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难行,也可以徐徐图之。”李贤从容道:“只要皇上定下章程,办事则是臣等,皇上不需太过烦劳。”
“说的也是。”皇帝展颜一笑,道:“总之朕信卿等二人,卿二人也莫负朕望,文事一委李贤,武事则委张佳木,朕无忧矣。”
对一个帝王来说,对臣下这么推心置腹,这自然是极高的褒奖,当下两个大臣便一并跪下,齐齐谢恩道:“天恩难报,臣只能肝脑涂地。”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皇帝语气简洁,但也很坚决:“朕亦愿为英主,卿二人,宜共勉之!”
“是!”
“请皇上放心,臣等定竭诚效力,使皇上能比肩唐宗宋祖。”
“唐宗宋祖是比不上的,”皇帝突然呈现一丝老态,三十来岁的人,语调竟颇有沧桑之感:“太祖高皇帝和太宗皇帝才有这个资格,朕……朕为玄宗足矣!”
唐玄宗虽然开创了开元盛世,到天宝年间,天下富极强极,但盛极而衰,遇到一个安禄山造反,唐室因此播迁,而玄宗连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六军哗变,缢死贵妃,然后就是太子在灵武即位,把玄宗晾成了太上皇,后来老景凄凉,身边连使唤的人也没有,处处猜忌,宦官李辅国几次要害他,还好福大命大,终于得以善终。
这么一个先明后暗的皇帝,虽然一生极尽精采,长生殿的故事更是人尽皆知,但无论如何,一个帝王拿玄宗来做比较,倒确实是不大妥当。
李贤茫然不解,但张佳木却深知皇帝的心理。
皇帝,不过是拿玄宗来比较自己的太上皇岁月罢了!
土木之变和安史之乱一样,尽管程度稍弱,但皇帝也因为这件事失去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一点,和玄宗相似。
幽居南宫的岁月,包括和一些旧部说话就被猜忌,甚至被克扣伙食,砍伐他乘凉的大树,这一层来说,和玄宗被猜忌刁难,和大将陈玄礼说话而被造谣要起事的尴尬境地一样。
所不同者,就是玄宗郁郁而终,而皇帝又借着东风复位了。
由今视昔,怎么能不叫皇帝感慨由之?
想通这一点,也就知道皇帝为什么拿玄宗自况了。况且,玄宗是先明后暗,但颇有知人之明,用人之度,在开元年间,名将名相辈出,皇帝用他自况,则是觉得自己可以先暗后明,眼前这两个人,一将一相,足以教他名垂青史。
当然,不是以土木之变这件事,而是以“天顺盛世”。
对别的帝王来说,比诸玄宗是很晦气的事,唯有当今皇帝不仅不嫌晦气,相反,已经有过太上皇经历的当今,比较起来,更有“倒装”之妙,算是一个极好的口彩。
张佳木深谙其理,所以说话也就很投皇帝的心思:“是,咱们以前算是天宝,从现在起,君臣同心,共创开元盛世。”
“对,对!”皇帝大为激赏,深深看了张佳木一眼。
别的人,就不能如眼前此人这么了解自己的心理。而最近张佳木表示不把自己麾下将领安插入京营的表态,更令得有一点不安和猜忌的皇帝大为放心。
不管眼前这小子权势怎么高涨,始终留一条底线在这里:只要他狠下一条心,冒着撕裂文武,激怒武官阶层,使勋戚心寒,亲臣惶怯的后果,横心下来对付眼前这锦衣卫使,那么,就必定能成功。
代价虽大,但皇帝自忖以自己的力量可以做的到。
禁军精锐,虽然张佳木经营得法,但始终不曾真正把触角伸进来,所以皇帝可以基本掌握全部,四万旗勇军,虽然一直是刘用诚指挥,但一纸诏令,一定会听命行事。
再加上重新组建的十二万京营精锐,就算张佳木有锦衣卫、幼军、步兵统领巡防衙门的兵马,加在一起,仍然当不起雷霆一击。
如果不是这样一直留有底线,让皇帝知道自己并无危险,恐怕张佳木也早就不能安于位,非得辞职不可了。
当今皇帝,实在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帝王。
张佳木能动曹吉祥,能逼得曹家谋反,能动石亨,但他绝动不了刘用诚。事变之后,老狐狸缩的一点缝隙不露,刘聚几次生事,张佳木想趁机办他,但皇帝态度鲜明,把这个不安份的贵介公子给硬保了下来。
现在更是给刘聚封了伯爵,都督一品,执掌四卫旗军,这般的重臣,更是不能轻易去动他了。
