我——” 她似乎想说什么,编一个很好的理由或借口,但终究还是实话实说:“亦树,妈妈结婚了。” “结婚?”赵亦树想不明白,脱口而出,“和爸爸吗?” “谁说你有爸爸?”宋眉突然拔高音量,精致的脸一下子扭曲了,握着赵亦树肩膀的手用力地抓下去,嗓音尖厉,“谁跟你说你有爸爸?你没有爸爸!” 眼里全是仇恨,看赵亦树就像看一个憎恨可恶的人。 好久,宋眉才平静下来,有些歉意地看着吓坏的儿子。不过她没说什么。她站起来看着窗外,背影看起来很疲倦,好一会儿,她才坐回床边,回答刚才赵亦树的问题:“不是,和别人。” “哦。”赵亦树应了一声,他不敢再问了。 他低头,看到宋眉手指多出的钻戒,其实妈妈来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她抱着他哭,他跟着她哭,眼泪落在戒指上,晶莹剔透,那时,他觉得美极了。 宋眉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讲,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抱着赵亦树,把他搂在怀里,声音听起来很累:“亦树,很多事,妈妈不告诉你,是觉得和你没关系。妈妈只希望你简单地生活,好好学习,别想那么多。” 你结婚了,和谁结婚,也和我没关系吗? 赵亦树不明白,他低着头,没说话。 因为她什么都不说,后来,他变成和她一样,什么也不说了。 宋眉又要走了,她收拾行李,赵亦树低头玩游戏机,好像他不在乎。 事实上,他确实有一点无所谓,甚至有些恨宋眉。他病得要死了,她还是来了又走,走吧,永远不要回来,可能很快就和新丈夫有了新孩子。 可他抬头,看到宋眉挽起袖子露出的胳膊有好几个针眼,又愣住,她不是天才,是在身上练习才那么快学会了注射。 那一瞬间,赵亦树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母亲。 分别时,他搂着她,哽咽地说:“妈妈,你要来看我,我好想你。” 真的,他好想她,后来他绑在白鸽腿上的小纸条,也无非这几个字。 妈妈,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宋眉又一次走了。 临走前,她给他请了个护士,帮他注射胰岛素测血糖,但没多久,赵亦树就能独立做好。宋眉说过,这病是一辈子的,不能依赖别人,早晚要自己来。 只是每天拿着扎,精准地扎进去,赵亦树都会想,妈妈会不会有一点心疼他。 因为赵亦树的病,邓家过了一段小心翼翼的日子。 邓怡安不再和他打架了,阿姨也按照医嘱,该吃的不该吃的都很注意,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像怕得罪他,糖尿病的饭菜那么难吃,邓怡安吃了几天,也只是臭着脸,不敢抱怨。 赵亦树还是找了个机会,跟阿姨说,别太忌讳了,做大家喜欢,他可以少吃点或者不吃。 阿姨很高兴,不到半个月,生活恢复如常,除了赵亦树走到哪都要带着注射器。 他很少麻烦别人,私底下他听阿姨跟叔叔说,“这孩子早熟得像个怪物”。 怪物?赵亦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怪物。 每天他跟邓怡安一起上学,大哥都那么开心,而他,笑着时,并不是真的快乐。 再大一点,赵亦树在书上看到鸽子能传信,在顶楼的天台养了群白鸽。 他把每只白鸽都养得很漂亮,羽翼丰满,洁白如雪,盘旋在空中,像飞翔的音符。他经常跑到顶楼练小提琴,累了,就喂鸽子,写寄不出去的信。 小妹跑来陪他,坐在小板凳上,双手合成花骨朵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邓怡安觉得小女孩烦,不带她玩,赵亦树却和小妹很好。他教她写字,他在邓家时,小妹的功课都是他辅导的,从来没掉过前三,他还教小妹弹琴,说好一起四手联弹。 阿姨对他算好的,可这好是宋眉拿高昂的抚养费换来的,小妹不一样,她不懂二哥是寄养的,不是亲生的,她喜欢自己。 他们总在一起,一起玩,一起给鸽子取名字,大白,大大白,小白,小小白,很多傻乎乎的名字。 因为有她,赵亦树快乐了很多,忘了很多事,比如他妈妈已经很久很久没来看他,她像忘了他,忘了小春城还有个儿子。 十二岁,赵亦树第一次酮症酸中毒,又一次进了抢救室,宋眉回来看他。 那时,他们已经快一年没见,宋眉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儿子,告诉一件他一直很想知道的事。 他生父叫赵树,是个乐队指挥,已婚,和别的女人,有个小他没几个月的儿子,叫赵熠然,名字是闪烁发光的意思,本人也很聪明优秀。 赵亦树又问了个蠢问题:“他为什么不和你结婚?” “他不爱我。”宋眉说这句话时,有种死气沉沉的认命感,她很奇怪地看了一眼赵亦树,“我以为有你,他会和我结婚。” 所以,我生出来,就是为绑住你爱的人,绑不住,这个孩子就可以放在看不到的地方,不闻不问? 赵树?赵亦树? 他和他只差一个字,可她很爱他,很厌恶自己。 “我和他像不像?”赵亦树又问。 宋眉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很像,不过他不认你。” 她又接着说:“你出生时,我抱你去找他,他看你一眼都不愿意。” 赵亦树低下头,没再问了,但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妈妈在意他的成绩,因为赵树的儿子很优秀,她不想自己的儿子输给他,因为赵树是个乐队指挥,所以她给自己报那么多声乐兴趣班,请名师教他,这一切不是因为在乎他,只因为他是很像赵树的赵亦树。 或许,妈妈看着他,想的也是赵树,所以对自己好,又不想见自己。 晚上,赵亦树看着镜中的少年,眉清目秀,神色温和,他长得一张人见人夸的脸,可——这张脸到底有多像赵树? “哐”的一声,赵亦树砸碎了洗手间的镜子,碎片割破他的手,血流了一地。 宋眉进来,吓坏了,和服务员一起送他去医院。 她每次来,从不住邓家,在酒店开间很大的套房,接赵亦树过来一起住几天。 赵亦树不言不语,任医生处理伤口,用镊子夹陷在肉里的小碎渣,血肉模糊,他用拳头砸的,毫无知觉地砸了很多下。 宋眉很失望,神色苍白,眼瞳涣散。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失控,他一直让她放心,就算得了病,那么小就会照顾自己,现在长这么大,却开始任性。 她愤愤不平,焦虑不安,在走廊走来走去,想到什么就说一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已经十二岁了,你还以为你是个小孩吗?” “砸镜子有什么用,受伤的还不是自己?” “我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赵亦树沉默着任她骂,没反驳一句,他越这样,宋眉越气愤,她突然停下来,颤抖地问。 “赵亦树,有我这样的妈,再听说有那样的爸,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亦树不回答,宋眉神经质地抓着他,急促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已经在心里骂我?” “是!”赵亦树猛地站起来,怒吼着,“我恨你们!” 他一点不想有个不认他的爸,他不想姓赵,不想有这样一个恶心的名字! 妈妈连个姓都不肯给他,他不明白,妈妈到底是疼他,还是恨他,还是只把他当成赵树的影子? “我早就知道是这样!”宋眉听到肯定回答,反而不气了,冷着一张脸,有些嘲笑很厌恶地说,“你也别觉得委屈,我才是对你们失望透了!大的小的都是来要我的命!” 那晚,医生包扎好,宋眉带赵亦树回酒店。 她没管他,急匆匆地走在前面,也不叫车,就一直像个疯子地往前走。 她走得很快,赵亦树都快有些追不上,追着追着,赵亦树看着母亲越来越远的背影,突然有些害怕,妈妈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已经有个不认他的爸,不能再没有妈妈了,不然,他真的什么亲人都没有。 小妹和他玩得再好,也是邓怡安的妹妹,阿姨的女儿,她不属于他,只有妈妈是他的妈妈,他的亲人。 他追过去,喘着气,带着哭腔小声说:“妈,我错了。” 他向母亲道歉,虽然他并不觉得他有什么错,他就想不让妈妈那么生气。 宋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一脸怒容。 赵亦树大着胆子去拉她的手,妈妈的手很凉很冷,他小心翼翼地牵着,跟得很吃力。 宋眉放慢了脚步,赵亦树握着妈妈冰凉的手,心里难过极了。他伤口的麻药退了,开始疼了,钻心的疼,一波一波地袭来。赵亦树觉得委屈,很受伤,他疼得有些想哭,脆弱不安,哽咽地问:“妈妈,我手疼,你抱抱我好吗?” 宋眉停下来,四周很黑,可她还是能看清儿子伤心的脸,眼里全是泪光。 宋眉心一软,几乎要俯下身来,但蓦地有束光照了过来,照在赵亦树脸上,眉清目秀,悲伤不已,他真的是个很好看的小孩。就在这一刻,宋眉不知想到什么,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妈——” 宋眉没有回头,赵亦树站在原地,看着妈妈越走越远,他哭了,他只想妈妈抱抱他而已,他的手真的很疼,他真的只想她抱一抱他,他真的很伤心。 那晚,赵亦树自己走回去。 宋眉先到酒店,给他开的门,看着他,冷冷地说:“知道错了吗?你都不爱惜自己,别人哪会在意你?” 赵亦树点头,衣服都没脱,爬到床上去,他可能觉得委屈,传来他躲在被子里呜呜的哭声,断断续续,哭了很久。 那是赵亦树最后一次像小孩的时候,后来,他彻底变成阿姨口中说的“早熟的怪物”。这次之后,他没在宋眉面前哭过,也没再问过他生父的事。 宋眉第二天就走了。 或许,她也觉得昨晚对儿子太过分了,临走前,她带赵亦树去宠物店,给他买了只猫,很小,通身乌黑,绿色的眼睛。 宋眉说:“妈妈不能常来,让它陪陪你。” 语气如常,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大人最擅长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宋眉举着猫:“亦树,你看,软软的。” 赵亦树提着笼子,面无表情地说:“妈妈再见。” 他再也不会像以前每次离别那样,抱着她,有点撒娇地说“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好想你”这样的话了。 赵亦树把猫带回邓家,丢在一旁,爱理不理。小妹很喜欢,问猫咪叫什么名字,阿姨又开始碎碎念,说把她这里当什么了,养了一群鸽子吵死了,害她一天到晚被邻居投诉,现在又弄只猫,到处掉毛,还不是都得她来打扫。 赵亦树用力地合上琴盖,发出好大的声响。 阿姨吓了一跳,赵亦树微笑地说:“阿姨,小妹不是还缺架钢琴吗,我以后不练了,这架给小妹。” “这孩子说什么话?” “真的,我不练了,功课太多。” “这,这怎么好意思?” 赵亦树笑笑,去抱猫,猫一点都不怕生,蹭蹭他的手心,又软又暖,他有点喜欢它了。 他带猫去顶楼,小妹跟在他身边,皱着小脸:“二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赵亦树抱着猫,软软的,他问:“小妹,我们叫它软软,好不好?” “好啊!”小妹高兴地点头。 除了养鸽子,赵亦树又多了项活动,遛猫。 他带软软去长留公园,不能去顶楼,软软总想扑鸽子,他怕它不小心掉下去。 他去长留公园,不是因为景色好,而是因为它的名字,长留。 他想,这一定是一个伤心人取的,只有留不住才会取这样的名字。 他在公园遇见一个叫许诺的女孩,她爸妈在闹离婚,她妈妈和丈夫吵完总打她出气。 赵亦树看着她身上的伤,那一年,他清楚地发现,他变得越来越像个怪物,只有痛苦能抚慰到他,他憎恨所有人的幸福,而许诺,和他一样,是不快乐的。 他告诉许诺,你要习惯,习惯世间给你的伤害。 他们成了不怎么说话却互相陪伴的朋友,许诺问过他的名字,赵亦树不告诉她,云淡风轻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只有心里清楚,他恨这个名字! 他有很多的恨,有很多的怨,可他不知道怪谁,怨谁,最后只能恨自己,恨他的出生,恨他的脸,恨他的名字,恨到连告诉别人他的名字都不愿意。 赵亦树不懂怎么去释放他的恨,只能压抑着,压抑出一个外表钟灵毓秀内心扭曲不安的怪物来。 当然,没人发现他是个怪物。 当他拖着拖鞋,穿着衬衫,肩上趴着一只绿眼睛的小黑猫,慢慢地走在路上,别人只看到一个眼神温和笑容和煦的俊秀少年。 第58章他只要一眼,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 宋眉再出现在小春城,在两年后。 这一次,她告诉赵亦树,她离婚了,要带他去白城,她结婚这几年,一直没再要孩子。 赵亦树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就去收行李,向邓家人告别。 其实没什么要收的,他把电脑游戏机给邓怡安,钢琴留给了小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他的鸽子,虽然它们一次也没寄出信,但养了这么多年,他每天都要去看它们,他爱极了鸽子在空中飞翔的样子,像白色的精灵,很自由。 赵亦树去顶楼,小妹跟上去。 他们静静坐了一会儿,小妹开始哭:“其实我知道,你根本不想住我家,我们对你一点都不好,妈妈总抢你妈买给你的东西,她还偷你的鸽子,炖汤给大哥喝,大哥总欺负你……” 她十二岁了,长大了,开始懂二哥是寄养的。 赵亦树没说话,他们偎依着,像两只交颈相依的小鸽子。 他可以说很多话来安慰她,但不想骗小妹。 他们呆到邓怡安来催他,宋眉说,得走了。 宋眉正在客厅里跟叔叔阿姨寒暄,跟着他进房间。 赵亦树没什么行李,就一把小提琴,一只猫,宋眉问:“你的钢琴不带走?” “我已经两年没碰钢琴了。”赵亦树淡淡说,自从那天说不练,他就没再碰过琴。 宋眉没再说什么,她看着儿子,他长得真快,十四岁,已经和她一样高了,穿着宽松的衬衫,眉眼清俊,神色淡然。 邓家人送他们,赵亦树向叔叔阿姨诚挚地道谢。 到底一起住了十几年,都有些伤感,邓怡安眼睛红了,小妹抓他的衣角,不肯放手,脸上的泪迹还没干。 赵亦树弯腰,抱住她,说:“小妹,你要好好练琴,以后咱们要四手联弹的。” 小妹没说话,抽泣着,不肯让他走。 阿姨来拉她,赵亦树摇头,他抱着她,小妹真温暖,连笑容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会记得她的,记得他们给鸽子取的名字,记得她抱着鸽子昂头看他的模样,她那么灿烂,仿佛连她眼中的自己都是灿烂的。 最后,是小妹主动松开手。 车发动时,她追了过来,大声喊:“二哥,我会替你养大小白的,我不会让妈吃了它们的,我会一直养着,一只都不会少……” 赵亦树透过后视镜,看到小妹拼命追着,边追边哭,直到再也看不到。 他别过脸,宋眉说:“以后可以回来看她。” 赵亦树摸摸软软,没说话。 小妹很快会长大的,长大后就会忘了他。 和小春城相比,白城是座太大的现代化都市。 来白城第一件事,宋眉带赵亦树去医院安了胰岛素泵,一件类似MP3的东西,和身体连着一根管,持续供给身体需要的胰岛素,比以前方便多了。 也是这一年,赵亦树认识了周雅智。 他那时还是个实习医生,满头大汗对他说:“别怕,不疼的。” 明明他比自己还紧张,赵亦树微笑地看他:“我不怕疼。” 第二件事就是,宋眉开车带赵亦树去听了一场演奏会,在典雅大气的省剧院,她指着舞台中央的指挥,说:“这是赵树。” 他的生父。 演奏会的最后,有场加演,一个少年上台钢琴独奏。 宋眉又说:“他的儿子,赵熠然。” 赵亦树没说话,手抓着椅子,几乎要把椅子的坐垫攥下来。 赵熠然弹完,全场掌声雷动,赵树上台,拥抱了儿子,拉着他的手,向全场鞠躬致谢,追光灯打在他们身上,穿着相似中山装一大一小的男人,修长挺拔,彬彬有礼,赵树看着儿子的眼神,温暖又美好。 “他们和我们都没关系。”宋眉说,声音冷冰冰的,像雪山的寒冰,积压了上千年的寒气。 她带赵亦树离开,大家都站起来鼓掌,只有他们提前离场。 赵亦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女孩抱着一束大得夸张深桃色的满天星,向舞台走过去,估计要献花。 隔得很远,他只看到少女的背影,亭亭玉立,水蓝色连衣裙,披肩长发,长发扎着同色系的蝴蝶结。 这就是袅袅,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不过这时,还谁也不认识谁,像两粒尘埃,各自漂浮在各自的世界里。 那时,他们互不干涉地生活着,彼此都很安宁,现在也一样。 赵亦树看着镜中的自己,凑近一点,看眼底的血色,他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过去很多事,睡得不好,出血点好像更大了。 他洗了把脸,准备去跑步。 阿姨在厨房做早餐,他的生活很有规律,钟点工会固定时间来做三餐,打扫卫生,他起来,跑步,吃饭,上班,活得像个退休老干部。 赵亦树穿好跑步鞋,慢慢地跑出去,没一会儿,身边多了个有节奏的脚步声。 一身运动服的洛袅袅带着暖暖,和他并肩,脸上带着笑:“早啊,亦树。” 初晨的阳光很柔和,把她的笑容照得灿烂又柔软,就算短发的她有些陌生,可笑容依旧熟悉。她昨晚说今天会来,果然,今天又来了。 赵亦树没看她,继续跑步。 暖暖跑在前面,远远的看,他们就像幸福的一家三口,甚至有熟识的邻居路过问。 “赵医生,女朋友呀?” 洛袅袅不说话,笑盈盈的,默认的样子。 这样两三次之后,赵亦树不得不停下来,他直接问:“你跟雅智有联系?” 不然她不会突然间带着一只导盲犬出现,她肯定知道他要瞎了。 洛袅袅点头,赵亦树明白了,他的眼神有些冷。 “你又来施舍你的同情心?” “不是。” “那就是来送我狗?” 洛袅袅点头又摇头,似乎要说什么,但不知怎么开口:“我——” “洛袅袅!”赵亦树提高音量,他被她弄得有些烦了,他睡不好,精神很差,语气也不好,“你怎么回事,又突然出现?你别来了,无论是你的狗,还是你,我都不想见!这么多年没见,我们当不认识过,各过各的不是很好吗?” “不好。”洛袅袅坚决道,她一脸倔强,“认识就是认识,怎么能当不认识?” “那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说罢,赵亦树没看她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开。 洛袅袅在后面,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她也气忿了,把暖暖的牵引带扔过去,差点打中他,她在后面喊。 “赵亦树!你混蛋!” “你就会欺负我!” 赵亦树没回头,他回家,连早餐都没吃,逃也似的离开,可洛袅袅的声音还在脑中回响,带着点哭腔,可能哭了。 袅袅和小妹一样,都爱哭,而最初,他总是能把她气哭。 赵亦树记得,他第一次正面接触洛袅袅,在他来白城的一年后。 在演奏会见过生父之后,赵亦树照宋眉说的,没去找他,他们没关系。 那一年,他上学,适应新环境,交新朋友,生活过得忙碌又充实。 宋眉也很忙,她有自己的事业,她把儿子安置在别墅,配了接送的司机,请了最好的家政阿姨,想让儿子过得舒服一点,但赵亦树一上学,就报了住宿。 他们终于在同一座城市,终于住一起了,这从小盼到大的事,终于等到了,赵亦树却发现,他已不在乎了。 原来,期望也是有保质期的。 白城和小春城很不一样,太大太新太快,赵亦树用最快的速度适合这座新城市,适应老师讲课的节奏,适应同学谈话的点,他做得很好,很快就像一个土生土长的白城人,小春城和他的白鸽仿佛是很遥远的事,除了小妹的信。 小妹经常写信给他,说大小白们很好,一只没少,还生了第几代重孙,说她钢琴考到第几级,说没有他辅导,她成绩退步了不少…… 每当去传达室,看到小黑板有他的名字,赵亦树都会不自觉扬起嘴角。 苏子航挤眉弄眼地问:“你妹妹又来信了?” 苏子航是他玩得比较好的同学,他们这年纪,已有不少同学开始懵懂的恋爱,妹妹成了个暧昧的词,现在很少人会写信,苏子航一直觉得,他在谈一场浪漫的异地恋。 赵亦树边在一堆信里找他的名字边说:“亲妹妹!” 在他心里,小妹就是他的亲妹妹,不,比亲妹妹还亲! 他会找个高处一个人看信,这样,仿佛回到小春城的顶楼天台,小妹在身边,天空还有鸽子在自由飞翔。 白城的天也很蓝,却很少看到鸟儿。 小妹给他寄了根鸽子的羽毛,白色,很大很丰满,说是她今年捡到的羽毛中最大最漂亮的一根。 小妹在信中问,二哥,像不像天使的羽毛? 很像,赵亦树在心里回答,他没给小妹回过信。 他倒是给小妹大哥寄过不少东西,琴谱课外书还有时兴的玩意,甚至软软的照片,就是没回过信,一封都没有。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写,也不知道写什么,每次铺开信纸,最后都是一片空白。 聪明优秀的赵亦树,却写不出一封信,“我也想你”,多简单的四个字,他写不出来。 赵亦树把羽毛举在眼前,透过阳光看时,接到宋眉的电话,没讲几句,羽毛从手中滑落,不疾不缓,翩然而下,真的很像天使的羽毛。 赵亦树面无血色站在原地,宋眉在电话里说,小妹没了。 邓怡宁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意外去世。 听说她本来去上学的,不知怎么的走了别的路,出了意外,事故现场不远处有个邮筒。 宋眉陪他去参加葬礼,赵亦树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他本想去看小妹最后一眼,可在看到棺材时,又硬生生别开脸,他一点都不想小妹躺在铁盒子里。 大家都很伤心,阿姨哭得晕过去,邓怡安直着脖子哭,嗓子都哭哑了,叔叔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头发也白了。 赵亦树站在悲伤的人群中,像个木头人。 他没哭,他一直睁着眼睛,看最中央的黑白照片,小妹才十三岁,他的妹妹才十三岁,怎么人生就结束了? 葬礼结束,赵亦树去了顶楼,小妹果然把他的大小白们养得很好,一只都没少,还多了。 他看到那些鸽子脚上也绑着小纸条,赵亦树解开纸条,看到小妹的字,她说—— 二哥,我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和他一样的话,他们一起长大,她学着他,把思念写在纸上。 她会不会也这样做,把纸条撕碎,洒在空中,这样思念难过就会变轻。 赵亦树又把纸条绑回去,这是小妹的信,他无权处理。 邓怡安上来找他,带了瓶白酒。 他默默地喝酒,眼睛通红,赵亦树抢过去,狠狠灌了一大口,糖尿病是禁酒的,但这时候,谁管这个。 两人一人一口分了,他们都没喝过酒,原来酒不好喝,很苦,但喝了,会很热。 邓怡安说:“你知不知道以前我很嫉妒你,嫉妒你什么都比我好比我强,连我亲妹妹都跟你比较好。” 赵亦树红着眼,大着舌头:“大哥,我,我才是真的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妈骂你,有妹妹。” 邓怡安笑了下,没一会儿变成哭:“可我妹妹死了,没了。” 赵亦树也哭了:“我妹妹也没了。” 他们抱着哭,哭得很伤心,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他们都醉了,恨不得这不过是一场梦,醒来,小妹还在,还在弹琴,喂鸽子,还那么爱哭,还会揍自己的亲哥。 他们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小时候和小妹的事。后来,邓怡安冒出来一句:“其实小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觉得你的病是她害的。” 赵亦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嚎啕大哭,难怪小纸条里有那么多“二哥,对不起”。 邓怡安打他,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你为什么不回信,她每天都去看有没有你的回信?” “哪怕一封也好,她以为你在怪她……” 赵亦树无法回答,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写信,他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哭得快喘不过气。 长这么大,他怨过很多人,恨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怨过小妹,连一丝埋怨都没有。真的,他多么喜欢她,把她当亲妹妹来疼,他的病是她引起的,可这都是意外,他从来没怪过她。 他爱她,如果感情非是要用爱来表白,就算他再怨恨爱这个字眼,他还是愿意去爱她,她是小妹,比亲妹妹还亲的小妹。 喝得烂醉如泥的两人最后被大人背下去,脸上都是未干的泪。 宋眉守在儿子身边,半夜,赵亦树发起高烧,小声地喊着“小妹”,还有断断续续的“妈妈”,嗓音很悲伤。 宋眉照顾了他一夜,拉着他的手,低声说:“妈妈对不起你。” 他们呆了两天,就回白城了,赵亦树还得上学。 临走前,赵亦树对邓怡安说:“鸽子别养了,没人喂,它们会散了吧。” 邓怡安拒绝了:“我会继续养,这是小妹的鸽子,不再是你的鸽子。” 赵亦树看他,在邓怡安眼里看到难过和倔强,这一刻,曾经幼稚的剑拔弩张没了,他们握手言和了。后来,他们鲜少联系,但多年后,就算经年未见,还能坐在一起喝酒。 赵亦树回到白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上学,直到十多天后,他在传达室的小黑板又看到他的名字,小妹的信。 她生前寄的,跋山涉水,披霜冒露,经过漫长的时光,来到他面前,在他已经努力压抑小妹已离去的悲痛,又猝不及防地出现,提醒着她,小妹不在了。 信和以前一样,都是小妹讲着她的近况,末了,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 我已经在攒钱了,攒够钱,我也长大了,二哥,我能去看你吗? 长大?小妹已经不会长大。 赵亦树红着眼睛看完信,觉得快要窒息,脑子里全是不好的联想,或许小妹就是出去寄了这封信之后,才出事的。 大哥的话在耳边响起,“你为什么不回信,她每天都去开信箱,哪怕一封也好,她以为你在怪她”,自己为什么不给小妹回信,哪怕一封也好。 为什么不回,不就一封信? 那是周五,校门口停满了等学生放学的车,宋眉的司机也在。 赵亦树坐了上去,倒车时,他突然开口:“李叔,去一中。” 一中,是赵熠然读书的学校,和他所读的中学一样,都是白城的名校。 虽然宋眉说过他们和他没关系,可赵亦树还是控制不住好奇,他去一中看过他们一两次,他知道,赵树会去接赵熠然,他们父子和睦,亲密无间,他每次都会提前到,停好车,到校门口,伸长脖子等。 赵亦树下车,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赵树,他们长得真的很像。 放学有一段时间了,赵熠然可能有事,还没出来,赵树脸上没有丝毫不耐,还和同样等人的家长聊起天。 他气质很好,人到中年依旧不失清朗,身上有种艺术家的迷人风度,赵亦树从没见过人把温润儒雅这四个字诠释得这么完美。 他看着他,这是他的生父,也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他走过去,他会不会认出自己? 赵亦树从没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让生父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他已长大。 这一天,他收到小妹的信,后悔极了,很想给小妹回一封信却再也来不及。现在他想让生父看看他,他怕,这么怕,世间这么无常,他怕哪一天,他就像小妹一样,突然间没了。 他想看一下生父的态度,他是不是真的像妈妈说的那么无情,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好一会儿,赵熠然终于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 他们看起来很熟,三个人有说有笑,赵树拍拍儿子的肩膀,笑容满面,他终于转过身。 他们走了过来,那画面美极了,就像电视的公益宣传片,儒雅的中年人带着一双儿女,少年阳光开朗,女孩儿活泼爱笑,夕阳的光把他们照得柔和美好,远远的,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幸福感。 赵亦树看了眼那女孩,应该是赵熠然的同学,也穿着一中校服,长发,帆布鞋,双肩包挂着个钥匙链,是个小布娃娃,跟着她一晃一晃的,看得出她很爱笑,皮肤牛奶般白皙干净,笑起来特别甜。 赵亦树直直朝他们走过去,腿在打颤,手心发凉,忐忑不安地迎面而上。 他看着他们,又不敢太直接,他太紧张了,精神有些恍惚,错身时,和那女孩撞了一下,他不敢停,快速地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女孩在后面喊。 “哎,那个同学,你校牌掉了!” 见他没反应,女孩走了过来,把校牌递过来,笑眯眯地问:“是你的校牌吧?” 是学校统一制作的校牌,印着学生的肖像,班级,还有名字。 “谢谢。”赵亦树接过,低声说。 他比她高,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诧异,像发现新大陆朝赵家父子跑过去,惊奇道:“哇,小熠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那人和你长得好像,我刚才看了眼校牌,好像也姓赵,好奇怪,三中的怎么会来这?” “真的?”赵熠然好奇地回过头,惊奇道,“真的有些像!” 他又笑嘻嘻地问:“爸,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 赵亦树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赵树的背影。 他只要一眼,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他对自己说,只要一眼就够了,如果赵树肯看他一眼,他不恨了,不再怨了,从今以后,他谁也不怨,谁也不恨,他会努力做个阳光开朗的人,真的,他只要一眼,一眼就够了。 可他听到赵树淡淡的嗓音,温润平静。 “很多人长得很像的。” 没有回头,很快,就轻巧地把话题转向别处。 那天,赵亦树一直望着他,直到赵树上车,开车离开,他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赵亦树攥紧拳头,全身颤抖,连校牌的别针扎进手心都没发现。 他们走远了,赵亦树麻木地上车,他坐在后座,出了一身汗,他松开手,发现手心全红了。 当晚,宋眉回来,黑着脸,一来就质问:“不是说和你没关系吗,为什么去找他?” 赵亦树正把小妹送给他的羽毛镶在相框上,他做得很用心,头也没抬,淡淡说:“以后不会了。” 宋眉愣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她看到他的手心贴了创口贴。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扎到了,没事。”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很久以后,宋眉翻赵亦树的课本,发现他所有课本都没写名字,就算有写名字的,也用黑色的笔涂掉,涂成黑色羽毛,下笔很重,羽毛上有好几个小洞,是笔尖戳破的,连后面好几页纸都有洞。 宋眉合上课本,想到儿子那天把相框挂在卧室,抱起软软,举着它的小肉爪,轻声问。 “软软,这是阿宁姐姐,小妹,记得吗?” 阿宁是小妹的小名。 他站在羽毛前,头发柔软,眼神柔软,笑容柔软,美好像个天使,可宋眉想起,却心底发寒。 什么都没过去,只是他不说,一个字都不愿跟她说。 第59章赵树不曾给他过仁慈,他就吝啬他的善良 赵亦树后来没再去找赵树,连搜一下他的名字都不会。 以前他会不时搜一下他的名字,看他去哪里演出,有什么活动,那之后,他想起赵树,是一个优雅的背影和他平静的一句,“很多人长得很像的”,云淡风轻,让跑过去求一眼安慰的自己显得很可笑。 而人只要蠢一次就够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到袅袅,一个笑起来很灿烂嗓音清甜的女孩,和赵熠然走在一起,像加了柔光的青春电影。 两年后,他知道她的名字,洛袅袅。 袅袅。 赵亦树在心里念了一遍,他一直很喜欢她的名字。 他到办公室上班了,他上学时读的心理学,毕业后在白城开了家心理诊所,成了名心理医生。赵亦树把病历整理好,放在书架上,书架除了心理书外,还有很多关于催眠的书籍,他主攻催眠,也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催眠师。 助理敲门进来,说:“有个姓洛的小姐指名要约您会诊。” “洛袅袅?” 助理点头,赵亦树说:“说我没空,把她安排给林医生。” “可她指定——” “就这样,我不会接待她的,她要不满意,可以离开。” 他鲜少这样严肃,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有礼,助理有些愣了,但还是点头,要走时,又被叫住。 “以后洛小姐的咨询,都说我没空。” “知道了。” 助理一脸莫名地关上门。 赵亦树倒了一杯水,看着窗外。 今天是个晴天,天蓝如洗,就算有什么飞过也不会留下痕迹。 他想,明明已经在彼此的生活消失得无痕无迹,为什么还要来? 赵亦树和洛袅袅产生交集,在两年后。 他深刻地记得,那是高考前夕,他都快把慈爱的赵树和会发光的赵熠然给忘了。 那天,他放学回家,见到了他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他家客厅的人,赵树,优雅矜贵的紫荆交响乐团指挥家赵树。 他在和宋眉说话,低声乞求什么,和上次赵亦树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不到二年,赵树似乎老了很多,神色疲倦,眼底红血丝严重,黑亮的头发都灰败了不少。 宋眉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不可能,我不会答应的。” 她虽然态度优雅,嘴角也带着笑,但总有丝傲慢和颐指气使。 赵亦树进屋,赵树看过来,愣了下,然后,无神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他站起来:“这,这是——” “亦树,回你的房间。”宋眉马上说。 “哦。”赵亦树应了一声,抱起在他脚边兴奋打转的软软,回二楼的卧室,没去看他。 他表现得对赵树毫不在意,回到房间,却没关上门,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传过来。 “宋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找你帮忙的,骨髓库里根本没有合适的配型,小熠他才十七岁,你也是当父母的人,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吧?” “你恨我,可我们的事不要扯到下一代,那怎么也是他的弟弟,你让我和他见一面,我跟他说,只是做个配对,不会损伤身体的,真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我知道,十几年来,我从没尽过父亲的责任,现在出现有些过分,可我的儿子还没成年,我不能看着他死啊。” …… 赵亦树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想不到这种狗血的事竟发生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两年没消息,赵熠然竟不知何时患上了血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配型。赵树没办法,想到他还有个儿子,就找上门来了,要他去做配型,兄弟间的骨髓配型成功率很高的。 唉,刚刚看看到他,还想着他是不是后悔了,良心发现,像电视里演的十八年认亲之类的,心里竟有一点点期待。 结果,是惦记上自己的血,要救他儿子的命。 赵亦树很轻地笑了,呵呵,十七年没见过一面,这会儿需要了,就又是父亲,又是弟弟了。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念想了这么久也不过如此。 他要妈妈将心比心,都是当父母的,都是为了孩子,那他也算他的儿子,为什么就没见他将心比心? 宋眉没怎么说话,就几句“不行,我儿子马上要高考了”“他可没什么兄弟,我就生了他一个”“我不会让见你的,你跟他还没他养的猫熟”,不咸不淡,轻飘飘的,却实实在在的寒碜人。 赵亦树想象得到她脸上的神情,淡漠矜持,就连泄恨也是优雅有礼的。 接下来,两人来来去去就那几句,没什么意思。 赵亦树下楼,对还在吵个不停的两人说:“我可以去做配型。” 赵树的眼睛又迸发出神采了,激动得说不出话:“这,这——” “赵先生,我叫赵亦树。”赵亦树又道,他想,生父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我——”赵树有些难堪了。 宋眉冷下脸来:“小孩子说什么话,这事轮不到你做主,上去!” “妈,只是做个配型而已,又不会伤害身体。”赵亦树停顿了一下,微笑地看他,“况且我看这位赵先生,救儿心切,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要跑到学校去……” “我,我——”赵树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想为自己辩白几句,“我,我不会。” “那就好。”赵亦树点头,“赵先生,你说个时间地点,我家司机会送我过去的。” 说完,他直接上楼。 他回卧室,关上门,坐在床上,心有些堵,却并不是很难过。 这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软软跳上床,坐到他腿上,圆润清澈的绿眼睛不安地瞅着他,喵了一声,似乎有些紧张。 赵亦树笑了,摸摸它:“没事,我没有不开心。” 晚上,宋眉跟他吃饭。 他们难得一起吃饭,吃饭也不像别的家庭热闹,客客气气的。 宋眉问什么,赵亦树就回答什么,他还不时夹点鱼肉喂给坐在他腿上的软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 “这样不卫生,猫多脏。” “软软不脏,我经常帮它洗澡。” 宋眉拿他没办法,看着已经长得高大挺拔的儿子,今天他站那,简直和赵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极了年轻的他。她心里很是骄傲,这是她的儿子。 “赵树也有今天!”她冷哼一声,有些不满道,“根本不用理他,万一配型成功,他肯定会再来纠缠的。” 赵亦树没说话,宋眉又自言自语:“就算成功了也不捐,让他儿子死了算了!” 她说这话,口气有些恶毒,明艳动人的脸也显现出几分刻薄。 赵亦树心里有些难过,他妈妈明明这么漂亮,却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她从不讲他们的事,偶尔说漏嘴,了了几句,说他是她的初恋,她为他着迷,为他做什么都愿意,可他不要她。 赵亦树没说话,给宋眉夹了块她喜欢吃的雪鱼。 宋眉没注意,不知道在想什么,仍沉浸在泄恨的快活中。 赵树第二天马上通知赵亦树去做配型,像生怕他反悔。 赵亦树让司机送他去医院,宋眉要一起去,他说不用,就抽个血。 赵树在医院伸长脖子等着,看到他下车,很高兴地跑过来,手伸过来,似乎要牵他。 赵亦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他,朝医院走去,问:“赵先生,在几楼?” “三楼。”赵树尴尬极了,看着已和他一般高的少年,他有些结巴地开口,“亦,亦树,要是你愿意,你,你可以叫我叔叔,叫先生太生疏了。” 赵亦树笑笑,没说什么,进了电梯,看变化的数字。 赵树从侧面看他,只看到一个神色平静不多话的少年。他这么安静,仿佛他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他生父,他们是父子。 配型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好了,结果出来要七天到十天。 赵亦树按着棉签,又尽责地问。 “我有多年1型糖尿病史,不影响捐献吧?” “血糖控制得怎样?” “一直都很好,空腹7.0。” “现在骨髓捐献不像从前,是捐造血干细胞的。原则上只要不是传染性疾病,一般都可以进行捐赠的,就是捐赠前,你一定要调整好血糖,控制在正常范围内,其实一般情况我们是不建议糖尿病患者进行捐赠,但要是你们现在找不到配型,也没办法。还有,糖尿病病人伤口愈合较常人比较慢——” “这些我有了解过的,谢谢您。”赵亦树微笑打断医生的话,“都好了吗?” 医生点头,示意可以离开。 赵亦树把棉签扔进垃圾桶,看到赵树手里提着两袋东西,都是些营养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我不知道你有糖尿病——” “我刚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捐献。” “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赵树有点结巴,一脸赧然,“这些年,你身体还好吗?” 赵亦树没回答,他按了电梯。 赵树急忙把那两袋东西递过来:“这些给你,你能来,我很感激。” “不用了,您买的这些我也吃不了。您也不用谢我,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捐造血干细胞也不会影响健康,任何一个有爱心的市民都会这样做。” 赵亦树说完,正好电梯来了,他按了关门键,看到电梯外,那个中年男人提着二袋重重的东西,挺直的背像被那些重量压弯了些。 门合上,赵亦树看着镜中俊秀平静的少年,微微扬起嘴角。 他希望配型能成功,而且最好是全相合,点数越高越好。 十天后,配型结果出来,高配,10个点,全相合。 赵树拿到结果,欣喜若狂,儿子有救了,连一直闷闷不乐不理他的妻子也露出笑容。 儿子十七岁了,她才知道丈夫原来在外面有个差不多大的私生子,她能高兴吗?要不是看到那个野种能救他儿子命的份上,她早上去撕了那对母子,宋眉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赵树第一时间把报告拿给赵亦树,他直接到学校,没再通过宋眉,他觉得宋眉肯定会阻挠的,赵亦树就明显和善明事理多了。 赵亦树看到报告,也笑了,真好,全相合,就算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不一定能十个点,呵呵,他果然是赵树的亲儿子。 赵树在一旁说:“这简直是奇迹。” 他很兴奋,紧张不安地看着赵亦树,忐忑地问:“你,你会答应捐献,亦树,你别担心,现在医学很发达,捐造血干细胞就像捐血,一点都不会影响身体健康,这个点数很难得的……” 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拼命劝他捐献。 赵亦树耐心地听着,没应话,盯着报告,突然问:“赵熠然知道我吗?” 还在劝说的赵亦树消声了,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如实说:“小熠不知道,我们还没告诉他。” 原来他叫他小熠,原来他优秀会发光的儿子还不知道他有个哥哥。 赵亦树合上了报告书,看着他,很温和无害地说:“我想见见他。”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 赵树踟蹰了,赵熠然发现得了血癌之后,因为治疗,身体变得很弱,精神也很差,之所以不告诉他这件事,就是怕刺激他。儿子一直以自己为傲,要是发现爸爸真的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还有个哥哥,现在又病着,肯定受不了,可是……现在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赵树不放心地问:“你见了他之后,会答应捐献吗?” “赵先生,你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我就想他见一面。” 赵树还是有点不安,他望向赵亦树。 他穿着高中校服,理着清爽的短发,五官清俊,眼神温和,接触起来,也是谦虚有礼,跟儿子一样,就是个阳光开朗的高中生。 以后再向小熠道歉,他会明白的,赵树点头,最后还是答应了。 赵树当天就带赵亦树去医院,他心急如焚,儿子越早移植,越能少受罪。 这是赵亦树第一次正面接触赵熠然,没了二年前的青春朝气,三年前的光彩夺目,他病了,完全变了一个人,瘦得变形,脸色苍白,眼睛深深凹进去,戴着顶帽子,虚弱不堪地躺在床上,任何人见了这个少年都会心生怜悯。 赵树的妻子杨美姗在照顾他,赵树和她说了几句,她看了赵亦树一眼,和他一起到病房外面等。这是赵亦树要求的,他想单独见赵熠然。 赵亦树坐到病床前,旁边放着个CD机。他打开CD,柔和的音乐如流水缓缓流淌在病房,静谧安详。贝多芬的月光曲,他曾经也喜欢这首,练得很熟,不用看琴谱,就能十指如飞,赵亦树想,他一定很喜欢弹钢琴。 赵熠然醒了,他睁开眼睛,很是诧异。他有双清澈的眼睛,即使病着,也没夺去他的光彩,他看了下四周,没找到父母,茫然地问:“你是?” 赵亦树微笑地看他,俯身靠近他,趴到耳边,轻声说:“你哥哥,你爸爸的儿子。” 赵熠然呆住了,赵亦树坐直,又说:“我猜你肯定不相信,可你看我,我们像不像照镜子?” 赵熠然仍没反应过来,眼神像受惊的小鹿,纯洁无辜。 赵亦树笑得像个恶魔,他继续说:“记得吗,两年前,我们在一中校门口见过一面,你朋友捡到我的校牌,说我们长得很像,你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开玩笑问你爸爸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很不幸,被你言中了,我姓赵,叫赵、亦、树!”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来。 赵熠然吓到了,赵亦树优雅地站起来,听到身后有东西掉落的声音,然后机器开始乱叫。 兵荒马乱,赵熠然站起来,不小心把点滴拔了,身上连接的仪器也掉了。病房乱成一团,赵亦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脸白如纸,唇上却有嫣红的血,被单也有。 杨美姗冲进来,颤抖地大喊:“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赵亦树没有理她,他走了出去。 赵树面如死灰站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问:“亦树,小熠你见也见了,是不是可以让医生安排做移植准备?” 移植前,病人是要做一大堆术前准备的,要进行一次超大剂量的化疗,让白细胞接近零,破坏身体的整个免疫系统。听说很多病人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配型,什么都准备好了,就要送进无菌仓,结果志愿者突然反悔,这对病人才是真的致命打击。 