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困兽般,沈福临将脖子上的血管和青筋全都暴突出来,终于憋出了两个字:“煊儿?”
没有声音,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死寂。
瞪着血迹看了足足二十秒钟,他才蹲下身,用手指摸了一下。
血迹比较新鲜,尚未完全干涸成块,按照青灵姐姐教的测算方法来看,这些血迹出现在井底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煊儿?你……还好吗?
仿佛已经看见煊儿小小的身体缩在血泊中,这个认知,让沈福临一下就乱了方寸。
所以,在看见血迹延伸进那个喇叭状的洞口时,想都没想,他就一头扑了进去。
和想象中一样,肉团子静静地躺在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废弃井窖中,无声无息地“睡着”。
他的身体缩成了小小的一个团,双手和双膝都蜷在胸前,以胎儿在母体中最原始的姿势阐述着他的孤独和惊恐。
雪狼躺在他身边,也蜷着身子,毛茸茸的大脑袋挨着肉团子,像一条死去了很久的癞皮狗。
一地的血。
肉团子和雪狼就这样安静地,以最没安全感的姿势,悄无声息地躺在血泊中,像恐怖肮脏的地狱之都盛开的两朵洁白的花儿。
沈福临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他像一匹红了眼的狼,疯狂地,用尽所有的力气扑了过去。
跪在地上,他将肉团子从血泊中抱起来,捧珍宝一般捧到胸口,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却轻柔得如同最美妙的催眠曲:“煊儿?煊儿?六叔来了,你不要睡,先别睡,六叔求你……”
被人抱起来,肉团子的小脑袋晃了一下,很乖顺地扎进了沈福临的颈窝。
一股温热的呼吸喷溅在沈福临的脖子上,无声地嚎啕大哭的他突然愣住了。
继而,他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肉团子,在喘气?
那么温热柔软的感觉,真实得让他几乎尖叫出声。
瞪着不敢相信的双眼,他小心翼翼地将肉团子的小脑袋移开一点,捧金疙瘩一般颤抖着双手捧住它,缓缓俯下头去。
屏住呼吸,用自己的鼻尖一点点去试探肉团子的鼻息。
确认肉团子的呼吸平稳,没有丝毫异状,沈福临的唇才重重吻下去。
像是亲吻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的唇疯狂地落在肉团子粉嘟嘟的小脸蛋上,悲怆的哀嚎声从他的嗓子里撞出来:“煊儿?煊儿?你吓死六叔了,你吓死六叔了……”
很显然,沉浸在香甜甜的梦境中的肉团子非常不习惯被人这般搔扰。
他的思维告诉他,一定又是小雪儿在捣蛋。
所以,肉团子很没公德心地一拳头挥出去,嘴里还兀自喃喃道:“滚开小雪儿!不要舔我的脸……
呜呜……煊儿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娘亲……只要沈爹爹……不要我……”
沈福临正陷入狂烈的喜悦中,感恩、感激让他只想抱住这个小豆丁,亲他、爱他、保护他、给他最好的。
他是带着一颗无比虔诚无比感恩的心亲吻肉团子的,他哪里会想到自己的疯狂举动会打扰到肉团子的美梦?
所以,当肉团子的小拳头挥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没有任何防备。
眼前一花,鼻子一热,登时有两条红色的小蛇从鼻子里游了出来。
愣了一下,沈福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个小豆丁,还能不能更彪悍一点?居然在睡梦中都会打人?
他这个六叔到底跟他多大的仇啊?下手这么狠?
嗬哟!自个儿这俊挺无双的鼻子哟!
凑唇在肉团子粉嘟嘟的小嘴巴上狠狠亲一口,沈福临哭笑不得道:“反正六叔在你眼睛里是条狼,若是不亲回来,岂不是吃亏了?”
话音才落,便见肉团子缓缓睁开了朦胧的桃花眼。
也不知道他看清楚没有,小嘴一瘪,往沈福临怀里扎了扎,闭上桃花眼,含混不清地嘟囔道:“六叔,小雪儿舔我的嘴……恶心……
六叔……煊儿……想娘亲……”
话音未落,均匀的呼吸声传入耳中,肉团子已再度沉沉睡去。
听前半句的时候,沈福临已下定决心,再舔一次肉团子的小嘴嘴。
对,是舔,不是亲。
可是,听到他带着哭腔委委屈屈的后半句,沈福临鼻子一酸,强大的流盲心立马软成了一滩泥。
“好!六叔不让小雪儿再舔煊儿的嘴……
六叔……带煊儿回家找娘亲……”
搂紧肉团子,站起身,沈福临心头涌动着复杂的感情。
他决定了,不管智亲王府发生了什么,他一定要见见青灵姐姐,一定要将肉团子亲手交给她,再也不许肉团子离开她。
肩膀上猛地一沉,像是有人突然从身后靠过来,将下巴支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个很温馨、很浪漫、很有爱的动作,沈福临以前经常看见墨白哥哥从身后环抱着青灵姐姐,将他的下巴支在青灵姐姐的肩膀上,侧脸轻吻青灵姐姐的耳垂。
曾几何时,沈福临幻想过这个经典浪漫的画面。
画面中的女子还是青灵姐姐,而画面中的男主角,却是他。
倘若是平时,出现这样的情形,他会激动得想唱歌,哪怕趴在他肩膀上的是云澈和弘哥儿这两个混小子。
可是,此时此刻,他非但感觉不到半点温馨浪漫,还觉得很惊悚。
没错,是惊悚。
因为,随着这东西支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股浓郁的血腥扑鼻而来,带着说不出来的、腐烂的、死亡的味道。
沈福临的身子僵住,脊背越挺越直,豆大的汗珠雨水般顺着他俊朗年轻的脸庞流下来。
半响,沈福临才缓缓地转头,向肩膀上望去。
入眼是一张放大了的血糊糊的脸。
之所以说它血糊糊,是因为这东西上没有皮。
之所以说它是张脸,是因为这东西上有五官。
而且,此时此刻,它正瞪着一双血红的,没有眼皮却有眼睫毛的眼睛,诡异地看着他。
它在笑!
沈福临的脑子哐当一下死机了。
这张没了脸皮的脸确实在笑,因为它没了嘴唇的嘴巴正向两侧咧开着,露出一口又黄又尖的牙。
忽略掉这个诡异到极点的笑容,此时的这张脸,正翻着白眼与沈福临对视。
而它的嘴巴大张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咬断沈福临的脖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根本来不及细想,沈福临就出手了。
他的动作很快,完全出自于本能。
将肉团子腾到一只手臂上紧紧抱住,另一只手已经将火折子戳了过去。
轰地一声,火光大作,这张脸的头发被火折子点燃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福临觉得自己看见了在地狱之火中挣扎的魔鬼。
紧接着,后脖颈上猛地一痛,他栽倒下去。
晕过去之前,沈福临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他将肉团子紧紧护在了胸前,如同老母鸡护小鸡一般,用他的四肢做羽翼,以婴儿在母体中最本能的姿势,为肉团子撑起了一面遮挡罪恶和血腥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