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了东林都城后,何侠一方面派兵追捕东林残余的王族和将领,另一方面,下达了焚烧东林王宫的命令。
在云常兵的火把挥舞下,东林的都城被浓烟笼罩,火焰在王宫上方吞吐着火舌,烧红了半边天空。
“王宫……王宫啊!”留在都城中的东林百姓仰头,在熊熊火光和利刃下,泪流满面。
何侠这一道残暴的命令并非只为泄愤。庞大的军队耗费巨大,要控制任何国家从未拥有过的广阔疆土,必须速战速决。
毁灭一个国家,必须先毁灭国民的信心和希望。
当矗立百年的辉煌的东林王宫被云常兵一把火烧成一片平地时,对东林尚存一丝希望的百姓的信心开始瓦解。
百年来东林王族的象征在火中消逝,这对所有东林子民来说,就像一记重拳打在已经不堪重负的心上。
曾经保护他们的强大的镇北王不知踪迹,他们的希望,又能寄托在谁身上?
这个不幸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东林的每一个角落,使陷于困境的东林人更为绝望。
“大王,我该怎么办?”听罢远方传来的消息,东林王后屏退禀报的士兵,颓然坐下。
东林国土已经失了大半,百姓流离失所,王宫化为灰烬。
曾经显赫一时的东林,怎会到了这种境地?
大将军臣牟战死沙场,楚漠然和罗尚拼死护着她离开都城,身后杀声震天,士兵们的热血飞溅在她的华服上。
她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为何镇北王这样的名将会被天下人视为千金不易的珍宝,为何当东林将士提起镇北王时,脸上会流露出得意的表情。
她不再是安居深宫的贵妇,如今,她只能穿着粗糙的衣服,洗尽铅华,被所剩不多的东林将士保护着,藏在偏僻的荒地或森林里,躲避云常军的追捕。
在沉沉的黑暗和对未来的不安中,王后常常回忆起从前。
那时候东林多强大,有四国中最善战的军队,有大王,有镇北王。
一切的不幸,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白娉婷……”王后口里,低沉缓慢地吐出这个令任何人都无法释怀的名字。
当初白娉婷介入东林和北漠的大战,使何侠有机可乘。
那天下闻名的小敬安王,后来的云常驸马,当他与北漠王合谋毒杀她两个幼小的儿子时,已为东林今日的不幸埋下了伏笔。
东林两位王子的死使楚北捷和白娉婷互疑,又使他们彼此爱得更深。
当他们爱得更深时,云常北漠的大军来了。
王后心寒,这些连环毒计,都是那个摧毁她故乡的云常驸马想出来的……
一步一步,让楚北捷失去了白娉婷,让东林失去了楚北捷,最后,在地图上抹去东林的痕迹……
“娘娘!娘娘!”惊呼声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简单的门帘被霍然拉开,露出罗尚紧张万分的脸,“前面发现云常大军的踪迹,好像是朝这边来的。娘娘,我们要立即撤离。快!快!”他喘着气说。
又来了?
精疲力竭的感觉覆盖了王后,但她不能被捕,她是王后,如今东林王室的象征。
王后咬着牙,缓缓站起来。
“马匹已经备好。娘娘请立即上马,漠然会带人阻挡一阵,再赶来与我们会合。”
王后上马。
远方火光冲天,云常铁骑正汹汹追击而来。
罗尚众兵拥着她,策马扬鞭,夜逃疾奔。
白娉婷啊,如果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睛看看这乱世吧。
你所遭遇的不幸,我愿意,用我十世轮回的不幸来偿。
但请你大发慈悲,为了无辜的百姓,将镇北王还给我们吧。
他已经是这天下,唯一的希望。
北漠偏僻的小村庄,今日弥漫着与往日不同的隐晦诡异。
“听书吗?”
“听书?”