赵亦树摇头,反问:“赵先生,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捐献?” 赵树傻了,颤抖着唇:“可,可是你,你之前不是说——” “是,我是说过,救人一命,任何有爱心的市民都会做的,我也一样,可是——”赵亦树抬头,冷冷地直视他的生父,“我会救任何人,就是不会救他。” “因为他是你儿子。” “现在只要中华骨髓库有病人需要我,我二话不说,马上捐,可你儿子,我不会捐,一滴都不会捐!” 赵树已经完全蒙了,很是彷徨,蹑嚅地说:“为,为什么?我,我可以给钱……” 钱?赵亦树有点想哭,又很想笑,是不是成年人遇上什么事,想到的都是用钱来解决? 他是这样,妈妈也是,每小到大,他生病了,住院了,妈妈都会给他留一大笔钱,然后又几个月、一年的消失不见,仿佛他就是个稻草人,只要用钱填充一下就够了,就能活蹦乱跳快乐无悔地长大。 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他想像小妹大哥那样有爸妈疼,错了吗? 是的,错了,如果他们只愿意拿钱去换,你就不要奢望爱。 赵亦树笑了,他脸色苍白,却笑意盎然,有些可怜地看他:“赵先生,你觉得这是钱的问题吗?” 二年前,他收到小妹生前寄出的信,快崩溃了,想去求一眼安慰。他走到他面前,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可他没有,后来,他来找他,他不想承认,但见到赵树的瞬间,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但他为他儿子而来,要他的血,完全不顾他马上要高考了,任何一点事都会让他分心。 他想,赵树一定很爱赵熠然,二三个月都不愿等。但他越爱,对他越好,就显得自己一无所有。曾经他只要一眼,赵树不给,现在赵亦树也一样,他什么也不会给他。 人生而不公,但赵亦树很讲究公平,赵树不曾给他过仁慈,他就吝啬他的善良。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儿子才几岁,这么年轻,肯定能再找到合适的配型,不过我想,像十点这样的全相合估计很难再找到。”赵亦树满意地看着面前被意外打得措手不及的男人,心里痛快极了,他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他平时都隐藏起来的恶魔之翼已全部展开,他又说,“或许,赵先生,你可以再去找找,说不定还有流落在外的儿子!” “啪!”赵树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他恼羞成怒红着眼看他,“我是你爸爸,你竟这样跟我说话?” 这一下子很重,打得赵亦树耳朵嗡嗡响,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很快站定,恢复如常,仍温和有礼地说:“不,赵先生,你从来不是我父亲,你只是贡献了一颗精子。” 他指着病房里的赵熠然:“你儿子在里面,你在这跟我摆父亲的威严,不如多想想怎么救他,他身体再好,多化疗几次也受不了吧!” 赵树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指着他:“你,你——” 手指差点戳到他的眼睛,赵亦树后退一步,悠闲地说:“反正我是不会救他的。” 他要离开了,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赵亦树很是歉意地说:“对了,来看望病人,也没带什么手礼,真不好意思,我就祝赵先生——” 他顿了下,看着他,扬起嘴角:“我祝你儿子早死早超生,我祝你这辈子无子送终。” 嗓音温和,却字字歹毒。 他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他站在那,笑得像个天使,可赵树只看到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狰狞恐怖,他后退了一步,心冷到极点,他不会救小熠的,绝对不会的。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神经病!”赵树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他又想到什么,在后面神经质地问,“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这样做?” 赵亦树没回答他,他转身离开。 对,他就是故意的,没人比他更清楚,怀抱希望却又落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比绝望更可怕的永远不是无望,而是得不到的希望。 他抬头,看到一个女孩站在前方。 他认得,是那个经常和赵熠然在一起的女孩,一脸诧异和不信,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赵亦树没理他,按了电梯离开。 他走到楼下,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 “赵亦树!赵亦树!” 赵亦树停下,是那个女孩,喘着气,涨红了脸,眼里全是怒火,劈头就是机关枪般一串训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都打定了主意不救他,还故意跑到小熠面前,说你是他哥哥?你知道这对他打击多大,你刚才把他都气吐血了!他多骄傲的人,你可以不捐献,但这样也太可恨了!况且,小熠现在病了,无论怎样,你们也是兄弟,你救了一下他会怎样,肯救别人,为什么不救自己的弟弟?” 这么长,她竟不带停歇的,还真是义愤填膺。 赵亦树看着伸张正义的少女,嘲讽地问:“你三观这么正,在班里一定是团支书吧?” “啊?”女孩愣了下,傻里傻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还真的是团支书,竟被他说中了,赵亦树也很无语,不理她,往前走。 “赵亦树!赵亦树!”女孩仍在后面跟着。 赵亦树走到医院外的公交亭,看到公交车来了就上去,女孩急了,嗓音带着些哭腔。 “赵亦树,你救救小熠吧,他已经休学了,瘦了三四十斤……” 公交车门合上,赵亦树扶着杆,看她很无措很难过站在原地,他想,她一定很关心他。 他想起刚才她质问的语气,赵熠然身边的人也一样讨人厌。 赵亦树回家,宋眉难得也在。 他简单说了今天的事:“配型结果出来了,十点,全相合,不过我没答应捐献。” 宋眉愣了下,而后拍掌,大笑一声:“做得好!” 她主动给赵树打电话,先是指责他没通过自己,跑到赵亦树学校,影响他学习,他马上高考了,出了事,他负得起责任吗,接着又狠狠嘲讽他,说她不会答应捐献的,警告他别骚扰赵亦树,不然别怪她不客气。 听他们的谈话,看来赵树还是没放弃,求他捐献,他可以给钱,要什么都可以,宋眉当然拒绝了,她很是耀武扬威地得意了一番。 挂了电话,宋眉又说:“你别理他,专心备考,他要敢去吵你,给妈妈打电话!” 赵亦树看着眉飞色舞的宋眉,她一向冷静睿智,优雅大方,但只要扯到赵树,就变得像个落入俗套的市井女子,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宋眉又问:“亦树,要不你这几天别去学校,我给你请几个老师过来辅导?” 赵亦树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拿到白大的保送名额,老师说再过几天就不用去学校,免得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 “真的?太好了!我看赵树还怎么找人,急死他!”宋眉脱口而出。 她笑着看儿子,赵亦树没什么表情,她大概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又问:“保送很难吧?” “还好,我们学校有三个名额。” “只有三个,我儿子真棒!妈给你庆祝一下?” “不用了,我有点累。妈,我回房了。” 宋眉有些尴尬,又说:“亦树,假期这么长,你要不去国外玩玩?想去哪里,跟我说一声,妈给你报个团。” “好的。”赵亦树回卧室,躺在床上。 保送学校这么大的事,妈妈记得打电话嘲笑赵树,却不会给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去国外?是躲着让赵树找不到人吧。 以前妈妈这样,他会很失落,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赵亦树看到相框那支洁白如雪的羽毛,这是小妹送给他的,在信里问,像不像天使的羽毛。 像,可二哥已经变成一个很糟糕很坏的人了。 第60章对不起,骗了你 老师通知说不用来了,赵亦树就没再回学校。 赵树果然没放弃,又去学校找了几次,还来家里找过,不过他进不了门。 赵亦树抱着软软,看着那个已经没心思去注重仪容仪表的中年男人,心里无波无痕,只想,他真的很爱他儿子。 始终见不到人,没多久,赵树也没再来了。 赵亦树以为终于清静了,可以带软软去遛遛。 别墅有院子,软软平时都在院子玩,不过它是只热爱远方的猫,也要不时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赵亦树遛猫是很奇怪的,他漫不经心地走,让软软趴在他肩上或者脑袋上。 来过他家的同学都说软软是只懒癌晚期的猫,胖且懒,都是他惯的。宋眉说,赵树还没他养的猫熟,其实,赵树哪有资格跟软软比,软软陪他五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有什么,两袋他吃不了的营养礼品? 赵亦树就像围着一条猫头围巾去遛猫,看到袅袅。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的地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看到他眼睛就亮了,跑过来。 赵亦树没理她,继续慢悠悠地散步。 他穿着很宽松的灰色运动裤,白色棉麻T恤,踩着双拖鞋,悠闲自在地遛猫,和广大还奋战在高考前线的高考生相比,他简直悠闲得要天打雷劈。 赵亦树因为糖尿病的缘故,有很多忌口,饮食也要很小心,平时是很讲究生活品质的,吃穿住行就一个要求,舒服。他穿衣服只穿觉得舒服的,亚麻,柔软,宽松,透气,所以看上去总有种慵懒与世无争的感觉,很温和很无害。 洛袅袅追了过去:“赵亦树!” “哇,这是你的猫吗?真可爱,叫什么名字?我很少见到全黑的猫!” 这是在套近乎,赵亦树不理她,他对这个团支书没好感,但他忘了软软。它是只很爱别人夸奖虚荣心极强的猫,娇羞地喵了一声之后,就直接跳到人家怀里去。 好在洛袅袅反应快,被它肥胖的身体冲得后退一步,还是勉强抱住它。 “软软,下来。”赵亦树不得不出声。 “喵……”软软极其幸福埋在袅袅怀里。 他又忘了,它还是只很喜欢跟女孩亲近的猫。以前小妹特别宠它,所以它看到女孩儿就习惯撒娇卖萌。 赵亦树拿它没办法,手插在口袋,开口问:“你来干吗?求我救赵熠然吗?没用的,我不会救他的。” “为什么?”女孩不明白,大眼睛很是清澈明亮,“你就算恨赵叔叔,小熠也是无辜的啊。你都肯捐给别人,为什么不捐给小熠,把他当作不认识的人不就好了吗?” 她说得很有道理,救人一命,当不认识的不就好了吗,赵熠然是无辜的。 “你说得很对,可我就是不救赵熠然。” “你——” 女孩气得脸都红了,赵亦树心情不错:“你回去吧,别浪费时间,我不会捐的。” 他往回走,边走边喊:“软软,回家了。” 软软很不舍地蹭了蹭女孩,才跳下来,又两三下爬到赵亦树肩上,难为它那么胖,动作还挺灵敏的。 女孩站在原地,在后面喊:“我还会来的,我不会这样放弃。” 果然,接连好几天,她有空就过来。 没人理她,没人给她开门,她就躲在大门的阴凉处,坐在书包上,把书本放在膝盖上铺着,做起试卷,要见到有人过来,就追过来。 “阿姨……” “赵亦树,你再考虑考虑。” 连不常回家的宋眉都见过她,问。 “他们不会死心的,你要不要出去玩?” “不用,我在家休息。” 见他坚持,宋眉就没再提,没把当她回事,小丫头能坚持几天。 洛袅袅却出乎意料的固执,就连赵亦树,有时都会下意识望向窗外,看她在不在。 她总躲在阴凉处做试卷,入夏了,温度一天天升高,她被热得脸红扑扑的,却从没抱怨一声,总是一张笑脸。 真是正义满满又有爱心的团支书,赵亦树收回视线,继续玩游戏。 呵呵,她对他真好,赵熠然有一个很疼他的爸爸,还有个很关心他的朋友,可能还是女朋友,所以才这么上心。 女朋友? 赵亦树又看了眼门外的女孩,呃,披肩长发,脸庞清秀,挺清丽的。 软软又偷跑出去,她跟软软玩起来了,拿着根草逗它,笑得很开心。 “没出息的猫。”赵亦树嘀咕了一句,她这点倒和小妹挺像,以前小妹也经常和软软玩着玩着,忘了正事,被阿姨骂。 赵亦树有些烦,他合上笔记本,上床休息。 迷糊间,听到打雷的声音,赵亦树猛地惊醒,外面天都黑了,果然下雨了,雨势很大。夏天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这会儿倾盆大雨。 赵亦树下意识望向窗外,团支书还在,蜷缩在门沿下躲雨,可裤脚头发还是湿了,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赵亦树愣了下,还是拿着伞走过去,对一脸雨水的女孩说:“进来吧。” 他的伞很大,是普通伞的两倍,洛袅袅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伞下。 她注意到伞下别有洞天,伞面是一幅画,湛蓝如洗的天空,有几只白鸽在飞翔,伞外大雨倾盆,伞下艳阳晴天。 赵亦树带她进客厅,拿了条很厚的毛巾递给她:“新的。” 洛袅袅没拒绝,她淋了点雨,有点冷,手臂的皮肤都起了小粒小粒的疙瘩,她边擦头发边好奇地打量客厅。 来了这么多次,她还没进来过。客厅很大,收拾得很整洁,放了架钢琴,还养了一缸金鱼。 赵亦树给她泡了杯姜茶,加了糖,递给她,姜茶祛寒,预防感冒。 一时间,两人坐着,也不知道说什么,软软翘着尾巴走过来,被赵亦树一把抱住。 洛袅袅小口小口喝着茶,不时偷偷瞥他一眼。 他坐在沙发上,他和赵熠然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以前她也觉得像,现在她觉得一点都不像,小熠像八九点钟的太阳,灿烂温暖,而他像一杯水,冷冷的,走近了,才知道是温的,还能冒着热气,她没那么怕他了。 赵亦树看她脸没刚才那么白,站起来:“走吧,团支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洛袅袅脸一红,原来他这样叫自己,这肯定是讽刺。 她站起来,很晚了,是得回去了,可这样走,她又很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进了他家,能和他这么近说话,不想又毫无收获地回去。 走到门口,她破釜沉舟般一把抓住赵亦树,涨红了脸:“我,我——” 她拉了他的手腕,赵亦树平时都尽量避免跟别人有肢体接触,本能地要甩开,又忍住了,因为她的手太冷了,还有点抖,她也很紧张。 赵亦树看了她一眼,洛袅袅抿了抿唇,一鼓作气地问:“赵亦树,你真的不能救救小熠吗?” “我为什么要救他?” “不救他的话,小熠会死的,他都瘦成那样了。” 嗓音带着哭腔,赵亦树看她,在她眼里看到了伤心焦虑,彷徨不安,这些全是为了赵熠然,她真的很担心他,很想救他。 突然间,赵亦树不着急打电话了。 他拿开她的手,坐回沙发,慢慢地问:“你想我救他,总要给个理由。赵熠然是个怎样的人?” 洛袅袅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走夜路的人看到光亮,她有些焦急地开口。 “你不知道,小熠真的很好……” 说起赵熠然,她简直滔滔不绝。 她说,赵熠然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成绩很好,钢琴早就过十级了,他还是个班长,平时很热心,跟同学们都处得很好,同学老师也喜欢他,知道他得了这么重的病,大家都很难过…… 在她的描述中,赵亦树仿佛看到了天使,品性高洁,人人喜爱,和他真的很不一样。赵亦树有些自嘲地想,也许换做赵熠然做自己,肯定不会是一个“早熟的怪物”。 可这个天使病了,不得不休学,因为化疗,头发也剃了,整天躺在病床上,一天天虚弱下去,发病时,高烧不退,大口大口地出血。 说到这,洛袅袅眼睛红了,哀求地望向赵亦树,泪光闪烁,赵熠然若再不移植,时日无多。 真嘲讽啊,有朝一日,天使需要恶魔来拯救。 赵亦树没说话,他垂着眼眸,好久才抬头:“你和他关系这么好,都要高考了,还经常跑来替他求情,是在谈恋爱吧?” “啊?”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洛袅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涨红了脸,“才没有。”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就是哥们!我和小熠从小玩到大,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他生病了,现在找到合适的配型,我当然要想办法帮一帮。”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青梅竹马,真是很美好的词,她对他真好。 赵亦树看着面前红着脸的女孩,皮肤白皙,眉眼动人,清丽秀气,如果小妹长到这个年纪,也会这么好看吧,他问。 “你喜欢赵熠然吗?” “都说了,我们是朋友。” “那赵熠然喜欢你吗?” “这,这,”洛袅袅要回答,又反应过来,有些羞恼地问,“不是,你问这些做什么?” 赵亦树笑了,揶揄道:“到底喜不喜欢你?” 洛袅袅气乎乎地瞪了他一眼,脸已红到耳根,又拿他没办法,毕竟她现在有求于人。她低着头,碾着脚尖:“有点喜欢吧,他给我写过信。” 情书,真是老套的表白方式。赵亦树又问:“表白信啊,那你答应了吗?” “没,小熠就跟我哥哥似的,跟哥哥谈恋爱好奇怪。”女孩老实回答。 “噗!”赵亦树不厚道地笑了,她真憨实。 洛袅袅又瞪了他一眼,眼里全是羞恼,脸红红的,很是可爱。 她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是很甜,尤其是笑起来,让人心生美好和温柔的甜,赵熠然会喜欢她,一点都不奇怪。 见他不说话,洛袅袅有些急了,恳求道:“赵亦树,你救救小熠吧!” 赵亦树没回答,反问:“团支书,你叫什么名字?” “啊?袅袅,洛袅袅。” “袅、袅,”赵亦树念了一遍,“你的名字真好听,听起来很自由的样子。” 洛袅袅羞涩地笑笑,赵亦树又问:“袅袅,你真的想救赵熠然吗?” “当然!”洛袅袅大声说,乌黑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充满希望地看他。 “那你跟赵熠然说,”赵亦树看着她,笑得很温柔,嗓音也很温柔,“你跟他说,你喜欢上赵亦树了,很喜欢,现在是他的女朋友,正在交往。” 洛袅袅的眼瞳瞬间放大,她不可思议地看他:“为,为什么?” 赵亦树没回答,他不想解释,他站起来:“我就这个要求,你自己考虑。” 他给司机打电话,送她回家。 洛袅袅坐着没动,心里乱成一团。 她不傻,她有点明白,赵亦树是想报复小熠,可是,小熠现在身体这么差,根本受不了刺激。 她犹豫道:“这样说,小熠会很伤心的。” 赵亦树平静地问她:“袅袅,是赵熠然的命重要,还是他的玻璃心重要?” 洛袅袅沉默了。 司机很快就开车过来,赵亦树去开车门,举着伞等她。 洛袅袅恍恍惚惚地走过去,上车前,又问:“赵亦树,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你会答应捐造血干细胞给小熠?” 赵亦树点头,洛袅袅还是不放心,她没忘,赵亦树在医院是怎么羞辱赵叔叔的,她又问了一遍。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 “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答应,给我打电话,李叔知道我的号码。” 赵亦树关上车门,看到那女孩回头看他。 她不敢相信他,可她会答应的,因为他们多在乎赵熠然的生命啊。 他命真好,有这么多人关心。 当晚,赵熠然接到洛袅袅的电话。 “我会照你说的那样做,你不要骗我。” 嗓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果然如此,赵亦树悠然地笑了,说:“好。” “那我挂了。”她很沮丧地说。 赵亦树心情愉悦,故意逗她:“团支书,你不跟你男朋友说声晚安?” 话筒传来很粗鲁的挂机声,赵亦树摸摸鼻子,笑得很开心。 城市那头,洛袅袅粗暴地摔打枕头,她才不会跟他说晚安的!这个讨厌鬼,别以为她不懂晚安的另一个意思,wan an,wo ai ni,ai ni!还男朋友,呸呸呸!她瞎了眼才会找这样的男朋友! 天地良心,赵亦树真没想占她便宜,他就是逗逗她,拜她所赐,他睡了个好觉。 醒来第二天,他看到一夜没睡好黑眼圈明显的洛袅袅,她还是不相信他,多跑了一趟,想再确定一下。 “赵亦树,只要我照你说的做,你就会捐造血干细胞给小熠?” “是的。” “不是骗我?不会反悔?” “不会。” 洛袅袅松了口气,她站起来,说:“那好,我会照你说的做,你要说话算话!” 她往外走,赵亦树看着她,又想到什么,叫住她。 “等等。” 洛袅袅回头,赵亦树走过去,若有所思地说:“随便几句话,什么都没有,赵熠然又不傻,肯定不相信。” 说着,他朝她走过去,一步一步靠近,把她逼到墙角。 两人贴得很近,洛袅袅发现,原来赵亦树这么高,几乎把她拢在怀里,鼻间全是他的气息,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薄荷味,很清爽。 洛袅袅却本能地觉得危险,虽然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她,她想跑,想推开他,又想到现在有求于人,他好不容易松口了,她怕惹怒他。 她贴着墙,攥着裤腿,紧张地问:“你,你干吗?”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赵亦树很温柔地笑了。 他笑起来很迷人,眼神清亮柔和,带着丝暖意,嘴角微微一勾,勾起一个很温柔的弧度,洛袅袅眼一黑,眼睛被什么捂住,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嗓音。 “别怕,袅袅。” 话音刚落,脖子传来鲜明的温热的触感。 客厅的水晶灯映照出,他们靠得很近,很近,身材修长的少年一手捂住女孩的眼睛,俯下身,唇贴在她白皙如玉的脖子上。 四周很安静,只有屋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还有两人的呼吸声,夏日一如既往的炽热。 洛袅袅几乎要晕眩过去了,一刹那,心跳如雷,整张脸都涨红了。 她从没跟任何男生这么亲近过,就算和赵熠然玩得再好,打打闹闹,他也不曾这样对她,如此亲近。 眼睛被捂住,眼前一片漆黑,可其他感观却更加敏感,湿热的,吮吸着,他在吻她,洛袅袅没亲吻过,她觉得这肯定是亲吻。她腿软,全身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她觉得赵亦树肯定是吸血鬼,俊美邪魅,他不是在亲她,他要把她的灵魂吸走了。 末了,又很轻地咬了下。 仿佛过了一世纪,他才放开她,其实也就一会儿。 洛袅袅一动不动,湿润着眼睛:“你,你……你做,做了什么?” “一个小印记,男人看了就明白的东西。”赵亦树淡淡道。 她要哭了,他还若无其事,洛袅袅觉得委屈极了,她一把推开赵亦树,跑了出去。 司机早在外面等她,她坐上去,不敢抬头,直到好久才偷偷透过后视镜,看到脖子有一块红色的斑痕,像被人做了记号。 传说中的吻痕…… 这是夏天,根本没法遮住,他是故意的。 洛袅袅要哭了,脸不受控制地发烫,几乎要烧起来。 她从没见过比赵亦树更坏的人了! 傍晚的时候,洛袅袅又过来了。 她带了段录音放给赵亦树听,是她到医院跟赵熠然的对话。 “小熠,我喜欢上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 “真的,你也见过,他叫赵亦树。” …… 赵亦树很有耐心地从头听到尾,他听着赵熠然从不相信到伤心难过,特别是他发现洛袅袅脖子上的吻痕,中间长长的沉默。 “你脖子怎么了?” “没什么。” 赵亦树想象得到,洛袅袅一定害羞的遮遮掩掩,她越是这样,越是说没什么,赵熠然就想的越多。 录音播完了,洛袅袅很期待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赵亦树,我按你说的那样做了,现在你也不用参加高考,能不能尽快让小熠做手术?” “赵熠然现在的情况怎样?” “小熠他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尽快做手术最好。” “哦。”赵亦树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洛袅袅又试探地问。 赵亦树抬头,看着面前女孩,有些歉意地说。 “对不起,骗了你。” “你,你什么意思?” “实话跟你说,我不会捐造血干细胞给赵熠然。” “为什么?”洛袅袅蒙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有些激动,颤抖着唇,“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我,我照你说的那样做,你就会救小熠?” “对不起。” “你,你骗我的?” 赵亦树点头,洛袅袅呆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还是不相信,苍白着脸,有些可怜地问:“赵亦树,你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明明我们都说好的。” 可她失望了,赵亦树仍是那样平静的语气:“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洛袅袅想要的不是这三个字,她想他救小熠的命啊!她做的这一切,都是想换小熠一线生机,她站了起来,又问。 “那你从头到尾都没想救他,只是想让小熠伤心,就像你那天故意出现在他面前那样?” “对。”赵亦树很磊落地承认了。 “故意让小熠误会?” “对。” 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他是故意的! 洛洛袅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被吻过的地方,那块地方要烧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说会帮忙,她才忍受这样的侮辱,跟小熠说了那么多伤他心的话,可他说他是骗她的!他就跟玩赵叔叔一样在耍自己! 她,她还被他亲了!她都没被心爱的人亲过却被这个恶魔亲了! 洛袅袅哭了,哭得很伤心,心里委屈极了,又难过又气愤。 赵亦树慌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是见不得眼泪的,以前小妹哭,他无论在忙什么,都要过去哄她。 他站起来,把纸巾递过去,有些结巴地说:“哎,你别,别哭了。” “不用你假惺惺!”洛袅袅直接打掉他递来的纸巾,愤恨地看他。 她想到那天医院里,赵亦树对赵叔叔说,“我祝你儿子早死早超生,我祝你这辈子无子送终”,这样恶毒的话他都说得出口,她竟相信他会救小熠,以为他被感动了,她真蠢,她是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傻子。 她气愤极了,指着他骂:“赵亦树,你就是个恶魔!” “难怪赵叔叔不认你,有你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你一点也比不上小熠,就算小熠生病了,也比你好一万倍!他比你阳光,比你善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阴暗龌龊的人!” “我来了你家这么多次,连你妈都很少回来,我想,要不是你是她的儿子,她也不会想要你吧,除了你那只猫,根本没人会在乎你!” “像你这样的人,活该活得像被流放在孤岛,永远一个人!” 赵亦树捡起纸巾,他坐回去,听着她一句接一句地砸下来,他没反驳,只是脸色白了些。 洛袅袅骂够了,背起书包,边哭边往外走,哭得很可怜。 走了一会儿,后来传来喇叭声,赵家的司机喊:“洛同学,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洛袅袅头也不回,“你去和赵亦树说,我不坐骗子的车!” 司机一直跟着,直到看到她上了辆出租车,才调头离开。 他回去,跟赵亦树说:“她回家了。” 赵亦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司机又说:“小姑娘脾气还挺大的。” 他笑着说了刚才的事,赵亦树摇头:“她不是脾气大,是关心他。” 她是关心赵熠然,在意他,才那么愤慨,那么失望,才为他哭。 赵亦树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虽然他有点习惯,每天到窗前张望一下她在不在。 其实她真的是挺好的女孩,名字也很好听,就是有点遗憾,他把她惹哭了,还哭得那么伤心。 他还亲了她,她没说,但他知道,她很介意。 第61章赵亦树,你胖了 这之后,赵亦树以为再也见不到洛袅袅。 可后来,她还是在很突然的一天出现在他面前,就像多年以后,他都已经快忘了这段往事,洛袅袅又出现了。 赵亦树正把玩着一个小小的U盘,这是助理交给他的,说是洛袅袅要求给他。 她来诊所找他,他不见,她去见了别的医生,在治疗室录了音,叫助理转交给他。 说真的,多年未见,再次看到她,赵亦树也有些感慨。 那一年,他们相识,只有十七岁,都是青葱鲜嫩,最美好的年纪,他连吻一下她,都充满了负罪感。一眨眼,他们都变了,他坐在治疗室,听病人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她呢,剪短了头发,清爽干练了,而在他记忆里,她还是那个笑起来很甜的女孩。 何必再见呢,赵亦树把U盘扔进抽屉,要关电脑时,又把U盘插进去。 他……还是好奇,好奇她到底说了什么。 录音前面是一段空白,然后洛袅袅的声音出现了,她说。 赵亦树,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早已忘了我? 可我还记得你,一直记得你,很多时候,我觉得很孤单很累,就会想起,想起我十七岁,遇见一个人,他叫赵亦树,他养了只猫,叫软软,养了一缸金鱼,专门来逗猫。 刚开始,我真的很不喜欢赵亦树,他狡猾刻薄,不讲道理,说话恶毒,是个骗子,可我为什么要去找你,见了你之后,我不喜欢的赵亦树不见了,我只记得一个我喜欢的赵亦树,他做什么,好的不好的,都是好的…… 是啊,为什么要找我,赵亦树垂下眼眸,为什么要再见? 那段往事没有就此就划上句号。 高考过后,赵亦树在很忽然的一天,又看到洛袅袅。 她在大门口躲躲闪闪,似乎想进来,又有些迟疑,手放在门铃上几次要按下去,又缩回去。 赵亦树在窗前看到她,有些讶异,团支书?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她,她怎么来了,他躲在窗后看她,看着她抿着唇,跺脚犹豫,嘴角不自觉扬起,说真的,有点欣喜。 他下楼,装作要去遛猫。 软软翘着尾巴走在前面,看到洛袅袅,“喵”的一声跑过去,很谄媚地摇尾巴。 洛袅袅蹲下来摸它,有些难为情地看他,明显在没话找话:“赵亦树,要去遛猫?” 赵亦树没看她,边往外走边喊:“软软。” 软软没应,她却跟了过来,跟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开口。 “小熠找到合适的配型了,手术很成功。” “哦,”赵亦树继续往前走,事不关己般,“恭喜。” 洛袅袅偷偷观察他的神情,他太平淡了,她又说:“十点,全相合。” 赵亦树还是没什么表情,洛袅袅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抬头一脸认真地问:“赵亦树,是不是你捐的造血干细胞?”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圆滚滚的,可神情很严肃,就像一只好奇的猫咪。 “我?”赵亦树笑了,有些好笑地问她,“团支书,你是不是高兴傻了,怎么可能是我?你忘了你怎么骂我的?” 骗子恶魔,龌龊卑鄙,那天她说他活得像被流放在孤岛,永远一个人。 洛袅袅脸一红,低头绞手指:“说实话,我也觉得不是你……” “可全相合,哪会这么巧?”她又抬起头,眼神坚定,“之前骨骼库连合适的配型都没有,一下子就有两个全相合,这不可能!” “这说明赵熠然命大,运气好。” “真的不是你?” “不是。” 赵亦树就要走,洛袅袅挡住,大喊一声:“等等。”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他真高,她踮起脚尖,仔细看他的脖子,没看到什么,也对,都过去这么多天,不可能还有针孔的,她又后退一步,仔细打量他,好一会儿,严肃道。 “赵亦树,你、胖、了!” “啊?” “一般捐了造血干细胞之后,捐赠者会进行食补,大补过了,往往容易发胖。赵亦树,你明显胖了,有五斤吧,脸都圆了。” “……我不用高考,当然会胖!” “真的?”洛袅袅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毕竟全相合太难得了,不可能是别人,肯定是赵亦树,她固执地说,“就是你!” “你想多了,真不是我。” 赵亦树不想再纠缠,他转身要走,洛袅袅急忙拉住他:“等下。” 她看着他,清亮的眼眸全是歉意,真诚地说:“对不起,赵亦树,我上次不该骂你,我错了,你没那么坏了。” 赵亦树愣了,今天温度真高啊,被握住的皮肤都有些发烫,她真是个好女孩,正义善良,还有别人鲜少有的担当,但他还是缓缓抽开手:“袅袅,真的不是我,我不像你这样善良,也没有你想的大方,回去吧。” “可——”洛袅袅愕然,看着他离开,背影修长。 软软跟在他身后,喵了一声,他蹲下来,让它爬上去,直到它坐好,才继续往前走。 对一只猫都能这么温柔,为什么对人却满身戒备? 洛袅袅站在原地,想不明白赵亦树为什么不肯承认? 十点,全相合,就算赵叔叔他们谁也没提,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除了赵亦树,根本不可能有别人。 她在后面喊:“赵亦树,我知道是你!” 赵亦树没回头,她又喊:“赵亦树,谢谢你!” 他们都装糊涂,装不知道,她不想,这样是不对的。 “我知道就是你,虽然你从来不说。” “那时候,我就想,赵亦树是个怎样的人,他怎么那么别扭……” 音箱传来洛袅袅有些感伤的声音,赵亦树一个人坐在桌前静静地听。 同事都走了,灯都光了,就他亮着灯台,有些黄的光把他照得很柔和。 他还记得那天,回到家后,他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最后懊丧地发现,好像确实胖了。 “软软,真的这么明显,脸都圆了一圈?” 他抱着软软问,想到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袅袅,没想到,她又来了,他觉得她还会来。 果然,第二天,洛袅袅又来了,很早。 她来的时候,赵亦树正在练琴,洛袅袅透过大门,第一眼看到院子长身玉立的少年。 他站在郁郁葱葱中,身旁有个爬满蔷薇的秋千架,软软坐在秋千上一晃一荡,花落了一地。 他在拉小提琴,半垂着眼眸,神情专注,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淡淡的金色,仿佛给他镀了一层柔软的光。 洛袅袅几乎移不开眼,被蛊惑般盯着他。 她也学声乐,见过别人拉小提琴,却从没谁把小提琴演奏得让她心都要化了,她仿佛看到静谧的湖畔,月光下,那对似水年华的恋人。 也没有谁像他那么好看,连眼睫都盛满了金色的阳光,温暖迷人。 赵亦树放下琴弓,又冲软软说了句什么,一人一猫怡然自得,好久,他抬头,才发现洛袅袅。 “你怎么又来了?” 洛袅袅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到他已经走到面前,脸一下涨得通红,举起手中的保温桶,有些结巴地说:“呃,我,我妈炖了点汤。” 赵亦树一下子笑了,他觉得有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汤。他摆手道:“都说了,不是我捐的,你拿回去吧。” “我妈熬了很久的。”洛袅袅有些可怜地说,“你先开门。” 这样子拒人之外确实不好,何况他对她,始终有些歉意。 赵亦树开了门,洛袅袅进来,说:“你小提琴拉得真好,是《贝加尔湖畔》吧?” “嗯。” “我也很喜欢这首,很美。” 赵亦树把小提琴放好,回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知为何,洛袅袅没以前那么拘谨。她把保温桶打开,殷勤地说:“香吧?我妈特意找人定的正宗农家土鸡。” 确实香,一打开,鸡汤的香气就飘出来。 赵亦树打量着有些殷切的少女,他想什么,故意逗她:“这么好的汤给骗子,不浪费?” 洛袅袅一下窘了,低头小声嘀咕了句:“真小气,一句话记了这么久。” 赵亦树笑了,他还没吃早餐,正常要空腹测次血糖的,他拿出血糖仪,说:“团支书,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早上也吃不了油腻,真的不用了。” 洛袅袅好奇地盯着,赵亦树熟练地用采血笔采了血,将血靠进试纸,没一会儿血糖仪就显示出数字,动作很快,看得出经常这样做。 洛袅袅看得心一紧:“每天都要这样?会疼吗?” “不会,”赵亦树摇头,淡淡道,“习惯了。” 糖尿病患者确实要很注意饮食的,洛袅袅有些惭愧,她把保温桶合上:“我明天给你带点别的。” “真的不用,”赵亦树无奈道,“团支书,我再说一次,我没救赵熠然。” 洛袅袅根本不听,她认定了就是他。她特别懂事地说:“你去吃早餐,不用管我。” 赵亦树拿她没办法,走到餐厅,又回头问:“你吃了吗,没吃的话——” 他指着保温桶:“把它喝了,回去吧。” 洛袅袅脸一红,摇了摇头,她并不想这么快回去。 她站起来,假装打量屋里的摆设,偷偷用眼角瞥在用餐的赵亦树。 他真好看,什么都长得恰到好处,他好像做什么也是不疾不徐,很自然很舒服,连吃饭都比别人优雅几分。 可偌大的餐厅,长长的桌子就他静静坐着地吃饭,总显得有些孤寂。 他似乎总是一个人,她也算来过好几次,除了他,连他妈妈都很少见。 洛袅袅没话找话:“怎么都没见阿姨回来?” “她很忙,在市区有别的房子,有事才过来。” “哦。” 洛袅袅没再问,心里却觉得奇怪,家人不是该住一起的吗? 她这边瞧瞧,那边看看,发现客厅还养了一缸金鱼,软软在旁边,翘着尾巴,绿盈盈的眼睛睁得浑圆,虎视眈眈着。 洛袅袅笑了,问:“赵亦树,你养这么多金鱼,不怕软软来捞?” “就是给它捞的,不过一般它捞不到,我不在家,它可以和鱼玩。” 原来是怕软软太无聊,洛袅袅有些触动,连一只猫他都会担心它会不会无聊,那他呢? 她看着已经在收拾碗筷的赵亦树,背影修长挺拔,不见一点冷清,洛袅袅却觉得,他是孤独的,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生活。 但他好像又不需要陪伴。 洛袅袅注意到客厅的钢琴,走了过去。 她学过钢琴,赵树是她的师父,她从小和赵熠然一起练琴,两人关系才那么好。 韦伯钢琴,很名贵的品牌,洛袅袅打开琴盖,随意按了几下,声色清晰,张驰有度,已经调好音的,她惊喜问:“赵亦树,你也学琴?” 赵亦树走了过来,这架钢琴来白城后,宋眉新买的,一直有人按时来调音保养,但他始终没动过。 他摇头:“我不会,这是摆设。” “哦,”洛袅袅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真可惜。” 可惜?赵亦树看着黑白琴键,他说不弹琴时,教他的老师也说可惜,说他很有天赋,宋眉把琴放在这里,也是想有天他能把琴捡回来,但他却不后悔,他叫赵亦树,可他不会有一点像赵树,一点都不会。 “本来就是装饰的东西,没什么可惜的。”赵亦树平淡地说,又问,“团支书,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这是要送客了,洛袅袅脸一热,露出个憨实的笑:“等一会儿嘛,我要和软软玩。” 口气还带着点撒娇,她爱笑,长得又甜,笑起来就更甜,看了就让人心生喜欢。 赵亦树抱着胸打量她,她穿着直筒背带牛仔裙,白色T恤,盘了个特别可爱的丸子头,一身的学生气,青春的脸上就写着涉世未深,天真无邪。 他突然问:“团支书,你知不知道我家离最近的邻居是几米吗?” “什么?”洛袅袅抬头,不明白。 赵亦树笑笑,朝她走过去,慢悠悠地说:“十米八,而且我家的隔音做得很好,就算发生什么,邻居也不会听到。” 洛袅袅还是一脸茫然,赵亦树靠近她,越来越近,呼吸几乎要喷到她脸上,低沉着嗓音问:“袅袅,你知道你很好看吗?” “啊?”洛袅袅脸一热,她想起上次,有些慌了,下意识往后退,靠着钢琴,手抵在琴键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铛——” 赵亦树没理会,他看着她,弯着腰,身体向前倾。 洛袅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在面前放大,再放大,就像要吻过来,她不敢动,也忘了动,最后本能地紧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以为又要被亲了,四周一片安静,可好久,才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 “呵……” “笨蛋团支书,要反抗啊,这样闭着眼睛有什么用?” 洛袅袅睁开眼睛,赵亦树已经气定神闲地站直,一脸笑意,居高临下看着她:“团支书,现在明白一个小女孩到不熟悉的人家里有多危险了吧?” 洛袅袅的脸红了,她竟……竟以为他要亲她!她竟……竟还闭上了眼睛! 她的脸几乎要烧起来,特别是耳朵,他刚才就在她耳边说话,那么近,都能感到说话的热气。 赵亦树还笑盈盈地继续说:“傻姑娘,老师没教你吗?碰到这种情况,你应该抠他的眼睛,用鞋尖踩他的脚,还有——” 道貌岸然!伪君子!混蛋! 洛袅袅简直要被气哭了,她上前一步,对准他的脚用力踩下去,一字一顿道:“是这样吗?我真是谢谢你了!” 这一下很用力,踩得赵亦树脸都皱了,洛袅袅愤愤推开他,恼羞成怒地往门口走。 不就是要赶人走吗,用得着这样? 讨厌!赵亦树最讨厌了! 救小熠的一定不是他,他就是个恶魔!浑蛋!大坏蛋! 洛袅袅气哼哼地往前走,边走边骂,没一会儿,听到喇叭声。 赵家的司机放下车窗:“小姑娘,亦树让我送你回家。” “不用。” “上来吧,你的保温桶还在车里。” 洛袅袅上车拿保温桶,又想,有车送为什么不坐,不坐白不坐,才不便宜了赵恶魔! 她坐好,她的脸还红红的,司机在前面乐呵呵地问。 “吵架了?” 洛袅袅没回答,自个儿生闷气,司机叔叔今天似乎话特别多。 “好久没见你了,都以为你不会来了,你们在处朋友?” “才没有,”洛袅袅脸更红了,嚷嚷着,“他这么坏!” “哈哈哈,”司机笑了,“亦树只是不爱说,其实他心很软的,像上次,最后还不是——” 还在恼怒中的洛袅袅猛地反应过来:“还不是什么?您是说捐造血干细胞吗?” 司机不说话,打着哈哈过去,任她怎么问也不开口。 得不到肯定答案,洛袅袅有些沮丧,但更确定捐赠人就是赵亦树。 她情绪平缓了些,想起今天的事,赵亦树真是太可恶了,明明之前拉小提琴时多好啊,她脑子突然冒出他说,“袅袅,你知道你很好看吗”,洛袅袅偷偷地瞥了眼后视镜,真的吗?他觉得自己好看…… 她又莫名地开心起来,哎,那一脚是不是太狠了?哼,肯定没事,还记得保温桶。 很坏又很体贴,对别的女孩也这样吗?洛袅袅趴在椅背,装作很随意地问:“叔叔,你是不是经常帮赵亦树送同学?” “没有啊,亦树有请同学过来玩,但也没有走得特别近的,他不是那种爱热闹的孩子。说起来,你来得最频繁,所以我才问,你们是不是在处朋友。” “我眼光才不会这么差。”洛袅袅很傲娇地说。 “哈哈哈。”司机又被逗乐了,两人都笑了。 洛袅袅没直接回家,她又去了趟医院。 赵熠然还在无菌仓,不过医生说情况很好,已经出现“造血岛”,血小板也在回升。 两人通过视频交流,赵熠然精神很好,顶着光头,也神采奕奕。 洛袅袅冲着他笑:“你要快点恢复,等你出来,我叫我妈给你做可乐鸡翅。” 赵熠然点头,竖起小拇指,勾了勾,做了个约定的手势。 洛袅袅又和他聊了一会儿,怕他累了,跟他说下次再来。 她向赵叔叔告辞,赵树乐呵呵地应了,又说:“不用每天都来,天气这么热。” 洛袅袅说没事,她看着他,赵叔叔最近清瘦了不少,不过已一扫之前的颓废,看着小熠的眼神充满慈爱和希望,他对康复充满信心。 但不知为何,洛袅袅想起一个人坐在长桌吃饭的赵亦树,那也是他儿子啊,她很想问一句,您还记得赵亦树吗? 沉浸在儿子重获新生喜悦中的叔叔阿姨,似乎都忘了他,没人记得救小熠一命全相合的捐赠人。 洛袅袅有些不是滋味,她回到家,把鸡汤喝了,又了糖尿病的禁忌,很细心地记在笔记下,还抄了几道菜谱。 当晚,洛妈妈回家,看到女儿难得主动在练钢琴,来来去去的《贝加尔湖畔》,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时停下来傻笑,脸红红的。 洛妈妈奇了:“哟,这是怎么了,这么自觉,太阳从西边出来?” 洛袅袅抬头,笑眯眯问:“妈,你觉得我好看吗?” 洛妈妈没好气道:“我把你生得这么好,你今天才发现自己漂亮?” “嘿嘿,”洛袅袅傻笑两声,继续练琴,自言自语,“哎,我还很有才华呢!” 口气还带着小得意。 洛妈妈:“……” 第62章他只知道,他想见他,见到她会很开心 有才华且貌美的洛袅袅却为要不要再去找赵亦树绞尽脑汁。 她觉得上次赵亦树那样欺负她,她再主动过去找他,实在太没骨气了,不能去! 但身为小熠的朋友,她有必要去感谢他,人不能忘恩负义,得去! 可是…… 纠结了几天,洛袅袅还是坐上了去别墅的公交车。 其实,她有点想赵亦树了。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他倾身靠过来,热气扑在脸上,明明都过去这么多天,感觉脸还是会发热。 我一定是疯了,这是在自取其辱! 洛袅袅这样想,却还是走向赵家,在门口犹豫了下,按了门铃。 没人应,门铃响了半天,就是没人来开。 明明门是开着的,洛袅袅在门外探头探脑,手抓着书包背带,有些沮丧,他是不是烦我了,连门都不开? 最后,她不得不回去,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我有这么讨厌吗? 她失望极了,沉浸在对自己的厌弃中,直到走到半路,听到熟悉的声,“软软!软软”,嗓音不似往日的云淡风轻,有些焦急。 赵亦树! 原来他没躲自己,是不在家! 洛袅袅眼睛亮了,看到赵亦树在不远处的草丛找什么,她跑了过去。 “出什么事?” “软软不见了。” “我和你一起找。” 说着,洛袅袅就跑到另一边,跟着找起来:“软软。” 赵亦树很讶异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过他的心思全在软软身上,也没空理她,继续找猫。 碧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何况找一只会跑会动的猫。 