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他派遣青蛇前去护卫董大人,就是想要将他支开,而后刻意派着假青蛇出现在楚洛衣面前,让楚洛衣绝了青蛇是他哥哥的心思,而后北流云带着混入城内的人果然直达的宅子,连夜闯入,想要将楚洛衣救出。
后来阁内有人逃出,想要去给青蛇送信,他却派人沿路阻拦,拖住时间,为的就是让阁内小有损失,继而逼得青蛇归来之后,亲自出手。
事情也果然是这般发展,青蛇回去之后,当即便亲自追击了逃离的北流云和楚洛衣。
只是,按照他对北流云性格的琢磨,这个人对楚洛衣用情至深,又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见到楚洛衣身上的伤一定会找青蛇报复,而青蛇因为七星阁的杀手被杀,也一定不会轻易放北流云离去。
按照他的设想,如此一来,两人必定会争个鱼死网破,至少会有一方陨落,无论是哪一方,都是他乐于见到的。
青蛇的武功出神入化,北流云这个半吊子出身的人,想必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借助青蛇之手,引君入瓮,一举将楚洛衣和北流云都彻底除掉。
甚至,他也曾想过另一种结果,那就是北流云得到猎人或者神龙宗里的老妖怪相助,继而杀死青蛇,虽然有些遗憾没能解决北流云和楚洛衣,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收获。
可是没有想到,该死的人没有死,北流云,楚洛衣,还有青蛇竟然一个个全都好好的活着,可偏偏他的儿子不知所踪,下落不明,他的势力损兵折将,全军覆灭!
每当想到这,南昭帝就觉得心颤的发疼。
他以为的小有损失,竟然会是全军覆灭,若是知道如此,他又怎么会派人拦下想要给青蛇通风报信之人,现在想来,实在是悔恨万分,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辈子谋算人心,谋算人命,更是谋算着整个王朝,整个天下,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做过这般愚蠢之事,简直是蠢之又蠢,竟然亲手断送了自己二十余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
暗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看着面前失色的帝王,心中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跟在他身侧,早已习惯了看他算无遗策,谋算人心的样子,只是不曾想,这世间,终究没有人能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横穿了半个王朝的楚家是,潜心图谋二十载的南昭帝王是,起于微尘却扶摇直上的北流云是,利用秘术起死回生的楚洛衣也是。
茫茫天下,这天地之间,似乎没有人可以永远胜利,一着不慎,轻则伤其筋骨,重则丧其性命。
从此之后,这天下之间,金戈铁马,万里江山,红尘纷扰便都将同你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无论你曾经璀璨,曾经指点江山,最终也不过一抔黄土,葬于青山。
只可惜,这世间多是痴男怨女,无情却最是帝王之家。
七星阁的覆灭对于南昭帝的打击可以说是巨大,他倾尽举过之力二十余年培养出的势力,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化为烟云,他不甘,实在是不甘,只恨老天为何如此偏心。
半个时辰之后,赵姨娘被一名公公带到了御书房。
上了年岁的董大人也一直在地上跪着,拔凉的地面刺的他膝盖生疼,而茫然不知的假六皇子,早已被暗卫拖下去,不知在哪结束了性命,以免帝王看的越发的心烦。
一身淡青色月季长裙的赵姨娘,摇曳着腰身缓缓走进了御书房的大门,地上的董大人一时间有些踌躇,自己是否该就此退下。
以往赵姨娘和暗卫这些人出现,他们大多是要回避的,只是今日帝王心中郁结,迟迟没有发作于他,他不敢贸然退去,一时间僵持在这里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南昭帝没有去看赵姨娘,目光落在了董大人身上,董大人似乎感受到那如炬的目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帝王在心中决断,事关他的性命和整个董府的前程都将由皇帝即将出口的一句话决定。
南昭帝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让愤怒和不甘的情绪冲走自己的冷静,心中权衡再三,认为虽然六儿没能平安归来,但是至少欧阳千城是绝不会相信董家一脉的,这董家自然也就不会投奔太子,倒是可以暂时留下,成为擎制太子的一个助力。
“朕给你个机会将功赎罪,即刻查探有关六皇子的一切动静,同时搜捕城中余孽,朕可不相信,他们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能长着翅膀飞了!”南昭帝冷声道。
董大人心头一松,整个人差点瘫软在地上,连忙谢恩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定当全力以赴,将功补过。”
“出去吧。”南昭帝有些厌烦的摆手。
董大人连忙躬身褪去,门外的公公将书房的门关上,重新守在那里,而暗卫也隐退至常人瞧不见的地方,隐匿了生息。
南昭帝这才抬头将目光落在一身淡青色的赵姨娘身上,盈盈水腰不堪一握,虽然已经身为人母,可一张漂亮的脸蛋之上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唯独一身风韵犹存,比起不经人事的少女多了几分韵味,更显得徐娘半老,惑人心神。
赵姨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带着一种疏离,没有显得不敬,却也没有什么畏惧。
“这些年,你掌管半个王朝的情报,功不可没。”半晌后,南昭帝沉声道。
赵姨娘嫣然一笑:“陛下过奖了,这些不过是妾身该做的事罢了。”
“你素来做的很好,一直未曾让朕挂心。”南昭帝继续道。
赵姨娘神色淡然,似乎并未把南昭帝的夸奖放在心上:“妾身同陛下数年不曾相见,不知今日陛下忽然唤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南昭帝的眸色沉了几分,这二十多年来,他除去开始几年,后来十余年几乎再也未同她见过面,只是没想到,十几年不见,这个女人竟然变得连他都有些猜不透了。
