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昆仑有多平静,这终究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浩劫。
大地和昆仑神山的许多生灵都在这场灾难中丧生, 有弱小的凡人和凡兽, 也有强大的妖和仙,更有在灾难降临时, 为了保护自己的族群逃生而丧生的半神。
西昆仑神山周围的山都崩了, 无渊为了护住西昆仑神山,神力耗尽, 无渊之海崩了,好在,灭顶之灾来临,那些昆仑铸炼的半神器派上了用场。昆仑炼器的昆仑筝不是杀伐之物, 甚至没有法宝常见的神通,但它坚固,它是昆仑炼制的, 与昆仑气息相连。数百件半神器布成阵,挡在西昆仑神山的上空,去抵御从天外涌来的毁灭力量。那些毁灭力量过于强大,即使有昆仑女神全力抵御, 仍有残余力量溢散下来。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丝力量, 世界毁灭之力,对他们这些弱小的生灵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
昆仑筝一把接一把地崩碎, 大阵, 也在逐渐崩溃, 就在他们都绝望以为要毁在这场远古大神级别的战争中时,昆仑动用了全部本源力量把整座昆仑神山都护了起来。虽然大山震动不已,但那只是地震,那只是天地灵气紊乱,掀起狂风暴雨和雷鸣闪电。各族都有修为高深的大法力者,他们纷纷站出来为自己的族群抵挡这些自然之力造成的伤害。
待大地不再震动,天地灵气归于平静时,已是处处断壁残桓,到处都是在灾难中死去的生灵。
那些拥有大罗金仙修为以上的强者,更是震惊地发现,昆仑神山已经脱离大地,飘到了九霄之上苍穹之中。
他们还没得来得及悲伤,没来得及去了解发生什么事,昆仑女神的声音便再次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中响起:昆仑神山要塌了。
神界,发动了一场灭绝之战。
战争的情形以记忆烙印的情形烙刻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中。
昆仑不会对神界遮掩,也不会觉得知晓战争,会让他们生出仇恨,而仇恨会带来痛苦之类的。
都已经卷入战争中,都已经天塌地陷了,都已经陷入痛苦甚至是死亡的绝境中,还有什么能隐瞒的?瞒了,也许很多年后,神界,还能巅倒黑白,将罪孽扣在被他们灭绝的古族身上。
有人常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成王败寇。受害者,永埋黄土。
书写下的,埋葬的,都是历史。
只有活着的,才是能延续下去的。
昆仑告诉他们,昆仑神山正在崩塌解体,纵然是她,她也无法阻止昆仑神山的崩塌。
“神界,同时催毁十几个古族小世界,那是十几位远古大神所化的小世界,再经过亿万年岁月的演化,这样的小世界爆炸威力落在我的身上,对我造成了无可逆转的致命伤害……”
昆仑的声音很平静,听见她声音的每一个生灵都能感觉到她的平静以及淡然,然而,她越平静,他们以及它们越悲伤。不知道是为昆仑女神还是为这场灾难,更是为神界这么个庞然大物所不仁而深感无力。
连昆仑女神都倒下了,连昆仑神山都崩塌了,他们,又能怎样?
有不平,有不甘,有悲愤,无数的情绪,却都只能化作无力,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众多生灵连挣扎求生都困难。
昆仑神山已经开始崩塌,他们这些栖息在昆仑神山的生灵也将迎来灭绝的毁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那些弱小的凡兽和凡人纷纷伏地,在这种灾难面前,他们和它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只能乞求上苍怜悯,乞求强大的仙人们和神们相救,然而,此时此刻,昆仑女神都将无法自保,他们和它们,又能再求谁?
