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铭靠着车侧过脸,只看见她的衣摆在她的身后摇晃着,她冲过了马路,冲过了短街,撞上了什么人,似乎被骂了,但是她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前奔跑,冲进了那个药房。
“顾先生,你……你坚持住啊!救护车马上就来了!”花店老板娘安慰道。
围观的路人七手八脚的想要帮他的忙,他们蹲下来想要扶他躺倒,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对方推开,躺下只会让他的呼吸更加困难,他死死地从人群的缝隙中看着远处的药房。
那个女孩从药房冲了出来,大概是没有看台阶,差一点摔下来,顾长铭握紧了拳头,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无法呼吸而紧绷到僵直。
女孩快速狂奔而来,第一个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但是她没有等待的时间,而是冲了过来,接连两辆车刚好在她身边停住,差一点被转弯的公交车撞上,顾长铭的神经都要跟着裂开。
她越跑越近,顾长铭听见自己的心脏随着她的接近简直要炸裂开。
她撞开了人群:“让让啊!让开!”
她喘的很厉害,几乎是跪向顾长铭,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将喷雾递给他。一路上她早就摇晃好了喷雾,他只需要立刻吸入就好。
一下,两下,原本正在耳鸣,呼吸系统濒临瘫痪的顾长铭终于有空气涌入进来。
如同海浪般要冲出身体束缚的心跳一点一点平复。
看着他正在用药,女孩站起身来,低着身,按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渐渐的,呼吸越来越顺畅,顾长铭缓慢地扶着车门站了起来。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喂,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了,谢谢。”顾长铭站起身来,他的个子很高,刚才还因为无法呼吸而难看的脸色也逐渐恢复过来。
“那一会儿救护车来了,你上医院看看吧。你有哮喘,身上的药竟然是空的,你还开车,这是对社会不负责任啊!”
顾长铭只是看着对方。他很擅长观察一个人,或者说观察一个人的欲望。这个女孩救了他的命,但他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目的,这一切于他来说是救命,对她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抱歉,我很久没有发作了,所以忽略了。”顾长铭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声音却放缓了。
“那药你留着,多买点车里也放点。万一你下次开车的时候忽然不舒服了,撞坏了自己的车是小事,撞到别人可怎么办啊?”
“我会记住的,谢谢。”
有道理的批评,顾长铭从来都会接受。
“那……一会儿去检查一下吧。你刚从花店里出来,说不定是对花粉过敏什么的引起哮喘发作。”
这个女孩儿因为这么全速冲刺,背上已经汗湿了。她向后拉了拉后衣领,透了透气,就退出人群了。
周围的人见顾长铭似乎没什么事儿了,也就散开了。
他看向那个女孩离开的方向,问愣在那里的花店老板娘:“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不过经常看见。她每次上下班都会路过我这里。”
“那么下次她再路过你这里的时候,替我送她一束花吧。”
“哦,可以啊!顾先生觉得送什么花合适呢?”
“简单一点,但不要玫瑰。”
“哦,明白。您是为了表达感谢,玫瑰不合适。你看奢草配红色天竺葵怎么样?”
“可以,谢谢。”
救护车终于赶到。顾长铭向救护人员解释之后,便上了车。
这天的下午,他从医院做了检查。
第二天的早晨,赵婳栩便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听说你周末的时候哮喘发作了,到底怎么样了?”
正在审阅文件的顾长铭没有抬头,只是淡然地回应了一句:“我没事。”
“有市民拍下了你倒在花店前的照片,发在了微博上。微博内容是奔驰车主哮喘发作,差一点殒命花店门口,幸得热心市民狂奔买药。”
“公关经理解决了吗?”