赵姨娘似乎知道南昭帝心中所想,倒是也不瞒着,索性直接开口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倒是不用琢磨着想要知道妾身的心思,妾身浸于半个天下之间二十年,每一日都要见上无数的人生百态,世俗纷扰,若是还是当年那个茫然无知的少女,想必陛下是会失望的。”
赵姨娘笑着开口,可说的却是实话。
她从十几岁的年纪开始替南昭帝操持着手中这张情报网,最初的日子,事必躬亲,这家家户户的事都得经过她手,那些高门大户里的肮脏龌蹉她更是日复一日的见闻,甚至一日的光景,就见上了许多人一辈子要经历的事,她的心也早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浸染中变得麻木和冷淡。
只是她终归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曾经还是一个不算坏的女人,即便是见惯了这些勾心斗角,尔楚我诈,她也终究没能变得像这些满手金银权力,黑了心肝的人一样。
若是她真的在此期间泯灭了良知,也许,从当年进了冯府之后,就早早将冯夫人这对母子铲除,而不会一放任便是十余年,一直到四年前冯季死,她也没有彻底除掉冯夫人。
因为她心中明白,她们算不得坏人,在她所见的这些红瓦高强之中的龌蹉下流事里,她们虽然有着私心,却算得上是坦荡和有良心的人,也因为初入府中她们的赤诚,让她一直没有挥下屠刀。
只是人这一生,总是有不同的路要走,不管你愿不愿意,也总会去伤害一些人,有时候她会想,这是不是命运所给的无法抗拒的安排,一旦走出一步,便从此不能回头。
南昭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背起了双手,目光悠远:“现在想一想,当年朕教导你的时候,似乎快要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赵姨娘莞尔一笑:“也没有那么久。”
“朕如今也老了。”
“陛下正当壮年,何谈变老一说。”
南昭帝抿着唇,目光穿过层层宫殿,似是在乎回忆些什么。
当年,他亲自在众多女子之中挑中了这个聪慧沉稳的女子,她善良却不盲目,坚持却不迂腐,可以说是在无数女子之中他所认为的最合适的人选。
聪慧是因为少了他的指点,日后能够做到独当一面,沉稳是因掌管情报网需要稳扎稳打,不能贸然行事急于求成,而恰当的善良足以成为他控制她的弱点,不盲目则证明她能狠下心来,坚持和不迂腐则表示她一旦开始便无退路可走。
所以,在众多人中他选中了她,他对她悉心栽培,仔细调教,终于在她能够独当一面之后安排她进入不起眼的冯府。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自己一眼就能看清心思的小女孩,如今竟然也变得这般不可测起来,岁月,果然是最凌厉的东西。
半晌后南昭帝开口:“现在想想,也颇为有趣,那时的我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还要去教导你,许多事怕是我自己也还没分清是非善恶呢。”
南昭帝转过神来,看着赵姨娘。
赵姨娘想了想道:“陛下何须在意是非善恶,记得陛下曾经说过,当权者即为善,历史这种东西不过是当权者手中用来歌功颂德的一杆笔罢了,而今陛下执掌半壁江山,陛下所言便是金科玉律,陛下所为便是善举,何必去在意呢。”
“哦?这样说来,赵姨娘你如今是打算为恶了?”
不知何时,南昭帝已经走到了赵姨娘面前,有些发胖的手紧紧捏住了赵姨娘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赵姨娘的一双杏眼带着妩媚的水波在流转,瞧着南昭帝那双被挤的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心中忽的就生起一抹厌恶。
不等赵姨娘开口,南昭帝再次沉声道:“你恨朕。”
赵姨娘也不去管有些发痛的下巴:“陛下何出此言?”
“朕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恨,很深很深。”
“哈哈哈哈...陛下可是‘善事’做的太多了,所以心中不安?”赵姨娘大笑起来。
“哼,彤儿,朕给你机会的时候你最好实话实说,你为何恨朕!”南昭帝眯着眼睛反问道。
赵姨娘心中冷笑,可面上却止住了笑容,看着南昭帝一步步向前逼近,字字有力的质问道:“那倒是要先请问陛下为何要杀了我儿子!!”
“你是因为这件事而恨朕?”南昭帝眯着眼睛道。
“不然陛下觉得会是何事?”
南昭帝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过身,再次背对着她开口道:“冯宏不是我杀的,你不若去好好查查,到底是朕所为,还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让你与朕产生隔阂。”
赵姨娘蹙起眉头,声音有些哽咽:“真的不是你?”
“朕难道不知道冯宏是你的心头肉么?若是朕出手动他,岂不是逼着你叛变?”
赵姨娘陷入了沉默,眼中涌上一片迷雾和茫然,南昭帝继续怒声道:“你就是因为这个而谎报情报,让朕损失了整个七星阁?”
赵姨娘愣了一会,而后抬头看向南昭帝道:“是,我是因为这个而恨陛下,也确实将一百人的人数谎报成了几十,只是不久前才得到消息,原来混入城中的杀手根本不止几十,足足有三百多人。”
南昭帝眯着眼睛,似乎在判断她的话的真假。
“陛下,宏儿真的不是你所杀?”赵姨娘红着眼看着南昭帝。
南昭帝冷哼一声:“朕还不会愚蠢到自掘坟墓。”
半晌后,南昭帝似乎减轻了一丝对赵姨娘的怀疑,毕竟她眼中的恨意是那般明显,而此刻她坦然承认,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出杀害冯宏的凶手,甚至完全不顾忌自己的下场,倒像是真的,只是她口中所说的她探得的情报也不过是百余人,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一时间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决断。
“北流云将地道都挖到了天水底下,这件事你竟然毫无所觉?”南昭帝再次开口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