洛袅袅跟着他几乎把能想得到的地方都翻了遍,这是盛夏,很快,她也出了一身汗,脸被晒得通红通红的。 赵亦树有些不忍:“别找了,回去吧,太热了。” 他不懂她,为什么总能这么热心,明明是和她毫无关系的事。 “没事,咱们再找找。”洛袅袅笑笑,继续喊,“软软!” 她没养过宠物,但也看得出来,软软对赵亦树很重要,它就像他的亲人。 软软是中午发现不见的,以前它也会晚上出去玩,但第二天早上会回来,从来没离开这么久过。 找了半天,还是毫无收获,赵亦树越发焦灼:“它知道怎么回家的,是不是出事了?” 这是认识以来,洛袅袅第一次看他这么无措,她安慰他:“别担心,软软这么聪明,肯定不是有事。” 两人继续找,特别是墙角、花丛、绿化带,边边角角都不放过,边走边喊。 到了下午,洛袅袅的喉咙都快喊干了,她回头看赵亦树,身上的T恤已全湿了,仍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 洛袅袅擦了把汗,想,一定要找到软软,不然他该多难过啊。 附近有座人工假山,有山有水,还种了不少植物,做得很逼真。 洛袅袅叫着“软软”,隐隐听到有虚弱的猫叫声,她一惊,仔细听,顺着声音找过去,在假山的角落看到乌黑的一团泥,会动。 软软! 洛袅袅又惊又喜,大喊:“赵亦树,这边!” 赵亦树跑过来,一看到它,眼圈就红了。 软软一身泥水,左腿被压在一块大石头下,应该是石头松动了,昨天雨又大,它经过这里,正好被砸到。软软本来虚弱地躺在那,看到他,又挣扎了下,可怜兮兮地叫了声。 “喵~” “你……唉!” 赵亦树又心疼又生气,把软软送到宠物医院。 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抱着软软,眉皱得紧紧的,看医生处理伤口时,忍不住说了句:“您轻点。” “别紧张,没事的。”医生笑道。 好在软软的伤不严重,只是点外伤,医生做了包扎,打了麻药,它蜷缩成一团睡了,就像一顶黑色的大帽子,十分的无辜,不晓得今天把两人折腾得够呛。 赵亦树把它放在篮子里,带它回去,那么小心,连提都舍不得提,把篮子抱在怀里。 洛袅袅在一旁边看着,竟有些羡慕。 羡慕一只猫?可他对软软真的很好,他对谁都笑,却只对他的猫温柔。 两人站在外面等司机过来,赵亦树说:“袅袅,很晚了,我让叔叔先送你回去。” 他又感激道:“今天谢谢你了。” “没什么,我也喜欢软软。”洛袅袅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看着还睡着的软软,有些担忧地问,“我明天能来看软软吗?” 赵亦树点头:“当然。” 洛袅袅笑了,好一会儿,她又忐忑地问:“赵亦树,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很紧张,眼神还有掩饰不住的期待,这句话,她问得很小心。 赵亦树一愣,有些踟蹰,但他看到她被晒红的脸,还有被汗浸湿的上衣,还是缓缓地笑了,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和以前不同,带着温度。车来了,他走过去,打开车门,说:“袅袅,明天见。” 她说了明天会来看软软的。 洛袅袅高兴坏了,明天见?他从来不会对她这样说,现在已经和她约定明天,那他们肯定是朋友了! 她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不舍地上车,冲他用力地摆手,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又有些害羞地说:“赵亦树,明天见。” 明天见,那时候,他们总是这么说。 整个暑假,漫长又短暂的三个月,他们几乎都腻在一起。 其实也没做什么,就在别墅打牌下棋,看看电影练练琴,和软软闹一闹,就这样,半天,一天就过去了。但似乎有彼此的陪伴,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十七岁的夏天,我有过一段多美好的时光……” 音箱传来洛袅袅有些伤感的嗓音。 夜深了,赵亦树却还很清醒,其实,那也是他一生难得的美好时光。 他按下暂停键,站起来望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但他仿佛看到十七岁的满天霞光。 那个夏天,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夏日一如既往的炙热。 他们躲在别墅里,日夜开着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就像躲进一个只有彼此的小世界,外面与他们无关,没有赵熠然,没有赵树,没有宋眉。 第二天,她果然又来了。 软软还不能动,贵妃醉酒般躺在沙发上,明明是自己出去浪,却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洛袅袅却比他更宠它,拿着鱼片一片一片地喂,把它黝黑发亮的黑毛梳得整整齐齐,还会心血来潮给它扎个小辫子,戴朵花。 赵亦树在一旁看,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女孩儿总喜欢这样折腾,以前小妹也爱给软软做造型,穿衣服。 偏偏软软还很享受,这只没出息的骚包猫! “赵亦树,你觉得猫和什么花最配?” “不知道。” “我觉得是樱花。我以前看过日本一组猫和樱花的照片,可美了,感觉世界都变温柔了。”她低着头,轻轻挠着软软的下巴,一脸的笑意,“对吧,软软,你也喜欢樱花?” “喵~”软软幸福地眯上眼睛。它真不像一只猫,一点都不高冷,特别的谄媚。 赵亦树看着,他不知道猫和樱花配不配,他却觉得,她这样子,也让人觉得世界很温柔。 软软的腿伤好了之后,他们也变得越发熟稔。 从正正经经按门铃到赵亦树开着门,洛袅袅一把扔下背包,扑向软软。 “宝贝儿,想姐姐不?瞧小脸苦的,你哥哥又欺负你吗?” “喵!喵!喵!”软软大叫,又不让我吃小鱼干! “你已经超重了,肥猫!”赵亦树哭笑不得,拿起琴弓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你这是溺爱。” 洛袅袅瑟缩了下,抱着软软:“看,还欺负我呢!” 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合奏,洛袅袅弹钢琴,赵亦树拉小提琴。 是洛袅袅提出来的,在花园惊鸿一瞥看到他拉《贝加尔湖畔》,她就想试一试。 第一次合奏时,断断续续,磕磕碰碰。 不过两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笑靥如花地坐着,一个挺拔如松地站着。 她看过来,眼神仿佛染上夏日的灼热,他居高临下,带着笑意看过来,总让洛袅袅的心漏跳一拍。 一曲结束,洛袅袅的脸也快要烧起来,她站起来,假装去冰箱找饮料。 她恨不得整张脸都塞进冰箱降温,为什么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的心却怦怦乱跳。 “哎,太糟糕了。” “多练几次就好了,第一次都这样。” 赵亦树淡淡道,看她在冰箱磨蹭了半天,最后却什么都没拿,奇怪地问。 “没有喜欢的?” “没有冰激凌。”洛袅袅随口说了句。 两人继续练,果然,又练了几次就好多了。 就是,他明明说不会弹钢琴,结果每次都能准确指出她哪里弹错了。 洛袅袅心里苦啊,她的剧本可不是这样,她是想让赵亦树觉得自己好有才华,好棒,才拉他合奏的,结果…… 明明都在家里练得很熟练了,但只要他一看过来,手指就不受控制了。 唉,今天又这样。 以前和小熠一起学琴,赵叔叔就说她天赋不如小熠,过去被小熠虐,现在又被赵亦树虐。 洛袅袅忧伤地趴在琴键上,看着他把小提琴架在脖子上,动作娴熟,优雅大方,他好像做什么都比别人好看,她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 她托着腮,很期待地说:“亦树,要是你也会钢琴就好了,我们可以四手联弹。” 四手联弹,两人并肩弹温柔的曲子,多好啊。 赵亦树笑笑,没说什么。 可那天她走后,赵亦树在家里晃来晃去,最后不自觉走到钢琴前。 十二岁,妈妈告诉他的生世,他就没碰过钢琴了。他恨,恨所有和赵树有关的事,他不要像他,他不是他的影子。 可今天,他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坐下来。 四手联弹,他曾和和小妹约定要四手联弹,但小妹已经不在了。 踟蹰了半晌,赵亦树还是把手放在琴键上,指法很生疏了,但学过的东西,还没忘,一碰琴键,手像找回了记忆,渐渐有了感觉。 琴声响起的,慢慢的,他想起很多事,小妹,天台的白鸽,小春城的蓝天,长留公园的许诺,还有她,她紧张地问。 “赵亦树,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团支书,我们早已是朋友了。 他仿佛看到她说的樱花和猫,软软在樱花树上荡秋千,黑色的猫和粉色的花,花瓣纷纷扬扬,真的会让人感觉很温柔。 那晚,赵亦树练了很久,最后,还轻轻哼了起来。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月光把爱恋洒满湖面……” 多美的曲子啊。 可等他把《贝加尔湖畔》练得很熟,洛袅袅却接连几天没有过来。 其实也没几天,就是好像习惯了她,就缺点什么,就连软软也闷闷不乐,经常跑到门口蹲着,似乎在等她。 “你想团支书了?”赵亦树挠了挠它的下巴。 软软别过脑袋,趴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赵亦树看得有趣,拍了张照片,发给洛袅袅。 发过去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洛袅袅在那头问:“软软怎么了?” “想你了。”赵亦树微笑地说。 那你呢?洛袅袅心一热,几乎问出口,她笑着,看着那边被爸妈包围的赵熠然,轻声说:“我在医院,小熠从无菌仓出来了。” 赵熠然? 赵亦树嘴角的笑一滞,最近和她相处得太好了,他都忘了这个会发光的天使,他沉默了半晌,问:“他恢复得怎样?” “医生说很好,再过二三天,就可以医院了。”洛袅袅的语气全是轻松和喜悦,“多亏了你。” “不是我。”赵亦树淡淡道,又说,“那你好好陪他。” 说完,他挂了电话,摸了摸软软,把它抱起来:“乖,回屋,她今天不会来了。” 他进屋,把软软放下来,看着静静的大厅,兀地觉得房子有点空,一个人,真的太大了。 宋眉好久没回家了,她不回来,他也不会主动找她。这是他们的家,却像他一个人的住所。 赵亦树找了本书躺在沙发上看,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迷糊间听到门铃响了,他猛地跳了起来,急急往外走。 洛袅袅就站在门外,笑容可掬。 已是黄昏,天边的火烧云几乎要烧尽,落日也要被扯下山。 “怎么来了?”都很晚了。 “我想软软了。”洛袅袅笑道,一把抱起扑过来的软软,举在面前问,“软软,听说你想我了?” “喵~~~”软软蹭了蹲她的手,尾巴摇得欢快。 洛袅袅很高兴,她给软软买了个粉红色的铃铛,戴好,又逗了它一会儿,就向他告辞,连门都没进。 赵亦树送她,司机已经回去了,他不想麻烦他。 两人并肩走,赵亦树看身边的女孩,她的额头全是汗,跑得很急吧,这么晚,怎么又突然过来?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似乎都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 赵亦树把她送回家,坐在出租车上看她离开,又突然开门出来。 “袅袅。”他叫住她。 洛袅袅猛地回头:“啊?” “你,你小心点。” 洛袅袅点头,就要走,赵亦树又叫她:“袅袅。” 这次他说出口了:“过几天你有空吗,要是有时间的话,一起去玩。” 洛袅袅一愣,而后,慢慢绽放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她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那么欢喜,连去哪里都没问,仿若,就算他说的是刀山火海,天堂地狱,她也会去,还很乐意。 赵亦树也笑了,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去,他只知道,他想见她,见到她会很开心。 那一晚,谁也没有睡好。 洛袅袅几乎把衣柜的衣服都试了一遍,却没有一件满意的。 她想,这是约会吗?她还没约会过!她竟然要和赵亦树约会了! 赵亦树在网上找有意思的地方推荐,他一个个挑,又一个个淘汰,觉得都不好。 软软趴在他身边,懒洋洋地打哈欠,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第63章你是糖人,甜的 等了好几天,洛袅袅终于接到赵亦树的电话。 去琴岛,白城一座挺有名的海上小岛,岛的形状从天空俯看,就像一把小提琴,所以就叫琴岛。 最近几年,又被有心人开发,建了跟音乐有关的主题公园、展览馆,每年都有好几场音乐节在琴岛举行,也有音乐家会在那举行演奏会,渐渐成了一个标榜文艺的地方,挺受年轻人欢迎的。 洛袅袅早早赶过去,人很多,但她还是一眼在人群中看到赵亦树。 不过他身边怎么还有别人?唉,她还以为只有她和他…… 赵亦树也看到她,冲她招手,本来他已想好去哪,但要打电话时,又想,这是不是约会?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犹豫了,正好苏子航约他来琴岛,他想了想,答应了,说还会带一个人来。 洛袅袅走过去,赵亦树向同学介绍:“这是袅袅,一中的。” “哦~~~~”同学们故意起哄,声音拉得长长。 大家都十七、八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眼里全是心照不宣的暧昧。 洛袅袅脸一红,有些腼腆地打招呼:“你们好。” 明明没什么,她被他们起哄得都不敢看赵亦树了。 赵亦树又向她介绍了同学,一行人,便去码头排队搭船。 正在暑假高峰期,游客特别多,工作人员几乎是把大家赶到甲板。 轮渡的船很简单,空空的,没有任何摆设,就是为了多载几个人,但就算这样,还是人挤人,像胀气的罐头。 人真是太多了,赵亦树尽力地把她护着,问:“晕船吗?” 洛袅袅摇头,那边有同学举着手喊:“亦树,我会!” “我也会,我还晕海!”苏子航还故意做出虚弱的样子。 又是一片哄笑声,赵亦树没办法,低声说:“别理他们,苏子航就是这样。” 袅袅笑笑,没说什么,她本来是不晕船的,现在却有些晕。 他们这么近,船一晃,她几乎要扑到他怀里。 到岸了,大家蜂拥着下船,稍不留心,就被人流冲走。 赵亦树牵起她的手:“跟着我,别走散了。” 洛袅袅更晕了,拉手了…… 他的手心有些热,洛袅袅晕乎乎地跟着他走,没注意到他有意放慢脚步,让同学走在前面,他俩混在人流中,走了别的路,和他们分开了。 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咦,你同学呢?”怎么一眨眼全不见了? “我们自己玩,你跟他们又不熟。”赵亦树心安理得地说,“琴岛就这么大,又不会走丢,晚点再汇合。” 洛袅袅点头,他们总爱起哄,弄得自己好为难,她放松了些,心里又咯噔一下。 哎,又变成两个人了! 约会?她更紧张了! 虽然是盛夏,琴岛并不热。 当初的开发依岛建设,到处都是成荫的高大树木,铺着很有特色的青石,主街道开着各具特色的小店,都是游客,其他小巷子则安静些。 两人在琴岛逛起来,迎面走来大多是手拉手的情侣。 大多女孩都打扮得颇为文艺,长裙,披肩,发间要么戴着可爱的发饰,要么别着朵花。这是琴岛特色,鸡蛋花,花瓣外面是乳白色,花心是嫩花色,花香清新淡雅。很多女孩会买上一朵,岛上也随处可见老奶奶提着篮子在卖花。 洛袅袅跟着赵亦树,眼睛不自觉瞥向那些手拉手的情侣。 刚一下船,人不多,他就放开她了,她偷偷看他,还不敢相信他们牵手了。 真奇怪,明明都这么熟了,今天不知道为何又拘束起来了。 洛袅袅走在后面,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一会儿想,现在的女孩真是太会打扮了,满街都是小妖精,一会儿想,哎,说点什么,和他说点什么。 兀地,赵亦树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来,回头问。 “团支书,咱们给软软买朵花戴?” “好啊。” 赵亦树很快就挑好,又递过来一朵花:“给你,软软同款。” 他也有些赧然,却装出很平淡很寻常的样子。 一朵再普通不过的鸡蛋花,洛袅袅眼睛却亮了,觉得他把整个春天送到面前。她把花儿别在耳边,哎呀,刚才那些小妖精都不算什么,她也可美了。 她抬头,绽放出一个比花还灿烂还甜美的笑容。 赵亦树一愣,她还是不要这么爱笑比较好,太甜了。 他移开视线:“我们去百乐馆?” “好啊。” 百乐馆,顾名思义,就是上百种乐器的展览馆。 两人买了票进馆,难得的清静,展览馆毕竟比较枯燥,游客并不多。 馆内装潢得很典雅,各种乐器放在展架上,旁边贴着一个介绍的小标签,有的还摆着耳机,供游客试听。 赵亦树和洛袅袅走走停停,不时小声说着什么。 馆内的最中央放着架乐器之王钢琴,通身雪白,众多乐器都被放在狭小的玻璃柜,单单它,被众星拱月簇拥着,像降临人间的月光女神,光彩动人。 “哇!好漂亮,这是我见过最有气质的钢琴!”洛袅袅看得目不转睛,又喃喃自语,“放着当摆设多可惜,也不知道能不能弹。” 赵亦树心一动,他想到他练了很多天的《贝加尔湖畔》。 他看了看四周,没人,工作人员也不在,他低声说:“试试不就知道。” 说着,他走向钢琴。 洛袅袅还没反应过来,赵亦树已经坐下,手指飞快在琴键上按了一段,琴声如水,他抬头看她,微微一笑。 “你不是不会?”洛袅袅惊了。 赵亦树没回答,只是含笑地看她,邀请她:“一起?” 那眼神太专注,笑容太迷人,几乎要把洛袅袅软化,何况他坐在一架这么有气质的钢琴前,像王子般对她笑,洛袅袅没任何犹豫,坐到他身边。 赵亦树没想到,第一次和她弹琴,会像做贼一样。 他们边弹琴,还要防着保安过来,起初还有些拘谨,慢慢的,平时培养的默契来了,熟悉的《贝加尔湖畔》,月光、湖水、篝火仿佛就在面前…… 一曲毕,周围竟响起掌声,不知何时,聚集了好几个游客。 赵亦树和洛袅袅停下来,眼里都有些激动,正要想说点什么。 “喂,你们两个,在干吗?” 保安来了! “快跑!”赵亦树本能地拉起洛袅袅,站起来就跑。 两人跑出百乐馆,大概因为心虚,也不管保安有没有追过来,就一直向前跑,直到拐到一条小巷子,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巷子没人,树荫把阳光遮住了,显得特别清凉,也清静。他们靠着墙喘气,都忍不住笑了。 “要是被抓住了,我们会被送去派出所吗?” “不会吧,不过批评肯定少不了。” 赵亦树边喘气边说,洛袅袅看着他,想起他坐在钢琴前对自己微笑的样子,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娇嗔一声。 “骗子!”明明钢琴弹得比她还好,还说不会。 赵亦树一愣,反应过来:“没骗你,好几年没弹了,最近才捡起来。” “那怎么想捡起来?”洛袅袅又问,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赵亦树不说话了,看着她,蓦地伸手,很自然地拨了下她耳边的花,说:“歪了。” 洛袅袅脸一热,觉得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心脏又跳得飞快,她低下头:“你还没说呢,怎么又捡起来了?” 声音软软的,带着些不自觉的撒娇。 为什么?因为你说想和我四手联弹。巷子静悄悄的,赵亦树看着面红耳赤的少女,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手机铃声响了,他拿起来,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对她说:“苏子航叫咱们去烧烤。” 烧烤的地方在苏子航家。 他家在琴岛有套海边别墅,平时空着,只有度假才过来住几天,最适合同学聚在一起了。 赵亦树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忙活起来了,起火的起火,刷酱的刷酱,一见到他们,就集体起哄:“哟~~~~” 洛袅袅脸一红,赵亦树倒是挺坦然,坐过去烧烤。 别看平时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坐在烤架前倒是有模有样,烤好了,就往洛袅袅的盘子放。 苏子航坐过来,笑嘻嘻说:“亦树,人家想吃玉米。” “好啊。”赵亦树给玉米刷了红红的一层辣,就往他嘴里塞,“来!” 苏子航哪会这么轻易就范,赵亦树拿着玉米追了过去,边追边问:“还晕海吗?还晕海吗?” 洛袅袅看得有趣,原来他也会这样,阳光开朗,爱玩爱闹。 有个女孩坐到她身边,笑眯眯地问:“你们在谈恋爱?” 洛袅袅脸一下红了:“没,就是朋友。” “是吗?”女孩明显不信,眨眨眼睛,“他可是第一次带人来。你知道吗?赵亦树我们学校还蛮红的,挺多人喜欢他的,不过他太难追了,没人能搞定他。” “哈哈。”洛袅袅扑哧笑了,“真的啊?” “帅嘛,成绩好,高中生就是这么肤浅。”女生很无奈地说。 到底都是同龄人,洛袅袅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也趁机问了不少赵亦树在学校的事,比如他从不收别人的信,平时挺好说话的人,但有人递信给他,都会当面回绝。 “听说他以前有个朋友,两人就是通过写信交往,不过后面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分了吧。”女生随口道。 “哦。”洛袅袅没说什么,心里却咯噔一下,赵亦树也会有……喜欢的人吗? 正说着,赵亦树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他坐下,有点小得意地说:“团支书,我替你报仇了。” 话音刚落,洛袅袅就看到苏子航浑身湿透地过来,边走边喊。 “赵亦树,你狠!” 明显是被扔下海。 他去打了桶水,气势冲冲地走过来,作势要泼。 赵亦树摆手,笑道:“别,我等一会儿还要送袅袅回去。” 苏子航放下水桶,失望地问:“袅袅,你不和我们一起看日出吗?” 他们是要在琴岛过夜的,明天一起看日出。 洛袅袅愣了,她今天出来,没说要留宿,要是现在说不回去,妈妈肯定会问的。 她有些为难,不过还没说什么,赵亦树抢先说了:“袅袅有事,要回家的。” “哦。”苏子航没再说什么,恶狠狠地对他说,“哼!这次先放过你!” 说罢,他提着水桶去泼别人,引得海滩尖叫连连。 下午的时候,赵亦树看着差不多,便起身说:“袅袅,咱们回去吧。” 再晚就没有船了。 洛袅袅点头,和大家打了招呼离开,她有些犹豫,是该回家的,可是…… 舍不得,舍不得这一天就这样结束,虽然是和他同学一起,可她觉得这是约会,他和她的第一次约会。 两人走回去,傍晚的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淡淡的咸味,海水涌过来又退回去,有几只白色的鸟儿不时掠过海面,停在礁石上。洛袅袅偷偷看身边的男孩,他一脸笑意,黄昏的光线,让他看起来似乎特别柔软。 “亦树,你等会儿还会回来吗?” “会,以后上大学了,很难聚了。” 那就是送自己回去,他又得赶回来。洛袅袅说:“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没事。”赵亦树冲她笑,“你这么傻,又好骗,我得看着。” “才没有!”洛袅袅脸一红,心里又有些甜蜜,她走了几步,下定决心,“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 “我还没看过日出呢,”洛袅袅抬头笑着说,“我想看日出。” 和你一起看日出。 说着,她给家里打电话,跟妈妈说,要到闺蜜小雅那住一晚。 赵亦树看着她,神色有点复杂,不过嘴角不自觉扬起。等她打完电话,他轻轻感叹了一句:“团支书,你竟然还会撒谎。” 洛袅袅:“……” 接下来,他们慢悠悠在琴岛散步,并不急着回去。 风吹在脸上真的很舒服,就算不说话,并肩走着,也很好。 等天黑了,他们才回大本营,大家都有些讶异。 “没赶上船。”赵亦树淡淡道。 “那正好,快来玩!”苏子航热情地把他们拉进来。 他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坐在一起围成圈击鼓传花,“花”是一个球,音乐停了,谁拿到球谁就得回答一个问题。 洛袅袅坐好,暗觉不会被轻易放过。 果然,苏子航简直是专门来坑赵亦树的,球传到他那,就抱着球不放,音乐停的前一秒再扔给赵亦树。 苏子航站起来,笑嘻嘻问:“赵亦树,在场的女生你觉得谁最漂亮?” 他又强调:“必须是真心话!” 赵亦树很无奈地笑了笑,环视一圈,最后没办法,向右一指:“她!” “哦~~~”同学们沸腾了,洛袅袅就坐在他的右边,他指的就是洛袅袅。 洛袅袅脸一红,苏子航还不放过。 “她什么时候最漂亮?” “一次只回答一个问题。” “没事,接下来的问题都是你的。”苏子航哼了一声,果然下一轮他又把球扔给赵亦树,问,“请问,洛袅袅什么时候最好看?” 气氛更热烈了,同学们吹口哨的吹口哨,打鼓的打鼓。 洛袅袅脸更热了,赵亦树摇头,低头很浅地笑了下,有点腼腆。 “她笑起来最好看。” “哟哟哟!!!” 洛袅袅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沙堆里,同学们却玩得不亦乐乎,又开始击鼓传花,这次赵亦树没等球传到他这,兀地一把抱起苏子航,奔到海边,扑通一声把他扔下海。 “赵亦树!我衣服才刚干啊!”苏子航站在海水里喊。 “你活该!” 赵亦树回去,这次球传到洛袅袅手上,有人问。 “袅袅,目前有没有喜欢的人?” 洛袅袅捂着脸,把头放在球上,好久才小声吱唔出一声。 “有吧!” “谁?今天在不在?” 洛袅袅不说话,同学们开始喊名字。 “赵亦树!赵亦树!” 赵亦树心一热,不自觉望向洛袅袅,这时,一桶水倒了下来,浇了他一脸一身。 苏子航提着桶很是嚣张:“赵亦树,我就不信,今天你不湿身!” 真心话大冒险很快就变成泼水大战。 刚经过高考的孩子玩得特别疯,一行人闹到半夜,到最后实在累得不行,才回苏家随便找个地方睡了。 房间很多,赵亦树把洛袅袅安排好,便离开了。 男生们都睡在一个榻榻米上,躺得乱七八糟的,赵亦树找了个位置躺下,没过多久,又坐起来,苏子航这头猪竟然打呼噜! 反正也没什么睡意,他索性到客厅。 苏家这个房子是海景房,有个非常漂亮的落地窗。 赵亦树推开窗,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但隐隐能听到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 也不知道大海深处是什么,赵亦树正看得出神,后背被轻轻一拍,他回头,洛袅袅站在身后。 “怎么没睡?” “睡不着。” 洛袅袅说,和他并肩,半晌问:“你说,大海深处都藏着些什么?” 竟然想的是同样的事,赵亦树笑了。 他看了下时间,不早不晚,他注意到客厅的柜台放着一堆电影碟片,提议说:“要不,我们找部电影看看。” “好啊。”洛袅袅点头。 他们翻碟片,看不出苏子航竟还是个文艺青年,竟有不少王家卫的电影。 赵亦树看洛袅袅手里拿着部《阿飞正传》,说:“就这部吧。” 两人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小,坐在一起看。 这部电影很老了,王家卫的电影有些晦涩,节奏又慢,年轻人都会嫌闷,他们竟也认真看下去了,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等电影播完,天也亮了,赵亦树说去看日出。 洛袅袅问:“要不要把他们叫起来?” “放心,他们有调闹钟,我们先走。” 赵亦树眨眨眼,露出个有点调皮的笑容。 洛袅袅笑了,和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出了门,海风一下子迎面吹过来。 洛袅袅抱着手臂,真冷啊,小疙瘩都起来。 赵亦树拿着件薄毛毯,轻轻地披在她身上:“小心感冒。” 两人找了块大礁石坐下来,看海天交际露出一点点鱼肚白。 洛袅袅抱着毯子,还是有点冷,不过心里却暖暖的。 他们没怎么说话,情绪有些低落,或许跟刚才看的电影有关,结局张国荣饰演的青年死了。他一生都在漂,感情淡漠,寻找生母的下落,终于知道妈妈在哪,他去见她,她却见他一面都不愿意,后来和人起冲突,死在回来的车上。 洛袅袅挺伤感的,轻声问:“你喜欢王家卫的电影?” “一般,我以为你喜欢,”赵亦树笑了,“其实挺闷的。” “我也是。”洛袅袅也笑了,“还以为你喜欢呢。” “不过音乐挺好的。” 这次,两人异口同声,看着彼此,都笑了。 或许是黑暗给了她勇气,洛袅袅看着身边的男孩,还是把今天纠结了好久的问题问出来。 “我今天听你同学说,你从不收别人的信,”她装出一幅平淡的语气,“他们说,你以前有个写信的女朋友——” “竟传成这样,”赵亦树失笑,摇头道,“那是小妹,我妹妹。” “你还有个妹妹?” “嗯,她叫阿宁。” “怎么从没见她?” “小妹,她,”赵亦树脑中闪过葬礼上小妹的黑白照片,很轻地说了句,“小妹去世了。” 洛袅袅猛地转头,可黑暗中,她只看得到他的面部轮廓,看不清表情。她觉得自己蠢死了,竟相信校园八卦,她低声说:“对不起。” “没事,都好几年了。”赵亦树望向远方。 一阵沉默,好久,洛袅袅才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赵亦树也想知道,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他只要想起小妹已经不在了,都觉得那是一场梦,无法去相信是真的,好好的小妹怎么就没了? 赵亦树看着黑暗的海面,远方的远方,似乎有什么要挣破而出,可四周还是那么暗,或许,他是属于黑暗的,他竟在黑暗中感到一丝静谧。 他从没跟谁讲过他的事,可这一刻,他竟不排斥洛袅袅的问题。 赵亦树缓慢地讲,讲小春城,他曾有个妹妹,他很疼她,教她弹钢琴,辅导她功课,和她一起养白鸽,后来他离开,再后来,小妹出车祸去世了。 他找不到源由,最后只能怪罪自己。 或许,要是他肯回封信,小妹就不会死了,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小妹走的时候十二岁,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会很漂亮吧。不过她不像你,爱笑也爱哭。”赵亦树很苦地笑了下,又叹息,哪有什么如果。 洛袅袅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如何安慰。 远方露出一丝丝光芒,她借着光芒摸索着找到他的手,轻轻地握住,他在颤抖,她想,他一定很疼阿宁。 他难过,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有时候,我觉得我像被诅咒了”赵亦树又说,“像电影里说的那种鸟,没有脚,一直飞,停下来时,就是死的时候。” 《阿飞正传》里,开头和结局都是张国荣的独白。 他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赵亦树觉得,他和张国荣饰演的青年很像,都是这种无脚鸟,生父不肯给他一眼,和妈妈关系又淡薄,他也生性凉薄,什么都不在乎。 “胡说!你才不是什么无脚鸟!”没有脚的鸟那活得多疲倦多辛苦啊,那是没有归宿的说法,洛袅袅有些生气,眼睛涨涨酸酸的很难受,感觉要哭了,她说,“你不是鸟儿,你是糖人。” 她过了,1型糖尿病人大多是儿童或少年,贴吧里把他们叫做“糖人”。 洛袅袅看着他,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挣脱出地平线,把少年脸上的悲伤和脆弱照得如此明显,她倾身,在他脸颊轻轻地落了一个吻。 她说:“赵亦树,你是糖人。” “甜的。”她又说。 赵亦树蒙了,在她靠过来吻他的刹那,他已呆住了。 他只看到少女颤动的睫毛还有背后的阳光,天地间突然万丈光芒,那么亮,一瞬间把所有的黑暗都驱走了。 比鸿毛还轻的吻,还没感受到就已离去的亲吻,却让他感觉,仿佛小妹送他的那根羽毛缓缓下落,轻轻擦过他的心,心微微动了下,他听到她说。 “你是糖人,甜的。” 第64章他不好吗,他对她不好吗? 天亮了,同学们找到他们时,赵亦树和洛袅袅并肩坐在一起看日出。 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红火的朝阳从海面缓缓升起,万丈光芒朝霞满天,四周不时有白色的鸟儿飞过,落在他们身边,跳跳停停。那画面美得就像一副浑然天成的油画,洛袅袅的脑袋甚至轻轻靠在他肩上。 苏子航跑过来,笑得很贱:“原来你们俩偷偷跑到这里,干吗躲着我们?” 洛袅袅脸一红,赵亦树倒是云淡风也轻:“你们起来了,没错过日出?” “没有,调了好几个闹钟呢!” 一行人坐在一起,看着太阳升起,都感叹。 “好美。” “对啊,特别像刚下锅的煎鸡蛋。” “……” 大家又闹了一天,到了黄昏便搭船回去。 分手时都有些伤感,毕业了,以后这样相聚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苏子航笑嘻嘻地给大家打气:“没事,以后咱们每年都来聚一次。” 大家点头,只要还在白城,还是可以不时聚一聚。 赵亦树送洛袅袅回去。 一路,两人都没开口说话,但洛袅袅脸上的红晕都没怎么下去。 到了,洛袅袅低声说了句“再见”就要离开,赵亦树拉住她:“等等。” 她的鞋带不知何时松了,赵亦树蹲下来,很自然地帮她系好,又站起来,看着面前脸红红的女孩。 她真好看,肤白如凝脂,透着点可爱的粉,眼睛乌黑明亮,很爱笑,笑起来,眼睛有点弯,甜甜的,整个人都像洋溢在快乐阳光中,现在没在笑,红着脸害羞的样子也很好看。 洛袅袅低着头,说:“我回去了。” “嗯。”赵亦树点头,看着她离开。 她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又说:“亦树,再见。” “团支书,再见。”赵亦树摆手。 可等她回头,他还在原地,洛袅袅问:“你怎么还不走?” 赵亦树笑笑,摆手:“快回家吧。” 洛袅袅又走了两步,再回头,他还站着,她忍不住笑了,笑起来很甜很明澈。 赵亦树也笑了,他最讨厌看别人离去的背影。小时候宋眉来看他,每次离开,他都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追过去却留不住,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想看着她。 他笑,走过去,说:“袅袅,再见。” 洛袅袅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他。 他们还要说多少个再见,她也不想这么快就走,她还想看着他。 “袅袅,”赵亦树轻轻叫她名字,很温柔很小心地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嗯。”洛袅袅点头,笑着看他,“我上去了。” 这次,她真的上去了,赵亦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离开。 他心情愉悦极了,站在公交亭上等车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得像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简单的快乐着。 洛袅袅蹦蹦跳跳地上楼。 她家有电梯,不过平时妈妈都不让乘,说学生缺少运动,要多溜达溜达,今天她也不想乘电梯。她就一步二个台阶上楼,透过二楼窗户,看到他走了,才慢慢回家。到六楼,看到赵熠然站在过道上,脸上的神情有点古怪。 “小熠,你怎么不进去?”洛袅袅惊道,“我妈不在吗?” 他们俩家极熟,还是邻居,一家在楼上一家在楼下,从小到大都跑来跑去。 赵熠然没回答,反问:“你去哪了?” “我去琴岛玩了,看日出。”洛袅袅开心道,“跟你说,海上的日出可美了,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看。” “那你昨晚没回来?” “嗯。”洛袅袅点头,没多想。 赵熠然本来就不好的神色更阴郁了,他哑声问。 “和他吗?” “什么?” “赵亦树。”赵熠然冷冷地说出三个字,又问,“你昨晚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洛袅袅这才发现他不对劲,脸上明显带着怒气,语气也像在质问,她有些恼羞地说:“小熠,你想什么,还有好多他的同学一起。” 赵熠然松了口气,但还是脸色发白,他沉默了半天,又问:“袅袅,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他想到上次在医院,她带着吻痕说她在和他恋爱,不过后来,她说不是真的,她被骗了,他还记得,她眼睛通红地跟他一起骂,说赵亦树就是个骗子恶魔。 洛袅袅没说话,她和赵亦树……在恋爱吗? 她想起看日出的那个吻,她吻了他,他瞪大眼睛,眼里全是不敢置信。他没说什么,不过后来他握住她的手,好久好久都没分开。 这算恋爱吧? 洛袅袅脸一红,就算是小熠,她也不想跟他说这些,这是她和他的事。 她很不好意思地推开赵熠然,转移话题:“哎,我玩了一天,好累,我要回去洗澡了。” 她逃也似地从赵熠然身边经过,拿了钥匙开门,可能是有点心虚吧,竟几次没对准锁孔,也忘了可以按门铃。 赵熠然看不下去,走过去拿走钥匙,开了门,说:“笨手笨脚。” 洛袅袅觍着脸笑,他们太熟悉了,从小玩到大,一直以来,赵熠然都像哥哥般照顾她。 赵熠然开了门,把钥匙给她,说:“放心,我会对阿姨保密的。” 他把手里的蛋糕递过来:“给你,今天经过顺手买的。” 是她最喜欢的抹茶蛋糕,她还只喜欢那家店做的。 洛袅袅接过,心里没来涌起一丝歉意:“小熠,我……” “没事,我刚才就是有点急了,”赵熠然对她笑得很温和,“你这么傻,对谁都没戒心,我就是怕你出事,回家吧。” “嗯,等会儿找你玩!”洛袅袅点头,开心地回家了。 门一关上,赵熠然嘴角的笑也褪得一干二净。 赵亦树!赵亦树!赵亦树!他脑子疯狂地转着这三个字,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都能带和她一起去玩了?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满脑子胡思乱想。 昨晚,他来找袅袅,阿姨说去小雅那,他没多想,今天就看到她和赵亦树一起回家,一个再见说了十几分钟,那么依依不舍,现在,他又知道,她昨晚和他在一起,一晚上!整整一晚! 他了解袅袅,她根本不会撒谎,昨天却跟阿姨说谎了,是赵亦树教她这么说的吗? 赵熠然满腔的怒火,他不喜欢赵亦树,甚至憎恨他。 他忘不了,他在医院怎么羞辱自己,说他叫赵亦树,和爸爸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是他哥哥,他把病房搅得兵荒马乱就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他却隔着一扇门,听到一向相敬如宾的父母吵架,吵得那么凶。 从小到大,爸妈连脸红一下都没有,那次赵熠然觉得,要不是顾虑着还在生病的他,他们会马上去离婚。 赵熠然在吵架声无声流泪,他是在父母的宠溺中长大的,妈妈对他那么好,爸爸是他的英雄,可现在却冒出个哥哥,那么像,让他连怀疑一下都不行。 后来,妈妈进来,对着他流泪,安慰他:“没事的,小熠,妈妈一定会为你找到合适的配型。” 赵熠然看着憔悴的妈妈,心几乎要碎了,他恨声说:“妈,我不用他捐。” 妈妈点头:“不用他的。” 赵树进来,沉默地看着母子俩,也没人看他。 赵熠然有些怨他,故意别过脸,不去看他,好半天,才说:“你别去求他。” 连叫声爸都不愿了,但儿子肯理他,赵树欣喜若狂,他赶紧点头:“好好好。” “别再去见他,也别找他!” “好好好。” “你发誓。” 赵树又发了誓。 这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游戏,赵树经常跟着乐团出国巡回演出,会好长时间才回来。小时候,赵熠然不开心,赵树就发誓哄他,保证几月几日会回家,不然会怎样怎样。一般发了誓,都能做到。 赵树真的是很宠爱他,饶是如此,赵熠然还是好几天后才又叫他爸爸,脸色也一直不好。 后来,赵熠然真的遇上合适的配型。 手术也很成功,大家都很高兴,谁也没再提赵亦树,像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没有他,他的家很和睦很爱。 没想到,他又出现了! 赵熠然在楼上看到赵亦树,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他下楼,躲在偏僻处,看他们笑,心几乎被撕裂了。 他又来做什么,上一次他出现,毁了他爸爸的完美,还差一点毁了他的家,这次——他来抢袅袅吗? 赵熠然喜欢洛袅袅,他们一起长大,他像兄长一样小心地守护她,到了会为女孩儿心动的年纪,又为她心动。她爱笑,单纯,他想起她时,心软软的,很快乐,会微笑,他想一直守着她。 可他这么战战兢兢保护的人,赵亦树竟然亲了她! 赵熠然不傻,那是吻痕,他看得出来,要不是他在医院,他真想去揍他一顿! 上一次,他骗了袅袅,这次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话骗她? 赵熠然焦虑不安,怒火中烧,又无处宣泄。 他上楼回家,赵树已经下班,正拿着本食谱在阳台那研究。 以前他手里拿的都是乐谱,自从赵熠然病了之后,就变成食谱,夕阳下,赵树面貌清俊,儒雅大方,举手投足间颇为迷人,充满韵味。 班里开家长会,同学们弄了个最帅老爸评比,他爸爸以最高票数获选,评价说赵树是通杀上至八十岁奶奶下至八岁萝莉的帅大叔。 赵熠然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走过去说:“爸,我想吃百合梨汁。” “好,我去弄!”赵树笑呵呵道,放下食谱去弄食材。 赵熠然看他进了厨房,拿起赵树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翻通讯录,果然找到赵亦树的电话号码。 都发誓不去找他,为什么还存着他的号码,赵熠然隐隐不满,记下了号码,把手机放回原处。 他拿了自己的手机,跟赵树说要下楼散步,便开门出去。 下了楼,赵熠然犹豫了下,还是拨了赵亦树的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手机传来很清爽的男声。 “你好?” 赵熠然手一抖,手机差点落下,明明只和他见过一次面,却还是一下子认出他的声音,是赵亦树没错。 赵熠然没说话,紧紧攥着手机,想怎么开口。 没想到倒是赵亦树先开了口,他笃定地问:“赵熠然?” 赵熠然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电话那头似乎很轻地笑了下,赵亦树没回答,反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 “能不能见一面?” “见面?”赵亦树笑了,“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需要见面的事。” 赵熠然哑然,他们之间确实没有,虽然是血缘上的兄弟,却是比谁更渴望彼此没有交集的陌路人,他索性直接问:“你为什么接近袅袅?” 袅袅?叫得可真亲切啊! 赵亦树放下手中的笔,他面前摆放着一本旅游杂志,这一期在介绍白城有意思的景点,他站起来,说:“我和她的事,好像也跟你没关系。” “赵亦树!”赵熠然怒吼一声,“你接近袅袅,是不是想报复我,就像你之前报复我爸爸那样?你跟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又骗她了?赵亦树,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别扯到袅袅,她是好女孩,别人说什么都信,你离她远点,要不然……” 他劈头就是一顿骂,开口闭口全是袅袅,赵亦树有些恼怒又觉得挺好笑,他听完,才悠然开口:“赵熠然,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他继续说:“我听说你才刚出院,这么大一场病,要好好呆在家里专心调养才对,别太操心别人的事。你和洛袅袅关系再好,我和她的事也跟你无关。” 说完,他就利落挂了电话,任手机再响也不接。 赵亦树继续悠然地看杂志,还把感兴趣的地方圈起来,抱着软软问。 “软软,怎样,你说,她会喜欢吗?” “喵~” 另一边,赵熠然气得几乎要把手机砸掉,什么叫“我和她的事也跟你无关”,他和袅袅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赵亦树还不知道在哪里?他有什么资格和自己比?! 再打他不接了,赵熠然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几乎要晕眩过去。 虽然赵亦树也没说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又被挑衅了。 他更坚信赵亦树一定是有意接近袅袅的,他知道自己喜欢她,接近她会让自己伤心,这手段就跟他欺骗爸爸一样! 赵亦树正想得出神,听到有人叫他。 洛袅袅笑着跑过来:“小熠,赵叔叔喊你回家吃饭。” 她换了身衣服,长发湿湿披在肩上,赵熠然看得眉一皱:“看你头发湿的,小心感冒。” “夏天,没事。”洛袅袅满不在乎,跟他一起回去,笑嘻嘻说,“百合梨汁煮好了。” 这是他们都很喜欢的甜汤。 果然,一到他家,她就坐到餐桌上,赵熠然过来拉她:“先把头发吹干!” “哎呀,你比我妈还老妈子!”洛袅袅被抓了过去,坐在他桌前,她随手拿了本《七龙珠》,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赵熠然边帮她吹头发,边看她,心里渐渐的涌起些无力的伤感。 他的女孩,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孩,为什么会对一个认识没几个月的男孩那样不舍?会腻歪着一遍遍地说再见?会脸红,会偷偷看他的背影,会对他笑? 他不好吗,他对她不好吗? 他只不过病了一场,好像很多事都变了,袅袅,爸爸,都不一样了。 赵熠然说:“袅袅。” “啊?”洛袅袅回头。 “没什么,就叫叫你。” “赵熠然,你是不是傻啊?”洛袅袅笑道,又问,“好了吗,唉,长头发好麻烦。” 她突发奇想:“小熠,我干脆去剪个短发,我还没剪过短发呢。” “别,你长发好看。” “是吗?”洛袅袅琢磨着,又想到什么,笑了下,“也是,你们男生好像都喜欢女孩长发。” 无心之语,赵熠然却听得心揪了起来,总是大大咧咧的她也会考虑这些。 他继续帮她吹头发,她有头很美的长发,发质很细很软,每次用手挑起几缕,都有种绕指柔的心软,他用最低档,不损发质,也吹得慢。 赵熠然看着低头看漫画的女孩,五官清秀可爱,嘴角带着丝甜甜的笑,认真的样子,还有些傻气。 傻袅袅,笨丫头,赵熠然温柔地凝视她,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夏日的凉风吹了进来,夕阳的余晖还在散发着余热,趴在桌前的女孩和站在她身后的少年,美得像一副作旧的水彩画,宁静又燥热。 第65章是不是她爱吃甜食,所以才会这么甜 接连几天,洛袅袅都没能去找赵亦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小熠像在盯着她,每天都过来找她玩,她说要下楼买点东西,也会跟着。 他刚大病一场,还在恢复期,医生说,手术成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漫长的调养,要保持身心愉悦,她也不敢说什么,凡事都顺着他。 