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道家法会只剩下一天时间。
其实到此时,朝廷都没给出准信是否会将法会举行之期提前,李隆基闭关仍旧未结束,李瑁也没通知杨云事成与否。
可有关道家盛会提前的消息,却传遍抵达洛阳的所有道士耳中,这天上午王籍邀请杨云过去,却不是往软禁松梅的地方,而是洛阳立行坊一处宅院……这是王籍到洛阳后租下来的院子,供他自己和王莲落脚。
“师兄可算来了。”王籍得知杨云到来,从后院迎出来,一身酒气,脸和脖子都喝红了。
杨云皱眉:“不是说要见松梅么,怎到此处来了?还一早便喝得浑身酒气?”
王籍嘿嘿笑道:“我把松梅挪到这儿来了,今日正款待宾客……都是蜀地来的道长,松梅再怎么说也顶着师门山长的名头,还是蜀地道门领袖……里面宴会正当时,要不您跟我一道进去,会会这些蜀地来的道长?”
剑南道距离洛阳山长水远,各道观的道士得到消息比较晚,匆匆上路,紧赶慢赶才在盛会即将举行前抵达东都洛阳。
由于来的人比较少,相对低调,之前杨云只见过青羊宫的人,在刘衡政那儿也没见过蜀地同行。
蜀地修道的人跟别处不同,他们知道“武尊真人”神通广大,也听闻武尊师徒入宫面圣被皇帝尊称“天师”之事,便摒弃那争锋的念头,跑来跟武尊攀关系。
“没出什么事吧?”
杨云关心这些道士是否给松梅找麻烦。
王籍拍着胸脯,得意洋洋道:“有我在怕什么?再者说了,他们在成都时见识过松梅的本事……其实就是师兄在背后撑腰,让松梅服众,他们这次来都报有善意,师兄不必太过担心。”
蜀地那些道士,对松梅心存忌惮,毕竟之前已进行过一场法会,松梅“技压群雄”,况且如今还有上一任剑南节度使家的公子为松梅摇旗呐喊,没有一定背景的道士怎会前来造次?
二人往院内走,但杨云实在不想跟蜀地道士会面,又问:“天师道和青羊宫的人可有前来?”
王籍想了想,摇头:“未见这两派的人。”
“嗯。”
杨云没多言。
天师道其实已不算是蜀地宗门,因为他们已在江南西道的饶州龙虎山落地生根,又在全国各地传道,属于全国性的宗门,蜀地实际上已成为其一脉分支,加上张高已清楚松梅的底细,故此不来可以理解。
至于青羊宫,作为蜀地信众比天师道还要多的千年大观,根本就不在意修野狐禅出身的武尊师徒,人家不会从众前来示好,要交流也会跟之前张高于茶肆设擂台一样,找机会单独见面。
杨云远远看到厅内宾客云集,不时有仆人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前行之意。
王籍好奇地问道:“师兄不进去看看?我们师门到底您才是真正的代表,统领剑南道各道家山门的,也该是您才是。”
杨云微微摇头:“这群人来多是为了攀关系,为即将举行的道家盛会谋条上进的门路,我在官场本无多少人脉可言,实在帮不到他们,见也白见。”
说完杨云折身往侧院去了。
……
……
二人到了侧院,就见王莲坐在亭子前,穿着身道袍,正暗自抹泪。
听到脚步声,王莲抬起头,一眼看到杨云,怔了下,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把脸,然后起身迎过来,向杨云行弟子礼。
王籍笑着问道:“六姐为何没到正厅?那边热闹得紧,如果我向所有人介绍一下你的身份,以后都知道你是我师门中人……”
面对王籍的提醒,王莲仍旧愁眉不展,眼睛红通通的。
杨云当然明白王莲的想法,王莲是被家族逼迫加入师门,现在还没正式拜师,她不想因加入道教而令人生走上歧途。
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当道姑,一辈子不嫁人的。
杨云心平气和道:“有事到里面说吧。”
王莲指了指厢房位置,道:“松……那个人在里面。”
王籍听了脸色一沉,略带愠恼:“让他在正厅招呼宾客,怎么我出来他也跟着出来了?这老家伙一点正行都没有!”
没等杨云有所表示,王籍气呼呼闯进厢房要找松梅算账,杨云和王莲跟了过去。
进到房里,果真看到松梅垂头丧气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喝茶,见杨云和王籍前来,一脸苦恼如同被人欺负的小老头,急需找人为他撑腰。
“为何不在里边招呼客人?出来作甚?”王籍质问。
松梅起身眼巴巴望着王籍,道:“难道为师不想好好于众道友前表现一番?可那些人欺人太甚,你刚走,就有人过来敬酒,我好意领受,他们故意撞为师,要不是有人扶着,可能我早就于人前大丑,所以……只能先避开……”
松梅越是没底气,越难撑住场面。
以前只有杨云知道他身份,所以面对世人世骄傲得很,总有一股睥睨众生的强大气势,没人敢轻慢。可问题是现在王家上下已知晓他底细,还被人像犯人一样软禁,如今于人前现身,底气全无,没有王籍撑场面,他连慑服人都做不到。
杨云暗忖:“松梅身上武尊的魂,早就因为身份败露而消失殆尽,现在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连自己都无法信服。”
王籍气急败坏道:“那群老道,给他们脸了?居然敢背着我耍阴招!师兄,我们过去教训教训他们!”
