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佳木没有给李贤考虑太久的时间,不等对方说什么,他便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官制,俸禄、置吏、火耗,接下来,便可以改革军制。”
“太保改革的最后,恐怕还是要落在军制上吧。”
“是的,军队乃一国安定之基石,军制不稳,则天下如何能安?”
“军队没有不稳吧?”提起这个,李贤倒真有话说,他皱眉道:“学生以为,现在的军制倒是刚刚好,可保天下太平无事……”
“无事?”张佳木冷笑道:“土木之变,京营已经毁了,现在保喇年年寇边,兀良哈和生女直也不安份,边境上年年有战事,难保哪一天又有谁到京师城下,到那时,京营还不如景泰元年时,试问,又有谁出做于谦?”
这种问法,自是叫李贤无言可对。
以国家体制安稳来说,现在的兵制确实是好,文官以兵部为首,地方上巡抚为辅,还有兵备道等官一同努力,在后勤保障上掐住了武官的脖子,同时,又把军队分为边军和卫所两种,彼此相制。
在京,则是旗勇军和禁军制京营,在武将来说,则又是以张佳木的大制范广等武将的小,反过来,又以小牵制大,不使一家独大。
这种制度,确实保障了大明近三百年没有军头做乱,皇帝始终牢牢控制着军队,虽然明朝军队是倒退的,将领私兵化封建化,以苍头家丁为做战的主力,但神奇的就是,哪怕掌握了几千家丁,实际上是以家丁为做战主力的李成梁也没有造反的想法或能力。
李贤所说的军制不必改,便是从此处出发了。
文官们杯葛张佳木的新军制计划,很大程度上,就是对现在稳定军制被破坏的担忧。
但张佳木的话也有其道理。
李贤是来探底线的,现在他已经明白,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了。
官制俸禄、火耗、吏治、军制,依次改革,循序渐进。张佳木倒也没有欺瞒于他,李贤很觉安慰。
事实上,这也是文官们猜测过的结果。因为无论如何,组建新的京营,改制,都是必然之事。当初景泰年间,于谦以一个文官都能改三大营旧制,重新置将分配权力和地盘,现在是张佳木话事的年头,要是他能放弃改制的想头,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
“学生要问太保一句了。”既然对方的态度很坦然,李贤索性就直接问了:“太保这一次主持改制,动静不小,学生要问,究竟到何时为止?”
“就以改完军制为止啊!”
“听说太保有很多改制的计划和设想,已经上呈御览?”
“是的。”张佳木坦诚而答:“还有很多计划,对税法、刑科、地方官制、驿站,都有改革的想法。”
“这……”这一次李贤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无论如何,国家需要稳定,现在的动静已经不小了,要是下头百官知道还有一大摞的改革计划,恐怕读过几本书的人都会想起一个名字……那就是:王安石。
有这么一个不好的例子在前,加上商鞅变法反被族诛,所以在中国变法从来没有好下场,连带着,所有人对变法也都持保守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
“请阁老放心,放心!”
张佳木笑的甚是可爱,一脸的诚挚与迫切给对方解释清楚的神情,他向着李贤道:“就眼前这几样,能做得两三件功成,就是利在千秋的大事业。我有几斤几两,心里清楚,抛砖引玉罢了。说实在的,要是阁老们都不办事,摞了挑子,凭我就能把这些事给办好?我却没有这种自信。”
李贤最为担心的,就是张佳木年纪太轻,而大权在握之后,又样样事都算在人先,所以难免就会有骄狂之心。
人心一旦有了变化,则是最不可测的变化,很难再与之共事了。
现在从其言其行来看,仍然谦冲恬淡,而且,并不是故意为之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语出至诚,没有矫饰。
“阁老,我这里的园子还不坏,我这个主人请阁老一并游览一下,如何?”
这就是要私下密谈,李贤欣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好,请,请!”
……
两人一路出来,其余的锦衣卫官起身相送后,就又回到厅中坐下。
这会子没有李贤在,各人的神色就放松了下来,曹翼笑道:“有这么大佬官在,还真的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自算是陪客,不过也没有说话的份,呆着拘礼无聊,自是不适。
黄二心肠爽直,因笑道:“我怎么看大人的样子,是在哄骗那个呆佬官儿?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大人脸上笑的越真诚,骗人的话就越是不靠谱……”
“闭嘴!”
