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显来说,显然能赶紧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最是紧要。
所以他对韦氏和韦玄贞几乎是言听计从,韦后说的话,确实引起了他的几分恐惧,不过他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人,固然只是心里害怕了一下,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总之,不需要有人麻烦自己就好了,至于韦后要做什么,那都随他去吧。
李显已是打起了哈哈,韦玄贞见状,忙是告辞。
对他来说,韦后的‘安排’,显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河南府不能再轻易动了,朝廷只能默认他现在做的事,况且这件事从始至终,其实也是韦弘敏率先发难,假若不是他孤注一掷,又怎么会到今日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这……似乎是不得已的局面,只能暂时承认韦弘敏的造反,从而不使事态继续扩大,而后再给予韦弘敏长子的封赏,来挽回韦家的一点颜面,固然这有些让人无奈,却也只能如此。
韦玄贞小心翼翼的告辞出殿,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昭义镇新任都督郑彤?呵呵……这个人,似乎会颇有意思。
郑家从前一直与崔家走得很近,而这崔家,如今败落下来,郑家在五姓七家的地位却没有减低,这郑家对韦家可谓是若即若离,一直淡漠,可是现在,娘娘却是让一个郑家的人去昭义镇,这就值得玩味了。
昭义镇与其他各镇不同,因为在从前韦弘敏的构思之中,昭义镇将是牵制河南府的主要力量,同时,也因为韦弘敏的私心,所以昭义镇下辖十三州,上百余县,而且又是沿着黄河两岸的富庶之地,人口众多,其实力,远在许多镇之上,也真以为如此,在天下诸镇之中,昭义镇绝对说一块极大的肥肉,这块肥肉,现在已经成了无主之地。
接下来,会如何呢?
那秦少游如今就驻扎在昭义镇,他既然杀死了韦弘敏,又慑服了其他四镇诸侯,怎么肯轻易将这到手的肥肉放弃,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对于秦少游来说,昭义镇,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伸手来取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关乎于这一点,韦家是如此,秦少游也是如此,这是根本的利益,绝不会轻易罢休。
可是郑家呢?
郑家的地位,因为他们的盟友崔家的衰弱,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低谷,尤其是韦家分封诸侯,使得各地的诸侯疯狂窜起,因为掌握了一地的军政,使得他们的实力,竟隐隐有超越高门大姓的趋势,这对于郑家来说,显然说很难接受的事实,而事实上,此时的郑家,确实急需一个契机,而如今,昭义镇送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会如何?
对于郑家来说,这是他们维持家业的唯一机会,他们现在依然实力雄厚,可是一镇都督所代表的则是未来,郑家在得到这个旨意之后,必定会倾尽家族所有的力量,动用所有的关系,以及一切的人力物力,来支持郑彤就任都督。
两虎相争,一方是新近崛起的军阀,一方是历经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双方的实力,人脉,财力,影响都是极大,自然那秦少游的势头不小,郑家相比来说矮了一截,可是韦玄贞相信,一旦双方拼命起来,绝对是一场好戏,更不必说,即便郑家铩羽而归,那也无妨,至少姓秦的对姓郑的下了死手,其他的豪门和高门,也会禁不住对秦少游心生警惕之心。
这一策叫做驱虎吞狼,似乎不算什么坏事,韦家至少可以暂时坐山观虎斗,且看这双方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韦玄贞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不知不觉,已是出了大明宫,他回头看着这巍峨的宫墙,心里不由叹息,韦家……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里啊,否则……
先是韦正德,接着就是韦弘敏,一个又一个人的首级,让韦玄贞的心寒了,再下一次,就极有可能是自己了,绝不能输。
一时之间,韦玄贞突然发现,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侍中,对于自己来说,不再是高位,更像是一个摆脱不去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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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宫中的许多流言蜚语传出。
在郑家的一处小别院里,数十个郑家最重要的人物已经接二连三的出现。
他们之中,又高居宰相的郑荣,有那最近传言可能任昭义都督的郑彤,还有许多的禁军,长安府高官,除此之外,一些重要的门生故吏也被请了来,这些人是郑家最重要的力量,几乎是郑家在长安城中的核心人物。
就在这幽暗的小厅里,每一个人都凝眉,每一个人却没有轻易发言。
郑彤脸色平静,只是坐在角落,现在还没有他说话的份,虽然作为郑荣的族弟,郑彤有足够的话语权,只是……今日却不太一样,今日他不宜说什么。
其实更多人却说看向郑荣,这几年来,因为崔家的衰弱,与崔公走的很近的郑荣也是饱受打击,虽然他依然还是宰相,可是失去了宫中信任的宰相某种程度来说可谓是一钱不值。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郑家这样的大族,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些打击就被击倒,所以郑荣一直都在努力的维持着这个家族,郑家在今日,自然还是风光无限,还是涌出无数位极人臣的子弟,更有不知多少地方的官员,只不过……郑荣最担心的却不是那庙堂,庙堂之上,韦家与郑家再如何有嫌隙,郑家也不怕,毕竟真要动郑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拼起命来,韦家也没有好果子吃。
只是但凡执掌家业的人,都绝不能只看着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未来才最是紧要,郑家的未来会如何呢?