一些拥有一方小世界的强大种族,则开始联络族中强者,准备趁着昆仑神山崩塌前,尽可能多地带着自己的族群逃得一条生路。
他们刚开始传音,便听到脑海中又有昆仑女神的声音响起,她可以动用本源力量在昆仑神山完全崩塌前,把现有的部分从她的身上分离出去,将昆仑神山化成无数的碎块视情况送离。能够自成一方小世界的地方,让它们自成一界,不能的则送回大地,让其依附大地。
这是她能为这些生灵想到的唯一生路,也是她能做到的。
她告诉他们这些,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生存息栖地的改变是为什么,能少些因为不知道,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而更好地去适应新的生活。
这些生灵在她的本体上世世代代生息繁衍,让她见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让她学会了很多东西,虽然这些生灵有许许多多的缺点和让她不喜欢的地方,可正是因为这些,世界才更加精彩。就如同,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筝除了能拿来弹曲外,除了能以弹出的曲子救人或杀人外,还可以抡起来砸人。
她喜欢这些生灵,所以,希望它们在脱离她的本体后,在没有她的庇护后,也可以继续生息繁衍下去。
她最先分离出去的是西昆仑神山,她把西昆仑神山挪向了大地上她之前所待的地方。那是一个巨大的窟窿,西昆仑神山填不满,但大地比她的本体更强庞大,它有强大的修复能力。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大地的地壳破开,分离成一座座版块,一座座高山隆起,新的汪洋正在重新形成,气候重新变迁,它遭遇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但它又在重生……
西昆仑神山与大地钳合在一处,变成了新的昆仑神山,虽然小了很多很多,但它依然矗立在原地。
无渊跪坐在倒塌的王城前,双目含泪地抬起头看向苍穹之上的昆仑神山,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昆仑传音给她:“以后,西昆仑改名叫昆仑吧。”
无渊的嘴唇颤了颤,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她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那么你呢?我就不信,你重新炼化这些山体,把剩下的力量重新凝聚,你会护不了自己。”
昆仑说:“我如果那样做,我可以活下去,但你们都会死。”
无渊哭骂道:“你傻啊,别人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
昆仑说:“可我活了很久,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是座山。小凰让我去红尘炼心,我总是……融不进去。我想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去体会你们所经历的生命历程,去经历那些喜怒哀乐,去有个喜欢的人,去成亲,去相濡以沫,又或者相忘于江湖。”
“你们如果死了,我活下来,只剩下我自己,那我也是……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其它生灵,只有我一个孤伶伶的。所以,这样其实,很好,真的很好。我喜欢这样的选择。”
纵使从私心上讲,无渊希望昆仑能活,但这是昆仑的选择,她无话可说,她也……无法反驳。
昆仑用她的死,换来了无数生灵的存活。
昆仑把她铸炼的那十八口鼎分出一口,镇在了西昆仑山的山体内部。这鼎,能护西昆仑山,也是她把鼎和鼎中小世界藏在这里。
她看过凰鸟和九尾,妖帝和狐帝她们过穷日子和苦日子是什么样的,也见过小狐狸心心念念想赚钱的模样,更见过昆仑神山上的许许多多生灵为了一点点东西打得头破血流连命都丢了,更知道神界为了这样的小世界造了多少杀孽和恶业。她不想自己将来过苦兮兮的日子,也不想将来为了些神宝就和人打得头破血流,所以,只好先把自己的小金库藏起来,哪天要是穷了,再来取。
她的本体布满裂缝,裂缝不断的扩散蔓延。
她顺着裂缝分离本体,那些地底下有仙灵脉或小团混沌元气,能够有条件自成一界的地方,她演化天地法则以炼器术,将它们炼制成一方小世界。那些没有灵脉和混沌元气为依托的枯竭之地,她将它们送到大地,让它们依附大变,变成大地上的一部分,一座山,或者一片平原,一片丘陵。
她的十八口鼎,有些,让她随着送往大地的那些山川丘陵,藏在了大地中,有些藏在了飘荡在宇宙间的昆仑神山的碎片小世界里。
小狐狸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藏私房钱不能藏一个地方,并且要做到藏私房钱的地方只能自己知道,只能自己找到。
昆仑为了藏好自己的这点私房钱也是费尽了心,她牢记小狐狸的话,连凰鸟都瞒着。
凰鸟眼睁睁地看着昆仑把偌大的一座昆仑神山拆碎,就连她们栖息的这片山脉昆仑也从本体中剥离出去,让山脉以种梧桐神树的花盆为依托成为一片与梧桐神界相连的小世界。
当年,凤凰帝族被灭族,梧桐神界被毁,毁灭时,她带着梧桐神界撞向昆仑神山,那时,她痛心,悲愤,不甘,万般情绪都没如此刻这般剜心割肺般的痛。那种感觉就好像昆仑拆的不是昆仑自个儿的山体,而是拿把刀在把她的心一片片地碎成碎片扔出去,鲜血淋漓地痛。
凰鸟觉得极其荒谬!
