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敢拿你老说笑!”
狱吏虽是笑说,但也极是认真。王越在诏狱里头搅风搞雨,隐然是犯人头领,也曾经几次进言,听说,太保公很是赏识。
这么一个朝廷大佬,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在里头,狱吏们也是不会得罪的。因为对方随时可能一道诏旨就起复,到时候,就算锦衣卫权势熏天,但一个狱吏算哪个牌名上的人物?朝廷大员对付一个狱吏还是很轻松的。
所以以往诏狱里就算是关着死囚,狱吏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一般不愿往死里得罪。除非是那些死硬没钱的小官儿,那肯定是该怎么折磨便怎么折磨。
笑着解释了一句后,狱吏又向着王越打了个千,笑着道:“总之恭喜你老!”
“说清楚点!”
王越对这种军中流行的请安方式并不喜欢,嘴唇牵了一牵,算是笑了一下,然后便催促道:“说清楚了,将来我会赏你。”
“小人俸禄够使了,大人的赏是不敢领的。”
“好,随你就是!”
诏狱算是锦衣卫管革新比较滞后的地方,旧习气还很多,主要是,专门的人才难得,所以没有办法雷厉风行的改革。
就算是这样,也是立起了很多新规矩,管理的甚是严格。特别是在王越等人来看,和普通的监狱简直有天壤之别,仅这一层,就已经叫张佳木佩服异常了。
“今天皇上叫廷议,内阁并六部九卿诸给事中都察院在京六品以上武官郧亲大臣一并参加……”
狱吏这么一口气说下来,难得的是居然行若无事的样子。但这么一说,王越和余子俊已经是神色大变。
“议的什么?”
“快说!”
此时此刻,两人不象在坐牢,反而象是问案审人的坐堂官一般。不过,狱吏也不在乎,他现在所为,原本就是得了吩咐,所以毫不在意,当下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当然是议的近来的大事,相信,两位大人的事,也在廷议之中。”
“有什么确切消息没有?”王越逼问道。
“有,咱们太保叫都察院的赵大人上书说三事:一,加俸;二,火耗归公;三,吏治。”
“圣明不过太保!”
王越听完,以他之急智,立时就是明白过来。有此三事,自己和余子俊等人犯的事就不算事了,就因为他们,才有的这三事之说。
他们到底是和真正的贪官不同,收取的银子,都是不厚不薄,取其适中而已。前一阵子,象马知县那样的贪官被逮了几十人出去,一律五花大绑,反捆了绑上独牛拉的囚车,当时狱中一片愁云惨雾,一下子斩了这么多人,哭喊声惊的整个皇城都能听的到,而狱中当然也是极为害怕,这般杀人法,自然是人人都有朝不保夕之感。
但王越却对张佳木极有信心,常向人言,张佳木绝不是以杀人立威,并且喜欢滥杀的人。如果是这样,从天顺元年到现在,这几年间的大局就不是这么演变法了。
现在听闻狱吏的这般说法,王越心中更是笃定:获释之期不远矣!
“好,这真是好消息。”王越搓了搓手,向对方道:“该怎么赏你呢?”
“不碍事。”那人笑嘻嘻的道:“日子还有的是呢,大人倒不必着急……嗯,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好的很,好的很。”
等锦衣卫的人走了,王越与余子俊也是捧着饭,回到室中相对而食,王越吃的一胡子的饭粒,但神色极为欢喜,对这些小小细节自然也不是很在意,他向着余子俊眉飞色舞的道:“看吧,士英兄,果然不出吾所料也。太保张公果然是有大胸襟,大格局,这般变局,虽未变法而变法,自此之后,大明官场吏治涮新,贪官无可容身,就算有马某人那样的贪官,也必将不容于世矣!”
