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之后的早晨,严汝筠很少会像之前那样早早离开,他会等我起床,待我吃完早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从背后抱一抱我,再从别墅离开。
就像老夫老妻那样。
这样的生活与习惯,渐渐植入我的脑海与灵魂,如果某一天忽然要抽离,我一定很不适应,甚至失魂落魄。
我洗了头发下楼他正翘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安静看报纸,整个人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之中,温和儒雅。他有财经和法政新闻的习惯,每早必读晨报,即使患病赶会也风雨无阻。
我不知为什么,觉得我们之间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又不一样了。
我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愣怔了许久,严汝筠将脸从报纸后移出,他和我视线相对,饶有兴味挑了挑眉梢,“任小姐,早。”
我回过神来,觉得好笑,“严先生,也早。”
我在餐桌旁坐下,保姆煮了肉粥,里面加了许多调味的葱丝和蔬菜条,我最近都没什么胃口,吃点就吐,这个粥熬得软糯香浓,我吃了一碗后还想要,保姆喜滋滋说以后每早都煮粥,直到夫人腻了再换其他的食物,她为了能哄我吃下把厨房研究了个遍,才好不容易做出顺我口味的。
我捧着第二碗正在喝,章晋忽然从二楼书房中走出,他下楼过程中喊了声筠哥,又喊了声任小姐,我都不知道他早晨什么时候过来,一点声响都没有,他走到严汝筠面前说,“您今天下午有一个会议,但按照您的嘱托,我已经通知了在临城出差的舟哥,他大约中午前后会赶回来,代替您出席这个会议,您电脑中和会议相关的内容,我拷贝下来发给了舟哥邮箱,他在来的路上会审阅记录。”
严汝筠嗯了声,对他说辛苦,章晋转身刚要离开,走出几步忽然顿住,他从公文包内取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递到严汝筠手旁,后者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费力吗。”
章晋说比较费力,现在戏曲并不流行,尤其在年轻人当中几乎没有谁感兴趣,都是一些老戏迷爱看,而他们大多经济实力一般,买不起特技演员的豪华票,所以很多剧院都取消了这样的演出,不然也是赔钱。
章晋说完指了指严汝筠手中的信封,“这两张西厢记的票,我托了三个朋友用了一些手段才从一位刚刚从海外归国的商人手中买下来,这位商人常年不在国内,对于东莞这边的势力不了解,即使筠哥这样大名,他也不为所惧,还好这年头有钱好办事,五万一张商人如此唯利是图,怎么都不会不卖。”
我将嘴里的一块西芹吐出来,“五万?抢劫吗?商人简直是虎狼。”
章晋笑着要说什么,严汝筠抬手制止了他,章晋推到他身后,我盯着他手上的票问他怎么想起来看戏,他反问我不是有兴趣吗,我惊讶于他怎么会知道我爱看戏,我和温姐认识三年半,她都不清楚我这样的喜好。
我这段时间受了别人不少气,也给了别人不少气受,医生说我很压抑,这胎想要保住无比改善这样的心情,如果能去看一场戏放松下,也是非常好的发泄选择。
“那是什么戏。”
严汝筠饶有兴味逗我,“既然不感兴趣,也就不必知道。”
我和他赌气,“我原本也不想看。”
他挑眉笑得更有趣,“任小姐傲骨,我也很钦佩,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看,也算非常可惜,特级演员的票千金难求,何况还是如此冷门的戏码,据说已经不允许演出,算是一出禁戏。”
我放下粥碗咬住嘴唇,犹豫要不要向他妥协撒娇,让他带上我,反正他原本买两张也是为我们两个人一起,正在我做斗争时司机忽然从门外进入,他低着头对严汝筠说薛小姐到了,正在门外下车。
严汝筠将票塞回信封中,随手搭在果盘上,他脸上笑容敛去,垂眸不知思考什么,我意识到现在这个节骨眼和她如此公然碰面不妥,而且也让严汝筠从中为难,我肚中有筹码,何必在乎赢她一时,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先回避,你们聊。”
严汝筠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这段日子是看出我的锋芒毕露理智冷静,他大约也在思考该怎么样平衡我们,忽然我肯退让一步,他也省了很多麻烦。
我没有等他回答,径直走上楼梯,我刚刚停在转弯处,外面响起一阵非常轻快干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十分甜美的女声娇滴滴喊了声汝筠,我微微低头,透过被二楼地砖压下的圆拱型房梁看了一眼沙发处,严汝筠侧身对着我的位置,只露出半张如刀刻的清俊侧颜。
他一向冷冷淡淡心性内敛,即使他可以利用到无比显赫的人,也极少热情,而此时他竟然露出一丝笑容,这丝笑容算不上深情,但非常明亮宠溺,并不逊色于我看到过的那些夜晚温柔的星辰。
“汝筠,爸爸今天一天不在,他好像要去高尔夫球场接待一拨外省的考察团,我一个人太无聊,想来看看你做什么。”
薛朝瑰扑在严汝筠怀中,将他身体抱住,她眼睛忽然落在果盘,那封非常醒目的信纸上,她伸手要触摸,章晋刚要制止,发现严汝筠并没有怎样,只是任由她拿在手里打开,章晋也就放弃了。
薛朝瑰发现是两张戏票,她有些惊讶,“你买了两张西厢记的票?这出戏已经要禁止了,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名角出演?”
原来是西厢记,缠绵悱恻的崔莺莺和张生,好一段才子佳人的戏。
我指尖捏住扶梯,冷冷一笑。
章晋大约看事情发展有些不受控制,他主动圆场说,“这种戏没什么看头,儿女情长无病呻吟,禁了也是应该的,既然薛小姐今天无聊,筠哥不如带着她去海洋馆,城西新开业的那家海洋馆听说非常有意思。”
严汝筠问她想去吗。
他明显是要听从章晋的建议,然而薛朝瑰只是拿着那两张票不肯释手,她笑着说,“既然有这个,还去别的地方干什么,不能浪费了呀。”
她惊讶问你难道不是买来给我们两个人的吗?
严汝筠抿了抿唇,“你喜欢戏吗。”
“凑个热闹呗,他们演的又不是我们现在的事,就当学学历史,省得你每次引经据典,我都听不懂,还要被你挖苦嘲笑。”
她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脸上表情僵了僵,“你好象讨厌这些东西哎。”
严汝筠看她如同小孩子般委屈的模样,忍不住闷笑一声,“既然买了两张,当然不会让你自己去看。”
“可你不是不喜欢那些繁复冗杂你情我爱的戏文吗。”
他握住薛朝瑰的手,“你喜欢就好。”
薛朝瑰没想到严汝筠这样设身处地为她欢心,他时间很宝贵,又不喜欢那些咿咿呀呀虚假矫情的戏文,能够这样顺从她陪伴她,她简直高兴到无法形容,只是碍于有保姆和章晋在场她不好太过分表达,只能紧紧抱着他,但从她脸上满足的笑容也能看出她此时有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