杨云眯起眼,没好气地道:“道士间的明争暗斗,你见得少了?如此气急败坏过去,你想教训谁?如何个教训法?又想求得何等结果?最后真的能为师门立威吗?”
王籍一时羞愤,并未细想,细细品过杨云言语后,立即明白过来,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儿,道:“也是,这只能吃闷亏啊,都怪这老道屁本事没有,估计喝几杯连路都走不稳,被人撞几下也当是给他醒酒了。”
松梅本就郁闷,听到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杨云看了看松梅那沮丧之态,便明白松梅以往那股趾高气扬的威势,就是被王籍这样冷嘲热讽给逐渐消磨没的。
也怪不得王籍,主要是松梅把他老爹王昱骗得太惨,会野之战无功而返,令王昱大好的官场前程折戟沉沙,王家没直接把松梅宰了已算是给足杨云面子。
王籍突然又想到什么,道:“可现在我们师门的人都不在席上?岂不是没了东主?师兄,要不您先过去镇住那帮人?”
杨云道:“宴会是你设下的,你是主家,松梅是座上宾,你们过去便可,尽快把这群人招呼完,有事回来再说。”
王籍为难道:“我们过去饮宴,让师兄独自留下来,感觉不太好……”
他突然看到躲在门口的王莲,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笑眯眯地道:“那就先让六姐招待一下师兄,我带这老家伙赶紧把那群人给打发了……师兄请自便吧。”
说到“自便”时,故意加重语气,好像期冀发生什么。
随后王籍带着松梅赶赴前院正厅举行的宴会,而厢房内暂时只剩下杨云和王莲二人。
……
……
王莲本就不太想面对杨云,如今单独相处,更显窘迫。
她想起来给杨云倒茶,没等直起腰身,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膝盖在桌脚处碰了一下,重新恢复跪坐的姿态,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进退失据,完全失去巾帼女将的风采。
“王小姐,作何如此拘谨?你还没拜在我名下,我们以朋友相处便可。”杨云笑着说道。
王莲低着头,无奈道:“大帅之命不可违。”
言语中满是无奈,却也带着几分坚定,如同在说,我是个军人,必须要遵从军令。
杨云笑道:“王将军也是,让人拜师还有强迫的?就算你想拜,我也未必肯收,因为王小姐的确没有修炼道法的潜质,这不是贬低王小姐,实在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人有各人的天赋和造化……或许王小姐更应该在沙场纵横,而不是在道门徒耗光阴。”
虽说王莲很不情愿当道士,可她心中也有一股不服输的脾性,听到杨云如此评价,她便恢复几分女将的骄傲,瞪了杨云一眼。
“那怎样才算有潜质?”王莲反问。
杨云叹道:“修道讲究机缘,修炼道法的结果是熟悉并掌控天地法则,为我所用。若无缘分,做再多事也属徒劳,就像这杯茶……”
杨云说着,一伸手,面前装满茶水的茶杯徐徐上升,自动飞到他手心,他抿了一口,手撒开,茶杯又自动地落到桌面上,连一滴茶水都未溢出来。
王莲看得目瞪口呆。
杨云继续讲解,“我跟这杯茶有缘,所以有能力将它隔空拿起又放下,不损其分毫。若无缘的话,做再多努力也是徒劳……这种事无法详解,全看一个人的悟性。”
被杨云突然表现出的能力慑服,王莲脸上又满是沮丧。
原来被迫加入道门,都要看自己有没有机缘,若无机缘想拜师还没途径呢。
“那我三弟……他怎么可以?”王莲仍旧不服地问道。
杨云笑了笑道:“王公子一心想要加入师门,但到现在为止都没人给个准信收他进门,不是我为难他,实在是我没法替师尊答应,他是否入门,全看将来师尊的态度,现在……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王莲本来就无比懊恼,心里直打退堂鼓,但听到杨云这话,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
王家打定心思要跟“武尊真人”扯上关系,现在不能入门,王籍也暂时没希望,岂不是意味着关系要断绝?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任务没有完成,她是不会服输的。
“那就请仙长赐我机缘,只要有任何方法能让弟子感悟仙机,弟子都将不惜一切代价尝试,入师门后定当忠贞不渝。”
王莲一咬牙,态度坚定道。
这可把杨云愁坏了。
怎么跟这小妞解释不通呢?
劝你放手你不听,还蹬鼻子上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