其实所谓的火耗归公和养廉之法,发端自明中晚期,成熟于清中前期,到雍正年间遂为大成。雍正本人的能力够了,各种办法也成熟了,于是十几年间,朱批不断,终于在绝大多数地方,完成了几个空前的创举。
就凭这几个改革,雍正也能得到够高的评价。事实上,清朝诸帝,顺治康熙乾隆都不足观,唯有一个雍正,尚且称得上一个“能”字。
有“前人”的珠玉在前,张佳木虽历史不佳,这种事倒还是知道的,毕竟影响剧的力量比书大的多了去了。
心里有一套计较和改革的办法,做事自然就很有章法,而对王越和余子俊等人来说,固然是当时的一时精英,但张佳木拿出来的办法却是这几百年下所有的精英对中国政治体制一些切乎实际的改良办法,一抛出来,自然就得到了他们的衷心赞赏和敬服了。
事实上,雍正年间也是中国这几千年下吏治最好的年头,除了朱元璋大杀特杀的那些年,也没有哪个朝代能与之相比了。
清之吏治,受惠于雍正年间多矣,哪怕后来乾隆不能肃贪,嘉庆只说不干,道光只能正已不能正人,咸丰碌碌无为……但一直到光绪年间,海防捐例大兴,捐班多远正途,到那时,吏治才算真正的完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雍正年间的几个办法,也真是集中国政治智慧于大体,而且,除了一条之外,余者皆为士大夫所容许和赞赏,阻力极小。
而一旦听说张佳木抛出这些办法之后,王越等人的敬服,也自然就可以理解了。
“世昌兄,”和王越的高兴不同,余子俊却是苦笑,手中的饭也是放在桌上,似乎难以下咽的样子。
余子俊是四川人,川人乐观,所以王越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情形,当下只是一征,因向余子俊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余子俊缓缓摇头,道:“我只想起一件事,等我们出去之后,如果能官复原职,那么,再弄新军制的事,该怎么办?”
“一码归一码吧。”王越也是一皱眉,接下来便道:“太保我什么也服他,不过,改军制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太操切了。”
“我意亦是如此。”
“出去之后再说吧。”王越吃饱了饭,很舒服的抱着头躺在被子上,笑着道:“身为楚囚,尚在诏狱之中,我辈就忧心国事了,真真是改不了的毛病啊。”
“哈哈,说的也是。”
余子俊也是笑了出来,一笑解忧愁,当下便也是一通饱餐。
……
到得几天之后,狱中也一般得到了廷议的详细情形。
原来是赵荣提出来的奏议,但朝中上下,谁不知道是张佳木的主张?廷议之初,勋戚们事不关已,不愿多说,武官们自是站在张佳木一边,而文官们在内阁的引导下,早就有所决议,所以廷议一开,就是一边倒的结果。
这般顺利,便是皇帝也颇觉意外,但好歹没有损害他的利益,既然大臣们抱成一团,一起意欲革新,皇帝自也是不会反对。
如此这般,一桩大政,几件要紧的事,就这么正式通过。而具体的工作,当然不能由张佳木这个武官来做,而是由内阁引吏部和户部一并施行。张佳木的锦衣卫,则专门成立督导局,预备监督新政实行。
反正,锦衣卫原本也就是干这个的,事关官员操守品行,还有施政是否用心,原本也要锦衣卫监督的才成。
这样,彼此皆大欢喜,文官们欢天喜地,俸禄涨了,而且仍然是政权在手,锦衣卫则不出意料的仍然有监督的权力,而且有督促引导之意。
至于勋亲太监,事不关已,自然也没有态度可说。
这么一来,前一阵子惊动京师风雷,差点引发一场政治决斗的大乱局,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化解开来。
外面的人皆大欢喜,弹冠相庆,但诏狱之中的王越和余子俊等人,似乎已经被人给遗忘了。
越来越多的犯官被放了出去,各依情形不一,或夺官,或革职留任,要么就降级,最严重,将获流放的严罚。
杀人是没有了,该死罪的,上一次已经全部斩决,经历过一次杀人之后,这一次最严厉的惩罚也就是流放了。
但王越等人似乎是被遗忘了,没有处置,没有说法,外头的消息不停的传进来,有“板张”之称的张凤重回户部,为国家执掌天下钱粮,而年富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入阁……这个任命是文官向张佳木的一种主动的妥协,年富人品靠的住,又是众所周知的张佳木的人,此人入阁办事,彼此心照不宣了。
至于官员加俸之事,已经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除了加俸,议火耗归公的办事流程,涮新改革吏治之法,亦在不断的议论和商讨之中,由张佳木推行的这一次大变革,已经震动了北京和整个大明官场,现在,稍有智识和地位的人,都在谈论此事,而事情究竟演变如何,已经成为内阁和张佳木联手所为,如果失败,带来的震动将是灾难性的后果。
就在这种大势之下,王越等人还被关在牢房之中,自然也是心急如焚,难以自安了。(,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