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对于繁琐的应酬很不耐烦,特立独行之下,起身便要走。
李峡等人赶紧挽留。
吴元蹙眉道:“今日贫道还有别的事,容后再议吧。”
孙姓公子道:“连面圣人选都未定下来,道长如此走是否太过草率了些?不如到内堂一叙?”
原本只是按部就班演戏,到这紧要关头不再藏着掖着,到里面叙话,便等同于私下做决定,不再装模作样地进行遴选。
吴元面带遗憾之色,摇头道:“跟圣上探讨道法,本非凡夫俗子能为,本事不济却强行出席,一旦圣上提出的问题无法作答,恐留下祸端,实在不应勉强。”
她仍旧坚持往门口行去。
李峡等人挽留不得,只能离席送别。
吴元本已走到大厅门口,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过身来,目光落到正试图转过头的杨云身上,眼睛里瞬间呈现费解和忧虑之色。
“吴道长改变心意了?”
孙姓公子连忙问道。
吴元未作答,在所有人目视下,走到杨云面前,蹙眉问道:“你怎在此?”
围观者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吴元行事太过另类,跟宴会氛围格格不入,说话办事都透着一抹冷淡和疏远,但因宴会主人对其毕恭毕敬,没人敢说什么。
现在吴元突然走到一个与会有就从未曾露过脸的年轻后生面前,表现出老相识的态度,更让人费解了。
“不知这位是……”
李峡本以为吴元是跟盖雄打招呼,他适才跟盖雄比过剑,正要引介,却发现吴元面对的是盖雄旁边年岁更小的杨云,在未见宾客名单的情况下,他不知道杨云的身份。
在场人等议论纷纷。
这位到底是谁?
怎么跟女道士认识?
不是说这女道士是从长安来的么?
她在洛阳居然还有熟人?
李峡向盖雄打眼色,意思是请盖雄代为引介。
盖雄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不过是找机会跟着杨云进来蹭宴会,然后表现一番,对杨云的来头完全不知情。
杨云面对吴元的咄咄逼人,淡然处之,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深入交谈之意。
吴元旁若无人道:“我知道你,早先听闻你从蜀地来洛阳,还听说河南尹邀请你前去迎接圣驾。”
“啊!?”
在场人听到这话,皆都哗然。
不但认识,这年纪轻轻其貌不扬的少年郎,居然还是河南尹刘衡政的门客,受邀前去迎接圣驾。
这是何等荣耀?
李峡好奇地问道:“吴道长,你跟这位公子……”
吴元道:“他不是什么公子,跟我一样是修道之人……他乃武尊道长嫡传大弟子,武尊道长乃蜀中道家名士,如今执领剑南道道门宗派,实力深不可测。”
这话若从杨云口中说出,定是无法被采信。
但现在却是从吴元口中说出来,由不得旁人不信。
年轻人不谙世事,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知武尊真人的名头,但听吴元这么一说,都觉得这个武尊道长很厉害,居然能在道家名士多如牛毛的蜀地当魁首,那绝对不是一般人。
至于杨云武尊道长弟子的身份,就没那么让人觉得惊诧了。
这世上知名的修道者收的俗家弟子可不少,只要有钱有势,想拜谁当师傅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峡笑道:“原来是名师高徒,失敬失敬。”
说是失敬,但言语间只带着客套,并未有丝毫恭敬之处。
杨云笑了笑,道:“今日我来参加聚会,并非是以修道者的身份……吴道友太过客气了,你不是要离开吗?好走,不送。”
吴元淡淡一笑,道:“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就不能私下谈谈吗?”
围观的青年才俊和世家名媛听到这话,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
本来作为洛阳年轻人参与的聚会,要以才学和气质、样貌来选出迎接公主的嘉宾,结果无端来了个女道士抢走风头。
这还不算,这女道士简直把宴会当成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跟旧相识恣意交谈,完全不顾场合,简直把洛阳本地的年轻男女视若无物。
可恨!可恼!
但李峡等做主的世家名门子弟没有发作,他们也不能随便吱声。
到底这女道士代表了长安权贵的脸面,还有道门撑腰,甚至拥有遴选面圣者的资格。
尽管很多人觉得不可信,这年纪轻轻的女道士真有这能耐?
杨云笑道:“今天这场合,怕是不太合适……不如我们日后约个时间再聊?”
吴元冷声道:“圣上将至,为何不能现在谈?”