孙锡恩一直没有出声,这会子却是大吼了一声。
“哼,不说就不说。”黄二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希奇的,不过是骗那呆阁老同意了他的奏议,然后慢慢摆布这些人就是了。说起来,新军制一改,咱们这屋里有几个够格当总兵官的……”
“闭嘴!”
这一次却是刘勇等人一起断喝,黄二脸色讪然,不过也只能嘟嘴不语,不再继续向下说了。
事关要紧,当然不能由着黄二这厮胡说,不过,厅中诸人也是奇怪的很,锦衣卫中的核心班底都清楚,张佳木所谋甚大,绝不可能现下就有收手的可能。而继续下去,必定会一步一步的触及到文官们的核心利益,据刘勇几个人知道,底下的计划更是雄心勃勃,会更加的叫文官们跳脚的。
当然,确实也如张佳木所说,整个一揽子的计划庞大复杂,也需要文官们的配合才能继续下去,就是不知道,张佳木怎么对李贤说了。
……
“阁老,”两人大人物却没有什么交谈天下事的紧张,一左一右,在庄中的一处荷池边上漫步而行,此时正是荷花开的正好的时节,放眼看过去,几百亩的水面上全是荷花争艳,再看水中,一群群的游鱼在荷叶底下穿梭游过,而庄园之中,到处是绿柳成荫,景点朴实而不失精致,算是山林真趣和园林艺术的漂亮结合。
从红尘九陌中的京城到得这里,李贤觉得秋老虎的威风被一扫而空,满身都是凉爽舒适的感觉。
而此时四顾无人,他的从人和张佳木的护卫部下都没有跟过来,唯有荷塘偶传蛙鸣。在这个时候,他也是觉得是可以实话实说的时候了!
“太保……”李贤斟酌着道:“此次奏议,确实是切中时弊,学生等,也是觉得如果太保所说,将陈弊一扫而空,涮新政治,则学生能也自能名垂青史。”
李贤缓缓道来,说的心思也是平时不会出口的话,虽然并不完全是心底最深的话,但大人物交心到这种地步,也就很难得了。
他这般说,张佳木便只是含笑而听,暂且没有说什么。
“但是,”果然也不出他所料,李贤话锋一转,凛然道:“但若是太保借着这几件事,揽权结党,试问,十数年后,竟是谁家天下?”
这是极为诛心的话,换了两年前张佳木刚为锦衣卫使的时候,怕是要吓的跳起来,就算是现在,听着也甚是刺耳刺心。
他皱了皱眉,向着李贤道:“阁老,何出此言?”
“太保也不必把天下人都看小了。”李贤格格一笑,沉声道:“百官俸禄一改,太保尽得众心,这是一。涮新吏治,太保借锦衣卫监察到地方,则不仅是京中,地方百官也将被太保约束,此其二。第三,改京营制度,就算是范广为主将,太保岂能不保选私人?十年之后,京营中尽是太保旧部为总兵官,就算是提督为范广或是他人,又岂能制的住太保在京营中的权势?石亨旧事,恐又将重现矣。”
李贤侃侃而谈,直视张佳木,用逼问的口吻向着张佳木道:“如此这般,太保将伊于胡底?”
他没有说到最紧要的地方,张佳木倒是心中一松。
当下只笑了一笑,向着李贤极为恳切的道:“阁老,皇上待我如何,我又岂能多说?京营总兵官的事,我已经奏明皇上,我之私人,原本有几个要用的,如李瞎子,程森等,这一次,是一个也不用了!”
“哦?”这一来,李贤倒颇为震动了,京营不出意外,将恢复十团营制度,或是与之相差不多的新制,而且,太监势力被张佳木压下去不小,就算有监军,恐怕也不能和曹吉祥那样的大宦官相比,所以,营将之设就变的极为重要。一营总兵官手握重兵,执掌兵权,张佳木尽管全部放弃,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到是真的说明他没有什么私欲在心了。
“人生不过几十年,贵在适意。”张佳木洒脱一笑,向着李贤又道:“皇上待我不薄,我不过愿多做几件事,为大明社稷,为皇上身后之名,勉尽薄力罢了。如果疑我有异志,不如当个富家翁也罢了。就现在这样,还有人敢来为难我不成?”(,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