“村外……山坡下……小道上……来了一个说书的。”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不时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仿佛怕拿着剑的云常兵忽然从地底冒出来。
所有人的神色都藏着秘密,隐隐知道那不是寻常取乐的说书,隐隐充满了期待,忍不住要去听一听。
这让人窒息的乱世,人们太需要哪怕一丁点期待了。
傍晚,山坡下出现了人影,开始是单独的,一个,一个,探头探脑小心地走来,渐渐地,也有三三两两一起来的。
来的人脸上都带着畏惧,生恐被人发现,但猛然瞧见同路的熟人,眼里便冒出一丝惊喜的亮光,彼此用目光鼓励着。
聚集到那一小块被遮挡了月光的黑沉沉的草地时,依稀能看出,来的不但有年轻男人,还有女人。
“呵,别挤呀。”
“阿汉,你也来了?”压低的声音,是熟悉的同村人。
黑暗中传来阿汉憨憨的笑声,“那当然,我媳妇也来了。”
有人嘘了一声,“别吵,说书了……”
顿时安静下来。
这是一场奇特的说书。说书人坐在草地上,昏暗的光线只让人大概瞧见他身体的轮廓,听书的人紧张地等待着,却没有人开口说一个字。
说书人清清嗓子,声音低沉,抑扬顿挫,虽不悦耳,却有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
“各位乡亲,我今天要给大家说一回书。我要先说一句,这书就发生在不久以前,是一件真事。那些凶狠的云常人不想让天下知道,但我们这些没了家园的北漠说书人偏偏听说了。我们把它编成故事,四方去说。我知道,这些日子,每天都有说书人被杀头,但说书人是杀不完的,一个人说给了十个人听,十个人就会说给一百个人听。我不怕死,我和那些被杀了头的说书人一样,只想让所有北漠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故事……”
黑暗中,说书人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路。
不知为何,所有听书人这时候都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似乎已知道下面将要听到一些惊心动魄的事。
“我们的苦日子,是一个大魔头带来的。这个大魔头叫何侠,他从前是归乐的小敬安王,后来成了云常的驸马。就是他,在筵席上毒杀了我们的大王,逼我们交粮食,抢走我们的马和牛、羊,屠杀我们的亲人。我们的若韩上将军,领了北漠大军抗击他,但打输了。何侠打垮了我们北漠的大军,就像打断了我们北漠人的脊梁骨一样啊……”
说到如今的惨况,人人心有戚戚焉,又悲又恨,纷纷难过地垂下头。
说书人语调悲愤,停了一停,却忽然换了一种振奋的口气道:“可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则尹上将军吗?他当初隐居的时候,东林的楚北捷来了,他便出山,把楚北捷打回家去了。这次何侠侵犯我们北漠,则尹上将军怎会坐视不管?乡亲们啊,上将军又出山了!”
人群中一阵小小骚动,似乎每个人都被希望迎面冲撞了一下,眼前浓重的黑暗淡了一点。
“上将军,我们还是有上将军的……”
“上将军,他在哪?在哪?”
“别吵,听我说完。”说书人一开腔,四周又安静下去,人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则尹上将军是很会带兵的将领,他知道,以北漠目前的军力是打不过云常的,两军对峙的大战只会害死北漠所剩不多的好战士。上将军不能这么做。”
“于是,他告别了家人,离开了隐居的地方。他知道,何侠是云常军的主帅,没有了何侠,云常军就垮了。上将军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单枪匹马向何侠下战书。”
人群中发出一声“啊”的惊呼,似是女子的声音。
众人都急着往下听,阿汉却忍不住道:“何侠手上那么多兵,一起涌上来,我们上将军一定会吃亏呀。”
说书人道:“不会。何侠虽然是个魔头,但也是天下少见的枭雄,有名的剑术高手。上将军送战书的时候,故意让云常的将领们都知道了消息,如果何侠不敢迎战,或者动手脚,是会被将领们瞧不起的。而上将军就是看准了何侠心高气傲这一点。”
“我们上将军……打得过何侠吗?”黑暗中,有人紧张地问。
说书人叹了一声,他的叹气,让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不容易啊。上将军剑术很高,何侠剑术也很高,如果说胜负,也许何侠的胜算更大一点。”
“那,那……没胜算,为什么上将军还要挑战啊?这不是送死吗?”
“是啊……是送死。”说书人又叹了一声,沉声道,“大概也有人这样问过上将军吧。上将军当时说:万一侥幸杀了何侠,那是北漠的幸运,但,即使杀不了何侠而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也是死得其所。唉……唉……英雄啊,我们北漠有自己的英雄啊……”
他摇着头感叹了好一会儿,众人关切则尹生死,心急如焚,“老人家,你就快说吧,他们那一战到底怎样了?”
“输了。”说书人吐出两个字,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坠。
说书人叹道:“当日,上将军孤身匹马,持剑而来。何侠应战,四周围满了云常将领和士兵,为何侠吶喊助威。上将军明白,即使他杀了何侠,也活不过今天。两个都是当世高手,剑光霍霍,互不相让,缠斗百招,何侠到底剑术高超,瞅准一个空当,挺剑一刺,刺中了上将军的腹部……”
“啊!”
“天啊……”
人群中惊呼阵阵,都觉得被何侠一剑刺中的那个就是自己。
说书人不管人群中的骚动,沉浸在那一幕将被永世流传的悲壮中,“上将军本来可以挡住那一剑的,但当何侠的剑刺过来时,他没有回剑抵挡,而是不顾生死地挥剑,直砍何侠咽喉。何侠也算厉害,这样也可以低头避开,但我们上将军拼死的一剑又岂是好避的,那一剑虽没有砍下何侠的脑袋,却刺伤了他的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