如今,天下三十七镇诸侯,许多与韦家亲近的大族,都已经得到了分封,将天下的州县变为了私产,统统瓜分了一干二净,而唯独郑家,却是一无所有,割据一方,对于任何大族来说都有着极大的好处,几乎可以想象,十年二十年之后,那些凭借着封地的家族,都可以趁此机会,重新对天下进行洗牌。
而那时候,郑家该怎么办?
现在……似乎有了一个天大的机会,昭义镇……昭义镇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最肥的封地之一,朝廷有意让给郑家,郑家敢要吗?
敢不敢要才是个问题啊,谁都知道,那秦少游是绝不肯让人虎口夺食的,固然是你得了圣旨,有了都督的名分,人家也绝不会将这实打实的好处拱手相让。
韦弘敏的下场就在眼前,这对郑家来说,不啻是火中取栗。
郑荣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长长叹口气,他慢悠悠的道:“先父在时,曾一再叮嘱,说是自隋文开了科举,大族的兴废,就总是迫在眉睫。而我等不肖子孙,如今就坐在这里,眼看着一个个的危机临近,也看着郑家的门庭日益冷落,老夫啊……心中惶恐,怕就怕家业败在老夫手上,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对不起,自己的子孙。郑家,已经历经了五百年,着五百年来,不说数一数二,却也算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富贵真的能长久吗?而如今,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许多事,大家看的都很明白,可是使不上劲啊……”
他好生的抱怨了一阵,表露出了自己的担心。
不担心才见鬼了,这样下去,郑家当真要沦落为二等了,而更可怕的却是这些年来,郑家因为家大业大,为了争夺更多的利益,自然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现在不敢做声,并不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嫌隙和仇恨,只不过是因为忌惮于郑家的实力罢了,而一旦郑家沦落,即便是想要成为一般的世家大族,只怕也不可得,因为真到了失去让人忌惮的资本之后,接下来,便是无数有心人的报复,到了那时,就真正是家破人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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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荣沉吟了片刻之后,又道:“老夫听说,宫中有意让老三任昭义都督,这其中的关节,想必大家是清楚的,哎……如今,咱们是进又进不得,想退呢,却又无路可退,说一句难听的话,老夫难啊,这些日子,真是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大家都清楚,郑家生死存亡,也就看这数十载了,昭义镇,这对于郑家来说,是何其大的好处,只要当真能掌握,那么郑家,便是再繁华五百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说,郑家能放弃昭义镇吗?”
他这几乎说自问,而后却是斩钉截铁的自己回答:“不能,郑家绝不能放弃,郑家若是放弃,不但会为天下人说笑,更会使今日在座的你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我知道大家是来商讨,是否去接受朝廷使命的问题。可是老夫只想谈一件事,郑彤,如何去任那昭义都督,郑家会遇到什么样的苦难,会面对什么样的杀机,需要准备多少财力物力,又需要动用多大的关系,总而言之,咱们郑家即便是倾尽所有,这昭义镇,也非要纳入囊中不可,无论是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
所有人精神一振。
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郑家人来说,其实大多数人和郑荣的心思一样,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无法割舍掉昭义镇,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迎难而上。
“只是,那秦少游……”
郑彤这时候反倒说出了困难,毕竟,赴任的人可是他,他可不想,到了卫州之后被人打了黑枪,韦弘敏都死了,自己的命,难道有韦弘敏硬吗?