“已经联系对方删掉了。长铭,你让我很担心!你出了这样的事,差一点就死了,可你竟然没有对我说一声!你今天应该去好好修养,可你就像没事人一样来公司了。”
“我不跟你说,就是因为我没事。而且那天下午我就去检查过了,注意休息就好。”顾长铭这才将文件合上,抬起眼来看向赵婳栩。
“你就一点都不怕吗?如果没有那个热心市民,你可能在救护车来之前就没了。”
“我当然怕,也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我看见老板娘手里面的金鱼花掉下来,忽然觉得是不是楚君想我这个大哥了,所以在我买她最喜欢的金鱼花的时候才会忽然发作,是她叫我去陪她。”
“顾长铭——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放下。我们能为楚君做的一切都做了。我们没有放弃过她,甚至为了她,你连你的原则和底线都放弃了,但是她却自己放弃了自己。是她对不起我们,用她自己来惩罚我们。”赵婳栩扣紧了办公桌的边缘。
“你的反应不用那么大。我又没说我想去陪她。”
“那就跟我说说话。我陪你闯荡到现在,却觉得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以为自己是你最信任的人,但这好像是我一厢情愿。”
顾长铭长久地看着赵婳栩,他闭上了眼睛,向后靠着椅背,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的哮喘好久没有发作了,那种被扼住呼吸,那种无论怎样用力怎样挣扎都没有用的感觉,其实并不恐怖。因为如果就这样死掉其实也没什么,被大老板控制的我,和被哮喘控制的我,哪个比较可怕呢?”顾长铭用平静的声音说。
“长铭,你不能这样想。没有任何人是绝对自由的,没有大老板,就没有现在的纵合万象,也没有你和我的一切。”
“对啊,所以我觉得还是活下去比较好。我向那些围上来不知道是凑热闹还是看大戏的人指着药房的方向,我指着掉在台阶上的喷雾剂,我扣着自己的喉咙告诉他们我无法呼吸,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理解我表达的意思。他们只是在观赏我最为挣扎的时刻。只有那一个人,为了我不顾一切的奔跑,好像我是她至关重要的人。我听见自己的喘息像海潮,我的世界里钱也好,纵合万象也好都不重要了,我的眼睛里都是眼泪所以我什么都看不清,但只要看到她在拼了命的奔跑,我就有一种我会活下去的预感。至少,我不会在这一天结束。”
“我也很感谢那个帮你买药的人。你有谢谢好好她吗?”赵婳栩呼出一口气来。
“你觉得我要怎样感谢她?写一张几百万上千万的支票?我的命应该比一张支票要金贵一些吧?
还是许诺她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帮忙?”
“所以……那个给你买药的人,你什么都没给?”
“什么都没给,才是真正的感激。”顾长铭再度低下头来,翻开文件继续阅览。
赵婳栩无奈地一笑。
每一个周一对于宁韵然来说都是万恶的,但这一个周一对她却有点喜气洋洋。因为关于画家江淮的整体策划方案终于被莫云舟通过了。虽然这个策划案有许多人的心血,但是最核心的部分是她的想法。
到了下午四点多,手头上没什么事情要做的宁韵然终于可以摸摸鱼了。
有同事转过身来,用笔头戳了戳她的背:“小宁,我订的那张你要快一点啊!”
“哦哦,我记得呢!”
宁韵然看了眼时间,伸了个懒腰。
她一直聚精会神,铅笔在纸上迅速滑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画着画着,原本期待早点下班回去刷美剧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细腻的笔触,微妙的光影对比,画中人的眉眼逐渐清晰起来。
一张画完了,宁韵然伸了个懒腰,一侧过脸,看见玻璃墙外那个笑容里意味不明的男人,她轰地从椅子上翻了下来,鼻子也差点撞到了桌沿上。
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上周才飞去槟城度假的陆毓生。
宁韵然坐在地上看着对方,这小子用手指在玻璃上敲了敲,指着的就是宁韵然桌上的素描本。
反应过来的宁韵然猛地一把将素描本抓下来,拉开抽屉就要将它扔进去锁起来,但是没想到陆毓生这个王八蛋腿太长,几步就绕了进来,简直应了那句“釜底抽薪”,从宁韵然的抽屉里将素描本拿出来了。
“小宁啊,看不出来啊,你的素描画得这么好!要不是之前知道你是学会计的,我会以为你也是搞艺术的呢,我得拿去给我的小舅舅看看!”
陆毓生转身就走,惊得宁韵然几乎是跳起来,追上去。
“你快还给我啊!”这怎么能让莫云舟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