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站着,闷闷的抽着烟。
我已经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地上扔了好几个烟头,眼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云天深处。云层是低沉而厚重的,这并不是夏季,天空却有那么一股萧瑟和苍茫的意味。或者,与云层无关,萧瑟的是我的情绪?是的,从美国回来,来到办公室,秘书递给我那份结婚请柬之后,我整个的情绪就乱了。我觉得自己像是冬眠了好久的昆虫,忽然被一根针刺醒,惊觉而疼痛,却想把自己更深的蜷缩起来。
这份结婚请柬很特别,它不是纸质的,而是一张柔软纯白的小手帕,很别致,很浪漫,还飘着淡淡海洋调的香味。手帕上印着几行字:
韦连恺先生:
谨定于X年农历6月6日为韦连恒&白深深举行结婚典礼
敬邀您的光临!
在美国待了差不多一年半专心治疗脑部的后遗症,医生时常叮嘱我保持愉悦的心情,不要有压力,不然容易加重病情。那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我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活够,于是逼迫自己一定要从她的阴影里走出来,每天麻木不仁的活着,时间久了,感觉身体被掏空,又感觉如释重负。
已经一两年没和她联系,没见过她的人,也没再关注过和她有关的所有,我有一种快要忘掉她的错觉……以前我认为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如今做到了。但没想到,才刚回国,她给我送来了这份请柬。
我问秘书,结婚请柬是谁送的?
秘书告诉我,是白深深亲自送来的。
听到这个,我心里又TM不争气的被刺痛了一下,走神之际,烟头燃到了指间也浑然不觉,直到烫到皮肤,被灼痛了,我才回过神来泯灭了烟头……那皮肤被灼伤的疼痛,加上心里的烦乱,让我明显感到了一阵窒息~
经营了许久的平静,就要被这张手帕打破了。
我在想,她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态,才会把我列入邀请名单?是想重新跟我做‘朋友’,还是一直只当我是‘朋友’?
呵,该犯的贱已经犯完了,我又何必再自寻烦恼?不管怎样,送请柬来至少表示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和我的那段过去,不,她一直都很‘坦然’的,和我也没有什么‘过去’,那毕竟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闭上眼睛,我苦恼的将手指插进头发里紧紧抓扯,不知不觉,心又被囚禁了,筑起的那道墙正在坍塌……看来,时间和距离并没多大的作用,一旦碰到她的气息,就又被打回原形。
我最终去参加了她的婚礼,地点在海边的一个场馆。
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各种层次的都有……看样子,他们是想‘昭告天下’,打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是一对璧人!
我混入进进出出的人群,并不想被认出来,也没心力去应酬任何人,所以戴了一副墨镜,稍微低着头,再加上那天穿的也相当随意,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就连韦家的一些人都没认出我。走了几步,抬眼就看到放在门口的巨幅照片,他和她的甜蜜合照,让人眼前一亮。
这张合照并不是传统的婚纱照,而是完全仿照电影《罗马假日》那副经典的海报来拍的。照片上,她和他都仿照赫本和派克在电影中的发型衣着打扮,坐在属于那个时代的小摩托车上,置身于罗马古建筑前,她从后面抱着他,她笑得灿烂,他笑得含蓄,两人眼里眉间都是浓情蜜意,就像真的从罗马假日里穿越到现代的公主和绅士,天生一对。
我在这张照片前伫立了几分钟,不知不觉的,有点自惭形秽……仅仅是看到这里,我已经后悔来了,萌生了退意。不过既然已经走到门口,我想,至少还是该把礼金给了再走,所以踟蹰半会儿后,还是硬着头皮进入里面的婚礼现场。
走到里面,这里的景象才更是让人迷醉。只见整个婚礼场馆以蓝色海洋风为主题,入目都是一片蓝……在灯光花艺点缀下,现场犹如一片蓝色海洋,浪漫唯美,就像希腊的圣托里尼。那中世纪的帆船、屹立的灯塔、欢快的海豚、跳跃出海平面的海星……还真是布置得别出心裁,看得我一阵阵眩晕,而心里的难堪,也在一点点的扩大……
因为里面的灯光幽暗梦幻,我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就找了个更加昏暗的角落坐下来。往四处扫了一圈,看到她正在忙着迎宾,脸上的笑容千变万化,走来走去始终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呵,可她凭什么要关心我有没有来??
而我,到底又为什么来这儿自取其辱?
正神思恍惚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叔叔,把我的车车拿出来好不好?”