况且赵叔叔也说了,小熠在家修养挺无聊的,叫她多陪陪他。 洛袅袅当然是乐意的,和小熠呆一起很舒服,趴着看漫画,玩游戏,他都会陪着,不像在家里,妈妈见了都要嚷嚷,说她坐没坐相。 就是,她有些想赵亦树,其实是……很想。 这几天,她只要想到海边的一吻都会脸一热。 天啊,她那天是怎么了,竟这么大胆,亲了他,还说他是甜的! 不过真的是甜的,她现在想起在琴岛的一天一夜,心里都甜丝丝的,甜得冒泡,他送她花,和她弹琴,还牵了手,也算亲过吧?! 见不到他,洛袅袅反反复复想认识赵亦树以来的事,他在蔷薇旁拉小提琴,他肩上趴着软软去散步,就连初识他把她逼在墙角亲吻,都甜蜜起来。 出不了门,洛袅袅就抱着手机,给他发短信,等他的短信。 赵熠然见她天天抱着手机,问:“和谁聊得这么勤?” “同学。”洛袅袅随口说,她感觉小熠要知道是赵亦树肯定会不高兴。 小熠很不喜欢他,也是,虽然是血缘上的兄弟,但在小熠眼里,赵亦树是第三者的儿子,破坏了他的家庭。 她还记得之前和他一起骂赵亦树,小熠说,“袅袅,我好恨我爸爸,觉得他好脏,可是他是我爸,我再怎么恨,他也是我爸,都是那个人的错,要是他不存在就好了”。 小熠是不可能接受赵亦树的,他一直以爸爸为傲,赵亦树的出现,打碎他的信仰,可是…… 洛袅袅有点烦,她真的很想很想赵亦树,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对他笑。 “KO!” 又一次游戏结束,洛袅袅看着自己被打死的游戏角色,幽怨地问:“又死了,赵熠然你不会让着我点?” “明明是你心不在焉,”赵熠然笑着说,又哄她,“好啦,下一局让你,哎,你认真点!” 洛袅袅把注意力放到电视上,可真的好难集中精神。 她觉得赵亦树一定在她心里养了只白鸽,他在那边远远地吹着口哨,她心里的白鸽就扑哧扑哧一直想往他那儿飞。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阿姨提醒赵熠然午休,他现在得多休息,洛袅袅才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妈妈也躺在摇椅上休息。 现在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就算呆在室内吹着电风扇,还是会觉得一股燥热。 洛袅袅灌了一大口水,看了下外面亮得晃眼的烈日,真热啊,但她想了想,还是拿了顶帽子,蹑手蹑脚去开门。 妈妈睁开眼睛:“大中午不呆家里去哪?” “去小雅那。” “下午去,现在会中暑的。” “没事,很快就回来。” 洛袅袅笑嘻嘻道,像放出笼子的鸟儿,飞快地下楼。 她搭了去别墅的公交车。 好像因为天气太热,公交都没什么人。洛袅袅笑盈盈地望着窗外,天可真蓝啊。 从公交站到赵亦树家还有一段距离,要走过去。 洛袅袅一下车,就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她没走几步,汗就滴下来了,难怪妈妈不让她出门,真的会中暑。 不过她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叫她。 “袅袅!团支书!” 洛袅袅抬头,看到赵亦树跑了过来。 他戴着顶鸭舌帽,脸被晒得红红的,这是要出门吗? 赵亦树跑过来,看她一脸汗,语气有些责怪:“这么热,怎么过来了?” 你还不是一样,洛袅袅只是笑,问:“你要出门怎么没叫李叔来接你?” “放假了,我平时也很少用车,他不在这,我不想麻烦他。” 说着,赵亦树拉着她往家里走。 “哎,你不是要出门吗?” “没事,反正也是要去找——” “找谁?” 赵亦树不说话了,耳朵有点红。 洛袅袅恍然大悟,心里有点甜,他是要出门来找自己吗? 两人回别墅,一进屋,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 真舒服啊,洛袅袅去洗了把脸,脸还是红红的。 赵亦树给她倒了杯果茶:“先喝这个。” 温的,他怕她贪凉,这种天气忽冷忽热,很容易中暑的。 洛袅袅一下子喝了大半,酸酸甜甜,味道好极了,温度也刚好入口。她抱着杯子,大着胆子有点揶揄地问:“亦树,你刚才是要去找我吗?” 相处这几个月,她也算了解,赵亦树可宅了,和软软一样都懒洋洋的,不爱出门。 赵亦树不回答,只是笑,指着慵懒躺在沙发打哈欠的黑猫:“软软这几天可想你了。” 软软不屑地别过脸,表示这个锅它不背。 洛袅袅笑了,过去摸它,故意酸溜溜地说:“软软,还好有你想我。” 好几天没见,有人都不想她呢。 赵亦树还是笑,蹲到她身边,和她逗软软。 两人的手指碰在一起,一刹那,仿佛有电流经过,又很快分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逗猫。 软软十足冷漠脸,大概是天气的故事,它更懒了,难得高冷起来,似乎在说,愚蠢的人类,快把你们的手从朕的身上移开。 赵亦树起身,去开冰箱,问:“袅袅,你要吃冰激凌吗?” “不吃,喝茶就够了。”洛袅袅说。 那天她说了句冰箱没有冰激凌,第二天就在冰箱看到一堆的冰激凌,各种牌子口味码得满满的。 洛袅袅还记得那次打开冰箱,心也被像填满,有点惊喜还有点感动,不过随口一句话,他竟记着,他什么都不会说,但会默默做很多事。 不过她也发现,赵亦树不吃冰激凌,问原因,只说不喜欢。后来她一,才知道,糖尿病对甜食是很节制的,不是不喜欢,是不能。 赵亦树奇了:“你不是最喜欢冰激凌吗?” “戒了。”洛袅袅笑嘻嘻说,“我要戒甜食。”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吃,我不想在你面前吃,在不能吃的人面前津津有味吃这些,很不好。 洛袅袅随口说:“再吃下去,我就要和软软一样胖喽。” “你又不胖。”赵亦树拿了桶香草冰激凌过来。 他晓得,她看电视时可喜欢抱着桶冰激凌慢慢地挖,像只小馋猫。 “真不吃!”洛袅袅摇头,喉咙却本能地咽了下口水,夏天来桶冰激凌真是太棒了。 赵亦树笑了,想到什么,很快就明白了。他打开盖子,吃了一口,把勺子递给她:“给,很好吃的。” 那是他碰过的,洛袅袅脸红红的接过,几乎要把脸埋到桶里去。 冰激凌果然很好吃,洛袅袅专心致志地解决它。 赵亦树拿着遥控器,调电视频道,说:“没什么好看的。” 他又问:“下午天气不热了,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啊。”洛袅袅抬头。 赵亦树一下子就笑了,她沾了一脸冰激凌,弄得像只长了胡须还偷吃的猫,他边笑边抽出纸巾:“看你,果然是软软的姐姐。” 洛袅袅恼羞成怒地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下,问:“还有吗?” 她问得很认真,眼睛清澈明亮,还带着点傻气,呆呆的。 赵亦树心一软,他倾身,擦掉她嘴角的冰激凌:“这里。” 擦好了,他却不知为何,不舍得放手,好软,她的唇软软的,像棉花糖,一定还是甜的。洛袅袅还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看他,微微张口,唇色是淡淡的粉色,很美。 赵亦树喉咙一紧,没忍住,靠了过去,他一手捧着她的脸,吻了过去,她的唇好软好软,软得几乎要把他的心化了。 他握住她放在沙发上的手,和他一样,都有些抖,他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甜甜的,唇间全是冰激凌的甜和奶香,淡淡的香草味。 好甜,是不是她爱吃甜食,所以才会这么甜,笑起来甜,吻起来也甜。 好久,赵亦树才放开她,有些不知足地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拥着她喘气。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袅袅,我好想你。” 他骗她的,不是软软想她,是他想她。 他想见她,这几天他总想她,想她在海边吻他,把头靠在他肩上,让他觉得很开心很满足,想她戴着鸡蛋花的样子,真好看。 洛袅袅眼一热,竟然有些想哭,鼻子也酸酸的。 她不知道怎么办,全蒙了,连刚才的亲吻有没有回应,她都不清楚,她本能地伸手抱住他。 夏天这么热,可好像一点都不嫌弃,只觉得靠得不够近。 他们相拥了很久,时间仿佛静止。 “袅袅,”赵亦树在她耳边问,“上次在琴岛,你说有喜欢的人,是我吗?” 洛袅袅脸更烫了,但还是坦率地点点头。 赵亦树笑了,很开心,他说。 “以后别大热天出门,我会去找你。” “好。” 洛袅袅猛地抬头,他没说出口,但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手心有些湿,还有颤抖,她明白他的,她看着赵亦树,他的黑眼睛比天空最亮的那颗星星还亮,比最清澈的湖水还干净,他的眼里有个自己,他认真地问。 “袅袅,可以吗?” 他是厌恶爱情的,也不相信,可是遇见她,他想和她在一起,想牵她的手,光明正大地牵着她。 洛袅袅的心暖暖的,这表白不浪漫还有些随意,一点都不正式,可怎么办,她高兴坏了,她看着他,害羞地点头。 她红着脸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好久,又懊丧地说:“哎,好像一直是我在追你耶,怎么让你夺了先机……” 赵亦树失笑,他摸摸她的长发:“笨蛋,追人这种事,以后还是我来吧。” 等天气不那么热,他们一起去看电影。 等电影开场时,看到夹娃娃机,赵亦树还给洛袅袅夹了个娃娃,是只粉红色的猪,他说特别像她,叫它“团支书”。 她才不是猪呢,洛袅袅恼了:“你为什么总叫我团支书?” “你就像个班干部,感觉要是不好的事,就会挨训。” 洛袅袅哼哼两声,表示有这个觉悟是好事,平时可不能做坏事。 “我能做什么坏事?”赵亦树喊冤。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洛袅袅笑嘻嘻说。 赵亦树拿她没办法,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一声:“团支书!” 又说自己猪,洛袅袅对着猪开始喊:“赵亦树!赵小树!赵甜甜!” 赵甜甜?赵亦树笑得差点呛了,牵着她的手:“走了,团支书。” 看完电影,两人一起去吃饭,逛了逛,赵亦树便送她回家。 这次依旧还是不舍,不过好像和上次不一样,因为约定明天是更自然的事。 “上去吧。” “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赵亦树点头,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上去。 他就站在原地,一直对她笑,直到看不到,才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六楼隐约站着个人,赵熠然吗? 赵亦树离开,没往心里去。 那人确实是赵熠然。 他已经在这等了很久,终于看到袅袅,身边却跟着他,他们还牵着手。 赵熠然有些绝望,又不知道能做什么,他没像上次那样在门口拦她,他抬起已经发麻的脚,赶在洛袅袅上来之前,回自己的家。 洛袅袅蹦跳着回家,把粉红猪放在显眼的地方,又像宝一样捧在手心。 哎,叫你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她突然觉得赵亦树这个名字太不好了,叫小树觉得像在叫赵叔叔,叫小亦又像小熠,还是叫甜甜好了,赵甜甜! “赵甜甜,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洛袅袅傻傻地笑了,等赵亦树电话。 没一会儿,他打过来了,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就是舍不得挂电话,最后,聊着聊着,洛袅袅睡过去,粉红猪就放在枕边。 表明了彼此的心意,他们就自然在一起了。 赵熠然也没像前几天那样盯着她,洛袅袅逮着机会,就和赵亦树出去玩,不,约会。 其实两人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见到彼此,都很开心。偶尔也会吵架,但很少,一般赵亦树会哄她:“团支书,别生气了,我是猪。” 洛袅袅很好哄,一看他服软就板不住脸。 赵亦树才发现,原来他这么会说哄人的好听的话,而且,只想对她说。 他说:“团支书,我想把你变得小小的,装在口袋里,走到哪,就带到哪。你饿了,我就喂你一口,你渴了,我就给你根吸管,你想看风景了,我就把你放在头顶上。” “我要想飞呢?” “我会伤心。” “你当养宠物小精灵啊。” “……反正将来我也要养你。” 那时,他们就算不见面不打电话,也要发短信,说着傻兮兮的话,可全然是一片天真真挚。 就算去找赵熠然,洛袅袅也会带着手机,不时看一眼,铃声响了,就迫不及待地看。 赵熠然看着她笑意满眸的样子,表面没什么,心却像被人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空空的,很疼。 她恋爱了,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们十几年的情谊比不上他三个月吗? 洛袅袅去洗手间时,赵熠然没忍住,偷偷看了她的手机。 我最讨厌看别人离开的背影了,每次送你回家,都要看你走。唉,什么时候能不送你回家。四年,到我们大学毕业还有四年,感觉还有好长呢。 流氓,你想什么? 毕业了,我就能带你回家了。 想得美呢。 赵熠然看得差点把手机砸了,他竟敢跟他的女孩说这样的话? 赵亦树,他有什么资格?他凭什么?! 洛袅袅出来,赵熠然已经放下手机,他看着她。 “怎么了?” “没事。” 赵熠然笑笑,那天,洛袅袅回家之后,他又给赵亦树打了电话。 这次他接了,赵熠然冷淡地报了时间地点,很强硬地说:“我们见一面。”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胸口一起一伏,因为情绪激动,心脏似乎都有些绞痛。 他捂着胸口,那么大的一场病他都挺过来了,也不觉得有多痛,现在却说不出的难受。 赵亦树!给他致命一击的总是赵亦树! 第66章我会让你失去她的 赵亦树还是去见赵熠然。 他本可以不用理会,不过到底好奇,赵熠然找他做什么。 大概因为他是赵树的儿子,血缘上的弟弟,对他,他没法那么淡然。 赵亦树过去时,赵熠然已经到了,无聊地拿吸管搅饮料,看起来很浮躁,脸上全是不耐。 赵亦树坐到他对面,两人互相打量。 赵熠然比上次见到的气色好多了,依旧戴着顶帽子,不过已经冒出短短的发,脸色比正常人苍白些,但并不像上次毫无血色的灰败,健康多了。 赵亦树笑了:“看来你找到合适的配型了,恭喜。” “谢谢,大概我命不该绝,老天还是想我爸有子送终的。”赵熠然沉着脸,冷冷道。 我祝你儿子早死早超生,我祝你这辈子无子送终。 他这样诅咒过赵树,赵亦树垂下眼眸,没说什么,他那天确实过分了。 两人对彼此都没什么好感,也相看两生厌。 沉默半天,赵熠然问:“你为什么接近袅袅?” 没等他回答,赵熠然又说:“赵亦树,我不管你什么居心,有什么企图,我警告你,离洛袅袅远点。” “凭什么?”赵亦树笑了,有些嘲讽地看他,“凭你是洛袅袅的青梅竹马?就算如此,你也没资格对洛袅袅的感情指手划脚!” 他悠然说:“洛袅袅又不是你的所有物。” “你——”赵熠然胸口气得一起一伏,看着对面平静喝绿茶的男人,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手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久,才又开口,“凭我和袅袅认识十多年了。” 这句话出来,赵熠然像突然间有了底气。 他看着赵亦树,冷静地说:“袅袅四岁,阿姨就带她来找我爸学钢琴,那时我们就认识了。我们从小一起练琴,一起上学,她弹的第一首曲子是我教的,她第一次去比赛,是我陪她去,这些是你能比得上的吗,是你能给起的吗?” 赵亦树不说话了,赵熠然又说:“在家,我们是邻居,是师兄妹,在学校,我们是同学,你呢,你是什么?” 赵熠然开始讲他们的事,滔滔不绝,不是他话唠,而是他和洛袅袅之间真的有大多的往事,太多的陪伴。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袅袅。 那时候,他们还没成为邻居,阿姨带洛袅袅过来,要拜爸爸为师。 他在琴房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敌不过好奇,偷偷打开门,看到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正无聊地看他家一排排的书,胖胖的手指在书上一点一点,见他开门,就望过来,露出一个特别甜的笑容,眼睛黑黑的,脸圆圆的,好可爱。 爸爸本来是不愿意的,他太忙了,没那么多精力,不想误了人家孩子。 他走过去,扯扯爸爸的衣角,说想和妹妹一起练琴,要是他没空,他可以教她。 “你自己指法都不熟。”赵树哭笑不得。 就这样,袅袅留下来了,每周过来三次,学钢琴。 小时候,她叫他哥哥,后来跟着他的家人叫小熠。 赵熠然本来学琴也并不上心,或许担负着要教师妹的重大任务,也变得认真起来。 四岁,他们就并肩坐在钢琴前,长大后,一起四手联弹。 这十几年,他看着她从胖丫头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女,会喜欢她,是很自然的事。 他们一起上学,下雨天,撑同一把伞,放学了,一起回家。 他所有的零花钱都存着给她买零食,她无论吃什么,打开包装,第一口也总是递给他,然后才会笑眯眯地吃。 她考试考差了,怕妈妈骂不敢回家,他擦掉自己的名字,写上了她的名字。 被发现了,阿姨找上门,爸爸发火要揍他,还没打,她先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他们一起被罚跪,袅袅说,小熠,以后我要好好学习。 她真的开始认真学习,他是班长,自习课要记下说话同学的名字,吃力不讨好,有次在校门口被人堵住,她在做值日,拿着扫把追了过来。 再后来,他们成了邻居,她想玩游戏,就说到他家做作业,他想看漫画,就背着书包去她家,门关着,家长都放心得很,却不知道他们玩疯了。 语文有需要背诵的,她都背他听,去学校,她不想骑自行车过去,他载她,她在后面问,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他接下一句,她随便报个英语单词,他拼出来…… 很多很多,她体育课800米总是考不过,他给体育委员买了一星期的饮料,终于偷偷给她记了个能及格的成绩。他查出血癌,去办休学,剃光了头发,剃的时候,她前一分钟还有说有笑,看到护士拿剃刀过来,眼睛就红了,哽咽在说,以后还会长出来。 这么多,这些难道不是爱吗?这些难道赵亦树有吗? 赵熠然以为,他们这么好,他们会水到渠成在一起。 他不着急,他相信他们会在一起,可不过三个月,他只是到无菌仓住了一个多月,三十几天没看到她,她就喜欢上别人? 十三年,三个月,哪个长哪个短,哪个重哪个轻? 是不是因为他们长得太像了,她就一时糊涂,把和他的感情嫁接到赵亦树身上? 赵熠然眼睛通红,他质问道:“赵亦树,这些你有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比,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靠近她,真的不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人?你自己都说,我们俩长得很像,你确定她是真的喜欢你,还是一时错乱,把你当成我的影子?” 赵亦树还是没说话,但眼睛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我和她有十三年相伴的岁月,这个城市随便一走,都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你呢,你有什么?”赵熠然讥笑道,“你有的不过是和我相似的脸,克隆我爸的名字,你就是个小偷,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可耻的第三者,趁着我病了,趁虚而入!” 话音刚落,赵亦树的脸色兀地变了。他本来还算平静,只是被赵熠然描绘的往日时光搅得心烦意乱,但现在是真的怒了,骂他就算了,竟然扯上妈妈,他和宋眉关系一般,但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不过他这人,越是盛怒,越是沉得住气。赵亦树很可怜地看着他,问:“赵熠然,你是不是病傻了?我们同龄,不过我比你还大上几个月,长辈的事我是不清楚,但要论起来,你妈妈和我母亲,谁是小三,还不一定。” “你——”赵熠然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他。 赵亦树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继续悠然说:“没错,你和袅袅有十三年,你是知道她很多事,很了解她,很让人感动,可是——” 他站起来,靠近他,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们这么亲近,你亲过她吗?” “啪”的一声,赵熠然拿起杯子,朝赵亦树砸过去。 他的眼睛充血得可怕,朝他扑过去,疯了般提起拳头就砸过来。 他要杀了他!杀了这个无耻之徒! 赵亦树的最后一句,彻底惹怒赵熠然。 他心中的女孩,冰清玉洁,天使般可爱,竟这样被说出来,这是亵渎,太可恶了!赵亦树不是人,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人渣!败类! 赵熠然已经失去理智,他扑了过去,按住赵亦树,手脚并用,拳头胡乱地打下去。 赵亦树本能地要反抗,他的眼睛也红了,对,他就是故意激怒赵熠然的,他就是看不惯他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和袅袅的交情,好像洛袅袅是他的所有物似的,凭什么?团支书是在和自己谈恋爱啊!况且,他连妈妈都骂了! 两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扭在一起,赵亦树要回揍过去,可看到赵熠然的帽子掉了,露出刚长出来的头发,迟疑了。 他想起洛袅袅最初来找他,“赵亦树,你救救小熠”,他要受伤了,她也会难过的。 赵亦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了,只能尽可能地摆脱他,但哪敌得过一个发疯的同龄人。 “打架了!” 咖啡厅的人也傻了,不知道怎么打起来了,有人去拉赵熠然,被狠狠推开。 他已经打红眼,四周乱成一团,桌子椅子全倒了,玻璃杯碎了一地,赵熠然边打边吼:“离她远点!” “不可能!” 赵亦树的身体被压在地上,头发被抓着,嘴角有血渍,眼睛已被打得肿起来,可是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 “赵熠然,你越是喜欢她,我就越要和她在一起!” “那我打死你!” 两人扭成一团,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赵亦树身上戴的胰岛素泵掉了,被踩坏了。 等众人终于分开他们,赵熠然也打累了。 他喘着气,一脸仇恨:“我不会放过你的。” “呵!”赵亦树轻笑一声,吐掉血水,他被揍得惨不忍睹,捂着肚子痛得都快站不起来,但还是轻蔑地看他,“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袅袅,可是——” “我会让你失去她的!”赵亦树又重复了一遍,“我会让你失去她的,赵熠然。” “而你得不到的,最后我不要。”他又说。 最后一句,赵亦树是笑着说的,但一脸血,让他看起来特别狰狞,就像一只复仇的恶鬼,仿若他在地狱,也要把赵熠然拉进地狱。 要不是有人拉着,赵熠然早又扑过去。 赵亦树又看了他一眼,捂着腹部缓慢地向前走。 兀地,他重重地倒下去。 等宋眉赶过来,赵亦树已经进了急诊室。 她去跟医生沟通,说他有多年的1型糖尿病史,现在外伤这么多,要小心酮症酸中毒,她掀起赵亦树的衣服,没看到胰岛素泵,只有一条细细的管还在。 宋眉脸色一沉,把事情处理好,出了急诊室。 赵树一家都在,赵树把赵熠然护在身后,神色焦虑,有些歉意,走过来,似乎要说什么。 宋眉没理他,直直朝赵熠然走过去,问:“是你打他的吗?” “是。”赵熠然倒也坦荡,直接承认了。 “那他的胰岛素泵也是你弄掉的?”宋眉又问。 “那是不小心——”赵树插了一句。 “我没问你!”宋眉怒吼一声,依旧盯着赵熠然,“你们这个年纪会起冲突很正常,打架也很正常,但是,你不该动他的胰岛素泵,没有那个,他会死的,你知道吗?” 赵熠然脸色一白,眼神有些慌乱。 宋眉这才去看赵树,她冷冷地看他:“我儿子有糖尿病,是国家规定的捐血暂缓人群,连医生都不建议他捐造血干细胞,可是他还是给你儿子捐了造血干细胞,就算我不同意,他还是去了。” “可是,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宋眉狠狠地扫过在场的赵家人,特别是赵树。 赵熠然蒙了,眼里全是不敢置信,他像溺水的人,抓着赵树的手臂,焦急地问:“爸,她是骗人的,这是假的,对不对?” 赵树没说话,神色难堪。 “你以为到处都有十点,全相合来救你的命?可笑!”宋眉一脸讥笑,又说,“你们年轻气盛,冲动可以理解,但是伤人不伤命,你动他的胰岛素泵,就是要害他。赵树,这事我们没完!” 说完,宋眉开始打电话报警。 赵树慌了:“宋眉,这都是意外,是不小心的,小熠就是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把我儿子打进医院?赵树,你儿子珍贵,我的儿子就命贱了?”宋眉怒不可遏,很讽刺地说了句,“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她迅速地报了警,又给律师打电话,最后说:“赵树,这事我不会轻易过去的。你儿子就算没成年,这故意伤害罪,我也会让他坐实,接下来,我们法院见!” 赵树的脸一下子白了,连一直沉默的赵树的妻子杨美姗也慌了,吓得六神无主。 “不行的,小熠不能被抓进去,他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 “那关我什么事?你打我儿子想过,他也有病吗?”宋眉抱胸,像个女王居高临下俯视他们,“一群白眼狼!大的小的全是白眼狼!” “你——” 正吵着,警察过来了。 警察按惯例询问了几句,又去看了赵亦树的情况,见宋眉没有和解的意思,也只能先把赵熠然拘留起来。 看警察朝自己走过来,赵熠然也慌了。 他再优秀懂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没经历多少风雨的孩子,哭着喊。 “爸爸,救我。” “妈,妈!” 杨美姗不让警察带他走:“你们不能抓他,我儿子还病着,他刚做完手术。这就是小孩子打闹,小孩打闹磕磕碰碰没个分寸很正常的,我儿子不会害人的……” 警察很无奈地说:“大姐,您这是干涉执法。” 杨美姗哭了,可还是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赵熠然被带走。 “不行,小熠不能坐牢的,他受不了,”杨美姗哭哭啼啼地回来,看到赵树还木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像个泼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你想害死小熠吗?小熠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是小熠打人在先——”赵树蹑嚅地说了句。 “那又怎样?”杨美姗嗓音尖厉,“一定是那个人挑衅的,你又不是不了解小熠,他根本不会打架,他这么懂事,怎么会主动打人?” 宋眉冷漠地看着他们,觉得有点可悲,还有些可笑。 杨美姗还在又哭又闹:“你快想想办法!快点把小熠放出来!难道你想看着小熠去坐牢,他身体受得了吗?你到底疼不疼他?那是你亲儿子啊!” 亲儿子?宋眉冷笑一声,要回去看赵亦树,手被拉住,赵树扑通跪下来,眼里全是恳求。 “宋眉,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他刚手术,经不起一点折腾,身体受不了的。” “求求你,放过他吧,你要我做什么可以!我们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你知道的,我根本斗不过你……” 宋眉震惊地看着面前声泪俱下的男人,无疑他是个好父亲。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么骄傲的他说跪就跪,她看着他,几乎快认不出来,这还是当年她倾心的那个才华洋溢迷倒音乐学院一帮女生的男人吗? 面容未变,可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儿子?她想说,那个在急诊室躺着的也是他的亲儿子,可是他刚才问过一句,哪怕是客套,关心一下他的伤吗?没有,他只在乎他的儿子! 宋眉蓦地笑了,有点神经质地问:“你儿子无辜,我儿子呢?” 她慢慢抽开他的手,她的眼神很冷,心却在发抖。 她抽开手,狠狠地朝赵树脸上甩了一巴掌,很用力,没留情,这一巴掌也打得她手心生疼,可比不上心里的一点点痛。 宋眉冷若冰霜道:“赵树,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这一巴掌,她替赵亦树打的! 她为儿子不值,他把身体调养到最好的状态,不顾她的反对救了赵熠然的命,可依旧没换来赵树一点点的关注和感恩。他在生父心里,比用过的抹布还不如,抹布脏了,洗洗还可以留着,他不需要他了,就扔了,当从不存在。 十七年前,她抱着儿子去找他,他不看他一眼,如今他也一样。 洛袅袅赶过来,风波已经过去。 她只看到宋眉傲然离去的身影,赵叔叔跪在地上,满身颓败,脸上鲜明的五指印。 阿姨在哭,一看到她,就过来:“袅袅,小熠被警察抓走了,你是不是跟那个人关系很好,快救救小熠……” 洛袅袅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小熠被抓了,那赵亦树呢? 她的心揪了起来,赵亦树在哪里。 第67章只是有点失望罢了 赵亦树醒来,宋眉坐在他的床边。 他一手打着点滴,宋眉拉着他的手,眉眼全是悲伤,似乎很伤心,见到他醒了,赶紧松开了。 他们鲜少这么亲密,他一天天长大,越来越不需要她的呵护和温柔。 赵亦树全身都疼,左眼肿得都看不清,嘴角也疼,估计破了,他一开口,就疼,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宋眉有些责怪地说:“你的胰岛素泵掉了。” “没有酮症酸中毒吧?”赵亦树问,昏过去之后,他就没知觉了。 “没有,不过外伤这么多,这几天要特别小心。” 赵亦树点头,宋眉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儿子,很是不忍,又说:“我花了这么多钱,从小给你报武术班,各种培训班,你连一个刚动完手术的人都打不过?” 赵亦树笑笑:“教的都是套路,早还给老师了。” 他这样说,宋眉也不好法说什么,她看着儿子,他长得这么好,就算一脸红药水,脸上青的红的,还是个俊秀的少年,她有些心疼,轻轻碰了他的伤口。 “会很疼吗?” “不疼。”赵亦树笑,安慰她,“妈妈,没事的。” 他们难得这么的和睦,宋眉说:“以后小心点,不要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了。” 这说的是赵树他们,赵亦树点头,答应她:“好。” 宋眉又坐了一会儿,便去外面,临走前,说:“那个女孩在外面。” “袅袅?”赵亦树眼睛亮了。 宋眉看他这样,没说什么,摇摇头,便出了病房。 洛袅袅进来,一看到他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眼睛就红了。 她哽咽着,忿忿不平道:“他怎么能打你……” 赵亦树挣扎地坐起来,对她笑:“我没事,就是看起来比较吓人。” 明明一笑,脸都皱了。 洛袅袅心疼极了,她握着他的手,一脸难过,仿佛受伤的是她。 她乱极了,刚才叔叔阿姨不断嘱咐,要她替小熠求情,可她一见到赵亦树这样,就觉得小熠该,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她看他,眼睛有些湿润:“你们为什么打架?” 赵亦树没回答,洛袅袅隐约可以猜到,她想到赵熠然最近的反常,问:“因为我吗?” 眼里全是自责,赵亦树用没打点滴的手揉揉她的头发:“你别想太多了,跟你没关系。” 他又故作轻松,露出个痞子般的笑:“我早就想跟赵熠然打一架了。” “为什么?” “看不顺眼啊,他凭什么跟你这么好?” “……” 洛袅袅很浅地笑了下,笑意又很快褪回去。 她低着头,绞着手指,甚至不敢看他,要该怎么开口。 赵亦树早察觉她今天有些不对劲,柔声问:“怎么了?” “小熠被警察抓走了……”洛袅袅小声说。 她把叔叔阿姨讲的事说出来,宋眉报了警,还请了律师,要告小熠故意伤害。 说完,她也不敢看他,手指绞来绞去。 赵亦树没说话,看着陷入两难的少女,眼眸一暗,所以,她除了来看自己,还是替赵熠然求情的吗? 赵亦树沉默了半天,才轻轻冒出一句:“也不知道故意伤害要拘留几天。” “亦,亦树,”洛袅袅猛地抬头,紧张地开口,“可小熠——” 她似乎想劝他,看到他一脸的伤,只好无力地说了句:“可,可是小熠才做完手术,他身体受不了的。” 眼里全是担忧和恐慌,甚至带着几分乞求,她又蹑嚅地说:“亦树,你可,可以不以放过小熠,别……”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话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了。 赵亦树没说什么,神色依旧如常,但放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了床单。 他看着她,洛袅袅没错,这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都会替赵熠然求情,何况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是—— 有点失望罢了。 赵熠然说,他们之间有十三年相伴的岁月。 他呢,什么都没有,他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她的感情,如果她不站在他身边,他无以为傲。 赵亦树低着头,好久,才抬头,很轻松地笑了下:“跟你开玩笑的,男人打架哪用得着闹到法院,我妈就是太在乎我,小题大做了。” 他温和地看她:“放心吧,袅袅,赵熠然不会有事的。” 他当着她的面给宋眉打了电话,说男孩子打架,报什么警,叫她跟警方说一下,双方已经和解,把赵熠然放了。 电话那头,宋眉似乎有些不满意,赵亦树坚持要她和解。 挂了电话,赵亦树说:“放心,我妈答应我了,已经让律师去办。” 洛袅袅点头,两人坐着都没开口。 刚才的柔情甜蜜一扫而光,气氛有些奇怪,像空气被抽走了甜蜜分子,只留下苦涩。 赵亦树看着面前的女孩,她也很纠结,看自己带着泪光,说出求情的话,眼里也有痛苦,她还是心疼自己的。只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赵熠然让她选,他们才刚开始的爱恋敌得过他们相伴十三年的感情吗? “我和她有十三年相伴的岁月,这个城市随便一走,都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你呢,你有什么?” “你有的不过是和我相似的脸,克隆我爸的名字,你就是个小偷,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可耻的第三者,趁着我病了,趁虚而入!” 赵熠然的话在耳边回响,赵亦树假装头痛,揉了下眉心,遮住眼睛。 他说:“袅袅,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洛袅袅站了起来:“那,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赵亦树点头,洛袅袅帮他躺好,关了灯,又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脚步沉重地离开,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袅袅。” 洛袅袅站住,听到赵亦树在后面问。 “袅袅,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和你刚认识的那样,是个卑劣的人?” 刚才,他不过随便试探了句,故意伤害罪要拘留几天,她就紧张成那样。 是的,她会做那样的反应,是人之常情,只是赵亦树本以为,她会相信他的。 聪慧如赵亦树,知道不要轻易去试探别人,伤人还伤己,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他本以为,她会无条件相信他的。 洛袅袅呆住了,她想说点什么,用力地反驳他,又听到他说。 “别说话,回去吧,我不想知道答案。” 这一句,把洛袅袅所有的反驳所有的情绪都堵在喉咙里,堵得难受。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他侧身躺着,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洛袅袅哽咽了,她默默离开病房,一出病房,就忍不住哭了。 她好难受,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不会故意为难小熠,为什么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很伤心,但哭了一会儿,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给赵叔叔打电话,说小熠没事,他们答应和解,快点去接他吧。 赵叔叔很高兴,一直说谢谢。 洛袅袅挂了电话,却更迷茫了。 她觉得她和赵叔叔他们一样,都对不起赵亦树。 宋眉的律师办事效率很快,警方一听和解了,也爽快地放了赵熠然。 赵熠然在警局没吃什么苦,就是被吓得不轻,也是,他一直是个优等生,第一次像个犯人被抓起来。 杨美姗一见到他就哭了:“吓到了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妈妈别哭了。”赵熠然赶紧安慰她。 “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树在一旁说。 洛袅袅在一旁看着,小熠永远是众星捧月的,赵亦树总是形单影只的。 一行人往外走,赵熠然看到她很不好意思,他们走在家长的后面。 洛袅袅问:“你们为什么打架?” “就是看他不顺眼。”提起赵亦树,赵熠然就没好气。 “看不顺眼,你就把他打进医院?”洛袅袅也生气了,火冒三丈,“赵熠然,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嚣张的人。” 她板着脸,愤愤不平地往前走,她后悔了,应该让警察多关他几天才对。 赵熠然追上她,拉住她,洛袅袅甩开,他再拉,这样来回几次,她也没力气折腾了。 赵熠然看着她,充满歉意:“袅袅,对不起。” 他知道,肯定是她去求情的,不然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洛袅袅摇头:“小熠,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 她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小熠,我明白你很讨厌赵亦树,可父母的恩怨是父母的事,你和他都没得选择,你恨他也没用。况且,他还救了你,你也听说了,你的造血干细胞是他捐的。如果没有他,你现在都还在医院。” 最后一句有点重了,赵熠然脸一白,他直着脖子,偏执道:“我没求他救我,如果我知道是他捐的,我肯定不会答应手术。” “你——”洛袅袅气结,她一直觉得小熠成熟懂事,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幼稚,因为他,一家人都疯了,所有人都想办法救他,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她失望地看他,不明白地摇头,“小熠,你明明不是这样不讲理的人。” 她甩开他的手,突然间也不想跟赵叔叔他们走在一起了。 人都会护短,何况是为人父母,但是非曲直,谁对谁错也要分。 她刚才还不清楚,现在看了小熠就明白了,肯是赵亦树单方面挨打,那个笨蛋压根没还手吧。叔叔和阿姨都是明事理的人,为什么一扯到他,都不清不楚,这太不公平了! “我先走了。”洛袅袅对赵家人说,转身去坐公交车。 赵熠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攥紧拳头,袅袅,你根本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他听得很清楚,赵亦树说—— “我会让你失去她的,赵熠然。” “而你得不到的,最后我都不要。” 他是骗你的,他就是个骗子。 洛袅袅坐公交车去医院。 她到了医院,却没有去病房,在走廊的长椅坐着。 她烦得很,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赵亦树,她还在想他的问题,他是不是对自己很失望。 他没说,但洛袅袅感觉到了,他很失望,她伤了他。 洛袅袅坐着没动,发呆,想问题,心里像有无数条线全纠结在一起,又烦又乱,直到面前站了个人,她抬头,看到赵熠然,手里提着一些补品。 “你怎么来了?” “我来向他道歉,”赵熠然有些歉意地说,“袅袅,你说得对,我太任性,也太自私了。我是来向他道歉,也是向他道谢的。” “真的?”洛袅袅眼睛亮了,他们要能和解那该多好,她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她高兴地站起来,“我带你进去。” “不用了,我自己来。”赵熠然按住她,他又难为情地挠挠脑袋,“不想让你看到。” 男生都爱面子,洛袅袅恍然大悟,拍了他一下:“小样儿!” 她又不放心地说:“那你们别又吵起来。” “安啦!”赵熠然摆摆手,提着补品进去。 赵熠然进屋,还顺手把门关了。 他走到赵亦树床前,他这间是独立病房,就他一个人,虽然冷清,但鲜花瓜果,样样不少。 他打开灯,房间的光线兀地亮了,赵亦树迷糊地睁开眼睛,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认出是他。 赵亦树刚才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他和洛袅袅一起弹琴,一起上学,一起长大,相伴了十几年,可是不断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不是自己,是别人。 他在梦里不断说“是我,就是我”,那和洛袅袅手拉手的人转过脸来,仔细看,赫然是赵熠然的脸,把他吓了一跳,没想到,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他。 赵亦树坐起来,喉咙有点干,想喝点水,要去拿水杯,又停下,他嘴角破了,现在喝水吃相不好看,他可不想在赵熠然面前示弱。 他扫了一眼他带过来的补品,问:“你爸妈让你来的?” “东西是我爸妈让我带的,不过也是我自己想来。” “来做什么?” “向你道歉。”赵熠然弯下腰,例行公事般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呵……”赵亦树轻轻笑了下,虽是道歉,他可没感到任何诚意,他说,“好了吗?我听到了,你可以走了。” 赵熠然也笑了,似乎这两天的事,让他改变不少。 他没离开,反而坐下来,看着他说:“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们俩都不需要这些虚伪的客套。” “对。”这点赵亦树也认同,两个互相厌恶的人何必装得宽宏大量,一派和气。 “赵亦树,”赵熠然叫他的名字,看着他说,“自从我认识你以来,虽然你每次都是温和有礼,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让人说不出你半点不是,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你做事有分寸,还很会做人,昨天我那样打你,你愣是没还手,可是——” 赵熠然停顿了下,靠近他,直视他:“可就算如此,也改不了你是个怪物的事实。” “赵亦树,你就是个怪物,表面阳光总笑着,内心却是个阴柔狰狞的怪物。你看不起我,可你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吗,你每走一步,都有目的……” 赵亦树怔住了,脑中闪过最早阿姨说他,“这孩子早熟得像个怪物”。 他的脸色变了,下意识往后退,背靠着床,有些惊慌地攥着被单。他每次和赵熠然见面,都两看相厌针锋相对,这是第一次落于下风。 “第一次在医院,你为了报复我爸,刺激我,羞辱他,后来,你发现我喜欢袅袅,就说谎骗她,让她来刺激我。我承认,你每次都很有效,自从你出现,我都快崩溃了,爸爸原来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连袅袅都喜欢上你,可是我不会再退让了!” “赵亦树,我不会让你毁了我,爸爸、袅袅,这些你全部夺不走!”赵熠然笑了下,眼神坚定凌厉,带着丝凶狠,“前阵子我还很犹豫,每次看袅袅去找你,我都很痛苦,不知所措,觉得不该插手她的感情,可现在我不会了!” “你说你会让我失去袅袅,那你听着,赵亦树,我绝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因为像你这样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她,也给不了她幸福。” “是的,我身体不好,还有复发的可能。可是你又好多少?你的1型糖尿病一辈子都治不好,将来时间久了,你还会看不见,一堆并发症,我怎么能让袅袅跟一个随时会瞎一不小心就会死的人在一起?” 赵亦树没反驳,喉咙干得厉害,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脸毫无血色,只是愤怒地瞪着他,好半天才说:“讲够了吗,你可以走了。” 他一向是伶牙俐齿,这是第一次没有反讽过去。 赵熠然得意地站起来,心里痛快极了,他知道他心虚了,了解自己的永远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因为仇恨,他看得更清。 他站在面前,又说:“不过你救我是事实,赵亦树,这点我要谢谢你,没有你,我今天根本不可能站在你的面前。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要你的血——” 说着,赵熠然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凌厉的刀锋飞快朝手腕割下去,殷红的血涌了出来。 赵亦树眼一花,猛地坐直:“赵熠然,你疯了?” 是的,他疯了!当他知道,守护了十三年的女孩被最恨的人抢走,他就疯了!鲜少跟他发脾气的她却冷冷地把他扔在原地,他就疯了!