大家的目光落在了郑彤身上,纷纷七嘴八舌:“不如,找个关系,先和弘农君王打个招呼,我们郑家,与关东士族多少有些关系,请他们斡旋,想来……”
“不可,这绝不是说情就有用的,昭义镇是什么,昭义镇是天下一等一的肥肉,不知多少人眼红,多少人想要争抢,那秦少游,岂可因为一些旧情,就此放弃,一山不容二虎啊,天底下的事,很多时候哪有这么多道理和情义可讲。”
“我等有朝廷的旨意和委任,那秦少游难道……”
“他当然不会明着干,可是嘛,诸位记得前几年湖州刺史的事吗?上司要查这湖州刺史,人呢,倒是到了湖州,那刺史也是恭恭敬敬的迎了,那钦差查了半月,果然有了许多的发现,一时也是兴奋,竟是与人在酒宴上说了此事,结果如何,结果他的钦差行辕失了火,一夜之间,他和他的仆从十几个人全部烧了个一干二净,那湖州刺史还连夜救火呢,嘿嘿……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名堂,大家难道不知,还有那湖州刺史,现在还不是照样是朝廷命官,他关系硬呢,朝廷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只要有人肯包庇,他做什么不敢?方才子昂说有朝廷的敕命,所以不必有什么担心,其实明面上的事,倒是一丁点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暗地里的事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昭义镇现在不知安插了多少姓秦的人,只怕老三去了那昭义镇,天知道什么时候来一把大火,直接就灰飞烟灭了,这事儿啊,还真难,这姓秦的和姓韦的拼命,反倒是我们郑家,却也受到了波及,不掺合进去是不成了,可是掺合进去,就得准备好拼命,绝不能心怀侥幸。”
郑彤听了这话,顿时打了个冷战,仿佛自己一下子陷入了火海一样。
这事儿,还别说,姓秦的真干得出来,把郑彤一把火烧了,朝廷能说什么,谁能查得出真相,可是往后呢,谁还敢去昭义镇做都督,这昭义镇,自然而然也就姓秦了。
“他若是真敢,咱们郑家,难道就这么好欺负,少不得要和他拼命了。”
“本来就是拼命啊,谁说不是拼命呢,韦家会这么心善,把昭义镇拱手让给我们?无非就是希望我们拼命罢了,可是不拼,也不成啊,没法子的事,我看哪,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老三是无论如何也要去昭义镇的,真要那姓秦的敢玩阴的,咱们郑家,也只好拼命不可了。”
郑彤噤若寒蝉,忍不住道:“应当没有这样严重吧,什么叫等姓秦的玩阴的,他若是玩了阴的,那我岂不是已经烤成焦炭了?”
郑彤也不是傻子,这摆明着是让自己去牺牲嘛,先死了再说,走一步看一步,我去,你倒是说的大言不惭,有本事你去死啊。
“咳咳……老三,你且听我说……”
郑彤却是板着脸,道:“总要未雨绸缪才好,这……这……怎可走一步看一步呢。”
正争执个不休。
郑荣却是咳嗽一声。
毕竟是一家之长,威望还是有的,等郑荣一声咳嗽,大家都安静下来,纷纷看着郑荣,鸦雀无声。
郑荣苦笑道:“事到如今,似乎也别无他法了,总之,什么办法都要试试,现在不是旨意还没有下来,等下来了,该走马上任的要走马上任,自然,老三在郑家挑人,想要什么人,都可带去,为了以防万一是应当的,郑家既要礼,也要兵,一方面,确实该叫人去弘农杨家和赵家那儿走动走动了,无论如何,该维系的人情还得维系,自然,也要让那秦少游,心有顾忌才好,不过眼下,且先缓缓,老三先上任了再说。”
“大兄……我……”郑彤有难言之隐,秦少游的凶名,他是素来知道的,这是去摸老虎屁股啊,别看在场的人说的都很轻松,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却是自己。
郑荣知道郑彤的心思,也心知若是劝他,他反而要提出无数的理由,索性就板着脸,道:“这是你的际遇,也是咱们郑家的际遇,到了如今,就不要扭扭捏捏了,这事儿,老夫做主了,就这么办,这几日,该如何筹措和准备,都要抓紧,老三,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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