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躲在人堆里大声质问:“你们要谈出去谈,别在这里打扰我们聚会。”
吴元眉头一皱,转过身去,看了看人群,说话者本以为自己躲在人后,定不会被寻到,谁想吴元一把将手中的拂尘扔了出去,在空中自动拐弯,准确无误地击中一人。
让人觉得非常可怕的是,拂尘的丝线变成了一个绳套,将说话那人的脖子给套住,直接“拎”飞了出来。
“干什么?此乃官所,你居然如此造次,真是岂有此理!”被拎出来那人拼命叫嚣,似要激发现场人等同仇敌忾。
可惜没人帮他。
所有人都被吴元这一手给震慑住了。
李峡赶紧求情:“吴道长,言者无心,还望您高抬贵手。”
吴元看了李峡一眼,精神力泄去,那人脖子上的绳索陡然变成丝线,随即恢复拂尘的模样,直接飞回吴元手中。
那嘴贱的男子捂着脖子萎顿在地,看向吴元的目光满是畏惧。
其实拂尘对那人并未形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对其心理的打击却很大,他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人逮了现形,又是怎么被拽出来的。
吴元目光如炬地盯着杨云,足下纹丝不动,好像杨云不答应,她就不走。
李峡满脸都是尴尬之色:“这位道长,既然吴道长跟您是旧识,你们有事的话,不如到外面院子里去谈?”
杨云看吴元如此执着,便明白若不给对方一个说法,今晚就赖定他了。
“嗯。”
杨云点头。
他站起来,准备跟吴元一起离开,杨玉环从对面席位跑过来,关切地道:“四郎,小心点儿。”
杨玉环看到有个疯女人找弟弟的麻烦,心里很着急,现在她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弟弟身上,关切发自肺腑。
杨云笑道:“姐姐请放宽心,我不过是跟这位吴道长出去说几句话,很快就会回来。”
说着他又对在场之人施礼:“诸位见谅,在下出去跟吴道长小叙,稍后再跟诸位共饮赔罪。”
……
……
吴元和杨云一前一后来到院中。
李峡等人识相地给他二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让他们可以私下交谈。
待左右无人,杨云才不满地道:“吴道友,当着这么多洛阳世家名门子弟的面,你这是何意?诚心让人下不来台吗?”
吴元瞄了眼杨云:“怎么,你还在意世俗人对你的看法?”
杨云道:“你可以不在意,我却不行,说白了我不过是凡夫俗子,跟你这样的方外高人不能相提并论。”
杨云很生气。
他不怕跟吴元撕破脸,本来二人的关系是敌非友,修道者内部的争斗千百年来都未中止,今日对上并不稀奇。
杨云之前曾想过把吴元当朋友,却也知道将来会因为利益问题在产生冲突,还不如一早便泾渭分明。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吴元一改之前强势作风,抱拳致礼:“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若今日不谈,圣上来后便再无机会。”
“说吧。”
杨云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吴元道:“我听说了你和你师傅的事情,我走后不久,你也离开蜀地,乃是通过刘府相助离开……你怎能让刘小姐牵扯进此事?”
杨云早前就有预料,刘清媛助他离开之事隐瞒不了多久,果然在会野之战失败后,已不是秘密。
刘家一心把家族利益跟王昱捆绑在一起,现在本来说好的王家儿媳妇却暗助杨云离开蜀地,如此一来,刘清媛便背上了背叛家族和夫家的罪名。
杨云终于明白为何吴元跟他见面时会咄咄逼人,很可能是为刘清媛抱不平,当初二人会面乃是刘清媛一手安排,说明吴元跟刘清媛私下交情很好。
杨云道:“家师还在蜀地,我一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离开与否有何关系?刘小姐她与此事无关……”
“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吴元道,“刘家妹妹因此事为父兄迁怒,如今连家门都不得出,尚且不知后果如何,若她因此被家族怪罪,你实在是难辞其咎。”
杨云打量吴元:“难道吴道友是来伸张正义的?”
吴元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感情用事,稍微平复心情后说道:“我想问问你,令师提前算到会野城之战会遇挫,是真是假?”
杨云道:“算没算出来,事情已发生,于事无补。”
吴元轻哼道:“那就是真算出来了……他可真有心机,明明知道此战不能得胜,还不跟王将军说明,导致成千上万的将士阵亡,只让你这个大弟子到洛阳来……这是逃避,还是有别的目的?”
杨云从吴元的话语中,听到的是满满的阴谋论。
杨云心想:“她越是如此说,越说明对我和武尊充满敬畏。”
杨云道:“我到洛阳,只是做生意,怎会有其他想法?”
吴元道:“若只是做生意,怎会跟刘府尹相识,还受他举荐前去面圣?我才到便已听闻洛阳众多迎驾道友中,以你为翘楚!”
杨云摊摊手:“这只是刘府尹赏识罢了。”
“好一句赏识,其实根本就是你处心积虑。”
吴元面带愠色,“当日蜀地初见,便知你心机深沉,令师倒是很普通,反而你处处透出狡诈,后来利用刘家妹妹不说,还到洛阳来兴风作浪……今日来此赴会,你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杨云苦笑不已。
“这小妞对我成见太深,跟她解释等同于对牛弹琴,现在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不说话,她爱怎么想怎么想。”
“清者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