一个天真单纯的赵熠然根本对抗不了一个身经百战的怪物,他也只能把自己变成恶魔。如果要留住她,要下地狱,变成一个恶鬼,他愿意! “你捐了多少血给我?200?500?”赵熠然举着血淋淋的手,逼近他,“看到没有,我还给你,全还给你!我不欠你了!赵亦树,我不欠你了!” “医生!医生!”赵亦树大喊,他手忙脚乱地按铃,要去抢他的刀,却忘了身上还挂着点滴,反而摔到地上。 洛袅袅听到里面的动静,冲了进来,第一眼看到赵熠然血淋淋的手,地上还有一滩鲜血的血。他很白,红色的血在白皙的手臂蔓延特别鲜明显眼,她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她抢过美工刀,扔到地上,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赵熠然,你在做什么?” “医生!医生!” 他知道不知道他刚动完手术,为了救他,大家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洛袅袅按着他的伤口,拖着他去找医生,赵熠然没反抗,很平静很无辜地说。 “袅袅,我不欠他了,我还给他了!” 医生很快过来包扎,不过鉴于他情况特殊,还是办了住院。 赵树和杨美姗马上赶过来了,赵树一看到他手上厚厚的绷带,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要打,又硬生生放下。 阿姨疯了,怒形于色:“是他对不对,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赵熠然摇头,他对病房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怎么问都不说。 洛袅袅站在一旁,身心疲倦,无能为力。 她茫然地看着赵熠然,想说,你还不了,他救的是你的命,可没人要你还,你也不用还,但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怕,打心底害怕,小熠这是怎么了,刚才太恐怖了,她怕说错话,又惹怒他。就算现在伤口包扎好了,好像都过去了,她闭上眼,还是一片血红。 病房有点闷,她想出去走走,被叫住。 “袅袅,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赵熠然笑着,笑容熟悉,干净明澈,一如既往的阳光开朗。 洛袅袅却有些怕了,但她还是笑笑,点头:“我去走走就回来。” 那天,洛袅袅没回家,留在医院陪他。 当晚,赵熠然发起高烧,似乎在做噩梦,模模糊糊喊着“爸爸”“袅袅”“袅袅别走”。 洛袅袅拉着他的手,帮他擦汗,不断地说:“我在这,小熠,我在这。” 高烧对他来说,是很危险的,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折腾到天亮,好不容易,赵熠然终于平静了,温度也回复正常体温。 洛袅袅松了口气,小心把他的手拿开,他抓得那么紧,手腕都有红红的勒痕。 赵树很过意不去:“难为你了,他就是病了,比较脆弱,过阵子就会好的。” “没事,”洛袅袅摇头,“赵叔叔,我出去走走。” 赵树点头,洛袅袅走出病房,靠着墙壁,迷茫无措,怎么会这样。 她迷惘地到处走,不知不觉,走到赵亦树的病房,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进去。 病房静悄悄的,就开了盏床头灯,赵亦树还在睡。宋眉要给他请看护,他不要,也不要她过来陪他,她平时上班也很忙的。 洛袅袅坐过去,看他就算睡了,俊秀的眉还皱着,似乎也有满心烦恼的事。 洛袅袅轻轻地把他的眉心抚平,静静看他。 外伤的红肿好些了,但还肿着,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比别人清俊,他真好看,眉如刀裁,鼻梁又高又挺,连唇都带着三分笑意。 他总是笑着,可并不是有很多的快乐,人世间给他的温柔和善意也并不多。 亦树,赵亦树,洛袅袅在心里念他的名字,以前她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这名字叫起来,都有些悲哀。 她轻轻地把脸趴在他胸口上,隔着被子静静地靠着他。 病房开着空调,被子凉凉的,洛袅袅却终于感到一丝丝温暖,还有点安心。 这两天,她太累了,也被吓到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熠为什么要这样做,太可怕了。 她靠着他,觉得委屈,还有些无助,泪无声涌出来,洛袅袅趴着,小声地抽泣起来,她尽量压住声音,不惊扰到他。 可赵亦树还是醒了,他愣了下,揉了揉她的长头发,故意揶揄她:“怎么变得和小妹一样爱哭了?” 竟拿她和小女孩比,洛袅袅难为情地把脸埋在被子上,不说话。 “放心,会过去的。”赵亦树安慰她,“他会没事的。” 洛袅袅抬头,眼睛红红的,她哽咽地说:“亦树,对不起。” “傻团支书,和你有什么关系。”赵亦树笑,坐了起来,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别想太多,会好的。” 明明是安慰人的话,不知为何,洛袅袅听了更伤心。 两人静静地偎依着,这几日的不快仿若也烟消云散,都过去了。 但没一会儿,手机响了,洛袅袅接了,听到赵树说。 “袅袅,小熠醒了,他在找你。” “知道了,我这就来。” 洛袅袅挂了电话,为难不舍地看他。 赵亦树笑笑:“去吧,我没事。” 她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赵亦树仍看着她,冲她笑了下,很温柔地说:“去吧。” 洛袅袅走了,病房又恢复安静。 赵亦树嘴角的笑还没有褪去,但毫无生气,那笑好像只是挂在那,并无真情实感。 他出神地盯着被面的泪渍,她留下的,她哭得很伤心,她也很难办吧,被吓得束手无策了。 赵亦树起身,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照在身上,可他感不到一丝暖意。 昨晚他一夜没睡,到了很晚,才睡过去。 他偷偷去了赵熠然的病房,看到他高烧,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她焦虑不安,疲倦极了。 赵亦树回来,认真地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他一直在逃避,不去想,现在却真的要理清了,他问—— 如果洛袅袅不是赵熠然喜欢的女孩,他会轻易接受她的亲近吗? 他接受洛袅袅,和她在一起,有没有一个原因是想报复赵熠然? 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1型糖尿病,这样的身体,能自私地和她在一起吗?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瞎了,是不是反而会拖累她? 他们是相恋了,可真的敌得过她和赵熠然十三年的过去吗? ……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他能给她带来什么?幸福吗? 赵熠然愤懑极端,但有句话,他没说错,自己是个怪物。 赵亦树知道,他是个怪物,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双灰冷的眼睛盯着自己,它冷冷地看着,嘲笑着—— 你还想拥有美好的爱情,健全的人生吗? 想想小妹,你给她带来什么? 想想你妈妈,没有你,她这一生是不是会好过些? 想想赵树、赵熠然,有谁愿意你存在? 赵亦树从梦中惊醒,这三个月,他做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但梦终究是梦。 从小到大,赵亦树总是在观望别人的幸福,就像他在邓家,处在他们熙熙融融的氛围里,却从没有融入其中,他清楚地了解,他是外人。 他一直是个外人,他被隔绝在无形的玻璃墙之外,羡慕地看着别人的其乐融融,可他伸出手,却从来没有谁来牵他,要带他进去。 如今,他已不再憎恨别人的幸福,却还是对这些美好的东西充满怯弱。 赵亦树看着窗外,阳光普照,却没法照进他心里。 第68章袅袅,我们分手吧 没几天,赵亦树出院了。 洛袅袅下楼去送他,赵亦树看着这几天都累出黑眼圈的女孩,摸摸她的长发,很平静地说:“袅袅,我们分手吧。” “啊?什么?”洛袅袅没听清楚,或者说,她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 “我们分手吧。”赵亦树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洛袅袅听清楚了,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睛有泪光闪烁,蹑嚅地问:“你,你说什么,为什么?” 她要哭了,要不是她生生忍住,赵亦树感觉她会马上哭出来,可他还是继续平静地说:“袅袅,跟你在一起太累了,我真的不想夹在你和赵熠然中间了。” “小熠……小熠只是一时冲动。”洛袅袅无力地辩解,试图挽回。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和你们有什么纠葛了。” 不,不是这样的,洛袅袅摇头,眼泪落了下来,明明之前,他们还说了那么多甜蜜的话,约定了未来,怎么不到几天,他就和她说分手。 她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说:“亦树,我会解决的。你,你相信我,别,别这样对我,我不同意,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她很用力,抓得他的手臂都有些疼了,她很怕吧,怕失去。 赵亦树悲伤地看她,但还是抽开手,他说:“对不起,袅袅。” 说罢,他就转身上车,叫司机开车。 车很快就开了出去。 赵亦树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在后面追,边追边哭,直到追不到才停下来,站着路边抹眼泪边招手,似乎在叫车。 赵亦树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消失在视线内,然后低头给她发了条长长的短信。 很抱歉以前和你说了很多话,还一起约定了未来,许下了很多承诺,可是对不起,做不到了。 袅袅,对不起,你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些话。 我真的想和你分手,不要再来找我,我们就当从没有认识过。 袅袅,忘了我吧。 短信发出去,赵亦树关机,他对司机说:“李叔,去机场。” 他叫宋眉帮他定了机票,他料得到,她不会同意,所以想躲她一阵子。 找不到他,慢慢的,她会放弃吧,这段恋情最后也会淡了,再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变成褪了色的回忆。 会这样的,赵亦树都想好了,可他还是无力地遮住酸涩的眼睛,明明都想好了,为什么还这么难受。 想到她哭,他也很想,很想哭一场。 洛袅袅接到短信,马上打过去。 她不同意,她不同意这样随便莫名的分手,不行,她不要。 但提示已经关机,她打车追过去。 别墅门锁着,洛袅袅按门铃,在门外喊,无人回应,喊到嗓子快哑了,她忍不住又哭了。 不公平!太过分了! 怎么突然就说分手,连吵架都没有,她不同意! 这还是她的初恋,她不要这样就结束! 洛袅袅等到很晚才回去,天黑了,别墅没开灯,他似乎真的不在。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医院,赵熠然还要观察两天,才可以出院。 进病房前,她把脸洗干净,但眼睛仍红肿得厉害,一看就是哭过的。 赵叔叔和阿姨都不在,就赵熠然无聊地在看电视,看到她,惊了。 “袅袅,你怎么了?” “没事。”袅袅摇头,恹恹的,低头发愣。 赵熠然打量她,她说要回家换衣服,怎么回来还是早上那套。 他疑惑地问:“你不是回家换衣服吗?” “哦。”洛袅袅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不对劲,赵熠然走过来,温柔地问:“袅袅,怎么了,出什么事?” “小熠,别问了好不好?!”洛袅袅有些烦了,转过头,看着窗外,眼睛红红的。 赵熠然不说话了,站在她身边陪她。 洛袅袅静静地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景,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她哽咽地说:“赵,赵亦树要和我分手。” 话一说出口,眼泪就像打开开关,全涌出来了,她委屈地问:“为什么?我,我做错了什么?” 赵熠然听得心一痛又精神一振,心痛他们果然在一起了,振奋他们分手了! 可看到她哭成这样,涌上心头除了窃喜更多是难受,长大后,她就没这样哭过,她很伤心吧…… 洛袅袅泪眼婆娑地问:“怎么办,小熠,我找不到他。” 赵熠然也无措了,他终于看到他想要的结果,但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她哭,他也开心不起来,他像从小到大做的那样,拥住她,柔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洛袅袅还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我真的很喜欢他,好喜欢……” 喜欢?赵熠然听得心一沉,她亲口说喜欢他。 接下来几天,洛袅袅都去别墅找赵亦树。 但手机打不通,门也锁着,他躲她躲得很彻底。 洛袅袅不死心,仍每天站岗般到赵亦树家报告。 她抱膝坐在阴凉处,呆呆傻傻,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夏天这么晒,她却毫无知觉般,坐着,一等就是大半天。 别墅静悄悄的,连软软都不在。她记得他说过宋眉在白城有别的房子,可她没办法,只能在这守株待兔。 这天,别墅终于驶进一辆车。 洛袅袅猛地站起来,看清后又失望了,不是他,是他妈妈。 宋眉坐在车上,看到被晒得脸红红的女孩,眉皱了下。 她进屋拿了东西,要离开时,看到她又坐下来,有些傻气,清澈的眼睛带着年少特有的倔强和骄傲。 她打开车门:“上来,我送你一趟,亦树不在,我给他报了个国外的旅行团。” 洛袅袅瞪大眼睛,犹豫了下,还是坐进去。 司机在前面,宋眉在后座,洛袅袅拘谨地坐到她身边,偷偷打量。 她和宋眉只有几面之缘,最初,她每次都是坐车过来,没一会儿又离开,不管自己,也没看自己一眼,只觉得她冷傲又漂亮。 现在她坐在身边,妆容精致,穿着一套得体的白色套裙,胸前别着珍珠胸针,修长白皙的脖子戴着条银色细项链,极为简洁,但衬得她优雅大气。 “在这等了几天?” “六天。”洛袅袅回答,想着能不能求阿姨,告诉她赵亦树的情况。 “六天。”宋眉若有所思地重复,她叫司机找了家咖啡馆,“袅袅,我们聊聊。” 宋眉去的地方,自然比学生喜欢去的地方高端。 不过洛袅袅也没露怯,落落大方坐下,就是不明白,一向冷淡的宋眉难得客气。 她有点不安,宋眉笑了:“你别紧张,我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反对孩子恋爱什么的。” 洛袅袅努力笑了下。 “你们的事,我也不清楚。他这次说要出去,我还觉得奇怪,原来在躲你。”宋眉轻声问,“吵架了?” 洛袅袅眼一红,难过地说:“他要分手。” 虽然努力在克制,但还是能看得出她很不好受。 宋眉看着面前的女孩,并不是多出众,但亭亭玉立五官甜美,还是个很动人的女孩。她喝了口咖啡,语重心长道。 “袅袅,有时候放弃一段感情,就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我,我不明白。”洛袅袅摇头。 宋眉继续说:“在投资领域,有个说法叫及时止损。感情也一样,别太执著。他要真想走,不要去追,追不到的,最后反而让自己进退两难。” “阿姨,您,您是在说我和亦树吗?” “不是,不过成人的感情大多如此,把握好度,就能游刃有余。” 洛袅袅沉默,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好久才问。 “阿姨,爱情都是这样的吗?”算好筹码,权衡利弊,及时止损? “也没有,只是奋不顾身的爱情太苦。”宋眉温和地看她,“袅袅,我只是想你少吃点苦。亦树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他性情寡淡,感情淡漠,既然决定要分手,就不会回头,你再等他,不过徒添伤心。” 她是好意,说得也没错,赵亦树看起来很随和,但凡事都很有想法,不会轻易被人动摇。 洛袅袅又沉默了半天,说:“阿姨,谢谢您。”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她看着宋眉,眼神坚定,“您说的是别人的爱情,不是我。及时止损,我懂,但我这样就放弃,我会后悔的。” “阿姨,您说得很对,但有一件事,您错了,”洛袅袅看着对面优雅大气的女子,勇敢道,“赵亦树他没有那么淡漠,我和他在一起时,觉得他很好很温柔,心也很软。您觉得他冷,是您从没有好好走近他,不知道他是个很温暖的人。” 宋眉怔住了,这分明就是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却让她觉得有几分自愧不如。 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宋眉站起来。 她要走了,洛袅袅觉得宋眉不会告诉自己赵亦树的联系方式,她问。 “阿姨,您能帮我转告赵亦树一声吗?” “你说。” 洛袅袅抬头,眼睛湿润了:“您跟他说,我不答应分手,绝不。” “好。”宋眉点头,她有些动容,“袅袅,希望你的运气能比我好点。” 宋眉上车,看着仍站在原地的女孩,神情悲伤又坚定,仿佛看到多年前抱着孩子茫然走在街上的自己。 眼睛有些酸涩,她想起他也曾说过,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都是傻啊! 第69章没关系,不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洛袅袅没再去别墅蹲着,但仍不时跑去看一看。 可门始终关着,很快就开学,白大会比她的大学早几天。 洛袅袅去白大,稍微一问,便打听到他专业所在的宿舍楼,她一间一间找过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背影。 赵亦树背对着她,正在叠豆腐块被子,边和舍友说着什么,笑声爽朗。 洛袅袅听了,心里难受死了,她找不到他,他倒是笑得很开心。 “哇,妹妹找谁啊?”有人看到她,吹了个口哨。 赵亦树回头,看到她,很是诧异,犹豫了下,还是走过来。 一段日子没见,他瘦了,也晒黑不少,但穿着迷彩服,衬得很精神。 他们出来,在白大走了会儿。 洛袅袅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躲我?为什么不见我?” 赵亦树看她,她瘦了很多,眼睛都凹进去,下巴都尖了,好半天,他才说。 “袅袅,我们分手了。” “我没答应!我没同意,就不算结束。” “你别这样。” “我就是这样!”洛袅袅抬头看他,眼睛通红,“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开始,就是她先缠上他的,现在,她也不会轻易分手。 赵亦树无言以对,他不耐地往前走,阳光很晒,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他烦了,蓦地停下来。 “其实我是骗你的。” “什么?” “我是骗你的!我根本不喜欢你,和你在一起,都是为了报复赵熠然!”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洛袅袅蒙了,脸色发白,颤抖着唇:“我不相信,这,这不可能。” 赵亦树笑了,笑容惨淡:“袅袅,我也想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可我不想再骗你了。” “不,不可能。”洛袅袅还是不相信,他肯定又在口是心非,他就是口是心非。 “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洛袅袅,你真的了解我吗?”赵亦树靠近,逼问她,“你真的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时间,洛袅袅竟不知如何回答。 赵亦树笑了,笑容很苦,他跟她讲他的身世,讲他是个私生子,从小被寄养在一个小家庭里,七岁因为一场意外生了病,妈妈匆匆来看他,又很快就走了。 他很难过,觉得无依无靠,在家里被排除在外,在学校看别人带爸妈来开家长会,试卷上有爸妈的签名,就他什么都没有。他恨,恨妈妈,更恨他生父。 后来,他知道他爸爸是谁,还有个儿子,叫赵熠然。他没有的,他通通都有,双亲宠爱,家庭和睦,他多么幸福。他很羡慕,更多的是嫉恨,嫉恨赵熠然! 终于,老天有眼,让他逮到机会,他病得快死了,他故意出现在赵熠然面前,毁掉了他的父亲形象,还有,抢走他喜欢的女孩! 所有赵熠然有的,他都要抢过来,让他得不到,然后再毁掉。 “我总是想,赵熠然为什么能活得这么幸福,我却一无所有?我要毁了他,这世上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幸!”赵亦树冷漠地看着洛袅袅,“我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接近你,和你在一起。”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站在他身边笑,笑得那么灿烂。那时候,我就想,有一天,我要让赵熠然想起你,都是伤心难过,全是痛。洛袅袅,你以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吗?不是的,你只是我报复赵熠然的一个工具。” “不然,追我的人这么多,比你漂亮的女孩多得是,我为什么偏偏挑上你?不是你特别,独一无二,是因为你是赵熠然喜欢的女孩!记得吗,最开始,我就问过,赵熠然是不是喜欢你。” 洛袅袅早已满脸是泪,可他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伤人的话。她忍不住捂住耳朵,吼道:“够了!赵亦树,你一定要这样?”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赵亦树冷静地说。 洛袅袅看着赵亦树,他沉静得可怕,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她蓦地想起,上次他们说报专业的问题,他选了心理学,她问什么,他说。 “你知道一个怪物怎么才不会让人发现他是怪物?” “就是站在怪物堆里,周围的人都是怪物,就没人觉得他是不正常的,是个怪物。” 她那时听着,只觉得很悲伤,现在却觉得面前这个神色平和,面容俊秀的少年像极了一个怪物。 但就算如此,洛袅袅还是说:“我不相信,你在说谎,你是喜欢我的。” 虽然他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可她还是不相信。 他们是相互喜欢的,他炎热夏天出门找他,他吻她,和她说过的话都是全心全意的,她感觉到他的温柔和爱意。 赵亦树笑了,摇头道:“团支书,你总是这么过分自信,把人想得太好。” 军训要开始了,他说:“反正你别再来找我,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子纠缠不清,会打扰到我,我还要交女朋友的。” 说罢,他不顾洛袅袅苍白如纸的脸,转身就走。 洛袅袅追了几步,在后面喊:“亦树!赵亦树!” 赵亦树没有回头,走得飞快,仿若她是个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洛袅袅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嗓子堵堵的,几乎要没法呼吸。 可恶的赵亦树,讨厌的赵亦树,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洛袅袅一路哭着回去。 她一会儿骂赵亦树是个骗子,一直以来都是个大骗子,一会儿又诅咒他,还想交什么新女朋友,谁会像她瞎了眼看上他,这个人渣,渣死了! 可等她回到家,哭够了,还是把扔到垃圾桶里的粉红猪捡回来。 她抱膝坐在床上,抽噎着,想他们在一起的甜蜜和美好。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冰激凌,他拿着琴弓敲她的脑袋,他们趴在沙发上一起逗软软……这些怎么可能都是假的,一个人若没有把另一个人放在心里,怎会如此细心和温柔? 不,她不相信!她想起,他在海边说他是一只没有脚的鸟,他眼里的悲伤和难过,他是多自责,才会把小妹的去世全揽在自己身上,连唯一对他好的人都走了,他多孤独…… 想着想着,愤怒渐渐变成心疼,洛袅袅对自己说,她才不会上当,他就是想让自己离开! 洛袅袅咬着唇,心里万分委屈。 世上再也没有比赵亦树更讨厌的人了,可怎么办,她就是喜欢他! 就算他们并没做多少浪漫的事,也没在一起多久,甚至,她找不到几个喜欢他的理由,可就是喜欢啊,只要一想到要和他分开,以后再也不能想牵他的手就牵,洛袅袅就觉得难受,超级难受。 她一点都不想和他分手。 洛袅袅休整了下,还是打起精神去找他。 再看到她,赵亦树也很诧异,不过变得更冷淡,直接装不认识。 她来宿舍,他就把门关着,她跟踪他,他就躲到她找不到的地方,连舍友都看不下去,骂他丧尽天良,这么楚楚可怜的可人儿,他愣是不回头,不看一眼,铁石心肠。 大一第一个月都要军训,洛袅袅两边跑,很快就变得又黑又瘦,大家见了都心疼,就他当看不到。洛袅袅这才明白,宋阿姨口中的“性情寡淡,感情淡漠”。 在一起时,他们在别墅,她玩游戏玩得入迷,他去做饭,做好了来叫她。她懒洋洋的,说不想动,他就蹲下来背她去吃饭。这样子宠她,如今却完全把她当隐形,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有时,洛袅袅都会怀疑,她喜欢的赵亦树和现在只会背对着她的赵亦树,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她不想就这样放弃,放弃了,他们就真的毫无关系。 就这样纠缠着,直到有天晚上,赵亦树去校外吃饭。 他去校外的城中村,那里开了几家颇受学生欢迎的餐馆,但离学校有段距离,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治安不好。 洛袅袅点了一样的菜,坐在不同的桌子,眼神哀怨。 赵亦树安静地吃饭,仿佛看不见她。 吃完饭,已经七八点了,赵亦树走在前面,隐隐能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 他有些生气,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弃,他知道洛袅袅倔强,可还是低估了她。 这是条小巷子,房屋低矮,路灯要么坏了,没坏也是像坏的,光线暗得可怜。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赵亦树想走快点,让她跟不上,又不敢走太快,这里什么人都有,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没想到真的让赵亦树说中了,他刚拐个弯,就听到后面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袅袅!赵亦树心中一震,急忙跑过来,看到洛袅袅靠在墙上,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拿着一把匕首抵着她脖子,低声说:“钱!钱!” 抢劫! 赵亦树把钱包举起来,大声喊。 “我有钱,我给你!” “扔过来!” 赵亦树把钱包扔过去,趁着男人弯腰去捡,一头撞过去,拉起洛袅袅,转身就要跑。不过他想得太容易了,忘了洛袅袅早就吓傻了,腿都软了,怎么可能跑得动,几乎是被踉跄的拖着走。 其实也不怪她,无论是谁,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脖子,都会蒙的。 “妈的,竟敢跑!”劫匪反应过来,举着匕首扑过来。 他也没看,就胡乱扎过来,刀锋竟直直地对着洛袅袅。 “啊——”洛袅袅吓得本能地闭上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赵亦树一个转身,把洛袅袅拉进怀里,一手紧紧抱住她,一手抵着墙,把她捂得严严实实,不让劫匪伤到她。 洛袅袅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到,她吓得一动不动,只闻到熟悉淡淡的薄荷味。 耳边传来闷哼一声,等洛袅袅恢复点意识,那人似乎走了,她隐隐听到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洛袅袅颤抖地问:“他,他……” “跑了。”赵亦树的呼吸有点重,他摸索着找到拉住她的手,“我们先离开。” 她的手冰凉凉的,还在微微颤抖,看来被吓得不轻。 赵亦树用力地握住,带她离开,这里太暗了,太乱了。 洛袅袅还在发抖,四周这么暗,好像随时还会突然跳出一个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好在有赵亦树,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断地说。 “袅袅,别怕。” “没事的,袅袅。” 也不知道走了好久,终于走到有路灯的地方。 洛袅袅松了口气,有光就安全了。 她望向赵亦树,慌了,他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嘴唇全黑了! 洛袅袅头皮一麻,她看过去,只看到这一路走来的路面全是鲜红的血滴,一滴又一滴,一路滴过来。 “赵亦树!” “没事的,袅袅。”赵亦树笑笑,体力不支地向前倾,失去意识前,还温柔地说,“别怕,袅袅。” 洛袅袅扶住他,很重,但她还是用全部的力气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她颤抖地去摸他的后背,温热的,潮湿的,一看,一手的血。 他是怕她有危险,硬生生撑着,带她走到安全的地方。 赵亦树的后背被扎了一刀,扎得很深,匕首还留在背上。 这要是正常人,都会元气大伤,何况他是个多年的糖尿病病人,失血加上严重创伤,不出乎意料地引起酮症酸中毒,陷入昏迷。 宋眉赶过来,马上办了转院,转到周雅智所在的医院。 他是赵亦树的主治医生,最了解他的情况。 洛袅袅跟了过去,看着他被推进抢救室,一个娃娃脸的医生怒吼着。 “怎么受伤了?都说了要小心!小心!” 洛袅袅站在门外,吓得哭都不敢,心神不宁地盯着抢救室的灯。 宋眉看到她内疚不安,安慰她:“不关你的事,糖尿病就是这样,血糖控制得再好,也难免会酮症酸中毒。” 洛袅袅没说话,她知道,是她害了他!是她! 如果不是她执意跟着他,如果不是她吓傻了,如果不是要带她到安全的地方,他不会硬生生地撑着走那一段路。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间流出来,洛袅袅哽咽地问:“阿姨,他会死吗?” “不会啊,傻丫头。”宋眉失笑,又叹息道,“他的病就是这样,要比别人苦一点。” 洛袅袅还是哭,她不会原谅自己的,不会的。 洛袅袅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糖尿病,还有它的诸多并发症。 因为伤口在后背,赵亦树只能趴着,尽量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但就算再注意,他的伤口愈合还是很慢,很慢。明明只有十七岁,却像个年迈的老人,恢复力极差。 洛袅袅每天去看他,赵亦树说别过来了,她也不听。 他们没前阵子那么淡漠,但也谈不上多亲密。 双方都有些小心翼翼,勉强维护着现状,不去想他们已分手了。 赵亦树睡着时,洛袅袅就长时间的凝视他,眼神温柔而纠结。 她隔空摸他的脸,这是她喜欢的男孩,她很确定,她为他着迷,也很肯定,他心里有她。 如果在这之前,洛袅袅心里还有一丝疑惑,担心他真的是为了报复小熠才和她在一起,如今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一心报复的人不会只为确保她的安全,就忍着伤痛陪她走那长长的一段路,何况,他身上还扎着一把刀,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她后来又去了那条小巷,一路的血,虽然干涸了,但仍触目惊心。 洛袅袅一个人又走了一遍,她想,她永远忘不了,有一个少年,忍着痛,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样一段路。 也不会再有谁,会让她觉得自己被疼惜到心坎里去。 赵亦树出院的前一天,洛袅袅同他摊牌了。 她冷静地问:“亦树,你真的想和我分手?” 赵亦树踟蹰了半天,还是轻轻点头,他没正视她的眼睛。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洛袅袅还是红了眼圈,她说:“好,我答应你。” 谁也没再开口,时间仿佛静止般,好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洛袅袅又问:“亦树,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赵亦树没回答,但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心里知道就够了。”洛袅袅笑着说,但眼里有泪光,她继续说,“你喜欢我,但不敢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赵亦树还是不说话,洛袅袅没管他,她坐到他面前,含着泪说:“没关系,不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洛袅袅说,她了解他,他比同龄人早熟懂事,他不轻易动心,动心了就想的比别人多,他有太多顾虑,他的病,还有赵熠然,他有太多放弃这段恋爱的理由,没关系,她接受。 如果他担心他的病,给不了天长地久,她就不要天长地久,她只要朝朝暮暮。 如果他犹豫还有个小熠,无法对抗他们十三年的过去,那她会用她和赵亦树的三十年来打败。 如果他不相信爱情,怀疑她,她会证明,从这一刻开始。 “赵亦树,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要交女朋友,和别人在一起,没关系,都可以。”说到这句,洛袅袅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下,“但请你不要忘了我,忘了还有个洛袅袅,她在等你。” “赵亦树,我会证明的,证明我们的感情,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让时间来证明。” 说着,她倾身,吻了他的唇。这个吻又苦又涩,夹杂着她的泪,赵亦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洛袅袅流着眼泪吻他:“赵亦树,你不用等我,但我会回来的,回到你身边,那时候,请你相信我。” 赵亦树愣愣地看着她,她流着泪,美丽脆弱,可眼神骄傲高贵。 他不知道如何劝说,他哑着嗓子,无力地说:“袅袅,忘了我吧。”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这个盛夏,从来没有一个赵亦树。 你回归你的安谧,何必为了一个这样胆小怯弱的人,赌上你的未来。 不值的。 “不,我不要,”洛袅袅摇头,固执地说,“我就是喜欢你。” 或许,将来也会有人喜欢她,可他们都不是赵亦树,她只遇见一个赵亦树。 赵亦树是独一无二的,她是他的少年,她的恋人,以后,会是她的爱人。 她不是在告别,她在许诺,她不会让他们的感情下落不明。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继续他们的故事。 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人分手,告别,分分合合,留下很多遗憾,到老了,只剩一声唏嘘。她不要,她想十七岁互相喜欢的人,七十岁还牵着手。 第70章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洛袅袅果然说到做到,那天之后,没再出现。 赵亦树第二天出院,宋眉来接他,随口问了一句:“袅袅呢?” “她不会再来了。”赵亦树淡淡道,宋眉看了他一眼,没再问。 或许,他们对感情都太悲观淡薄了。 其实,洛袅袅告别时,赵亦树是有被感动到的,他很想挽留她,也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讲。 赵亦树是个多自私的人,是的,他喜欢她,那么喜欢,命给她都没关系。 可他只愿给她99%的爱,因为剩下的1%他要留下给自己,如果哪天她不要他了,他还有一线生机。 为什么执意要分手,说到底还是怕了,怕失望,怕再下去,这一线生机都给了她。 宋眉教洛袅袅及时止损,她不听,他却无师自通,他不是不相信她,他是不相信爱情,他是在自保。 所以,赵亦树这样的人最可恨。 他和洛袅袅在一起时,以为感情是一加一,是他们两人的事,等赵熠然出现,他发现,他们之间还夹杂着那么多,就马上逃了,不要了。 忘了就好了。 赵亦树摸摸软软,在心里说,忘了我吧,袅袅。 软软不开心地喵呜一声,跳开了,跑到门口坐着,似乎在等她,以前它总坐在那等。 赵亦树看着它,觉得他和它一样落寞。 这个夏天很快就过去。 没人知道十七岁的誓言有多坚定,但洛袅袅没再出现了,他们没再有交集。 一切都像一场梦,梦醒了,恍惚一下,就各自继续生活。 没多久,秋天来了又走,寒冬来临时,软软病了,病得很严重。 赵亦树从学校请假回来照顾软软,可就算这样,还是没留住它。 软软急剧的消瘦,最后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瘦得皮包骨,气若游丝,连呼吸都辛苦,它太痛苦了。 医生说:“没有办法,治疗没有意义,安乐死吧。” 赵亦树红着眼睛没说话,他陪了软软一天一夜,最后点点头。 打针的时候,软软似乎有感觉,它伸出小肉爪,轻轻地放在赵亦树手心,绿色的眼睛全是不舍,似乎担忧,没有它,没人陪他,他以后要怎么办,他太孤单了。 赵亦树握着它的手,勉强笑了下:“放心吧,软软,哥哥会好好的。” 软软一直看着他,眼神温柔亲昵,直到缓缓闭上眼睛。 它像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只是以后再也不会醒来了。 赵亦树把软软抱回来,它太瘦了,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赵亦树的心也空荡荡的,这只陪伴他最久给他最多温暖的精灵,最后还是离开他了,和小妹一样。 他没有哭,只是眼睛红得厉害,眼底全是血丝。 赵亦树把遗体埋在院子里,一起埋下去的还有软软喜欢的玩具,他还立了个小木碑,写着它的名字,软软。因为有它,他的心柔软了很多。 做完这些,赵亦树想了想,又去花鸟市场买了棵冬樱种在旁边,把她送给软软的粉红色的铃铛挂在树上。他记得,她说过猫和樱花最配。 她说这话时,赵亦树还想,有一天,要和她带着软软一起日本看樱花。 现在,一个分手了,一个走了。 那晚,赵亦树怎么也睡不着,觉得总少点什么。 软软还在时,经常会窝在他枕边,或者跑到他脚旁,他总担心会不会踢到它,以后不用担心了,房间空荡荡的,什么都空荡荡的。 屋子里有在什么流窜,大概是寂寞和孤独,它们在深夜游荡,看到缝就钻进去,冷嗖嗖的,心仿佛都冷了。 赵亦树觉得太孤单了,他从没这么孤独过。 折腾到半夜,赵亦树起身穿衣服,他走出去,一个人慢慢地走出碧园,走到街道上。 这个点,城市也歇了。 赵亦树像个幽灵走在寂静的城市里,走了大半夜,天快亮时,终于走到洛袅袅家所在的小区。 他没进去,坐在街对面的长椅等,想着,她这么疼软软,软软走了,该告诉她一声。 可天亮了,街上的人、车多了,城市恢复繁华,他也就被淹没,没人注意这个穿着拖鞋神色憔悴的少年。 赵亦树看到洛袅袅和赵熠然一起走出来,有说有笑,一人推着辆单车。 两人从他面前驶过,赵亦树看着他们离开,青春年少朝气蓬勃,都穿着一中的校服。 原来她没去上大学,陪他复读。 赵熠然因病休学一年,没有参加高考,她放弃已经考上的大学,陪他复读。 这可能只是赵亦树的猜测,但他们都穿着一中校服,背着书包,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可能吗? 赵亦树坐着,冷冷地笑,笑容苦涩。 他该感动他们之间伟大的爱情或者友情吗? 还是悲伤她曾经掷地有声的誓言,她说会回来,会一直等他。 可笑,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他竟然是相信的,她说的话,他一点怀疑都没有。 赵亦树起身,觉得他走了大半夜,想来洛袅袅这寻找一丝慰藉,真是太可笑,太嘲讽了。 他往回走,眼睛又酸又涩,他一摸,湿湿的,他压仰了一夜的泪终于落下。 软软就这样悄无生息地离开了。 在白城上大学,赵亦树还是会时常回家,来看看它,和它说话话。 木碑前,偶尔,会放着一小簇白花。 赵亦树想,大概是宋眉放的,她清楚他很疼它。 他没再找过洛袅袅了,安静地做一名合格的大学生,也跟舍友称兄道弟,一起说哪个系的女孩最美,一起临考挑灯夜读,只是这些都像走过场,他并不是真的乐在其中。 赵亦树想离开白城,在白城,他总是会想起很多事,伤心的或开心的。 后来,学校有交换生的机会,赵亦树报了名,去榕城的一所大学F大,比不上白大,但胜在离白城远。 他跟妈妈商量,宋眉说随他,他成年了,有权安排自己的生活。 她也跟他说,她计划要淡出商圈,接下来,会找个疗养院,好好休养。 “为什么?”她这年纪,现在退休,太年轻。 “太累了,精神受不了。”宋眉淡淡道。 赵亦树愕然,宋眉有抑郁症,他是知道的。 当初填志愿,会选心理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宋眉的抑郁症。 他小时候不懂,十四岁跟她来白城,才发现她酗酒,没喝酒是优雅又理智,喝了酒也不怎么闹,就是哭,自言自语。 赵亦树第一次看她喝酒,吓了一跳,这个披头散发像疯子的女人怎么会是妈妈? 第二天,宋眉醒了,他叫她别喝了,她答应了,可还是继续酗酒。 后来见他生气,她就很少回家,赵亦树猜测,她根本没戒酒,只是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发疯,折磨自己。 但他无能为力,他抢过她的酒,她说,不喝,太清楚她睡不着。 眼里全是痛苦,那之后,赵亦树也不敢太逼她。 他知道她病了,一直没好,其实治疗抑郁症最好的就是陪伴,有人陪比什么都好,赵亦树张口:“我,我可以——” “不用,”话没说完,宋眉打断他,“你好好上学,妈妈自己行的。” 赵亦树还想说点什么,但满腔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句。 “那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 他们抱了一下,当作告别,分开时,都有些伤感。 他们是母子,世上最亲的人,却给不了彼此陪伴。 后来,宋眉正式退休,找了家疗养院。 赵亦树从榕城回来看她,疗养院的环境很好,医生也很专业,只是看着母亲一个人留在这,到底不忍。 他又提了次,他可以在白城照顾她,宋眉说不用,她觉得现在很好。 赵亦树又在白城呆了几天,观察疗养院的情况,看到都不错,才松了口气。 他要离开,宋眉给了他一条银色的细项链,有个精致的坠子,她一直戴着,说不值钱,但是她的珍爱之物,将来要碰到喜欢的女孩,就送给她。 赵亦树拿着项链,犹豫了好久,还是问:“是他送的吗?” 这个他,是赵树,他们共同的忌讳,谁也不会主动提。小时候赵亦树问一次爸爸的事,就被宋眉骂了一顿,说他没有爸爸,她是如此的恨他。 宋眉愣了,看着儿子彷徨的模样,还是点头:“他送的。” 那天,她破天荒讲了他们的事。 还是了了几句,宋眉没有细讲,但比以往心平气和多了。 他们是上大学认识的,他是学校有名的才子,才华洋溢,她也不差,经常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合作多了,年轻气盛难免互相吸引。但他对她再好,也止于暧昧,并没有进一步表示,后来,她发现,他在老家有个初恋女友,两人异地恋。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不在乎,被骂第三者也无所谓。 她那时太年轻,家里有权有势,是北方有头有脸的家族,她被宠爱的长大,从小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他越是顾虑初恋,她越是觉得他真好,想和他在一起,何况她觉得他心里有自己。 要不说女人傻呢,她总觉得有一天,他会被她感动。 她求爸爸妈妈帮他铺路,她暗中使力,要不是她,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他没有门路哪能那么轻松地进了乐团,又当上指挥。 毕业前夕,他们一起吃散伙饭,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她记得最清的是—— “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流着泪,眼睛通红,她很感动,以为他会为她披荆斩棘,两人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她高兴坏了,但没多久,毕业了,他回到白城,再后来,电话打不通了,她不明白,去找他,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不是说好的不负吗,她哭着问他,他说他醉了,忘了,没说过这样的话。 再后来,她发现怀孕了,不顾父母的反对生下来。 她抱着孩子去找他,敲他家的门,满心欢喜。他看到她,眼中却全是恐惧,求她放过他,说他买了房,定婚了,工作稳定,现在她和她的孩子会毁了他,他的工作,房子,前程都会被她毁了。 “求你放过我吧,宋眉。” “宋眉,你家有权有势,我什么都没有,我经不起折腾的……” 他哭着求她,鼻涕眼泪一把,说他们之间是错误。 宋眉呆住了,房里有女人问是谁,他说,是推销,没事,现在就赶他走。 “求求你,走吧,赶紧走吧……” 孩子就抱在她怀里,他没看他一眼。 宋眉失魂落魄地离开,她永远记得那个早上,风吹在身上,冷得刺骨。她走在清冷的街上,觉得自己和怀中的孩子,都被抛弃了,什么不负,都是骗人的! 回到北京,妈妈骂她傻,自作自受,说赵树只是在利用她铺路,根本不爱她。 她不信,又无法反驳,除了这个理由,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忽冷忽热。也是那时,她患上了抑郁症,也没精力照顾孩子,他们是有名望的家族,家里也不能突然不明不白多个人,就听从父母的安排,把赵亦树送到小春城。 