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杨云把来益州官学进学当成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到底这里是剑南道最高学府。
来了发现没人理会,便恣意了些,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带着雅柔在官学内随意观览起来。
从正对的月门进去,有一条两面红墙的狭道,顺着狭道先前走,很快便豁然开朗,却是一个荷塘。
绕过荷塘,来到一座翠竹围绕的阁楼前,杨云本以为这里就是乡贡读书之所,入内才发现里外相通,这阁楼居然只是景致的一部分,并无实际功用。
穿过阁楼,又是一座院子,两个人对着棋盘相对而坐,一老一少,神色肃穆,凝眉沉思,也不知是谁。
杨云见状不好打扰,改往右侧的拱门走去。
过拱门又是一处院子,一群士子正拿着马球杆打球,就像是打曲棍球,旁边一群小厮在加油叫好。
“喂,把球传过来……哎呀,那边是龙门,你们到底会不会打球?又被他们抢走了……”
一个年轻士子嗓门很大,全场就听到他在叫嚷,旁边队友用羞恼的目光望着他。
“有本事你上啊。”
“下月就要举行马球赛,这么练不行,怎么也要有马……”
“就算有马,也没地方练,难道出城练去?”
士子们嚷嚷着,随即发现院子多了两个陌生人,立即围拢上来,挡住杨云去路。
“喂,哪儿来的?”
先前嚷嚷声最大的士子喝问。
杨云观此人,身上一身短打装,跟其士子的身份很不相称,更像个酒肆跑堂的,只是身上衣服的布料很精致,颇有些后世运动服的味道。
杨云笑道:“我是来益州官学求学的士子,汉州举荐的乡贡。”
那人皱眉:“汉州?据说那地方经常闹蛮子,文风不盛……这里有汉州的吗?谁认识他?”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没找到一个出来应和的,随即那人怒视杨云,道:“别是偷进官学来顺手牵羊的吧?没听说汉州有乡贡……看你这模样,鬼鬼祟祟的,莫不是青松书院派来刺探情报的间谍?”
杨云好奇地问道:“青松书院?”
那人道:“下月就要进行马球比赛,知道实力不如我们,就想玩阴的,派个人刺探我们的军情……这种手段最是下作……把他赶出去。”
“对!把他赶出去!”
“小子,再不走的话把你揍一顿,信不信?”
一群人摩拳擦掌,发出威胁,杨云不由皱眉,心想:“哪儿来这么群不谙世事的读书人?如此粗鄙无礼,你们要揍人倒是上来试试,光动嘴吓唬谁呢?”
恰在此时,院子门口过来一人,正是之前那个院子下棋一老一少二人中的老者,进来便喝问:“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老者一身儒服,留着山羊胡,精神矍铄,声若洪钟,一下子把在场的士子给震慑住了。
先前挑事的士子过去行礼:“张助教,这小子不知哪儿来的,看这小身板居然说自己是什么汉州乡贡,分明是来捣乱的,我们正合计把人赶走。”
《唐大诏令集》记载:“武德七年,诏州县及乡里,并令置学”、“武德初,州学置经学博士、助教、学生。”
通常而言,开元年间大唐州学设经学博士一人,助教两人,助教负责平日讲学,真正管事的“博士”,官正七品,不过“博士”平日很少负责具体教学工作,人家搞行政,出入官府,偶尔才来官学瞅瞅。
张助教走到杨云跟前,上下打量一番,道:“之前老夫收到汉州地方来信,说是要补一名乡贡,但现在并不是正常接纳乡贡的时间,汉州方面并未来函说明是怎么回事。”
杨云道:“在下有汉州刺史的举荐信。”
“刺史的举荐?”