昆仑都不心疼,她心疼什么!
昆仑都不在乎,她在乎什么!
昆仑不想再做远古大神,想去轮回投胎当弱小的生灵,那就去啊。
她管她去死!
凰鸟更想把九尾揪回来暴打,什么破主意,昆仑跟那些远古大神又没交情,凭什么要庇护她们,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更恨自己。她知道山精傻还想把山精拉进这场战争中,最终眼睁睁地看着傻山精一步步的……
还能年轻的傻山精,就这么走到了远古大神的生命尽头,不是寿元耗尽,不是能量枯竭,而是……因为战争,因为要护卫那些只在意自己不在意她死活的弱小生灵,甚至庇护那些……发起这场战神,害了她的那些神族的后代。
那些神族,他们做了孽,他们的后代没作孽,后代就能无辜了?
别跟她扯什么孩子无罪!
搞得别人家破人亡积攒下来的积世财富,他们的子孙后代所享受的是它们这些远古大神的鲜血生命浇出来的!
凰鸟的报复,简单而粗暴,那就是屠戮!
她带着凤栖梧桐神界的鸟族,把这些能找到的神界,一个接一个地屠戮殆尽!
不就是毁灭小世界么?她发起狠来连自己的梧桐神界都能毁,还有什么是不能毁的!
神界能发起战争屠别的种族,屠别的小世界,就别怪她屠回去。
无辜!谁不无辜!
作为一个死而复生的远古大神,作为一个经历了无数轮回的远古大神,死,对她来说不过是另一种新生。哪怕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去经历一场场永无止境的轮回而已,死亡,不过如此。
她不畏死,神界,却想永生。
凰鸟带着鸟族,以一种要拉着所有神界一起死的疯狂,掠过一个又一个小世界,一座又一座小神界被神凰的神火烧毁,又被它引炸。
炸裂的小神界,在神火的燃烧下,在茫无边际的宇宙虚空中宛若一座接一座绽放的烟花。
每一个爆炸的小世界,伴随的是无数生灵的丧生。
神界诸神愤怒了,冲神凰咆哮:“神凰,你铸下如此杀业,就不怕神界的报应和报复么?”
凰鸟淡淡地回了句:“说得好像不杀你们,远古大神和古族就还有活路似的,放心,大家一起死,不会厚此薄彼的,慢慢来。”
凰鸟不在乎输赢,不在乎生死,她要的是杀戮,无尽的疯狂杀戮。她不是九尾,九尾与昆仑其实有一点相似,心中有仁念,不愿赶尽杀绝。九尾做事,喜欢谋定而后动。她更喜欢直来直往,喜欢就是喜欢,憎恶就是憎恶。既然神界选择了杀戮,那大家就一起你杀我,我杀你,一起死好了。你死我活,看最后是谁先死,是谁后死,多简单。
神界面对疯狂的凰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然而,神凰却是疯了。
神帝亲征,堵住了凰鸟,另一边,布下杀局,困住神凰所领的鸟族。
神凰对那些鸟族的生死置若罔闻,发现神帝的踪影后,不管不顾地扑杀了过去。
她断了翅膀,损失了无数的羽毛,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没一片完好的地方,神界无数的攻击落在她的身上,她都似没有感觉,只疯狂地撕着被她按在爪子下的神帝。
神帝的鼎折断了她的指甲,她的爪子血肉模糊,连肉都没有了,只剩下骨头,神帝的帝鼎被她撕成了碎片,神帝,也被她撕得粉碎,再被她一口一口地吞吃了。
神凰,血气满盈,那模样极度狰狞和狠厉。
她浑身淌着血,身上没了羽毛,很多地方的皮肉都没有了,露出惨森森的骨头。
神凰,如一只挂着残破血肉的骨鸟伸展着折断的翅膀立在苍穹中,嘴角,还挂着神帝的血肉,她却在笑,那笑意充满残忍和肆虐,那看向神界大军的眼神充满了毁灭和极度的悲伤,就仿佛她的世界只剩下绝望,她要的仅仅是拉着他们全部——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