她给他取的名字,不能姓宋,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赵树,赵亦树,他们的孩子叫赵亦树。 可能还是不死心,不甘心,抱着最后一丝念想。 再后来,她又顺从父母的安排,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丈夫人挺好的,但她怕了,也无力再爱,最后挑了个合适的时机,两人和平分手,离婚了。 离婚后,她就把赵亦树带到身边,想好好对他,但太晚了,儿子大了,不会再软绵绵地说,“妈,我好想你了”,她辜负他太多。 这就是宋眉和赵树的故事。很寻常,要讲出去,她还会被骂是个不要脸的第三者,但她当时是真的爱着他,为他疯,为他痛。他说,她是他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这是谎言,倒是她,为了他,输了全部。 原来也只是这样平凡不过的爱恨,只是她困在网中央。 赵亦树沉默了半晌,问:“他这样子,为什么就这么算了?” 以她的家世,他的路是她铺的,宋眉随便动下关系,就够赵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没有呢?其实有想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宋眉摇摇头,没说话。 “您后悔过吗?” “没有,不过我想,要是没遇见他,这一生会好过很多吧。” “要是能忘了他就好了。”宋眉又说。 两人没再说话,度过一个宁静的下午。 离开时,宋眉说:“把它给喜欢的人,亦树,希望你能过得比妈妈好些。” 她没给他健全的家庭,健康的身体,但还是希望,她的儿子这一生能过得好点,有人爱,也爱别人,心有所属,不再孤零。 赵亦树点头:“妈,我会来看您的。” 他离开疗养院,碰到一个男人匆匆走进来。 是宋眉的合伙人杜凌远,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之前宋眉把一些资产转到他名下,带赵亦树见过他。 他是合伙人,也是宋眉的前夫,两人真奇怪,离了婚还能一起做生意。 杜凌远是个神色冷峻,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看到赵亦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赵亦树回头看了一眼,不明白他们到底算什么,前夫还是朋友,或者说,是一种相对安全的关系。 赵亦树收拾行李,准备回榕城。 要离开时,他看到院子长高不少的冬樱,地上有已经干掉的白花。 这几年白花总是不时出现,除了宋眉,不知还有谁来看软软。 赵亦树站了一会儿,推迟了行程,他到洛袅袅家附近坐了一天。他想,若能遇见她,便把项链送给她,告诉她,他是喜欢她的。 可想而知,这种概率性的事件哪有可能这么巧。 赵亦树坐了一天,天黑便离开了,他搭晚上的航班回榕城。 夜很黑,没有星,赵亦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像一只没有脚的鸟飘浮在夜空中,一直飞一直飞,飞不出这黑夜,也等不到天亮。 他回到榕城之后,准备考研,主攻催眠。 他记得宋眉的话,“是要能忘了他就好了”,如果没有赵树,他们这一生都会顺畅多吧。 但命运如此,他们无从得知。 第71章我要死了,赵亦树 后来,赵亦树顺利地考上F大的研究生。 研二时,他重逢了许诺,那个当年在长留公园哭的小女孩。 许诺长大了,在F大上大学,认出他的第一句是—— “你养过一只叫软软的小黑猫吗?”。 那一刻,赵亦树被感动了。多年未见,原来还有人记得他和软软,关心他的病,这让他觉得很温暖。 或许有相似的成长经历,都受过伤,他们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那一年,有一个叫莫铖的大男孩追许诺追得很紧。赵亦树也算见证了莫铖和许诺的感情,他和莫铖并不熟悉,只在白城见过几面,但还是很高兴看到有人能温暖许诺。他做了个小测验,帮他们在一起了。 一年后,赵亦树研究生毕业,离开了榕城,回白城。 他和许诺是君子之交,联系不并密切,再碰面,是莫铖的生日宴。 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莫铖伤害了许诺,许诺的外公去世,第二天,许诺拿着刀说要杀了莫铖,脖子上有吻痕。 赵亦树有点想不起来那晚他是怎么过的,只记得他喝了很多酒。 他是不能喝酒的,那天却喝了很多,事后回忆了下,大概是去生日宴前,他见到一个长得很像洛袅袅的女孩和一个长得很像赵熠然的男孩走在一起,他们似乎在一起了。 其实,那晚,他也感觉得到许诺和莫铖的不对劲,但他还是疏忽了。 许诺做了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决定,她把莫铖送进了监狱。 赵亦树知道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只看到那个瘦得像变了一个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带走的女孩蹲在地上哭,神经质地复复,“我恨他,我恨我爱他”。 赵亦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负罪感。要不是他插一手,让她鼓起勇气和他在一起,她不会这么难过。 对许诺,赵亦树始终心怀愧疚。 不过事情没这样结束,莫铖出狱后,没放过许诺,接下来几年,他们分分合合,互相折磨。 赵亦树在一旁观望他们的爱情,他心疼许诺,他们太相似了,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可他无能为力。 看到许诺在这段感情里挣扎浮沉,那么辛苦,赵亦树会想起洛袅袅,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和赵熠然在一起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应该挺好的,赵熠然这么喜欢她,会对她好的…… 赵亦树从没去打听过洛袅袅的消息,他的生活也和她有没有交集,除了赵家的关系,他们本该不相干的路人。他也尽力不去想她,但午夜梦回时,赵亦树在半夜醒来,原来他曾拥有那么美的梦,刚开始很甜很甜,后面变得很苦很苦。 越来越苦。 洛袅袅就是他的一场梦,赵亦树会想她,可是不会再去碰,因为梦碰了,会碎。 就这样又好多年过去,赵亦树始终孤身一人,直到洛袅袅再次出现。 那些年少的誓言又被记起,赵亦树想到她边吻他边说—— 没关系,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心里知道就够了。 没关系,不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赵亦树,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要交女朋友,和别人在一起,没关系,都可以,但请你不要忘了我,忘了还有个洛袅袅,她在等你。 赵亦树,你不用等我,但我会回来的,回到你身边,那时候,请你相信我。 如今,很多年过去,她回来了。 赵亦树收回视线,坐回座位。 这个夜似乎特别长,不然他想了这么多过去的事,天还没亮。 他愣愣看着早已变成屏保的屏幕,还是按下鼠标,继续听下去。 洛袅袅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我永远忘不了十七岁的夏天,我遇见一个叫赵亦树的少年,他冷漠自私,也没多帅得多惊天动地,可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就是这么喜欢,他都说分手了,还是不想放弃。 那天,从医院走出来,洛袅袅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怎么办,她这么喜欢他,以后却不能再去见他,去缠着他了。 她蹲在医院门口哭,哭得那么惨,以至路过的行人都看不下去,以为她有至亲离世,还安慰她,生老病死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还活着,”洛袅袅抽泣着,“但我不能去找他。” 路人听得莫名其妙,觉得这姑娘病得不轻,赶紧走了。 洛袅袅继续哭,哭够了,才搭公交回家,她去找赵熠然。 赵熠然正在整理书包,他生病休学了,没参加高考,准备去复读。他看到她很高兴:“真讨厌,一不小心你就变成学姐了。” 洛袅袅勉强笑了下,还是开口。 “小熠,我有事要跟你说。” “怎么了?” 洛袅袅看着他,认真说:“小熠,我喜欢赵亦树。” 赵熠然脸一白,低头继续整理书包,假装没听到,也不去看她。 “小熠。”洛袅袅喊他,赵熠然不应她。 “小熠,”她又喊,他还是不理,洛袅袅有些哽咽,“小熠,你别这样。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很喜欢很喜欢。” “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赵熠然终于抬头,但眼圈红了。 “我知道,你很难接爱,可是我,我也没办法,”看他这样,洛袅袅也难爱,索性都说出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对我很好,我也很感激,但——” 但这不是爱情啊,洛袅袅看着他:“但,但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哥哥。” “小熠,你这么好,这么优秀,以后会碰到很多很好的女孩,你会喜欢我,是因为我们太亲近了,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女孩,等你遇见别人,就知道我很寻常很普通,这不过是你的一时迷惑。所以,别再对我好了,也别再喜欢我了,不值的,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 她讲完,赵熠然的眼泪也落下来了,他问:“你说完了?” 洛袅袅点头,赵熠然说:“洛袅袅,你听着,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去喜欢别人,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拦不了,也管不了。我不管你把我当什么,邻居还是哥哥,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谁也不喜欢为止。” “可是,”洛袅袅急了,“你怎么这么傻?我不会喜欢你的。” “你就不傻吗?”赵熠然凄凉地反问,别人都跟她分手了,她还在说这些喜欢他的话,他固执地说,“反正我等你,我会一直喜欢你。” 洛袅袅不说话了,悲伤地看着他,赵熠然也看她,眼睛通红。 他们就像两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她等他,他等她,而他,已抽身离去。 “跟小熠坦白之后,我跟爸妈大吵了一架,回到一中复读了一年——” 什么?赵亦树把录音倒回去,听了一遍不敢相信,他又听了一遍,直到不得不相信,她说。 “跟小熠坦白之后,我跟爸妈大吵了一架,回到一中复读了一年。他们不同意,不过也拿我没办法,好在我也争气,第二年顺利地考上了医科大。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特别高兴,以后能当个医生了,当了医生,你要有什么事,我也知道怎么处理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洛袅袅,但更让她担忧的是赵亦树的病。 对别人并不致命的伤,他却要一直躺在床上,漫长的恢复期,怎么也好不了的伤口,还有酮症酸中毒。洛袅袅坐在床边,凝视他,一遍遍地想,为什么他伤口恢复得这么慢,为什么他要受这么多苦? 她想去学医,学医就能救他帮他,而不是看着他酮症酸中毒,束手无策。 洛袅袅同爸妈闹了一场,回去复读,考了医科大,读临床医学,主攻内分泌内科,这几年她一直专心学医,还有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 原来,她并不是为了陪赵熠然才回去复读。 原来,他当年看到的是一场误会,他以为她是为了赵熠然,放弃了已经考上的大学,没想到……是为了自己。 赵亦树手在颤抖,他是多龌龊多自私才误会她。 “学医比我想象中的还难,还有点恐怖。” “本来各种大量的医学名词记得头晕眼花,偏偏我学的还是临床,第一次上解剖课,我闻到福尔马林的气味就吐了……” “不过我只要想想你,就没那么可怕了。亦树,我总是很想你,但又不敢太想你,因为想了你,就会想去找你,但我不能去找你,怎么办,我只好又想你了。” “但一年也不能想你很多次,怕想多了,记忆就淡了,你就模糊了。一般,我只在最难过最撑不住时想你,想我们在别墅,我们去琴岛玩,想一小会儿,想到你,我就很开心,你买的冰激凌特别好吃,你送的花我夹在书上,你拉小提琴的样子那么帅……” “真好,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那些福尔马林,解剖什么的都不可怕了。” “亦树,这么多年,你呢,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想,我也是想你的。 只是他的思念远远不及她,赵亦树看着电脑屏幕,那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她说这句话时,眼里一定有泪光。 他虽然是学心理的,但也是临床这一块的,知道学医的苦,大量的医学名词,什么都要懂,各大学科轮着一遍,没完没了的背诵,还要去实习,上了手术台,手绝对要稳,不能抖,平时看书都要拿两块砖拎着练手力和腕力,以前牵着她的手时,她的手特别漂亮,纤细葱白如玉,现在都不一样了吧…… “亦树,你知道我最无法原谅你的事是什么吗?” “软软走了,你竟然不告诉我,好歹我也软软的姐姐,和它玩得那么好。它没了,你却一句都没说,要不是我碰到阿姨,我都不知道连软软走了。” “那天,我特别气愤,要冲过去和你吵架,不过后来我又想,最难过的一定是你。我真的好后悔,我为什么要答应跟你分手,讲不和你见面的鬼话,我该去找你的。” “软软走了,那赵亦树呢,有没有人安慰他,以后的日子谁陪他,他已经这么孤单了,为什么连一只猫都不留给他。” 这些年那些不时出现的白花,果然都是她送的。 原来,她一直记得软软。 原来,除了软软,还有人担心他孤不孤单,过得好不好。 赵亦树的眼睛湿了,他有些听不下去。 越听,他越觉得他不仅辜负了洛袅袅,还辜负她的时光。 “其实,我也没有完全信守承诺。” “我去偷偷找过你,你不知道吧,在F大,你研二,给学生上大课,在大教室,二三百个的学生,我就混在里面,找一个很角落的位置,偷偷看你。” “你上课时真好笑,一脸严肃,还假模假样戴了个眼镜,一定是为了装老成!不过你穿衬衫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我在F大逛了一圈,没一个比得上你的,他们叫你心理系之花,虽然有点娘,但挺有眼光的。” “有一次,你朝我的位置看过来,我还以为你认出我了,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结果你只是随便看一下。我又有些失望,要是你认出来了就好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就想出现在你面前。” “赵亦树,如果那天你认出我,你会开心,还是觉得我很烦?” “唉,要不是我的课太多了,我真想天天过去找你,可是不行,我还没毕业,我要很用心,才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才能去见你……” 赵亦树的视线已经模糊,原来这就是洛袅袅的这么多年。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做了这么多事,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在午夜时,从梦中醒来,想着,他喜欢过一个女孩,他叫洛袅袅,可他不要她,松开她的手。 “其实,我总是想,当年,你为什么坚持要分手?” “明明我们这么好,赵亦树,我给你找了一万种理由,但每一种我都不接受。最后,我只能劝自己接受,反正我会回来的,回来重新站在你面前。” “赵亦树,我等了这么多年,等到我终于从医科大毕业,终于成为一名医生,我终于觉得可以去找你了。那天,我满心欢喜去找你,可你呢,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虽然这是我单方面说的承诺,但我一直把它当作我们的约定,可你像完全忘了,你赶我走。你知道吗,那个下午你只跟我说了274个字!我回家后,回忆了好几遍,你就这么吝啬,274个字,我恨死你了,赵亦树!” “你对别人都彬彬有礼,为什么对我就是这么不好?你还赶我骂我,说不想见我,和我没关系,接下来更过分了,你竟然躲我,连我到你的心理诊所,你竟叫别的男人来接待我!” “赵亦树,你真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你让别的男人来接待你的女人,让她对着他说掏心窝的话,你不嫉妒吗?” “你真是我见过最差劲的男人了,没有之一。” 赵亦树有点想哭,又想笑,这就是洛袅袅,他的团支书。 永远有股蛮劲,偶尔不讲理,但总是这么可爱,十七岁的她可爱,现在的她还是可爱。 他闭上眼睛,想起她穿着橘红色的毛衣牵着一条大黑狗在大门等他。他看到她,涌上心头的是,她的长发呢?看日出时,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海风吹过来,会碰到他脸颊的长发去哪了? “可我不能这么放弃,我要生气走了,赵亦树又不会追过来。” “所以我又来了,赵亦树,你会听这段录音吗?放心,我没让别的男人知道咱们之间的事,我叫他离开,我录了这段话,叫他交给你。我想,你会听的,但你听完,又会装作没听过,然后继续躲我,是不是?” “别摇头,我知道你会这样,我太了解你了,太解你的铁石心肠。” “赵亦树,你就是这样,可以给我命,就是不给我爱。你总是赶我,十七岁赶我,现在又赶我。可我能不能求你,这一次不要再赶我,因为我没有下一个五年、七年、十年去等你了,真的,赵亦树,我等不了。” 录音里,洛袅袅停顿了一下,说。 “我要死了,赵亦树。” 话音刚落,赵亦树手中的水杯也落下,玻璃杯碎了,水溅了一地。 他却毫无察觉,颤抖着去点倒退,一遍遍地听她说。 “真的,赵亦树,我等不了。” “我要死了,赵亦树。” 第72章还是,甜的 赵亦树坐在摩托艇上,速度很快,冷冷的海风打在脸上有点疼。 他要去琴岛,太早了,码头的船还没开工,他租了辆摩托艇赶过去。 洛袅袅说在琴岛等他。 “你不来,我就不走,反正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来。” 她说她刚查出大病,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来见他。 赵亦树不信,他一点都不信,他前几天见她,她气色很好,精神也很好,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但是他又很恐惧,人生有太多无常。 小妹,好好的小妹不就突然间变成一张黑白照片,镶在石碑上。 他太害怕了。 赵亦树冷着脸,面无表情,可紧紧攥着的拳头在颤抖。 他不相信,洛袅袅一定是骗人的。 上了岸,赵亦树一路狂奔过去。 好多年了,琴岛也有不少变化,新建了不少娱乐设施,但是属于大自然的还在。 赵亦树跑过去,当年一起看日出海边的礁石,果然有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坐在那,风那么大,她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赵亦树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平缓些,才走过去。 洛袅袅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看到他,笑了,很灿烂很开心。 赵亦树却看得难受,上前一步:“真的吗?” 真要生病了,真的要死了吗? 洛袅袅没马上回答,贪婪地看着他。 他们好久没靠这么近,她有多久没看到他为自己担忧,她看着他,深情地凝视,半晌,才摇摇头。 “假的,骗你的。” 还好,还好,赵亦树松了口气,还好是假的,他吓死了。 他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而后,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怒气,生死的事能拿来开玩笑吗,洛袅袅真是太过分了! 他指着她,怒不可遏:“你,你——” 可接下来就不知道说什么,骂她吗? 赵亦树看着她,又骂不下去,最后,气得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洛袅袅哽咽的喊声。 “你要我怎么办,赵亦树,你说你要我怎么办?” “不这样说,你会来见我吗?” “不会,就算你听到录音,你还是会躲我,躲得远远的。”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只能拿生死来威胁你!” 嗓音很难过,全是悲伤和痛苦。 赵亦树放慢了脚步,对,她说得对,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很感动,但还是不会主动来找她,因为他没自信背负这样深沉的感情,他也不敢面对她,一看到她,他会想起他们错过太多年,他辜负她太多。 身后的喊声渐渐变成哭声,赵亦树走了几步,还是认命地回去:“别哭了,袅袅。” 洛袅袅还是哭,委屈地说:“你还吼我。” “我错了,刚才我太着急了。” “我不会原谅你的。” “本来就是我的错。” 赵亦树根本拿她没办法,何况她哭得这么伤心。 他给她擦泪,心疼地说:“别哭了。” 好一会儿,洛袅袅平静下来了。 天还黑着,但天边隐隐有白光,要日出了。 他们坐在礁石上,吹着海风等日出,如十七岁那一年的盛夏。 赵亦树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洛袅袅吸吸鼻子,不时抽噎一下。 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整理情绪,也像在博弈,看谁先向谁妥协,谁先弃子认输。 好一会儿,赵亦树先打破沉默:“袅袅,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真的不懂吗?”洛袅袅痴痴地看着他,还有些怨恨,“亦树,你真的不懂吗?” 赵亦树不说话,他懂,只是,他想到他的复诊报告,他的眼睛,他的病,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摇头:“袅袅,我不值得的。” 真的,他根本不值得,不值得她的付出,也配不上她。 洛袅袅笑了,笑得很苦:“赵亦树,到了今天,你还不明白吗?值不值得从来不是你说的算,是我。只要我觉得值,就是值得,只要我愿意的,其他都不是问题,你的病,你的眼睛,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她为什么要这么固执,赵亦树心里很堵。她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觉得他辜负她太多,因为那匆匆一面,他看到她穿着一中校服和赵熠然去上学,他就没再去信她,也没她的话当回事,最后甚至忘了。 “你一直在等我,可我?”赵亦树摇头,“袅袅,我把你忘了,我配不上你,我只会辜负你。” “不,亦树,和你有关都不是辜负。”洛袅袅看着他,温柔地说,“这些年,我们虽然没见面,可我也没觉得苦,我不觉得是在等你,我是一天天在靠近你。” 她和小熠坦白,复读学医,她做的,都是为了扫除他的顾虑,和他在一起。 天边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突破天际,朝霞把洛袅袅的脸照得特别清楚,她坚定地说:“我说过,终于有一天,我会回来,回来证明我的感情。” 如果他不相信她,她就让时间来证明。 如今,她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喜欢他。 他们都变了,都不是曾经最熟悉的彼此,但是,她坚信,在他们的心里,一定还有一块地方,等着彼此,还保留着最初的爱恋。 洛袅袅不愿说爱,也不愿讲长久,她清楚,他不相信这些。 她摸到他的手,紧紧握住,说:“亦树,别再赶我了。” 她要的不多,只要余生相伴。 赵亦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喉咙被堵住了,千言万语没一句能配得上她的情深。 他真的不知说什么,最后,他只能颤抖地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曾经的长发已变成俏丽的短发,可洛袅袅还是洛袅袅,她花了多少力气,保住这颗赤子之心没有动摇,克服万难回到他身边。 他的手往下滑,一手捧着她的脸,哽咽地问:“洛袅袅,你是不是傻?” “我才不是傻。”洛袅袅笑着,眼里有泪光,“我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做那只没有脚的鸟。” 他说,他是一只没有脚的鸟,飞啊飞啊,一生只会停下来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她呢,不知道怎么办,她的付出在他巨大的防御面前根本没用。最后,她只能也把自己变成一只没有脚的鸟,陪他飞啊飞,或许此生不得歇,但总是相伴的,不那么孤单。 一切从她年少起,从看到那个孤独在花园拉小提琴,只对他的猫温柔的少年开始,她就想,不再让他孤单。 天亮了,霞光万丈。 洛袅袅抬头,微微倾身,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她说:“还是,甜的。”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也落下来。 赵亦树,你是糖人,甜的。 还是,甜的。 十七岁对他说过的甜言蜜语,再说起,已这么多年过去。 不,他给她的都太过苦涩了。 赵亦树凝视她,看着已经变成青年的洛袅袅,后悔了。 他从不后悔做过的决定,但这次真的后悔了,他不该和她分手,不该因为自己的怯弱不安怀疑她,不该让洛袅袅这么多年,连想他都舍不得太想。 他们错过了太多了,他伸手抱住她,难过地说:“对不起,袅袅。” 对不起,辜负了时光也辜负了你。 赵亦树他根本配不上你。 时隔多年,两人又一起看日出。 洛袅袅把头靠在赵亦树肩头,轻声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熠然呢?” “小熠出国了,他还在弹钢琴。我考上医科大之后,我们就联系得少了,我忙,他也忙,他出国后,就更难见上一面。不过偶尔还是会打电话,知道他身体很好,也就放心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再好的朋友,总有一天也要各自长大,分道扬镳,谁也阻挡不了时光的各奔东西。 “怎么把头发剪了?” “没时间洗头发啊,上大学就剪了,”洛袅袅随口说,突然坐直,紧张地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短发,很丑吗?” 赵亦树笑了,一脸宠溺:“不丑,也很好看。” “真的?”洛袅袅笑了,她想到什么,眨眨眼睛,“那我笑起来还好看吗?” 那年,也是在琴岛,大家击鼓传花,玩真心话大冒险。苏子航问在场谁最漂亮,他说洛袅袅,洛袅袅什么时候最漂亮,他回答,笑起来最好看。 赵亦树的心热热的,他认真地看她,看到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孩,他点头:“还是好看。” 洛袅袅满足了,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嗡嗡的:“亦树,你为什么说我笑起来最好看?” 因为他就是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眼睛有点弯,暖暖的,甜滋滋的。 赵亦树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因为这样——” 好久,他才放开她,在她耳边说:“甜。” 她笑起来,最甜了。 洛袅袅脸红了,但她伸手,用力抱住他,小声说:“再甜一下。” 赵亦树震惊了,瞪大眼睛看她:“……” “哈哈哈,”洛袅袅开心地笑起来,“吓到了吧,人家都说,学医的女生都是女流氓。” “……”赵亦树确实有点意外,他的团支书已经从少女变女汉子,不过他还是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再甜了一次。 真奇怪,明明他们已经多年未见,很久没这么亲近,可靠着彼此,当年的亲昵还在,仿若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仍是那对十七岁傻傻的小恋人。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两人手拉手在沙滩上散步,阳光很柔和,身边不时有白色的鸟儿飞过,像极了他童年时在天台养的那群白鸽,自由灵动。 真惬意啊,洛袅袅提议。 “亦树,我们傍晚来看落日。” “好。” “明天还来看日出。” “好。” “又继续看日落。” “好。” 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她说,和他有关的,都不是辜负。他也一样,他就是要和她一起日复一日,慵懒闲淡地不辜负时光。 洛袅袅有些惋惜地说:“应该把暖暖带过来的。” 两个人,一条狗,看日出日落,再好不过了。 赵亦树微笑道:“以后再带它来。” 他现在只想和她牵手走在一起,可不想再牵着一条狗。 他们准备在琴岛过夜,住在苏子航家的那套别墅。 赵亦树打电话问苏子航,他说钥匙就压在门前花盆下,很方便。 苏子航还很八卦地问:“你要带谁去玷污我纯洁的海边小屋?天啊,赵亦树,你终于不禁欲了!” 洛袅袅听得脸一红,不过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小丫头,早在医科大被练得看到什么都眼都不眨。她大方问:“苏子航,你还晕海吗?” “靠!洛袅袅!好几年了,你竟然还没烦他,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 话没说完,电话就被赵亦树掐掉,他说:“话还是这么多。” 洛袅袅没说话,看着强装镇定的赵亦树笑。 别墅没什么变,不过没找到那堆碟片,好多年了,现在也没人看碟片。 赵亦树说要下厨,不过几年过去,他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样。 洛袅袅站在一旁看,不断摇头:“你的刀工太差了。” 她走过去,刷刷几下,黄瓜切得漂亮又薄厚均匀。 “好刀法!” “练出来的!” 手术做多了,刀法自然强,洛袅袅很是洋洋自得。 赵亦树又问:“接下来呢?” “嘿嘿,靠你了。” “……”这次轮到赵亦树笑她,“团支书,我还以为你变贤惠了。” 以前他总是说她跟软软一样懒,不想吃饭,几步都不愿动,还要他背过去。 “哼,我才不要贤惠,你又不是因为贤惠喜欢我的。”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美啊。”洛袅袅特别大言不惭地说。 偏偏赵亦树还点头:“对,我就是因为你美。” “看来只能我贤惠了,”赵亦树摇头,叹息道,“我得去拜莫铖为师。” “许诺的老公?” “对,”赵亦树随口道,又反应过来,“不是,你怎么还知道他?” “你的事,我哪一件不清楚?”洛袅袅得意道,又说,“那时候,我特讨厌许诺,还不开心了好久。” 赵亦树怔了,她知道许诺,应该是偷偷去看自己发现的,这些年,她到底悄悄来过几次,又无声离去,而他,一次也没发现。他的眼睛有些苦涩,低头继续切菜:“放心,只有你。” “真的?” “嗯。”赵亦树点头。 那次,他发现莫铖找到已经失去记忆的许诺,并带她回白城,他一怒之下,说了对许诺心动过的话,但并不能当真,他对许诺更多的是愧疚,是君子之交的相知。 就算误会洛袅袅放和赵熠然在一起了,他还是忘不了她,他至始至终只对一个人动过心,那就是洛袅袅。 十七岁,他们分开了,她却也在他心里安了个家。虽然人去楼空,但夜深人静,他会躲到梦里去想她。 洛袅袅满足了,她又说:“其实我都知道。”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连他吃什么药,胰岛素剂量都一清二楚,毕业后,她去周雅智所在的医院,她没出现在他面前,但一直默默关注他。洛袅袅从背后抱着他:“你就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还不承认。” 赵亦树没说话,继续炒不完美的菜,不好吃,但她会喜欢。 她说得没错,他确实喜欢她,但赵亦树哪比得上洛袅袅的情深。 第二天,他们去了百乐馆。 馆里的钢琴现在竟可以弹奏,只要交钱就行了。 两人合奏了一次,弹得磕磕碰碰,都太久没碰钢琴了,不过并肩坐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就是一曲毕,没有掌声,倒是有几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喊。 “叔叔阿姨,不会弹,就不要上去丢脸。” “一把年纪了,玩什么浪漫!” 洛袅袅怒了:“我看起来像阿姨吗?” “不,你是少女。”赵亦树一本正经道。 洛袅袅扑哧笑了,又愤愤不平:“真是的,会不会说话。还有,他们这是年龄岐视,我们怎么就不可以浪漫了?我们浪漫得很!” 她真是恨不得挽上袖子,替家长教育这帮熊孩子。 赵亦树在一旁笑,笑得停不下来,蓦地拉起她就跑,就像十七岁,他们偷偷弹琴被保安追,他拉起她就跑。赵亦树牵着她向前跑,直到跑到一条安静的小巷子,才停下来,靠过去吻她。 把她吻到耳朵脸都红了,赵亦树才放开她,温柔地凝视她,轻声问:“团支书,现在,浪漫了吗?” 洛袅袅脸一红,推开他:“哼,不正经。” 讨厌,她好久没听到他叫她团支书,竟然还会壁咚了! 周雅智总说他长着一张禁欲的脸,其实他流氓得很呢! 不过,她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过来拉他的手。 所幸,鸡蛋花仍在琴岛流行,这次赵亦树帮她别到发间,看上去淡雅极了。 晚上,他们坐在一起听外面的涛声。 洛袅袅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诗兴大发:“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她看他一眼,赵亦树往下念:“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好。 洛袅袅坐直,看着他的眼睛:“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们在一起,我将告诉他们每一个,赵亦树是多么好的人,陌生人,也为我们祝福,尘埃里也能开幸福的花。” 说完,她眼睛亮晶晶地问:“怎么样?” “团支书,原来你还是个诗人。”赵亦树夸她。 洛袅袅羞涩地接受了,其实她想说的是,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夜深了,他们都有点累了,但都不想回房。 赵亦树看着身边的女孩,忍不住倾身,把她抱在怀里,亲她的眼睛,亲她的脸,亲她的唇,末了,又意犹未尽地咬了她一下:“疼吗?” 洛袅袅点头。 赵亦树说:“那就不是梦了。” 这一切都太好了,她就在身边,美得就像一向梦。 “那你为什么咬我?你该咬自己啊!” “因为你是团支书,最有牺牲精神了。” 洛袅袅:“……” 而后,她扑上去,在他肩膀用力地咬了一口。 “疼不疼?” “团支书,你怎么这么小气!” 两人闹了起来,最后,滚在一起。 赵亦树抱着洛袅袅不住亲吻,温柔的,亲昵的,不舍的,但也仅是亲吻,什么也没做。 他们靠在一起听涛声,等天亮。 第73章亦树,能把接下来的人生交给我吗? 在琴岛呆了三天之后,两人得回去了。 没办法,他们不再是十七岁,有生活有工作。 赵亦树送洛袅袅回家,上次过来,她跟他说住在这里,他冷硬地说“和我没关系”,现在想起,心里全是歉意。 洛袅袅问:“要不要上去看看?” 赵亦树点头。 洛袅袅租的是套单身公寓,一室一厅,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并没有太多装饰,整间屋子最醒目的就是占了大半客厅的书架,上面全是关于医学的书,有几本还是全英文的。 赵亦树扫了眼,问:“暖暖呢?” 那只黑色的导盲犬。 “在我爸妈那里,我要没空,都送它回家,我妈可喜欢暖暖了。” 赵亦树点头,继续看屋里的摆设。别人墙上是挂文艺清新的装饰画,她倒好,一张大大的五脏六腑解剖图。 他看得眉一皱:“晚上突然看到,不会吓到?” “不会,习惯了。”洛袅袅摇头,没当一回事,“学医这么多年,胆子早练出来了。” 刚开始,什么都怕,看到血头都发晕,现在见多了,强迫自己去看,渐渐的,麻木了。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赵亦树清楚,这几年,她肯定也不容易,他也是临床方向的,理解学医的辛苦。 见他沉默,洛袅袅走过来,笑着说:“真的,我现在胆子可大了!” 她拉着他的手,很狡黠地问:“要不,你晚上留下来,我给你讲鬼故事,医科大十大鬼故事?” 语气还挺向往的。 赵亦树目瞪口呆,用一种“没想到你变成这样的团支书”的眼神看她。 洛袅袅爽朗地笑了,又一本正经道:“你别想歪了,我就单纯地给你讲鬼故事。” “可我不会只想听鬼故事。”赵亦树一脸正直,“我会想很多。” 洛袅袅:“……” 赵亦树又坐了一会儿,便向她告辞。 洛袅袅依依不舍地问:“真的不留下听鬼故事?” 赵亦树轻轻地敲了她脑袋一下:“把门关好。” 他下楼,到底层,又抬头看了一眼,洛袅袅果然在窗前看他。 赵亦树摆摆手,去打车,本来要直接回家,可半路,他让司机去了家大型商场。 他在商场逛了很久,买了很多成双成对的日用品,像什么牙刷漱口杯拖鞋,他也不懂买这些做什么,家里又不缺,反正就是想买,而且都是情侣款。 到家,他又把这些成双成对的东西摆好,看着觉得很满意,还拍了照片,想发给洛袅袅,要发出去时,兀地停下来,是不是太傻了? 一整天,他都沉浸在解除误会又和洛袅袅在一起的喜悦兴奋中,智商都下降了。 赵亦树最后没把照片发出去,但给她打电话。 “团支书,我想听鬼故事了。” 洛袅袅开心地笑,真的开始给他讲鬼故事。 但不知为何,号称医科大的经典鬼故事一点都不恐怖,反而很甜蜜。 赵亦树认真听着,以前他觉得别墅太大,一个人太空,今天也一样,还是空得很,但他仿佛看到不久的未来,有个笑起来很甜的女孩会穿着他买的睡衣拖鞋走来走去,嚷嚷着,碎碎念,把房子填得满满的。 “袅袅,”赵亦树叫她的名字,“明天我们把暖暖接回来,好不好?” “好啊。” “那我去接你。” “嗯。”洛袅袅答应,又吃吃笑了,“接暖暖回家,好像一家三口。” 赵亦树也笑了,他看了下时间。 “该睡了,袅袅。” “好。” 但谁也没挂电话,听着彼此的呼吸,静谧的甜蜜。 赵亦树又问:“团支书,你不跟你男朋友说声晚安?” 十七岁,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那时,他们相看两生厌,赵亦树故意逗她,就是这样说,“团支书,你不跟你男朋友说声晚安”,气得她直接挂了电话。 “我才不会跟你说晚安!”洛袅袅也想到了,她很是傲娇地说,却也没舍得挂电话。 赵亦树笑了,他说:“晚安,袅袅。” 她还是不说话,他又说:“晚安,团支书。” 洛袅袅仍不吭声,赵亦树笑着说:“晚上不要挂电话。” “为什么?” “我听一下,你会不会打呼噜。” 这次她挂了,没一会儿又打过来。 “我才不会!” 说完,马上就挂了电话。 赵亦树抱着手机笑,团支书,怎么还是这么傻啊! 不知道洛袅袅也在床上打滚,赵亦树,怎么这么幼稚! 第二天,赵亦树果然载洛袅袅去把暖暖接回来。 他没上去,坐在后座等,司机在前面。他本想自己开车,但是又怕出事,他不相信他的视力,车上坐着袅袅呢。 洛袅袅很快牵着暖暖下来。 看到暖暖,赵亦树眼神一暗。 暖暖是导盲犬,她带着它找来他,是清楚他的病情,做好准备的,可自己呢? 赵亦树不敢想。 他们吃饭,看电影,约会。 虽然赵亦树笑容满面,但洛袅袅还是察觉到他有些失落。 她不傻,想想就明白了,她牵着他的手,走了一段路,停下来。 “亦树,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 “嗯,去看看风景。”洛袅袅认真说,“记得吗,我们以前约了要一起旅行。” 以前他定了好多旅游杂志,她来找他玩,他们一起看杂志,她经常对着上面的图片嗷嗷叫。 “啊啊啊,好美!亦树,以后我们一起去这个地方,好不好?” “你这么懒,要真去了,我可没力气背你。” “才不会,我会自己走!”她信誓旦旦。 “好吧,带上软软。” 他们约了去日本看樱花,也给软软拍组《猫与樱花》的照片,去泸沽湖泛舟,躺在猪槽船看世界上最美的星空,到极北的漠河去北极村追极光……好多好多想一起去的地方和风景,如今软软已经不在,但曾经的约定还在。 洛袅袅看着他,眼睛清澈明亮:“走吧,亦树,带上暖暖。” 赵亦树有少许迟疑,但还是被她眼中的坚定打败,他点头,说:“好。” 去旅行,去把年少没走过的路走一走,没看过的风景看一看。 趁着还能看清。 两人说做就做。 赵亦树到诊所做交接工作,洛袅袅去向周雅智请假。 “老板!老板!快批!” 周雅智当没看到:“不批!你还不如直接辞职!” 他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脸,看看这都是什么?” 洛袅袅认真看了,真心感叹:“老大,你皮肤真好,都看不到毛孔。” “……”周雅智要哭了,“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左边过劳,右边过累,中间就两字,短命,再放你走,直接把我送太平间,谢谢!” 洛袅袅急了:“老大,你当了一辈子的单身狗,难怪忍心看你徒儿也当单身狗?” 听到这句话,周雅智更不高兴,单身狗怎么了,一辈子活在医学上,死在医学身上,他光荣,死得其所。 “快批!快批!”洛袅袅还在催。 周雅智生气把转椅转过去,背对她,洛袅袅赶紧凑过去,无论他怎么转,她就是死皮赖脸地跟着。最后,他没办法,横眉冷对,又问:“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赵亦树一看就是个性冷淡的,你喜欢他什么?还能几年如一日的保持眼瞎般的热情!” “……”饶是已经变成女流氓的洛袅袅也不好意思了,吱吱唔唔,“他,他对我不冷淡!” “你们之前还不来往,现在都能滚床单了?!”周雅智被震惊了,忍不住悲戚自怜,为什么别人的爱情之路如此顺畅,他就是没人要! “不是,还没滚,”洛袅袅急道,又意识到这样说也不对,恼羞成怒道,“啊,我们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快签快签!” “你们为什么要来伤害我?”周雅智很不高兴,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恩爱,他飞快地签字,大手一挥,“滚!” “谢谢老板,将来我俩结婚,你不用包红包!” “快滚!”周雅智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有护士见她跑得飞快,还乐呵呵的,问。 “洛医生,这是有什么喜事?” “我要去度蜜月了~” 真的,她把所有能请的假期都请了。 和他在一起,就是去度蜜月。 赵亦树把年少时一起看过的旅游杂志翻出来。 他把当年她喜欢的风景照片都剪下来,粘在笔记上。 两人开着车,带着暖暖就出发了。 其实赵亦树本不想开车的,但洛袅袅拍着胸膛保证:“没事,我来开,我车技好着呢。” 很快,赵亦树就见识到她的好车技。 开了一段路,看她不熟练恨不得把方向盘拔起来的样子,赵亦树还是把她请上副驾,恭敬道:“领导,还是小的来吧,您坐阵指挥!” 洛袅袅一窘,小声抱怨了一句:“老司机了不起啊!” 赵亦树笑了,凑过去亲了下她的脸颊,说:“谢谢夸奖!” “……”洛袅袅脸一红,讨厌,他乱想什么呢。 暖暖趴在后座,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又闭上,好困,继续睡! 两人一狗就出发了,没做什么攻略,就定了一条简单的路线,一路向南,向南。 一路的风景有些并没有照片惊艳,但大概是两人相伴,什么都是好的。 洛袅袅拉着赵亦树拍了好多照片,她每到一个景点,都要请路人,帮他们合影。 别人看两人一狗,觉得有趣,问:“你们是一家三口?” “嗯,一家三口。”洛袅袅用力点头,一家三口,听起来,真棒! 她回头对赵亦树炫耀:“别人觉得我们是一家子呢。” 她就是这样,时不时冒出些孩子气。 赵亦树宠溺地看她,笑着问:“那他有没有夸我有眼光好,运气好,身边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儿?” “有呢!有呢!”洛袅袅大言不惭道,又靠过来,“不过你也很帅就是了!” “别人这样说?” “嗯。”洛袅袅点头,他们都夸他们登对,她看身边的赵亦树,穿着舒服透气的亚麻衬衫,这种面料的衣服很挑人,他却浑然天成,看上去清风明月般的清俊明朗,她又红着脸说,“当然,我也觉得很帅。” 帅得小心脏都多跳了两下呢! 赵亦树淡淡手,空出手,去握她的手,十指相扣。 软软的,很暖,就是指间有经常做手术留下的茧子,他摩挲着,有点心疼。 就这样一路向南。 路过小春城,赵亦树想了下,说:“我们去看看小妹。” 自从葬礼之后,他就没来过小春城,也没想回来,但想带洛袅袅看看小妹。 洛袅袅点头,见他神色凝重,拍了拍他的手背。 赵亦树笑了,摇头:“没事。” 很多年了,小春城变化也很多,路都不一样,不过墓园是不会变的。 赵亦树停车,和洛袅袅下车,有一瞬间的恍惚。 多少年了? 小妹,小春城,他们一起养的白鸽,还有软软,都成了回忆。 当年葬礼上,他恍恍惚惚,只记得麻木地跟着众人走,一点都不想去看小妹被镶在墓碑上,如今墓碑的照片都已褪色了,小妹依旧灿烂对他笑。 赵亦树把花放在墓前,说:“这是小妹。” 他又对小妹说:“小妹,这是袅袅。” 说出“小妹”时,赵亦树哽咽了。 这是他妹妹,离开时只有十二岁,永远停在天真无邪的年华里。 离世前,她还给他写信,说她在攒钱,攒够钱就来看他。可他,从没回过她一封信,等到想回,已来不及了。 赵亦树看着面前明朗的少女,觉得不像她,小妹是这样笑的没错,但她应该更生动更活泼,而不是被定格在一瞬间。 两人在墓园呆了很久。 赵亦树跟洛袅袅讲小妹的事,讲小妹从小就乖巧,和大哥打架时,总是维护他,讲她的功课都是他教的,他还教她钢琴,约好四手联弹…… 洛袅袅静静地听着,她想到小熠,他们也是这样亲密无间地长大。 她想,如果小妹没去世,长大后,会不会喜欢上赵亦树,会吧,因为他是这样温柔美好的人。 她看着面前神色平淡只在眉眼泄露少许悲伤的青年,时间冲淡了阴阳两隔的悲伤,但没有带走他的愧疚。时至今日,他还在自责,还在纠结他没回小妹一封信,或许他回了,就不会有这一场事故。 洛袅袅看着他,他越是平静,她越是心疼。 