张助教大吃一惊。
平时乡贡举荐可不涉及刺史层面,刺史乃封疆大吏,在朝中人脉广泛,杨云能拿出刺史的举荐信,说明其背景很不一般。
等张助教把杨云的举荐信看过后,皱眉道:“如此就没什么问题了,到里边说话。你们让开。”
周围士子一阵咋舌,他们中许多人都是乡贡,但并非是刺史举荐,非常好奇怎样的情况才能让一名刺史亲自举荐一个少年郎来益州官学进修。
“走了走了,不就是一个乡贡吗?好像谁不是一样……这小子不识相,等会儿有他的好果子吃。”
……
……
杨云跟随张助教来到一排平房前,进入一处类似于后世教师办公室的地方,依然是临窗地席布局,满屋子的书冲淡了简陋感。
张助教跪坐下后,把举荐信详细看过,对比了之前收到的通知,问过杨云的名字,才给杨云做了入学登记。
“从现在开始,你便可以正式在文翁石室读书,明年春夏之交可以跟其他士子一道出发到长安,参加尚书省试。”
说完,张助教抬头打量,想看看杨云是什么反应。
杨云不想来年才出发,对他来说尽快赶去洛阳见到杨玉环才是正理,去长安参加科举什么的暂时不在计划内。
杨云道:“在下的解状,不知几时能拿到?”
张助教不解地问道:“益州官学的儒家经典是剑南道各州县官学中最完备的,在这里学习对你将来参加科举大有好处……作为地方乡贡,你以为自己凭何跟长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以及弘文馆、崇文馆的学子竞逐冲脱颖而出?人家苦研经义,彻夜不休,你们这些贡生在做什么?”
说到这里,张助教的语气中充满轻视。
大唐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有两个来源,一个是生徒,一个是乡贡。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叫生徒;不由学馆而经州县举荐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历年科举,乡贡高中者寥寥无几,所以张助教对于杨云一上来便问解状之事感到恼火。
杨云马上想到外面正在练习马球的那群乡贡士子,这会儿益州官学的生徒正在寒窗苦读,试图来年科举得中,只有这些靠裙带关系拿到乡贡名额的士子,才不珍惜难得的赴京赶考的机会,沉迷逸乐。
杨云道:“在下只是想拿到乡贡的身份后前往洛阳,在那里继续学业,怕是不能等来年跟其他人一同往长安。”
张助教用促狭的目光瞄了眼杨云,觉得这个人很不识相,明明官府把你们的行程安排好了,赴京赶考的路费和吃喝都报销,却非要自己上路,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张助教语气不善:“你现在要应的是常举进士科,这也就意味着,你至少要在书院安心读两个月书,经过博士的诗赋和经义考核,才有资格参加尚书省试。如果你对自己的学问没信心,可以到后院学堂,那边有不少专注进士科的生徒,你跟他们一起学习,必有裨益。”
唐朝的进士科考试很不容易。
历来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也就是说考明经科的很多都在三十岁前就能通过尚书省考试,但进士科的五十岁能通过都算是年轻人。
即便进士科的考试很难,但人们还是趋之若鹜,便在于大唐对于进士科考试无比重视,宰相基本都出自进士科,进士及第就像明清两朝读书人入翰林院那么神圣。
杨云道:“在下知道了。”
张助教撇了撇嘴:“你们这些年轻人,生性跳脱,不知刻苦读书的重要性,等过个十年八载还不能及第,便知这求学之路不易。劝你早些去后院读书,这比跟外面那群不学无术的家伙厮混强……行了,这就给你安排住所。”
杨云笑道:“不必劳烦张助教,在下平时不会住在此处。”
以杨云现在的情况,肯定无法在官学安心读书,吃住都在校内,会有诸多不便……他来此最多是混个文凭,平时能见到他人都是奇迹,理所当然地当个“走读生”。
张助教分外不解:“你不是汉州来的么?怎的,在成都这边还有关系?”
杨云微微笑道:“在下于城内租了个院子住,平日有一些私人琐事做,无法时刻留在校内。”
张助教不屑地道:“这倒稀罕了,给你住处居然不要……自己在外面找地方住的不是没见过,但最后还是灰溜溜回来了……居益州,大不易!总之每天入夜官学大门就会上闩,不回来的话只能在外边住宿,每旬逢一三五点卯,博士逢八而入官学,可别怪老夫未提醒你。”
“多谢张助教提醒。”
杨云拱手行礼。
张助教再做一些简单交待,杨云的入学手续便算完成,然后跟张助教一道出来。
不料之前那群打马球的士子都在外边等着,好像要跟杨云算账。
“出来了!”
有人大喊一声,随即一群人围了过来。
由于对杨云不安心学习非常失望,张助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转身便走,留下一群人围着杨云。如此就算出现打群架的情况,也跟他张助教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