我回头一看,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长得很可爱,在对我笑……虽然几年不见,但从男孩的这张脸,还是一眼能看出是他和她的小孩,安安。呵,长得就像缩小版的韦连恒,亲生的没错。时间过的真快,印象里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如今蹦蹦跳跳了。
我把卡在角落墙角的玩具车拿出来递给安安,随口问了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我叔叔!”安安奶声奶气,回答的很肯定。那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和她特别神似。
我稍微愣住,又摸了下他的头,“去玩吧。”
“叔叔,来,这个给你。”安安塞了一颗喜糖在我手里,蹦跳着跑开了,嘴里不停的念着,“爸爸的弟弟叫叔叔,爸爸的弟弟叫叔叔……”
听到这句话,我明显感到一丝暖意从心头漫过…可这种温暖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了,尤其是想到过去对她的种种纠缠,对整个韦家的敌视,在这样一个堆满了属于她的幸福环境里,我越发感到自己的丑陋不堪,无耻龌龊……我觉得自己仅仅是坐在这儿,就是对这场婚礼的玷污。
可是渐渐的,人已经坐满,婚礼正式开始,我跟其他人一样期待他和她的登场。
一个小女孩首先入场,吹了一段海螺,然后司仪念着:海边,是爱情开始的地方,有着新郎新娘的专属回忆,在这波光粼粼的海洋世界里,走进幸福,海螺是大海之心,代表着海沽石烂,至死不渝。祝福你们的爱情像海螺一样,从此出发扩散延续未来的每一天。梦幻之恋的蓝色海洋婚礼即将启程,拿上你们的船票幸福向前吧……
在一片欢呼声中,他和她相依相偎踏着脚底用干冰营造的大片云雾入场了,宛如云中漫步一般浪漫,整场的人都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站起来不停为他们尖叫,一个个发自内心的鼓掌祝福,拍照录像,而我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冷眼旁观,倒是成了异类,遭到了不少白眼。
我发呆的盯着她。今夜的她,身披一袭白色婚纱,美的令人窒息,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笑靥如花,眼底尽是掩藏不住的甜蜜……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样的一张脸,将我牢牢的捕捉,囚禁,鞭挞,直到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可我,却甘之如饴。
曾经,她也是我美丽的新娘,我们也曾站在这样的地方宣读誓言,我也真切的体会过那云里雾里的幸福……那是最美的回忆,却又是最刻骨的侮辱……就在来这儿以前,我还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个抢夺她,报复他,破坏他们的情节,我还是那样变态偏执,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让他好过……但此时此刻,眼睁睁看着他和她站在一起,在全世界的祝福和瞩目中相对凝望着,我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
台上,司仪正在叽里呱啦的致词,什么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的一大套陈腔滥调,听的心烦。我只是更加努力的去看他和她,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们的侧影,两人都低俯着头,在灯光下,她那俊俏的鼻梁微越发的好看,那白色的婚纱礼服勾勒出的是一副完美的身材。他始终在悄悄的凝视着她……这童话一样的画面,让我手下意识的握着拳,指甲都陷进了肌肉里……呵,隔得那么远,仍然可以感到他们彼此的眼神里,带着多么炽热的感情,可以看出那眼角眉梢所堆积的幸福。有这么幸福吗?真有这么幸福吗?白深深,这就是你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吗?唯一追求的吗?真正渴望拥有的吗?
证婚人冗长的致词终于完了,全场的掌声又响了起来。然后,司仪说了几句幽默的话,主婚人又说了些什么,某个来宾还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到了,那些致词全不重要,全是无聊透顶的。我只盯着台上的他们看,看他们之间那层飘浮氤氲的幸福感,很抽象,很缥缈……可是,我却看得到!我带着恼怒而嫉妒的情绪,去体会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温柔。温柔,是的,那个不可一世的韦连恒,在这一刻变得好温柔。这么多的来宾,这么喧闹的人声……都不影响他,他挺立在那儿,笃定从容,庄重镇静,而且温柔。特别是切蛋糕的时候,他的手,那么亲昵的搂在她的腰间……这时,我似乎终于明白她为何钟情于他了。
我定定的看着,渐渐的感到眼睛有些酸涩。
仪式终于完了,他们转过身子来,在漫天飞舞的彩纸屑中往休息室走去。途中经过我这一桌,我本能的侧了下身子,不想让被看到……但立刻,我发现自己的动作很多余,他们彼此互挽着,踩在属于他们俩的云彩上,完全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看到满厅的宾客,更没有看到缩在角落里这个孤独的我。
我望着面前的杯子,神思仍然飘荡在结婚进行曲的余韵里。在这一刻,我几乎没有什么思想和意识,只感到那结婚进行曲的音浪,有某种烧痛人的力量,像一簇火焰,燃烧我心脏的每个部分,让我浑身都隐隐作痛起来……
最终,我起身来,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