她去握他的手,轻声说:“亦树,不是你的错。” 赵亦树低头,有些吃惊。 洛袅袅又重复一遍:“不是你的错。” 她在医院,碰到不少生命垂危的病人,她总是想救他们,但有时候真的回天无力。看着家属哭闹,指责医生没有尽力,甚至说是他们害死了亲人,她很无措,也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办。 周雅智告诉她,“不是我们的错,人都要走这一遭”,有些意外可以避免,但更多时候,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残酷,生和死谁都躲不过。 她了解背负一条人命有多沉重,他已经背了这么多年,洛袅袅不想让他再负罪下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亦树,这是场意外,就像你的病一样,都是意外。你没怪过小妹,她也不会怪你。” 赵亦树沉默,眼睛通红。 这么简单的安抚,却没有谁对他说过,为他开脱一下。他不是为自己找借口,但他很感激,有人明明白白地跟他说,不是他的错,他阻挡不了命运的安排。 他伸手抱住她:“谢谢你,袅袅。” 被抚慰的不是伤口,是心。 他们和小妹讲了很多话,说了很多事。 临走前,洛袅袅拉着赵亦树,说:“你听过空气吉他吗?我们给小妹弹一首曲子吧。” 空气吉他,就是演员假装手中有一把吉他卖力地演奏。 赵亦树笑了,点点头。 于是,他们拿起手机,放一首都喜欢的《贝加尔湖畔》,然后,假装面前真的有一架钢琴。他们盘腿并肩,举着手,十指在琴键行走。很傻,蠢透了,要是有路人经过,大概会觉得这两人是不是有病。 可他们弹得很用心,好像真的有架钢琴,有个小女孩在凝听。 如水的音乐流淌着,赵亦树仿佛回到年少,小妹就坐在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一逗就笑得眼睛都没了。 “二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二哥,我会替你养大小白的,我会一直养着,一只都不会少……” “二哥,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二哥,我能去看你吗?” 湛蓝的天空,有一群白色的鸟儿飞过,像极了他们童年养的那群白鸽。 她是不是也曾这样飞过,无声地跟他告别,说再见。 离开墓园,赵亦树带袅袅四处走走。 他们到长留公园,不过现在已是长留街。 长留公园早已改建成一条很繁华热闹的步行街,赵亦树牵着袅袅的手,竟找不到相似的一草一木,这可是他长大的地方啊! 他们路过一家店,店名叫“纪念品”,旁边写着一行字,我失去的,我怀念的。 当年,赵亦树跟宋眉离开小春城,没想到,有天回来,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物都失去,成了怀念。 “我在小春城住了十四年,十四岁我妈才带我到白城,小春城算我的老家了。”赵亦树笑道,“不过真的变了好多,你看,这条街以前是座公园,小时候叫长留公园,我就是在这里认识许诺的。” 许诺?小时候? 洛袅袅警觉了,她不满地嘟嘴:“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哟,还是青梅竹马呢!你们是不是小时候就玩得特别好,她还挺漂亮的嘛……” 刚开始口气还挺平淡的,越说就越酸了。 赵亦树揉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她都结婚了。” “哼!”洛袅袅哼了一声,又随口问,“她现在怎样?” “挺好的,结婚有一阵子。莫铖可得瑟了,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想到莫铖花式虐狗的朋友圈,赵亦树忍不住摇头,又笑道,“等回白城,我带你去她家吃饭。莫铖这人虽然不怎样,但厨艺真的不错。” “是吗?他看起来可不像会做饭。” “对啊,大少爷一个,不过为了追许诺,练出来的。” 洛袅袅也笑了,和他一起去朋友家,听起来真好,只是—— 他们呢?他们也会结婚,像莫铖许诺那样过平凡却幸福的小日子吗? 两人继续往前走,天气回暖了,春天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洛袅袅觉得幸福极了,她正和喜欢的男人牵手走在他长大的地方,就是脑中不时冒出“结婚”这个念头。 啊啊啊,怎么办,她也想秀恩爱,想在朋友圈发一张丰盛的晚餐照片,然后假装很随意地说,“老公做的,69分,厨艺有待进步”。怎么办,她就是想要和赵亦树过这种俗不可耐的生活,上班下班,回家他在。 她停下来,叫他的名字。 “赵亦树!” “啊?” 洛袅袅解开脖子配戴的方巾,叠好,踮起脚尖,绑住他的眼睛。 赵亦树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老实站着,眼前蓦地一黑,人本能的会没安全感,不过鼻间有淡淡的水果甜味传来,是她的味道,他又安心。 洛袅袅牵着他,慢慢地走,如同多年前,在那条黑暗的小巷子,他忍着刀伤疼痛,攥着她的手往前走一样。 四周很吵,车声喇叭声,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赵亦树却一点都不担忧,因为她牵着他的手,他相信她不会放开他,她就在身边。 直到走到长留街的告示牌,洛袅袅停下。 他们站在路牌下面,上面是三个字,长留街。长留,长留我心的长留。 小时候,赵亦树觉得这名字很悲伤,一定是个伤心人取的。今天,洛袅袅第一次来小春城,走过长留街,却很喜欢,觉得很浪漫。身边这个男人,十七岁那一年,她没留住,现在呢,她想要留他一辈子,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洛袅袅牵着他的手,温柔地凝视面前视线被阻碍的男人。 赵亦树,亦树,如今她念他的名字,心还是会疼。他的人生比别人苦一点,是的,他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但大家都有的父母疼爱、兄友弟恭、身体健康,他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有她,她来了,就不会再走。 洛袅袅扬起嘴角,泪花闪动,她问:“亦树,能把接下来的人生交给我吗?” 她清楚,他还是有顾虑,他的眼睛,他的病。 所以她蒙上他的眼睛,拉着他的手走过繁华的街道,走了长长的一段路。 她想告诉他,没关系的,就算眼睛看不见,将来病了,她都会像今天这样,牵着他的手,走下去。 没什么可怕的,赵亦树,请把洛袅袅留在你的生命里。 洛袅袅的眼睛很酸涩,她看着他,如果赵亦树能看到,就会发现,她满眸的情深。 她颤声哽咽地又问了一遍:“可以吗,赵亦树?” 赵亦树拿掉方巾,他的眼睛红了,低头看面前孤注一掷的女孩。 他的心有点疼,挺难受的,但更多的是满足,赵亦树一定是用光了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的运气,今生才有幸遇见洛袅袅。 “傻瓜!笨蛋!”赵亦树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都说了,追人这种事,还是我来,你求什么婚!” “那你答不答应?”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我怎么答应。” 赵亦树可傲娇了,他掏出随身带的项链,一条很精致的银色细项链,有漂亮的吊坠。 这是宋眉给他的,让他给喜欢的女孩,给了他很多年,但没有谁让他动过送项链的念头,除了她,洛、袅、袅。 赵亦树低头,帮她戴上,动作很温柔,还有些虔诚,就像为她戴上婚戒。 “这是什么?”洛袅袅瞪大眼睛。 “我妈给的,”赵亦树又淡淡加了句,“让我给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洛袅袅楞了下,慢慢的又绽放出她标志性比阳光还灿烂比蜜糖还甜的笑容。 她高兴地笑了,想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客气话,毕竟是未来婆婆给的。不过她涨红了脸,半天才冒出一句:“我觉得我跟这条项链可搭了!” 十足的天真,仿若还是那个十七岁活泼爱笑的甜美少女。 赵亦树一怔,伸手揉她的短发:“你啊!” 还是个没长大的傻小孩。 接下来的一路,洛袅袅不时偷偷摸一下项链。 嘿嘿,未来婆婆给的!传家宝!将来还得传给她的儿媳妇或女儿呢! 她走了一段,又想到什么,拉住赵亦树:“等等,你还没说答不答应?” 她可是很认真地在求婚,他竟然没给个答案。 赵亦树眼眸一暗,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但还是笑着说:“我以为我早已是你的人了。” 洛袅袅这才笑了,她又想到刚才他说的话,觉得赵亦树说得没错,没有鲜花,没有戒指,还是她主动,太粗糙太不浪漫了,她可是个少女呢!她又厚着脸皮问:“亦树,你以后会补我一个求婚吗?” “嗯。”赵亦树点头,心不知为何一沉。 “有鲜花,有蜡烛的那种?” “嗯。” “你还要坐在钢琴旁,为我弹《贝加尔湖畔》?” “好。” 赵亦树笑着答应,接下来一路,洛袅袅完全沉浸求婚的浪漫幻想中,不时提点小建议。 “拉小提琴也行,哎呀,我的男人怎么这么有才华,什么都懂!” “其实我还会点武术套路。”赵亦树故意逗她。 “这就算了,平时打给我看看就行了,求婚得文雅点。”洛袅袅可是很严肃的,她满脑子搜索电视看到的求婚桥段,又大叫一声,“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让我发现,得保密,给我一个惊喜,你知道吗?” “好,一定会保密!” “还有,暖暖也要在,它得当见证呢。你说,求婚这么隆重,它是不是要穿正式点,我去给它买个领结?” 赵亦树:“……” 洛袅袅还在绞尽脑汁,这可是人生仅有一次的求婚,不能漏了什么,她又拍手:“对了,还得,唔——” 话没说完,赵亦树俯身,对准她说个不停的唇吻过去。他抱着她的腰,一直吻到她忘了说话,才放开,轻声说。 “还有,求婚成功后,一定不要忘了吻你,对不对?” 洛袅袅脸红喘气,心跳加快:“……” 接下来,她安静了,假装欣赏起小春城的风景,好半天,才弱弱地说:“呃,最后一点,准了。” 赵亦树看着她笑,温柔地说:“好。” 赵亦树还带洛袅袅去拜访了邓家。 邓怡安不在小春城上班,没在家,叔叔阿姨见到他很高兴,一直夸他的女朋友漂亮。 大家一起吃饭,阿姨一直给他夹菜,说:“多吃点,多吃点。” 他们看到他也很感概,三个孩子,赵亦树去白城后没再回来,儿子不在身边,阿宁又走得早,不过这么多年,想起来也不像最初那么悲伤。 吃完饭,赵亦树和叔叔喝茶。 客厅依旧摆着阿宁的黑白照片,钢琴也还在原位置,只是落了灰,没人弹了。 阿姨拉着洛袅袅给她看小时候的照片:“你看,我三个儿女,亦树是最俊的。” 洛袅袅仔细看,确实,赵亦树是最好看的,她有些臭美地想,她的男人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呢。 三个小孩,小妹最小,和赵亦树挨得紧紧的,比邓怡安还像亲兄妹。 “这是阿宁,以前和亦树最好,可亲了。” “我知道,亦树跟我说过,说小妹最乖。” 阿姨点头,眼睛红了:“也就亦树对阿宁好,到现在每年清明、阿宁祭日,还会记得给她送花。” 她又愤愤不平:“我生邓怡安有什么用,不在家就算了,过家过节也不知道带个女孩儿回来。” 洛袅袅:“……” 他们这个年纪,都在被父母催婚了。 提起这个,阿姨好大的积怨,开始碎碎念,还是赵亦树过来解围。 “阿姨,我会帮你好好骂骂大哥的。” “对,你帮我说说他,弟弟都有女朋友了,哥哥还单着,算话吗?” 赵亦树耐心地听她唠叨,叔叔阿姨也都老了,愿意听他们说话的人却少了。 他年少时,也曾对他们的不公有过不平,但到了今日,也只剩感激,那些不快不满都过去了。 离开邓家前,他们去了趟顶楼。 以前人小年纪小,觉得顶楼很高,天地很大,如今四周高楼都起来了,才发现,顶楼并不高,它也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了。天台的鸽子也不在了,想来是邓怡安在外地,没人喂,都散了。 “小时候,我在这里养了很多鸽子。” “你还会养鸽子?” “想养来给我妈送信,”赵亦树自己都笑了,“不过一封都没送出去过,小时候就是傻。” 说者无意,洛袅袅的心却揪了一下,要是她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她摇头:“不傻,好可爱。” 赵亦树笑笑,继续说:“我常来这里练小提琴,小妹会上来找我,这是我们的基地……” 风吹在身上,很凉爽。 这些过去很寻常的事,没想到,有一天再回想,竟也回味无穷。 赵亦树不是多话的人,却很想带着洛袅袅,一点一点把自己告诉她,这是他长大的地方,这是他读过的学校,他曾在这里摔过一跤…… 所谓相恋,大概就是如此,过去不曾参与,但可倾诉,然后,相约未来。 回去时,挺晚了。 叔叔阿姨一直劝他们留下过夜,赵亦树婉拒了,只说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他们。 坐到车上,赵亦树看到袅袅喜笑颜开地把一张照片夹在钱包里。 “什么?” “我找阿姨要的。” 洛袅袅拿给他看,是他的老照片。 十一、二岁,他趴在顶楼的护栏上,回头看,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后面是湛蓝的天,还有飞翔的白鸽。 “帅吧!”洛袅袅很宝贝,雀跃地问。 “现在就不帅了?”赵亦树打趣问。 “哟,那我得好好看看。”洛袅袅捧着他的脸,“还行,没长残,要继续保持!要丑了,我会考虑换了你。” 赵亦树:“……” 第74章不对,他看不见了 第二天,他们又在小春城逛了一天,才继续踏上旅途。 接下来,他们走得更慢,有的景点人多,大家都在赶,就他们带着只狗,晃晃悠悠,像舍不得这么快走完这段行程。 但就算如此,白驹过隙,洛袅袅的假期也快结束了。 要回白城时,赵亦树想了想,说:“去看看我妈吧。” 宋眉还在疗养院,疗养院在白城周边的一座小城市,离白城有段距离,但环境很好。 这算是见家长吗? 洛袅袅紧张起来,离疗养院越近,她越坐立不安,不住看镜子,自言自语:“我今天的衣服好像不太端庄,是不是太随便了?” 赵亦树笑,停车开车门:“放心,我妈可喜欢你了。” 真的,宋眉对洛袅袅一直很有好感,这几年,他来看她,她还是偶尔会提起她,说袅袅是个好女孩。 宋眉见到他们很高兴,特别是看到袅袅戴的项链,就明白了。 她很开心,她没什么运气,儿子的运气比她好,遇见了一个坚定勇敢的好女孩。 赵亦树说了几句,就去医生那。宋眉不再酗酒,但还是不想回白城,习惯了,觉得这样平静悠闲的日子也很好。 屋里就剩她们,洛袅袅有些拘谨地坐着。 宋眉看着她,说:“你皮肤白,戴着很漂亮,很适合你。” 她指的是项链。 “谢谢阿姨,我也很喜欢。”洛袅袅被夸得不好意思。 “款式有点老了,以后再叫亦树给你做套漂亮的首饰,”宋眉笑着说,又问,“你们戒指定了吗?这些要提前准备,不然会太赶,要不要阿姨帮你看看?” 洛袅袅大窘,原来天下的爸妈都一样,宋眉也会催婚。 她红着脸小声说:“我,我们还没想这么多。” “这就是亦树不好,等会儿我替你骂他。” 洛袅袅更窘迫,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坐着傻笑。 宋眉看她,越看越喜欢,还有些伤感,还好,还好儿子不像她。 她坐过来拉袅袅的手,说:“袅袅,我要谢谢你,以前我总担心,亦树会和我一样,总是一个人,还好有你。” 没等她回答,宋眉又说:“阿姨对他很不好,希望,你能对他好点。” 说到这,她眼睛红了,洛袅袅不明白,宋眉望向窗外,喃喃自语:“真的,我对他一点很不好……” 活到这岁月,宋眉从不去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她从没好好爱儿子。 宋眉怎么也忘不了,赵亦树十二岁,她接到小春城的电话,说他酮症酸中毒。 对1型糖尿病患者,酮症酸中毒是常见的并发症,宋眉本以为只是血糖没控制好,但她查了儿子的胰岛素针,和主治医生交流之后,就明白了,不是没注意,是赵亦树故意这样做,他给自己注射了几倍的胰岛素,引发酮症酸中毒。 原因很简单,她很久没去看他了,他要病了,她就会回来看他。 那时,他会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看他,她都说“妈忙,有空就去看你,亦树听话”,打了几次,就没再打。 宋眉没在意,也没放心上,她没料到,儿子为了见她,会注射几倍的胰岛素来让自己生病。 这无异于自杀,宋眉很生气,看着躺在病床的儿子,不是心疼,而是怒火中烧。 为什么,赵树不放过她,他的儿子也不放过她,她的人生已经够波折了,为什么还要带一个这么让她遭罪的孩子! 那时候,她看着他,甚至恨恨地想,都死了算了! 但赵亦树醒来,看到宋眉惊喜的眼神,又让她心软了。 “妈妈,你来了!” “我好想你。” 他很欣喜,还带着些撒娇,一点都不在意,他刚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他和自己一样,为了得到别人的爱,可以不折手段,可以不顾荣辱,不顾生死。 宋眉看着赵亦树,心里一阵发寒,怎么能为了别人,轻贱无视自己的生命?不!她不能让儿子和她一样,走她的老路了。 赵亦树好些后,宋眉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她理智而冷漠地告诉他,他是个可耻的私生子,他的生父不认他,不看他一眼,他远在北方的外婆外公也不认他,不让他呆在宋家,连一个姓也肯不给他,甚至,他的名字,都是随便在生父名字中间加个“亦”字,他就像生父的衍生物,就连她,也嫁给别人了,有自己的家庭,她的新家不会有他。 她想告诉他,赵亦树,这就是你的人生。你这辈子无依无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不要为了见妈妈一面,差点死了都没关系。 宋眉至今还记得赵亦树的眼神,失望灰败,没有一丝光彩。他瑟缩在病床上,小小的,脸色苍白,惶恐不安,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原来,他在邓家是外人,到生父那,是外人,就连在妈妈这,也是外人。 他是被排除在外的,他只有自己,他必须对自己好一点。 他是无依无靠的,没人会爱他的,不要期待。 这是宋眉想告诉他的,然后,像个诅咒,这句话跟了赵亦树。 对他好的小妹出车祸死了,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结果呢,女孩的青梅竹马当着他的面割腕,用死亡威胁他。 他还骂他,骂他是个怪物,只会给人带来灾难,不会让她幸福。 赵亦树哪能不怕,他被吓到了,他不会想要在一起,他只会想逃得远远的。 当局者迷,洛袅袅不理解他当年为什么执意要分手,宋眉哪会不明白。 她太了解了,了解儿子是为了留下别人,得到一点点关注,连命都可以舍掉的人,但他不会把噩梦带给别人。 如果离开,能让她好一点,少一点担惊受怕,他会做。 小时候,他求妈妈抱一下,宋眉不肯,她把他扔在路上,她逼他成长,畸形地成长,长大后,他也不懂爱了。 宋眉要到疗养院,他想陪她,可他不懂挽留。 洛袅袅说会等他,他很感动,但不想让她等。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怯弱不安,不相信爱,也不敢爱,还总是想逃。 他是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但无法治愈自己的痛,伤口也不曾被抚平。 “如果当年我对他好点,哪怕肯抱他一下,多去看他几次,他也不会这样。”宋眉摇头,可是没有如果,当年他们都太过偏激,宋眉看着洛袅袅,“所以,袅袅,我要谢谢你,没有放弃他。” “他有很多问题,不过,他的心是好的,也真的喜欢你,”宋眉又说,叹了口气,“替我对他好点吧,袅袅。” 洛袅袅没说话,视线有些模糊,好久才哽咽道:“阿姨,您放心,我会陪着他的。” 就算他再赶她走,她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 赵亦树回来,她们已神色如常,就是眼角都有些红。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宋眉说:“早点去见袅袅的父母,对袅袅好点。要妈妈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赵亦树点头,向她告辞,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洛袅袅没怎么说话,但不时地看赵亦树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 可她还是不时看他,眼神还有些难过。 赵亦树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阿姨就跟我讲了些你小时候的事。” 洛袅袅看他,她也去过小春城,可他说了开心有趣的事,一点也没提曾经的失望和孤单。 这就是赵亦树,她爱的男人,永远替别人着想,永远把自己放在最末,就连见母亲一次,都要用酮症酸中毒进抢救室来换,但他只等来失望。 洛袅袅的眼睛又酸又涩,她问:“你以前坚持和我分手,是不是怕我夹在你和小熠之间很难做,怕小熠做了更偏激的事,我会惭愧自责?” 赵亦树没说话,洛袅袅说:“没关系,我懂。” 十七岁的洛袅袅或许会抱怨,但她长大了,明白了。他那样做,确实给年少偏激的他们一线生机,当年小熠能做出割脉这么可怕的事,难免会更疯狂。 他对别人的好都是默默的,从不声张,甚至担上骂名,就像匿名给小熠捐造血干细胞,就像他坚持分手,这些,她都懂了。 “但是,赵亦树,下次你做什么决定,能不能把我算进去?”洛袅袅流着泪问,“亦树,你对我很好,但不要再把我排除在外的对我好,可以吗?” 真的,欢愉和艰难,她都想和他一起承担。 她不想再离开他,她过得再好,没有他,也是不好。 赵亦树没说话,好久才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又说:“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跟她坦白,赵熠然也没说错,他就是个怪物,小时候的孤单无助让他长大后,还是戾气难消,所以他会在医院羞辱赵树,故意惹怒赵熠然,他就是想报复,他就是嫉妒怨恨赵熠然什么都有…… “我知道,”洛袅袅捧着他的脸,温柔地凝视他,“我喜欢的也不是那个众人夸奖的赵亦树。” “我喜欢的你,一开始就是不完美的,还很讨厌,后来是因为喜欢你,你才是完美的,才是我爱的样子。” 赵亦树愣了,眼睛有些湿润,半晌,才轻声说:“袅袅,你真好。” 洛袅袅没说话,温柔地抱住他。 她在心里想,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他曾经受过的伤,他的彷徨和不安,她会抚平,如果一天一月一年都不行,那就用这一生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天色暗下来,两人启程回白城。 开到市区时,赵亦树问:“去碧园,好吗?” 碧园,他的家,别墅那,他不想送她回家了,想带她回家。 洛袅袅愣了,然后,有些害羞地点头:“好啊。” 下了车,赵亦树去开门,自言自语:“比预期的晚了几年。” 十七岁,他们都是初恋,青春年少,说了很多山盟海誓天长地久的话。他说,最讨厌看别人离开的背影,还要四年,大学毕业后才能带她回家,没想到,一晃已这么多年过去。 洛袅袅在一旁假装听不到,奇怪,明明这里她熟得很,今天不知怎么了,脸都在发烫。 赵亦树把行李搬进来。 洛袅袅在别墅走了一圈,没一会儿,她跑过来,开始兴师问罪。 “为什么有两个牙杯,两双牙刷?” “可能阿姨准备的。” “真的?阿姨知道我今天要来?阿姨还会买情侣款?” 赵亦树不说话了,他就是这样,一旦被戳破,就开始装高冷。 可洛袅袅是谁,手搭到他肩上,一副哥俩好深明大义的样子:“我懂,我懂。” 赵亦树轻松地笑了,洛袅袅又问:“谁买的?” 赵亦树:“……” “谁买的?” “我。”赵亦树放弃了。 “什么时候买的?” “从琴岛回来的那天。” “哟,图谋已久嘛!老实交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没,钱多,就买。” “哦?是吗?” 洛袅袅声音拉得拉长长的,眉飞色舞。 赵亦树高冷是装不下去了,假装去收拾行李。 洛袅袅还是笑,她跑去洗手间,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些最寻常不过的日用品,牙刷牙杯什么的。 真好,都是成双成对的。 哈哈哈,她可爱赵亦树这点小闷骚了! 晚上,他们终于整理好行李,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洛袅袅歪歪斜斜地倒在沙发上,看着身边一本正经盯着屏幕的男人,翻了个身,问:“亦树,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嗯?”赵亦树回头,看到她摆了个挺撩人的姿势,眼睛全是笑意。 还在笑他呢,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赵亦树笑,点点头:“有,我对你特别有想法。” 说着,他站起来,一把抱住她,扔到床上,又扑上去:“我想这样!” 他开始咬她,亲她。 好痒,洛袅袅笑不个停,边笑边喊:“你流氓!” “那你喜欢我流氓吗?”赵亦树停下来,凝视她,认真问。 “……”洛袅袅脸一红,但还是害羞地点点头。 赵亦树满足了,又亲她,不过接下来,真的只是单纯地抱着她睡觉。 洛袅袅被抱在怀里,又甜蜜又纠结。 天啊,不是让周雅智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吧,真的是个性冷淡,还是我没有吸引力? 她不安分地动了下。 赵亦树抱紧她,说:“别闹。乖一点,我们还没见家长。” 见家长,洛袅袅心里一甜:“那你什么时候去?” “等你想嫁给我的时候。”赵亦树在她耳边问,“团支书,你愿意嫁我吗?” 哟,这是求婚吗,这也太粗糙太随便了!洛袅袅想,她才不会答应,嘴上却说:“愿意!我们现在就去见家长!” 说着,就要起来穿衣服。 重点是……现在已经凌晨了。 赵亦树哭笑不得,抱住她:“明天去,现在睡觉!” “好,明天!”洛袅袅兴高采烈道,一开心很快就睡着了。 赵亦树却失眠了,这是真的吗?他要和团支书见家长,结婚,过平凡的小日子? 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可他却很期待。 他想,明天得弄精神点,给岳父岳母留个好印象,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满意,希望他们中意的对象不会是赵熠然…… 这样想了一晚上,赵亦树才睡过去。 第二天,赵亦树模模糊糊醒来,他闭着眼睛摸了下,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但客厅里有声音传来,洛袅袅该醒了。 他翻身,得起床了,要见家长呢,他坐起来,动作一滞,全身僵硬。 不对,他看不见了。 确切地说,还是看得到一点点,但很模糊了。 第75章你是我披星戴月的归宿 从光明走向黑暗要多久? 可能要漫长的时间,可能只要一瞬。 赵亦树发现,原来打破所有的美好和期待,只要一瞬间。 这模糊不清的一会儿,把赵亦树从美梦惊醒,有洛袅袅在身边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他快忘了,他是个多年的1型糖尿病患者,他早已出现糖尿病眼底病变,视力大不如从前,可能某天一觉醒来,眼底血管破裂,大量出血,就失明了。 赵亦树坐在床上没动,手紧紧攥着床单。 洛袅袅的声音传过来。 “亦树,起来吃饭了,我做的!” 嗓音透着自得,等着他来夸奖。 赵亦树眨眨眼睛,还是很模糊,但好点了,他慢慢地穿衣服,假装很慌忙地向外走。 “袅袅,诊所来电话有急事,我先过去一下。” 没等她回答,他就跑了出去,开了车就走。 洛袅袅追过去,不满地说:“什么嘛,还没结婚就这么冷淡了。” 不过她并没多想,沉浸在喜悦的人往往都这样,什么都不乎。 她看得到赵亦树眼底病变在加重,但她不在乎,她就是带着暖暖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她清楚,有一天,他会失明。 可对他来说,他不能不在乎。 赵亦树把车开出别墅区,就叫司机过来。 他去医院,本来要去周雅智所在的医院,走到半路,又叫司机去其他医院。周雅智知道了,袅袅也一定会知道的。 检查报告很快出来了,赵亦树看着医生一脸凝重,就明白了。 “去办住院吧,做些常规治疗。”医生说。 糖尿病眼底病变只能延缓的,但治不好,一年三年五年,有人长有人短,最后就是失明。 赵亦树面无血色地坐在椅子上,之前,周雅智告诉他出现眼底病变,他就明白,他逃不了,他会瞎,但料不到这么快,料不到在这个时刻,在他们昨天还商量好要去见家长,今天就发现他要瞎了。 他要怎么跟袅袅的父母解释,“叔叔阿姨,我虽然眼睛不好,将来会失明,但是请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袅袅”,这种话,赵亦树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对他们说的出口? 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瞒着他们,但那是欺骗,他第一次去见他们就充满谎言! 是的,他可以说他家境不差,也很有能力,可以让洛袅袅衣食无忧,但是呢,凭什么让人家捧在手心宠着长大的女儿去照顾一个瞎子? 瞎子?对,他很快就会变成瞎子,一个走路出行要靠导盲犬,走到哪都看不见还总会麻烦别人的瞎子! 就算他能锻炼得生活自理,出行无忧,但如果哪天洛袅袅病了,他怎么照顾她,他连点滴有没有滴完,要不要叫护士来换都不行!如果哪天袅袅摔了,他连扶她一下,都要摸索半天!如果袅袅换了件新衣服,化了个妆,问他好不好看,他都回答不出来! 这只是其一,更别提他将来各种乱七八糟的并发症! 他要洛袅袅和他过这样的生活吗? 不,他和洛袅袅在一起,是要给她幸福的,不是要让她的人生变成一个越陷越深的泥坑。 “改天吧,今天有点匆忙。”赵亦树艰难地笑了下,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问了一个问题:“医生,你看过这么多糖尿病病人,有没有治好眼底病变的?” 医生摇头:“可能将来医学发展,会有那么一天。” 他又安慰他:“年轻人,不要放弃,人的适应力很强的,你要相信自己。” 医生的意思是,就算失明了,也会适应看不见的人生。 他说得没错,赵亦树也相信,他能做到,他能适应也能过得很好,这是他的人生,他早已不抱怨,但这不该是洛袅袅的人生。 赵亦树没有马上离开医院。 他去住院部的内分泌科,那里有很多糖尿病患者。 透过玻璃窗,赵亦树看到很多病人,老的少的都有,神采奕奕有,奄奄一息也有,有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也有身边有亲人看护的。 赵亦树没去注意病人,他看照顾病人的看护,他们大多神色疲倦,有乐观和病人说话聊天,有麻木地看着电视,有周身就透着不耐,还有一个病人大概住院很久了,他白发苍苍的妻子嚷嚷着。 “就会拖累我,年轻不顾家,现在老了不死还拖累我。” “你看我才四十六,头发都白了,都是为了照顾你!” 原来她才四十六岁,看起来就像六十多岁,老得比别人快。 久病无医的家都像蒙了一层灰,透着灰败和无奈。 他们砸锅卖铁,借钱来医,有时候明明医不好,没希望了,还是要救,因为他们没办法,这是亲人,他们不能放弃,就算有时候撑不住了,会骂一句“你还不如死了算了”,但还是会救,因为亲人啊,不能抛弃。 如果连亲人都抛弃,他们自己良心不安,周边的人也会指责他们。 赵亦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们,从这间病房到那间病房。 他看到一个女孩,十六、七岁,很漂亮,可已经看不见了。 她妈妈在照顾她,女孩求妈妈帮她发条短信,大概在学校有个喜欢的男孩吧,给他发了几句鼓励的话,说要好好学习什么的。 妈妈帮她发了,却忍不住碎碎念。 “关心人家有什么用?” “以后又不会娶你,正常家庭谁接受得了!盲人只能找盲人。” 盲人只能找盲人…… 赵亦树想帮女孩说话,“她可能只是很单纯地关心他,这个年纪的小心动是很美好的,您不要这样说,她会难过”,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讲,因为他清楚,女孩母亲是对的,他们不会有结果,她再可爱,他再喜欢,将来他的父母也不会接受一个看不见的儿媳妇。 不公平吗? 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他们生存的环境。 如果他执意和袅袅在一起,他相信,她的父母最后也会妥协,答应女儿。 但在他们的婚宴上,双方的亲朋好友坐在一起,洛家的亲戚表面上大概会说几句“新郎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的客套话,但坐下来,他们可能会尖酸刻薄地说。 “袅袅读那么多书,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嫁了个瞎子?” “听说还有病,蛮严重的!” “你们说,袅袅是不是贪人家钱了,不然谁愿意嫁一个又瞎又有病的男人?他瞎她眼又不瞎,不是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 …… 他怎么,怎么能让别人这么恶意地揣测袅袅的一片情深? 赵亦树做不到,他做不到! 他不用向世人证明他的感情,他却不愿意洛袅袅,他心爱的姑娘,为证明她的爱情疲于奔命。 赵亦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他在乎别人是怎么看洛袅袅,他不要那些带刺别有含义的眼神像刀一样全扎向他的傻姑娘。他看不到了,可她看得见,看得见恶意,看得见鄙夷,看得见中伤。 不,洛袅袅不该承受这些。 她这一生该是幸福,明朗的。 赵亦树头重脚轻地走出医院。 司机在等他,看他脸色白得可怕。 “赵先生,你没事?” “没事。”赵亦树摇头。 手机响了,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袅袅打过来的,她把《贝加尔湖畔》设成她的专属铃声。 赵亦树想接,却没有勇敢按下去。 他看着屏幕闪烁的“团支书”,眼圈红了,她那么爱笑,这时候大概是笑着吧,可能还犯懒地躺在沙发上,边打电话边抱怨,赵亦树这头猪,竟敢不接我电话…… 赵亦树没接,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对司机说:“去盲人体验馆。” 盲人体验馆,在第一次发现他出现眼底病变时,赵亦树来过一次。 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一个本来行走在漆黑长夜的人是不会害怕黑暗,但现在不一样,袅袅来了,他的人生也明亮了,他不再是那只一生落地一次的无脚鸟了。 赵亦树拒绝工作人员的带领:“我自己来,我以后会失明。” 工作人员很诧异,惋惜地看他。 赵亦树拿着探路手杖,想,别人也会这样看袅袅,觉得可惜,好好的姑娘怎么嫁给一个盲人。 走过适应过道,就是模拟生活的场景,过马路,买东西,这些轻而易举的小事,原来看不见,都变得艰难起来。 赵亦树攥紧手杖,在黑暗中摸索,看不到,全然的黑。 他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别人体验都有盲人朋友帮忙带领。他没有,跌跌撞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本能向前走。 那么黑,赵亦树觉得自己更像那只没有脚的鸟儿,飞在黑夜中,看不到路,也找不到出路。 他仿佛回到年少,赵熠然的话在耳边恶毒地回响。 “赵亦树,你就是个怪物,表面阳光总笑着,内心却是个阴柔狰狞的怪物。” “你的1型糖尿病一辈子都治不好,将来时间久了,你还会看不见,一堆并发症,我怎么能让袅袅跟一个随时会瞎一不小心就会死的人在一起?” “像你这样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她,也给不了她幸福。” 真的被他说中了,他要瞎了…… 从盲人体验馆出来,赵亦树衬衫后背全湿了,他摔了几次,衣服也弄脏了,把手杖给工作人员,他问:“我进去多久?” “一个多小时。” 原来才一个多小时,他还以为起码有二三个小时。 接下来,他会在黑暗呆一辈子,一生的黑暗,自己有适应吗? 赵亦树不知道,但他清楚,洛袅袅可以不用背负这样的一生。 赵亦树让司机把车开回别墅,在碧园门口停下,说他会自己开回去。 他并没有马上回家,坐在车上,头无力地放在方向盘上,用力地砸了几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没勇敢,也没自信,更不能这么自私,把洛袅袅带入接下来的人生。 是的,不就是看不见,没什么可怕,好多盲人也活得很精彩。他们生活自理,有工作能力,和普通人并没有两样,但赵亦树就是这样,他无法忍受那些指指点点同情怜悯的眼光望向洛袅袅。 他也接触过后天性失明来接受心理辅导的人,比起先天性失明,后天性失明更为残酷,甚至可能杀戮人活下去的勇气。 在重新适应生活那阶段,会变得易怒敏感,过分自尊,还容易失控脾气,赵亦树就听过他们说。 “为什么就我遇上这样的事?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瞎了?” “一样就好,别人都和我一样就好了……” 手机的屏幕又亮了下,是洛袅袅的短信。 可恶,竟然不接我电话。 很忙吗,忙完早点回家吃饭。 还发了个生气的表情,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叉着腰举着平底锅追过来。 赵亦树盯着屏幕,想到医院里那个求妈妈发短信的女孩,以后他连给她发条纯文字的短信都不行了。 废物,他会像个废物。 赵亦树在车上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却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他既舍不得袅袅,又不忍她受苦。 直到有车经过,鸣了下喇叭,他才发现天黑了,他赶紧回家。 赵亦树一下车,暖暖就窜了出来,围着他不停打转。 洛袅袅抱着胸站在大门口:“暖暖,闻一闻,有没有别的小妖精香水味,竟敢一天不接我电话!” 赵亦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走过去。 “手机调静音,没注意,今天忙了一天。” “真的?” “嗯。” “那下不为例,这次就原谅你了!”洛袅袅笑道,她今天似乎很高兴,眉眼都透着股欢喜劲,过来拉他的手,看他身上有弄脏的痕迹,惊道,“你们做心理医生的也有医患矛盾吗?你这是让病人打的吗?” “想什么呢,今天有个病人情绪失控,大家费了好些力气才制住他。” “那没事吧?” “没事。” 赵亦树去换衣服,出来,洛袅袅帮他盛好饭,她竟做了一桌的菜。 “尝尝,”洛袅袅迫不及待给他夹菜,“怎样,好吃吗?” 赵亦树点头,竖起大拇指,也不说话,就埋头苦吃。 坐下来,他才发现,他一天没吃饭了,现在看着这一桌的菜,才觉得饿,还有些难受,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家,有人在等他,还专门为他做了一桌的菜。 洛袅袅目瞪口呆地看着吃得很香的男人,惊叹,难道她很有天分,做的饭超好吃? 她很自信地夹了一筷子的土豆丝,然后……艰难地咽下去,一点都不好吃,她望着面前狼吞虎咽的男人,又问。 “好吃吗?” “好吃!” 看来,是爱的力量啊,爱已经蒙蔽了他的味觉。 洛袅袅忍不住感叹:“亦树,你果然爱我爱得欲罢不能,这么难吃的菜,你都吃得这么香!” 赵亦树:“……” 吃完饭,赵亦树去收拾碗筷。 洛袅袅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有话要说,笑意盈盈。 “怎么了?” “没,你快点。” 洛袅袅催他,看他仍有条不紊,她着急了,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我今天本来挺不高兴的,昨天你还跟我说去见我家长,今天找不到人,打电话又不接,发信息也没回,我还想你是不是婚前焦虑了。” “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过后来我原谅你了。” “嗯?”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洛袅袅喜形于色。 “那是我饿了。” 哟,每次都这样,一旦被揭穿就装高冷假冷淡,死不承认,不过这次她有证据。 洛袅袅把玩着脖子戴的项链,心满意足地说:“我都发现了!” 下午她洗澡,就把项链脱下来放一边,又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看,结果让她发现,项链刻了字,刻得极为隐秘,要不认真看,根本不会发现。 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洛袅袅看到这几个字,今天所有的委屈不满全部消失了。 原来,项链里还藏着这样情意绵绵的一句话,可他什么都没说,可恶!太讨厌了! 但是——好开心! “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洛袅袅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又笑意满眸地看他。 赵亦树一愣,她也注意到了。项链刻了字,他也是有天无意发现。当时只觉得唏嘘,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赵树刻了送给宋眉,还是宋眉后面找人在项链上刻了字。 这样一句让宋眉几乎赔上一生的话,此时也让洛袅袅的眼睛充满光彩和欢喜。 “傻瓜!”赵亦树继续洗碗,眼睛又酸又涩,“团支书,男人的甜言蜜语最不可信了。” “我才不傻!别的男人是这样,不过我的赵亦树可不是这样。”洛袅袅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很满足地说,“亦树,虽然你什么都不说,被我发现还不承认,但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赵亦树沉默了,他洗好碗,转身抱住她。 傻袅袅,笨团支书,你不懂,不知道男人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话最不可靠,情话越好听就越可能饱藏祸心。 “亦树,”洛袅袅抬头,眼睛明亮地望着他,“我也有话跟你说。”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她对他,也几乎是在对他的心说。 “你是我披星戴月的归宿。” 说完,她抬头看他:“亦树,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我是你披星戴月的归宿,这是他听过最动人最真挚的话,赵亦树的眼睛湿润了,他抱住,狠狠地抱住她。 对不起,袅袅,对不起。 晚上,睡觉前,洛袅袅趴在赵亦树胸前问。 “你今天对我有没有什么想法?” “不敢有想法。” “为什么?” “还没见家长,不敢有想法。” “没事,没事,”洛袅袅特别大方地说,“我允许你有想法!” “不可以!” “为什么?” “会忍不住耍流氓!” 洛袅袅笑,躲在被窝里大笑,没一会儿,又露出两双乌溜溜的眼睛。 “没事,过来,我愿意让你耍流氓!” “不行,”赵亦树摇头,“我想合法地耍流氓!” 天啊,他不会真的性冷淡,还是我的魅力不够? 洛袅袅又陷入这个诡异的命题,她不甘心地问:“你真的不想耍下流氓?” “还是很想的。”赵亦树扑过去,把她压在身下,用力地吻她,几乎要把她吻窒息。 这是他亲她,心里最痛的一次,他吻着她,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像他最后一次和她亲密,洛袅袅,我怎么能放弃你,可是我不得不离开你。 好久,赵亦树才松开她,说:“明天一定要去见家长。” “好啊,”洛袅袅迷迷糊糊地答应,她被亲得快短路了,不一会儿,又反应过来,“还是改天吧,你明天跟我去趟医院,我看你眼睛的出血点很明显了。” 原来,她也发现了,她不害怕,是因为她早就做好准备,可自己呢? 赵亦树没说话,洛袅袅搂着他:“别担心,有我呢。” “那去医院之后,再去见家长。” “你就这么想合法地耍流氓?” 赵亦树点头,洛袅袅更开心,顺着杆子往上爬:“才没这么容易,我爸妈还没点头,就算他们点头,你还欠我一个鲜花蜡烛的求婚。” 她又拍下脑袋:“啊,我还没给暖暖买领带,亦树,你说买什么样的?” 赵亦树看着身边又拿起手机淘宝的女孩,没说话,什么都好,有你都好。 但真的可以吗? 那晚,赵亦树等到洛袅袅睡了,又看了她很久。 他起身到屋外打了个越洋电话,他当年到国外进修的朋友。 Zion,中文名丁锡安,业内最顶尖的催眠大师。 简单地把事情说清楚,赵亦树挂了电话,看着外面漆黑的夜,他仿佛看到那只没有脚的鸟儿一直飞一直飞,永不回头地扎进黑夜。 再见,袅袅,再见,所有的光芒和明亮。 对不起,团支书,你是我的不负,我却不是你的归宿。 你披星戴月来见我,我披荆斩棘错过你。 今生请忘了赵亦树,若有来世,也不要再遇见他。 第76章她会忘了他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医院。 检查结果,赵亦树心知肚明,并没有多大反应,倒是洛袅袅挺伤感,不过还是很乐观地说:“没什么大不了。” 赵亦树点头:“我们有暖暖。” 周雅智提议住院,做些常规治疗。 赵亦树笑道:“过几天吧,我们要去见家长。” “……”周雅智脸一黑,看病都要到单身狗面前秀恩爱,他咬牙切齿地说,“请你们俩麻利地滚出我的视线,谢谢!” 洛袅袅赶紧拉着赵亦树跑了。 “哎,你刺激他做什么,老板在更年期!” “雅智才几岁就更年期了?” “早更呢,”洛袅袅叹了口气,“他带的学生都去扯证了,他能不更年期吗?”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周雅智这也是个悲剧,从小就是天才儿童,十四岁就考上大学,二十岁不到进科室,一直是医院的传奇,父母的骄傲,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被催婚了,一下从神话变成谁都可以羞辱一下的单身狗。 以前因为他年轻,对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医生现在见了都笑眯眯地问:“小周医生啊,听说你又有一个学生去领证呢,你说现在怎么回事,学生不好好学医,专注救死扶伤,一个个这么快结婚做什么。” 在心里刷了一屏幕“滚”的周雅智冷笑:“没事,过几天就离了,现在离婚率高,医学永远欢迎他们回归。” “……”赵亦树笑了,“雅智真这样说?” “对啊,我们医院的人都说,别看小周医生年纪小,脾气可不小,他带学生是出了名的凶!” “那对你凶吗?” “我?”洛袅袅意得志满道,“我是老板的偏爱。” “偏爱?你还是雅智的偏爱?” “对啊,所以你要对我好点,”洛袅袅笑眯眯地说,“不然你看我的老板年轻多金,还是个天才,天天在一起,很容易擦出火花的。” “年轻又多金?”