这就说明了皇帝对权力的感觉很好,知道怎么做能保有底线,用人而不必危及自己。事实上,真实历史上皇帝就是这么先后利用石亨等人夺门,然后利用徐有贞攻讦以前的景泰旧臣,杀的杀,放的放,接着便是一脚踢开,然后又先后整跨了石亨和曹吉祥这样的实力派野心家,历史上的石亨和曹吉祥更强大,但皇帝先后收拾,毫无困难,虽然曹家起事时危险了一些,但也是有惊无险。
这样的一个帝王,说他是个庸人没错,但说他对权力的把握很好,对危险有强烈的预知能力,倒也没错。
“你们下去办事吧。”皇帝用眼神表达了对张佳木的赞赏之后,笑着道:“事情很多,最近辛苦你们了。中秋节也快了,到时候朕在西苑设宴,请你们罢。”
“是,臣先谢恩了。”
当今皇帝算是大方,最少对自己信任的大臣很大方,西苑之中风景绝佳,皇帝经常择一地赐宴,水陆杂陈,天家珍馐,不是人人可以有机会尝到的。而且,那种尊荣体面,更是难得。
如此这般,这一次议事自也很是愉快,君臣三人都是相视而笑,都有得意洋洋之感。
“对了!”在张佳木辞出时,皇帝把他叫住,很是愉快地道:“蒋安这厮,在都知监也晾了几个月了,也差不离了。不知道是谁教他,虽然是贬斥,但凡事也很用心……朕的意思,是叫蒋安出任京营监军,你看如何?”
这件事是武官与太监之间的事,京营十几万人,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拱卫京营,护翼帝王,虽然张佳木反对在各营都派太监监视,而宦官势力也被重击过,颇有收缩之意,但无论如何,皇帝必定也会派监军来监视京营,蒋安上任之后,当然也不可能是自己光身一人,而是会带大量的手下。
他们会监视武库,或是直接看守武库,他们会点视武官的关系网,观察他们的上下级关系,警惕那些对属下过于关爱的武官是不是心怀异志。同时也负责监视有没有贪污和克扣军饷的事……虽然实际他们贪的更多,克扣的更凶更厉害。
至于强弩、铠甲、火铳,这些军国重器,都是由宦官来掌握看守,任何人要动用,都必须由他们的手中来领取,否则绝无可能。
上一次锦衣卫大堂前的血战,如果施聚等人能弄到火炮或是大量的强弩把锦衣卫的远程火力压制住,恐怕结局就是和今天大为不同了。
监军一职,皇帝是必定会在内廷中选取一人,这一层,绝不会有任何的妥协可言。
张佳木亦知其理,挑蒋安当范广的监军,在目前来说不是最佳选择,但也算是次佳了。
当下只笑着道:“蒋安没有什么天份,不过办事还算小心,皇上要用,臣以为还算稳当,现在这种局面,以稳为第一。”
“不错。”皇帝欣然道:“朕意亦是如此!”
……
张佳木和李贤先后辞出以后,皇帝拍了拍手,一个内侍躬身上前,皇帝问道:“太子呢,朕在这里召见大臣,他早晨连请安也没有来,越发不象话了。”
最近皇太子喜欢上了饮酒,经常弄到通宵达旦,所以早晨有几次起不来,这个内侍明明知道,但当着皇帝的面,却是什么也不敢说,当下只是唯唯诺诺的道:“听说小爷身子有些不爽,一会儿奴婢就过去看看情形如何,回来再和皇爷细细禀报明白。”
“嗯,他身边得力的人,就是一个彭时一个崔浩……崔浩放出来没有?”
上一次张佳木大捕文官,崔浩也是其中之一,到现在人已经放的差不离了,皇帝知道,要说学问,当然还是彭时高,但要是在太子心里的地位,崔浩却比彭时强的多了。毕竟一个太过方正,年纪也太老,而另外一个,却是年轻英俊,权谋机变都很来得。
“小崔学士啊,已经放出来了。不过,听说小崔学士到地方去了,吏部摇签,分发江西当知府来着。”
崔浩这种发落,当然是受了连累。这一次大风波,其实和他关系不浅,所以仅仅是发配出京,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
“哦,哦,其实崔某人是和真正的贪官不同,倒不必这么把他发配走。”皇帝颇觉苦恼,摇了摇头,道:“既然这样,还得再给太子挑人。你去,告诉他说,身边要多留正人,不要把猫的狗的都留在身边,仔细着,亲君子,远小人,慎节爱人,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就是这样,去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