赵亦树挑眉,“看来我真得小心。” 洛袅袅笑:“知道就好!” 两人一路打趣到了洛袅袅家。 洛袅袅有提前说,不过爸妈看到和赵熠然颇相似的赵亦树,还是有些不自然。 他们看着洛袅袅和小熠一起长大,两人可亲了,没想到,袅袅最后喜欢上了小熠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既然是女儿的选择,两位老人也没说什么。他们老了,只希望女儿安稳,不用吃苦,能过寻常幸福的小日子。 第一次见面很顺利,毕竟一个谦逊有礼俊秀挺拔的青年还是很容易给人好感,更何况赵亦树本身也极为优秀,望向袅袅的眼神也充感感情。 双方相谈甚欢,赵亦树道歉,说本该双方家长见面,下次再带母亲正式拜访。 “不用太正式,这些都是虚的,你们俩好好的就行了。”洛爸爸笑容满面道。 “对,对,就是这样。” 说着,洛妈妈就招呼大家吃饭。 赵亦树说要帮忙,被赶了出来,洛妈妈不住摆手:“不用,坐着等着。” 洛袅袅像个大爷坐在沙发上:“妈,他也就殷勤一下,其实手艺可差了。” 赵亦树:“……” 洛袅袅带赵亦树去她的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来她成长的地方,很好奇。和她的租房不一样,虽然还是有很多医学的书,但浓浓的少女风,有好多粉红色的装饰,床单是阿狸的,床上也有不少玩偶,枕边有只小小的粉红猪。 赵亦树拿起来看,愣了:“这只团支书还在啊?” “什么团支书,这是我的赵甜甜!”洛袅袅不满,“上面写着呢。” 赵亦树又看,粉红猪多了条小小的围巾,上面还织了几个大字——赵甜甜。 “猪都有围巾戴?”赵亦树忍俊不禁,“团支书,你是不是还给它做了一年四季的衣服换着穿?” “想着美!”洛袅袅抢过布偶,“我留着扎你小人!不高兴就打它骂它,赵亦树这个人渣!” “这样啊,”赵亦树一本正经,“难怪我有时睡得好好的,突然胸口一疼,原来是你下的咒!” “真的?”洛袅袅瞪大眼睛。 “真的!” “不是,我是问你,你真的会睡得好好的,突然胸口疼,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去检查下?” “没有,我开玩笑的。” 洛袅袅白了他一眼,又打了下玩偶:“赵甜甜你这头猪!” 赵亦树笑,看着身边娇嗔灵动的女孩,连他随口一句玩笑话,她都这么上心,要是将来他瞎了,病了,她不是更会牵挂他,担心他看不见,生活不方便,活在日日夜夜对他的担忧中? 他坐到床上,又懒洋洋趴到她的枕头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的味道,清清淡淡的水果味,有点甜,她总是爱用些水果味的洗发水沐浴露,人也像水果般香甜。 洛袅袅坐下来,笑得有点贼:“干吗呢?” “有想法了。”赵亦树故意逗她。 “在我家呢,不能有想法。” “为什么?” “我爸会用拖鞋打你,我妈会用唾沫淹死你!” “可刚才他们都同意咱们在一起了。” “那还是会打你!” “哦……”赵亦树有些可怜兮兮地叹息。 洛袅袅看了下,门关着,没反锁,应该没事吧。她有些娇羞地说:“不过我们可以亲一下。” 赵亦树笑了,于是,两人做贼般地亲了下。 亲完,赵亦树放开她,洛袅袅的眼睛湿湿的,像只可怜的小动物,他的喉咙有点干。 洛袅袅也看他,问:“还有想法吗?” 赵亦树点头,洛袅袅板着脸:“不能想,回家再想!” “那,能再亲一下吗?” “……好吧。” 洛袅袅笑,她可以确定,他不冷淡,一点都不冷淡。 吃完饭,赵亦树就向洛爸洛妈告辞了。 洛袅袅要在家里住一两天,她好久没回来了,洛爸洛妈说很想她。 洛袅袅送赵亦树到楼下。 “住两天就回去了,你准备下住院的事。” “不急,你早点回来。” “嗯,”洛袅袅点头,又笑道,“回去记得想我。” 说着,她飞快地跑了,留下赵亦树在原地哭笑不得,可恶的团支书。 没两天,洛袅袅就回碧园,她催他去医院,赵亦树说再等等,诊所有些事还要交接。 洛袅袅没在意,她不知道,在她回来的当天,赵亦树又去了洛家,他一个人去的。 是洛妈妈开的门,很是讶异:“是亦树啊,袅袅走了,说要去找你。” 她又笑着摇头:“女大真是不中留,说想你。” 赵亦树很苦地笑了:“没关系,我主要是来找你们的。” 赵亦树做事很果断,下定决心,就会坚持。 他进了洛家,没说什么,就把诊断书、病历这些摊开给洛爸洛妈看。 “这是什么?” 洛爸洛妈看到报告,沉默了,失明,这两个大字跃入眼帘。 他们知道赵亦树有糖尿病,也反对过,但是敌不过女儿的固执和坚持。 当年,洛袅袅好好的大学不上,说要复读考医科大,起初他们还不是很清楚,后面渐渐也了解,是为了一个男孩。 他们本以为洛袅袅是一时兴起,年少的感情很快就淡了,没想到,学医这么苦,洛袅袅愣是坚持下来,没一句怨言。后来,两人又在一起了,他们也不反对,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开心就好。 只是,没想到,赵亦树的病竟这么严重,会失明。 赵亦树看着他们,平静地说:“就像你们看到的,我的视力只会越来越差,到最后完全失明,实话告诉叔叔阿姨,我这次和袅袅来看你们,已经不敢开车。” “这,袅袅知道吗?” “她清楚。” “我们没想到这么严重。” “我想也是这样,袅袅肯定不会告诉你们。所以,我想请叔叔阿姨帮个忙。” “什么?” “帮袅袅忘了我。” 这简单的六个字,明明是深思熟虑想好的结果,可说出来,心口还是一痛。赵亦树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两位老人又说:“我想请叔叔阿姨配合我,让袅袅忘了我。” 赵亦树解释,他是个出色的催眠师,同时还会邀请他的朋友,也是最尖顶的催眠大师过来,一起对洛袅袅进行催眠,让她忘了自己,他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催眠成功。 “这,这,”洛爸爸震惊了,他不相信有什么催眠术能让人忘掉一个人,“这不可能吧,会伤到袅袅吗?” “会配合一些药物,但您放心,不会伤到她。” “你想这样做,袅袅知道吗?”洛妈妈问。 赵亦树摇头:“不能让她知道。” 洛妈妈没再问,她太清楚,不可能让洛袅袅发现,她知道了肯定会疯的。这么多年,为了赵亦树,袅袅付出多少,她都看在眼里。 她的脑子很乱,但还是摇头:“不行,这对袅袅也不公平,万一催眠失败,她没忘了你怎么办?她会怪我们的,这个不行,风险太大——” “可是,”赵亦树冷静地打断她,“阿姨,难道你想别人说,袅袅嫁给一个瞎子?”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眼底的出血点已经这么明显,就算医学再怎么发展,我也等不到了,我,我最后都会看不见。” 说到最后,赵亦树都有些哽咽。 两位老人没再开口,赵亦树明白,这大概是默认。 他又说:“叔叔阿姨,你们别自责,这都是为了袅袅好。” “袅袅不会想这样的好。”洛妈妈摇头,“这几年,她不谈恋爱,不相亲,都是在等你。” “我知道,所以,忘了就好了。”赵亦树望向别处,拼命把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眨回去,没事的,没事的,忘了就好,他不能让袅袅跟他受苦。 赵亦树开始交待他们要做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要在洛袅袅面前提起他,就像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一个赵亦树。 “等催眠开始,我会跟叔叔阿姨联系,你们照我说的就行了。” “嗯。”两位老人点头,都是一脸灰败。 赵亦树松了口气:“还有件事跟叔叔阿姨说下,我在碧园有套别墅,我已经把房子转到袅袅名下,你们以后找个机会跟她说,送给她当新、新婚礼物。” “不行,我们不能要你的东西。”洛妈妈激动道。 “阿姨,没关系的。我们十七岁时,袅袅就经常去那找我玩,就算忘了也会有亲切感,她会喜欢的。等催眠成功,我会搬走,房子也会叫人重建。”他这是自相矛盾,可赵亦树真的是想给袅袅留点什么,他看洛妈妈还要拒绝,恳求道,“阿姨,收下吧,我就是想给袅袅留点东西。” 洛妈妈无话可说了,赵亦树又说:“还有个不情之请。我了解,我们这样的年纪,结婚早的都已经生小孩了,当父母看到都会着急,会催子女赶紧结婚。” “我想,想请叔叔阿姨,袅袅忘了我以后,不要太催她,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让她慢慢找,找一个她喜欢的对她好的,找一个她想和他结婚的人。” 他这话说出来,不只洛妈妈,连洛爸爸眼睛都红了。 他叹气道:“你放心,袅袅是我们的女儿,只要她不愿意,她就是当一辈子的老姑娘,我们都不会逼她,也不会让别人说她。” “谢谢叔叔,袅袅有你们这样开明的父母真幸福。” 可就是这样开明的父母,要和他一起合谋谋杀女儿的爱情。洛妈妈没忍住眼泪,抽泣着:“袅袅会怪我们的,会怪我们的……” 赵亦树也不忍看下去,他起身,去洛袅袅的卧室,拿起放在枕边的粉红猪赵甜甜。 “叔叔,房间最好不要出现能让她想起我的东西,这个我拿走了。” “嗯。” 赵亦树又不舍地看了一眼,向二老告辞:“那就这样说好了,叔叔阿姨,我先走了,你们别紧张,我会安排好的。” 洛爸洛妈送他到门口,看着挺拔如松的青年,多好的孩子,为什么就是病了,为什么偏偏是眼睛。 洛妈妈看着他离开,忍不住问:“那,亦树,你呢?” “我?”赵亦树艰难地笑了下,“我会离开白城,您放心。” 他会去一个没有洛袅袅的地方,让她再也看不到他,也不会想起他。 洛妈妈眼睛又红了,赵亦树安慰她:“阿姨,别难过了,都是为了袅袅。” 是的,都是为了袅袅,和生活相比,爱显得太无足轻重了。 赵亦树离开,他想了想,去楼下的赵家。 自从多年前,赵熠然在他面前割腕之后,他和赵家就再没交集。 这么多年,没见过赵树,也没再过赵熠然,只是偶尔在报纸上得知,赵熠然如今是很有名的青年钢琴家。 赵亦树看过网上赵熠然弹钢琴的视频,那场变故之后,他确实进步惊人,就算赵亦树没有放弃钢琴,也不一定能有他今天的成就。 赵树虽然不怎么样,但确实培养了一个很优秀的儿子。 时隔多年,父子再见面,赵树很诧异,但还是请他进屋,赵家就他一个人在。 赵亦树环视一圈,赵家并无多奢华,但布置得很温馨,像个家。 赵树很紧张地坐在对面,不时看表,似乎担心他的妻子回来。 赵亦树说:“赵先生,您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打扰您的,只是有件事,说完就走。” 他简单地说下他的病,会对洛袅袅进行催眠,麻烦他们以后不要在袅袅面前提到他,他跟洛袅袅这边的人大多没有交集,认识他的,也就赵家、洛家这少数几个人。 赵树震惊了:“亦树,你,你的眼睛——” 赵亦树并不想听这些客套话,他打断他:“就麻烦赵先生也跟您妻子说一声,以后不要在袅袅面前说到我。当然,我也不会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这点您可以放心。” 赵树百感交集,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也找不到劝他的身份,最后只能点头。 “那谢谢您了。”赵树向他告辞。 赵树送他,看他要走出门口,又叫住他:“亦树。” 赵亦树回头,赵树踟蹰了半晌,还是问出口:“你会不会恨我?” 恨?赵亦树看着面前还是一派儒雅的男人,这人和他千丝万缕的关系,血缘上的至亲,可是他们之间一直没有任何关系。 他摇摇头,很清楚地说:“赵先生,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恨一个路人?我不恨您。” 不恨,真的不恨。 年少时,是真的恨过,因为有过期待,如果过去赵树问这个问题,他大概会反讽一句,“您爱过我吗,您都没爱过我,我怎么会恨您”,但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他们早已是路人,哪会还有爱恨。 赵亦树转身离开,留给赵树一个冷淡的背影。 赵树站在原地,原来,在他眼里,他们是路人。 也对,这是他血缘上的儿子,可是,他从来也没给过他什么,一丁点的父爱都没有。 多年前,他们见面,还是少年的他叫他赵先生,如今,已变成俊秀青年的他还是叫他赵先生。 赵先生…… 赵树呆在原地,心里冷冷回荡这三个字,他还奢望什么,是他不要的,年轻时不要,老了,心开始软了,却也要不回来了。 赵亦树下楼,给赵熠然打电话,这是他找赵树要的。 他把事情又说了一遍,电话那里很吵杂,也不知道赵熠然在做什么,他听到他尖厉的嗓音。 “赵亦树,你在施舍我吗?还特意打电话跟我说?” “赵熠然,你不是这么没自信的人,怎么就觉得我是在施舍你?”赵亦树道。 这两人,不碰到倒还好,一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都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幼稚和可笑。 “你——”赵熠然气结,愤愤说,“我不管你是要瞎了,还是要死了,我告诉你,你不能这样做,这对洛袅袅不公平!你也别指望我能配合你的骗局,你就是个人渣,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伤她的心!” 赵亦树沉默,想不到,这么多年,最了解他的还是赵熠然。 他说得没错,他就是个人渣,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在伤她,可他能怎么办,让洛袅袅和一个有病的瞎子过一生? 赵亦树反问:“赵熠然,如果当年你没有配型,快死了,你还敢跟洛袅袅说,你喜欢她吗?你敢吗,你会这么做吗?” 这次轮到赵熠然沉默了。 赵亦树继续说:“反正我也跟你说了,你要聪明,这辈子就别在她面前提起我,或许,你和她还有一线生机。” “你——”赵熠然简直要气炸了,“赵亦树,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吗?你这是谋杀!没人会感激你的,特别是洛袅袅,她会恨你!” “不,她会忘了我。”赵亦树冷静而残酷。 赵熠然没再说了,电话里一阵死寂,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斗不过赵亦树,因为他远远比不上他的残酷,他的冷血,有什么能比亲手催眠爱人忘了自己更可怕的事? “赵熠然,请你好好照顾她。她要喜欢上别人,你也要帮忙看着,不要让别人欺负她。” “你——” “我会消失。” 说完这句,赵亦树飞快地挂了电话,赵熠然也没再打过来。 他们都不傻,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厌恶彼此,但赵亦树相信,赵熠然不会伤害洛袅袅。 赵亦树慢慢地往外走,他想,还有一个周雅智,跟他交代清楚,等Zion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是的,如果袅袅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会恨他,可他不会让她发现,她会忘了他。 第77章赵亦树,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残酷 赵亦树去医院,单独见了周雅智。 不出乎意料,周雅智并不支持,他怒吼着:“瞎了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要死了!你根本不明白,她为了和你在一起,吃了多少苦!” “跟着我,她只会继续吃苦。”赵亦树冷静道。 周雅智沉默,他了解赵亦树说得有道理,但这样是不对的。 他摇头:“亦树,我和你认识十多年,我一直为没能为你的病做什么感到很歉意,但今天我才发现,你病的不是身体,是心。把洛袅袅一次次拒绝门外的不是你的病,是你的心,你太狠了!” 赵亦树的眼圈红了,周雅智说得对,可他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不敢也不忍,让洛袅袅跟着他疲倦奔波。他趴在桌上,好久才抬头:“雅智,我只是不想拖累她,袅袅可以有更好的。” “你怎么不知道,你可能是她的最好?”周雅智口气放柔了些。 赵亦树一愣,想到她趴在他胸口说,“你是我披星戴月的归宿”,他摇头,好的归宿,不要披星戴月,不用风尘仆仆,是风平浪静,河清海晏。 “亦树,别做后悔的事。” “雅智,我就是不想以后后悔,现在才这样做,你也在医院工作,你看的还不够多吗?” 一场不会死又治不好的病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拖累和噩梦。 周雅智没再劝说,他也不懂劝说,何况,他看得到赵亦树的纠结,做出这个决定,赵亦树比谁还痛苦。 两人坐着,都神色灰败,面容惨淡。 这时,门被推开,洛袅袅进来。 她笑容满面地开玩笑:“赵亦树,为什么你来医院,不是先来找我,而是见别的男人?” 赵亦树:“……” 周雅智没好气道:“因为我年轻貌美,智商还比你高!” 这个傻姑娘,都要被卖了,还傻乐着! “哟哟,老板您嫁出去后,再来跟我说这句话,好吗?” 赵亦树看着他们师徒打趣,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回头看她。 她穿着白大褂,她好看,穿什么都美,就连普通的白大褂,看起来都比别人多一分俏丽秀美。他笑着说:“袅袅,你穿白大褂真好看。” “还行,本院最美医生就站在您面前!”洛袅袅乐呵呵道。 那边的周雅智几乎快听吐了,一本病历扔过来:“麻利地滚出我的办公室!” “老板,你又更年期了,别这样,老得快!”洛袅袅顺手接过病历。 “滚滚滚!”周雅智把椅子转过去,实在无法面对这丧心病狂的一对,他要气疯了,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离开,赵亦树笑道:“现在我相信雅智真的在更年期。” 洛袅袅乐了,又说:“放心,就偶尔作一下,今天不知道谁惹他了。” 赵亦树眼眸一沉。 洛袅袅没注意,问:“对了,你怎么来了?” “上次不是说要带你去许诺家吗?下班了没,咱们走吧。” “好啊。” 许诺和莫铖住在樱园。 两人开车过去,按了门铃,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 是莫铖,围着条卡通围裙,看到他们,热情道:“来了,快进!” 他很高大,是个很英俊的男人,有双神采飞扬的桃花眼,看起来就透着股风流劲,但身上围着一条很萌的卡通围巾,是《驯龙高手》的无牙,帅气中又带着丝可爱。 赵亦树简单地介绍:“莫铖,洛袅袅。”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许诺在二楼探出头。 “袅袅,上来坐,厨房的事让他们男人去做。” 莫铖赵亦树:“……” 莫铖苦着脸:“亦哥,你看到没,这就是结婚的下场,终身奴隶制啊!”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赵亦树对洛袅袅说,“你上去吧,我到厨房帮忙。” “好好学啊,小赵子。”洛袅袅笑意盈盈。 莫铖赵亦树:“……” 洛袅袅上楼。 许诺家是复式,二楼有间玻璃花房,花房种满了白玫瑰,放了个小茶几,还有两张一看就很舒服的藤椅。 许诺看过来,笑道:“袅袅,来喝茶。” 她泡了两杯盐渍樱花茶,粉色的樱花绽放在白色的杯里,煞是好看。 洛袅袅看她,她见过许诺,但以前只是远远地看过,并不了解,只觉得很清冷也并不爱笑,今天细看,眉眼清丽,是个风和日丽的温柔女子。 许诺也打量她,能拿下赵亦树的女孩必定不一般,她真开心,赵亦树身边终于有人了。 她们初次见面,却并不陌生,反而都有些亲切。 “这茶真好看。”洛袅袅捧着茶,都有些不忍下口,怕破坏美感。 “美吧,我买了好多,等会儿你带一些回去。”许诺笑道。 “还是算了,我们当医生的,日子太粗糙了,上了手术台,”洛袅袅顿了下,想了下手术的画面,摇头,“吃饭都没时间,哪有空泡茶。” “我们还不是一样,听着设计师真好听,去现场时,就是个民工,灰头土脸的!也就回家,趁有空暇泡下茶,假装自己还是个精致女子。” “哈哈哈。” 两人都笑了,洛袅袅才发现,原来许诺挺坦率的,她小小地反省下,以前不该讨厌她,还偷偷骂她。 她注意到茶几上放着几本母婴的书,惊道:“阿诺,你是不是?” 许诺很羞涩又有些幸福地点头,手下意识放在腹部:“刚发现还没几天。” “恭喜啊,”洛袅袅由衷地祝福,“我是医生,虽然不是妇产科的,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好啊!” “你们动作真快啊!” “他喜欢孩子,”许诺有点害羞,又说,“你们要结婚了,也会很快的。” 这下轮到洛袅袅不好意思了,结婚?她也想早点和亦树结婚,不过还是等他住院后再说,反正也逃不了。 她笑道:“你先怀着,以后我再来请教你。” 这句说出来,两人又乐了,她们又七七八八聊了半天,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直到莫铖上来叫她们下去吃饭。 莫铖笑容满面:“老婆,我扶你。” “不敢,我可不想被说是奴隶主!” “哎,别这样,我可喜欢当你的家奴了。” 许诺洛袅:“……” 洛袅袅在一旁看得有趣,她可以想象莫铖的朋友圈是怎样秀恩爱的,她突然很想把莫铖介绍给周雅智,这可是花式虐狗啊! 四人坐好,一桌的菜。 看来有人有意炫耀,色香味俱全,很是丰盛。 洛袅袅惊了:“莫总,看不出来啊,真是好手艺!” “当然,”莫铖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做奴隶的,必须有点看家本领讨主人开心才行,对不对啊,老婆?” 许诺大窘,忍不住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你有完没完?!” 真是无时不刻地秀恩爱啊…… 洛袅袅碰了下赵亦树,说:“看到没,学着点!” “学什么?”赵亦树幽幽地问,“学做菜还是学做奴隶?” 洛袅袅:“……都学!” 赵亦树莫铖许诺:“……” 四人都笑了,这一顿饭吃得很高兴。 特别是洛袅袅,把赵亦树在大厨指导下做的土豆丝全吃了,并不留余力地夸奖:“虽然朴素了些,但是健康,好吃。” 告辞时,莫铖夫妇送他们。 莫铖尤其热情:“亦哥,尽管来学,我不收你学费。” 赵亦树:“……” 洛袅袅大笑,还要说什么,被赵亦树拖走。 真是一入莫家深似海,一下从赵亦树变成小赵子,再多来几次,也就是终身奴隶制了。 莫铖看着他们离开,笑得甚是开心,亦哥谈恋爱了,终于不用担心他惦记着我家阿诺了。 一旁的许诺见了奇怪:“你怎么这么高兴?开心什么?” “我高兴亦哥的女朋友没我老婆漂亮。”莫铖严肃道。 许诺:“……” 洛袅袅和赵亦树坐车回家。 车开到别墅门口,赵亦树让司机停下,他和洛袅袅散散步,消消食。 洛袅袅今天很开心,脸上带着笑,就不时看一眼赵亦树,又看一眼。 “怎么了?” “我觉得今天咱们秀恩爱被比下去了。”她不满道。 赵亦树笑了:“你不知道,莫铖是爱妻狂魔,没人能比得上他,他最腻歪了。” “可我也想,”洛袅袅顿了下,水上声撒娇道,“偶尔这么腻歪一下。” 赵亦树不说话了,洛袅袅又说:“而且,他好浪漫啊!” 今天,她和许诺讲了好多的话,把许诺莫铖怎么在一起怎么求婚都八卦了个遍,他还写了个什么99个理由,玫瑰为约,歃血为誓,听起来就觉得好美好浪漫! 赵亦树脸一黑,觉得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被比下去,问:“阿诺有没有说莫铖那时候很渣?” “有啊,特别渣,该打死!”洛袅袅义愤填膺,但下一秒眼中又闪现梦幻之光,“不过真的好浪漫。” 赵亦树:“……”真的不能跟女人讲逻辑! 他摇了摇头,没有理袅袅的碎碎念,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直到走到家门口,洛袅袅呆住了。 从大门开始,鲜花铺地,蜡烛引路。 灯全关了,只有淡淡的烛光闪烁着,赵亦树牵着洛袅袅走进去,花瓣直接铺到客厅的钢琴,暖暖就站在旁边,打了个粉红波点领带。 一切如洛袅袅要求的,鲜花蜡烛,赵亦树坐到钢琴前,为她弹钢琴,他们最熟悉都喜欢的《贝加尔湖畔》。 从第一个音开始,洛袅袅的眼睛就湿润了。 这个求婚真是太普通太一般了,可怎么办,她还是好感动,特别是他就坐在面前,为自己弹琴,看着她,满眸深情。 一曲毕,赵亦树站起来,轻声问:“团支书,现在我们浪漫吗?” 他的手心不如何时多了个戒指,真的是求婚,她一直在期待的求婚! 洛袅袅笑了,又有点想哭,讨厌,太突然了,她摇头:“不浪漫,太没诚意了,一看你就是抄电视剧的。” “……是你要求这样的!”赵亦树有点委屈,“那怎么办,我现在给你写个终身奴隶制条约,做你一辈子的家奴?” 洛袅袅笑了,她被逗乐了,摆手:“不要这样。” 她下意识地去摸脖子戴的项链,有些娇嗔地说:“你跟我说句话。” 说罢,笑盈盈地看他,眼里全是期待和欢喜。 他会懂的。 赵亦树心一痛,觉得心脏像被人拿在手里使劲地揉捏,他明白她要听什么,项链上的字,她要他亲口对她说,她就在面前等。 赵亦树有些不忍看她,觉得痛得快喘不过气了,可他还是装作很正常很淡定,微笑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袅袅,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没听清。” “洛袅袅,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 洛袅袅这才满足了,伸出手:“好吧,我就勉强答应你!” 赵亦树颤抖地把戒指戴在她葱白如玉的手指上,又轻轻地吻了下。 他站起来,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吻过去,很轻柔也很缓慢,像要把这瞬间全记住,记成永恒。 放开她时,眼泪几乎要涌出来,赵亦树又生生地眨回去,笑着说:“团支书,礼成了!” “嗯嗯,”洛袅袅点头,“小赵子,进了我家的门,要好好干,要是表现好的话,我会给你升职加薪。” “怎么加薪?” 洛袅袅想了想,勾勾手指,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我们来耍流氓。” 赵亦树:“……谢谢大人,我会努力的!” 洛袅袅哈哈大笑,她觉得,他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太有默契了。 她蹲下来,拍拍一旁当见证的暖暖,说:“暖暖,看到没有,以后小赵子的三米之内要出现别的女人,就给我冲上去,咬!” “汪!”暖暖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特别是漂亮的,越漂亮的就不能放过。” 赵亦树在一旁笑着摇头:“袅袅,你这是教坏小孩。” “我这是捍卫我的合法权益!”洛袅袅一本正经道。 “汪!”暖暖又叫了一声,以示维护。 “看吧,暖暖也觉得我对!” “好好好,你是团支书,你说的都对。” “我现在是奴隶主了,请叫我女王大人!” 赵亦树:“……” 洛袅袅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乐呵呵道:“哈哈哈,终于把他们比下去了!” 莫铖再浪漫又怎样,亦树才是最棒的,她的男人才是最棒的! 赵亦树笑了,揉揉她的头发:“你这个傻子。” 他走在钢琴旁,倒了两杯红酒,说:“该喝交杯酒了。” 洛袅袅脸一红,但还是拿起高脚杯,和他勾着手喝了个甜蜜的交杯酒。 也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她太高兴了,喝完酒,她的脸更红了,偏偏她还问:“接下来呢?” “送入洞房。”赵亦树拿走她的酒杯,一把抱起她,走到卧室。 他把她放到床上,床上也铺满花瓣,尽是花的清香。赵亦树慢慢压过去,鼻对鼻眼观眼,问:“女王大人,我可以耍流氓吗?” “讨厌!”洛袅袅娇嗔一声,但还是羞涩地点头。 赵亦树吻过去,还是很温柔,但比刚才更热烈,吻得洛袅袅头晕脑花。 一吻毕,洛袅袅喘着气,看着眼前的赵亦树,五官清俊,眉眼温柔,眸子带着丝丝暖意,这是她的男人,他可真好看。她着迷地看他,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还有点恐慌,好像,感觉好像…… 她今天和许诺聊了很多过去的事,许诺提过,莫铖曾玫瑰为约,歃血为誓骗她入局,她承受不了,还曾让赵亦树催眠她,让她忘了莫铖。 催眠?在一个人的脑中抹杀掉另一个人的存在,多可怕,如果有天赵亦树催眠她,她是不是也会悄无声息地忘了他?而自己还一无所知? 洛袅袅不清楚现在的催眠术发展到什么程度,只知道赵亦树除了是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之外,也精于催眠,那他…… 洛袅袅心一紧,问:“你今天怎么开了窍了?” 又是求婚,又是玩浪漫,他作风可不会这么华丽。 “莫铖教我的,他帮我策划的。”赵亦树笑道,“不是你说,让我好好向莫铖学习。” 洛袅袅松了口气,但心里的不安惊慌还没见散去,她踟蹰了一下,还是问:“我听说莫铖第一次向许诺求婚,是骗她。亦树,你不会也要骗我吧?许诺说,你很厉害,成功地催眠了她,让她忘了莫铖。” 赵亦树心一惊,难道她有所察觉,都说女人的直觉非常可怕,他装作很无奈的样子道:“团支书,你想什么呢,我们又不是他们。” 说着,他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我怎么舍得让你忘了我,你这么好。” 洛袅袅看着他眼底的出血点,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她还是不放心,说:“你发誓。” “你啊,唉,”赵亦树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举起手,认真起誓,“我发誓,我赵亦树永远不会辜负洛袅袅。” “永不负我?” “永不负。” 永不负,这三个字说出口,赵亦树的心也像被捏碎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能乱做主张,不能搞小动作,催眠什么的绝对不可以。”洛袅袅又加了一句。 “好。” 洛袅袅满足了,又问:“亦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再分开?” “不会,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 “我才不会赶你,这么听话的家奴哪里找。” 洛袅袅笑道,她放松了些,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太惊喜太开心,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像坐在云端上,飘飘的,头还有点晕。那点不安还是没散去,心里有不祥忐忑的预感,她想到什么,去拿自己的手机,飞快地按了几下,似乎在打字。 赵亦树不高兴了:“这时候,你竟然玩手机!” “等下,很快就好了。” “做什么?” “秘密!不能告诉你!” 赵亦树凑过去,看了一眼,似乎是个邮件界面,他一个激灵,拿掉她的手机,随手扔一边到一边。 “哎,你怎么这样,我还没弄完呢!” “在床上不能玩手机。” “那玩什么?” 赵亦树坦荡地指了自己。 洛袅袅脸一热:“……小赵子,你真是太不纯洁了!” 赵亦树靠过去亲她,身体力行地证明她所说的不纯洁,洛袅袅被吻得更晕了,傻乎乎地问:“亦树,我头好晕,是不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人晕眩?” 赵亦树没说话,只是抱着她,不住地亲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唇,吻她的脖子,直到她闭上眼睛,安稳地睡过去。 她觉得头晕,不是因为幸福,是因为他下了药,他在酒里下了药。 赵亦树看着身下的女孩,她睡得像个天使,脸颊红红的,很动人。 “袅袅……” 赵亦树轻声念她的名字,着迷地看她,心里一阵绞痛。 这是他的团支书,以后还会是他的女王大人,可是,一切都到今天为止,因为他不能让她跟一个瞎子过一生。 赵亦树抱着她,把脸埋在她身上,记住她的味道,甜甜的水果味。 以后他和她再也不能这么亲密了,他会离开她,彻彻底底地离开,就像从来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那样。 而她,会忘了他,忘了有一个赵亦树,她曾这么深爱过。 赵亦树深情地凝视洛袅袅,眼里有泪。 团支书,如果你知道真相后,会恨我吗?会吧,你肯定会恨我,可是你也会忘了我。 忘了,忘了就好了。 好好继续你接下来的人生,你会很幸福。 你这么开朗这么阳光,身边有这么多亲人朋友爱着看着,他们会照顾好你,也会护着你的,将来你也会遇见一个真正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 至于赵亦树,就让他走吧,他做不了你的不负。 对不起,骗了你。 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可求婚的心是真的,如果可以,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家奴,我真想留在这里,和你有个家。 可是不行,真的不行。 对不起,袅袅。赵亦树轻轻地吻了下她的眉心,慢慢地离开,放开她的瞬间,就像身上有一块肉被硬生生狠狠地割下,很痛,这大概就是大家说的割舍不下吧。 他也是割舍不下她的,赵亦树拿起刚才被随手扔一边的手机,是封邮件,上面写着:洛袅袅赵亦树修成正果,赵亦树向…… 没写完,也还没发出去,赵亦树颤抖着手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他会像这样,也删除清空洛袅袅关于他的回忆。 赵熠然说得对,这是一场谋杀,他谋杀了她的爱情,他让她的爱情在至高点死亡了,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爱没有,恨没有,一片空白。 可是他谋杀她的爱情的同时,也往自己胸口开了一枪。 她会忘了,他却是真的走向死亡。 赵亦树跌跌撞撞地离开。 他看着满屋的鲜花蜡烛,明明刚刚还那么幸福,现在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这是一场葬礼,埋葬他们多年的感情。 暖暖走过来,不解地看他,汪了一声。 赵亦树蹭下来,摸摸它的脑袋,说:“暖暖乖,不要吵!” 他起身,给Zion打电话:“好了,你过来吧。” “你真的想好了吗?”Zion又问了一遍,“赵亦树,这样子对她很残忍。” “我想好了。”赵亦树说,挂了电话。 他颓废地倒在沙上,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要再问了,他想好了,真的想好了。 他望向外面的黑夜,好黑,他仿佛看到那只没有脚的鸟停在半空中,怜悯地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前飞。 它一生都在飞,因为没有脚,只能一直飞。它一生只歇一次,就是停下来,死亡的时候,它要累了,就睡在风里。 他也一样,他就睡在风里,一生无依,没有归宿,也没有归期。 Zion来的时候,赵亦树去开门。 他看起来很平静,冷静地说:“开始吧。” 他会亲手参与这场谋杀,谋杀她的爱情,亲手让她忘了他。 他们已制定好催眠方案,也猜测并不会顺利,但箭一开弓,就无回头路。 Zion看他,说:“赵亦树,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残酷。” 第78章请你永远忘了赵亦树 半年后。 赵亦树离开白城的那天,是个晴天,天空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和很清澈的蓝。 他站在已经重新翻建的别墅前,什么都变了,就是找不到原有的一点痕迹,除了那棵冬樱和钢琴,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等到别墅翻建好了,才准备离开,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不想交给别人。 如今别墅也好了,他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借口。 他要离开白城,找一个山清水秀,晴天多的地方,继续做心理医生,继续做一个躲在怪物堆就不会让人发现他是怪物的正常人。 “赵先生,行李都装好了。”司机说。 赵亦树点头,他行李不多,小提琴,小妹送他的羽毛,还有从洛袅袅那偷来的钱包里的相片,有围巾戴的粉红猪赵甜甜,还有……那条写着不负的项链。 除了翻建的别墅,一架钢琴,他什么都没给她留下,暖暖他都带走了。 赵亦树坐上车,车平缓地驶出去,把别墅,还有他们年少的回忆,还是多年的爱恋都甩在身后。 赵亦树坐着没动,倒是暖暖,趴在后窗,汪了一声,似乎很伤感,但也就这样。 告别,原来也可以这么残酷的平静。 车驶到一个路段,司机停了下来。 他解释:“堵车了,现在放学,学生多了。” “哪所学校?” “一中。” 一中,赵亦树愣了,是她读的学校。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中校门口,她捡到自己的校牌。 赵亦树想想,说:“王叔,反正还有时间,我下车走走,你等会儿到前面接我。” “好,那你小心。”司机爽快地答应了。 “暖暖,下车走走。”赵亦树带暖暖下车。 果然是放学啊,都是青春期孩子欢快清脆的笑音。 赵亦树笑着往前走,他走得很慢,想好好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他仔细听,听到有女孩娇嗔地说。 “你怎么加她的微信?你们很熟吗?” “她要加我,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也去加王畅的微信!” …… 小情侣吃醋吵架呢,赵亦树笑,十六、七岁就是可爱啊。 他继续往前走,突然软软停下来不动了。 他不解地问:“暖暖,怎么了?” 软软停下来,正对路过的一个女孩兴奋地打转。它开心极了,不断地打转,摇尾巴,汪汪两声,要不是牵引绳在赵亦树手上,估计它会扑过去。 “暖暖,怎么了?”赵亦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甜甜的,清脆的,她问。 “它叫暖暖吗?好可爱的狗狗!” 赵亦树怔了,他认得,袅袅,这是洛袅袅的嗓音。 “好奇怪,它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好像认识我一样。”她又说。 暖暖不打转了,趴着,期待地看着她。 赵亦树一颤,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是她,就是她,袅袅就在面前,可是……他已经看不到她,她也忘了他。 她忘了他,也不记得软软了。 赵亦树微笑地说:“是的,它叫暖暖,温暖的暖。” 声音在打颤,如果她仔细听的话,会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但他们站在一条热闹的街道,她也不会这么关注一个陌路人。 “名字真好听。”洛袅袅又问,“乖不乖?” “很乖。” “袅袅,快点。”有男人在喊她。 “好的,”洛袅袅应了一声,又蹲下来摸了暖暖一下,“再见了,暖暖,你要好好工作,保护你的主人!” 说完,她就走了,赵亦树陆陆续续只听到,她说。 “我好喜欢狗啊,以后咱们也养一只,好不好?” 赵亦树站在原地没有动。 暖暖也没有动,它回头看着洛袅袅走开,失望地呜咽一声,很难过。 她怎么就忘了,不认得了? 赵亦树没动,四周依旧喧哗,他却觉得静悄悄的,这么静,静得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这是他们的结局,他亲手安排好的结局,他料到会这样,重逢已成陌路,对面不相识,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还是这么难过。 赵亦树静静地站着,柱着手杖,戴着墨镜,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滑过墨镜,滑过脸颊。 他开始催眠时,看她那么痛苦地抗拒,他没有哭,没有放弃,看她不断挣扎,却还是慢慢一点一点地忘了他们之间的事时,他也没有哭,到最后催眠成功,她彻底忘了他,他没有哭。 现在,这滴泪终于落下了,在喧嚣的街道,在他们初见的地方。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所有都尘埃落定。 洛袅袅,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是这样的结局。 我们再相遇,你不认识我,而我,也看不到你了。 我们分手的那几年,你还能悄悄来看我,我却连来找你,看你过得好不好都不行了。 我没想到,会这样,可我和你,真的就这样了。 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可这是我能想到的,我能给你的,唯一能做的事。 忘了我,你会过得很好,生活得很平静,也会很幸福。 “暖暖,走了。” 赵亦树轻声说,和她背道而驰。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就像慢慢地走出彼此的生命。 洛袅袅,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告别你。 我所有的旅途都是为了遇见你,我所有的叮嘱也为告别你。 很对不起,此生披荆斩棘负了你。 我不是你的不负,也不是你的归宿,只愿你的归宿不用披星戴月,披霜冒露。 你是我披荆斩棘的不负,我是你披星戴月的归宿。 想不到,有一天,这些誓言最后竟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谎言。 赵亦树缓慢地向前走,他在颤抖,却走得很坚定,也走得头也不回。 洛袅袅,我从来没想过,遇见你,是为了和你变成擦肩而过的陌路。 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对你,如十七岁那年,我想和你在一起那真挚的心。 人生有诸多选择,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对和错,我只知道,我想给你最好的路,就算我把自己放在最坏的路上。 就这样吧,请你永远忘了赵亦树。 他就这样一直向前,向前走,没有回头。 就像那只没有脚的鸟,一直飞一直飞。 曾经,他以为找到归宿,后来,他才发现,那些幸福的云彩终究不属于他。 他只在风里,梦里,睡了一会儿,醒来,继续风雨兼程地赶路,就算他也不明白,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她,也向前走,依旧爱笑,笑起来很甜。 只是,洛袅袅蓦地停下来,看着身边的男人,很茫然地问。 “我……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是的,你已忘了赵亦树。 第79章后记请你记得赵亦树 这是关于赵亦树的故事。 从写《我终于失去了你》开始,我就对赵亦树情有独钟,要听到有人不喜欢他,真是恨不得冲上去,吧啦一顿“你不了解他,他有多好,你知道吗”,如今,我终于把他的故事写出来了。 故事写到最后时,我放慢了速度,突然不想这么早结束他的故事。 有些舍不得这么快说再见,感觉像告别了一个朋友一样。而我并没有赠他一世欢喜,感觉很对不起他,他太苦了。 2013年,我辞职写《蜗牛》,猫猫是我责编。 第二年,我又写了《失去》,原名叫《柔软的刺猬》,猫猫问我是不是要写一个小动物三部曲。我们都乐了,大家都在走文艺路线,就我弄得像动物庄园一样,不过她还是帮我规划了下,说可以取个比较好听的名字,像什么森林唱游之类。 那时候,我雄心壮志,想着要大干一场,就这样,《奔跑的蜗牛》、《柔软的刺猬》、《无足的飞鸟》,麦九的三部曲。三个故事,就《无足的飞鸟》我还没想好内容,猫猫还说飞鸟不好听,我说没关系,到时候可以改成“蓝鸟”什么的,好像比较文艺。 2016年,我终于想好飞鸟的故事,也把它写给情有独钟的赵亦树,他就是一只没有脚的鸟儿。 可惜,《失去1》前三万字过稿后,我卡文了,卡了大半年,到年底终于写完,猫猫说要在家休息一阵子。当时并没有多想,其实,她那时候已经查出肺癌晚期,只是没说,她真的是个非常倔强骄傲的姑娘。 我还是把《失去1》全稿发邮件给她,说有空的话,就当故事看一下,而不是责编、工作。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这封邮件,后来,有了解的读者可能知道,猫猫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去世了,很年轻,和我同龄,可已经不在了。 这就是世事,太无常了,有时候人生到最后,只是唏嘘一场。 像我这样的年纪,其实是没资格发表什么人生感悟,太轻浅了,只是,想起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到机场接我,擦着橘红色口红的女孩已经不在了。身为作者编辑,我们认识时间并不长,在配合中也有不少冲突,但她真的是很温柔细致的女孩,吃香锅,还特意帮我点了虾,考虑我是沿海的,会喜欢海鲜,当时没说,但想起都很感动。 所以,此文敬猫猫,我无花无酒,无以慰风尘,唯有以文告别。 我从不来相信来世天堂地狱,但若真有,愿安好,不要像今生这样受苦了。 有几个小细节,我讲一下,文中出现的《贝加尔湖畔》,是李健2011年的歌,按时间推算的话,没能那么早出现,只是我写的时候太喜欢了,就让他们一起弹这首曲子,你们就原谅一下我这个脑残粉。 还有,关于捐造血干细胞,我查了不少资料,有说糖尿病并无传染性,是可以捐,但我在红十字会的公告上,也看到糖尿病是不属于捐造血干细胞人群范畴内。不过我想,如果有一线生机,家属是不放弃希望的,这点如果犯错了,还有其他医学上有犯错误,也请见谅。 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生下来就不停的飞,飞的累了就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这句出自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我也曾文艺青年过……) 另外,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是苏轼的词,文中用了这句。 我想,赵亦树应该是我写过最渣的男主吧,有时候,我都替洛袅袅伤心。 和最渣的赵亦树相比,洛袅袅应该是我所有长篇中最可爱最正直的女主。其实,写到洛袅袅时,我还有点模糊,后来有次陪我爷爷去医院,在内科看到一个帮医生量血压的实习生,有医生问她,你今天不是要去约会,小女孩很羞涩地笑了下,笑容很甜。 我看到她,就想洛袅袅就是这样的,赵亦树会喜欢她的。 可他还是负了她,但怎么办,我就是对赵亦树情有独钟,就是喜欢他。 他的故事到此结束了,如果几年后,这本书有机会再版的话,到时候我会加一个欢喜结局。 就这样,你是我此生披荆斩棘的不负,我是你披星戴月的归宿。洛袅袅已经忘了赵亦树,希望你们记得赵亦树。 好了,愿安好,愿看文的小天使们都能找到自己的不负和归宿。 下本书,继续约不?! 我想写一个关于山川岁月,等待的故事,我在春天等你。 麦九 2016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