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通和佟小秋正吵得火大,忽闻楼上一声不大不小的茶杯碎裂声,这声响是从女儿的房间传出来的,虽然动静小,却也划破了此时的平衡。两人不约而同的噤声,佟小秋回过头看着丈夫,眼里透露着惊恐。她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小声对丈夫说道:“好像是闺女的房间。”随即拔腿往楼上跑去。王湛通见妻子急匆匆的上楼,一下子也慌了手脚,急忙起身跟在后面,他肥胖的身子跑起来很费劲,一路喘着粗气,踉踉跄跄的跟着,二人一气跑王蕴蒙的房门前方才停下。
佟小秋捏着门把手,试探着开门,无奈已被从里面锁上,她轻敲门板,试探的唤着女儿的名字,听里面无人回应,她又敲大声了些,见还是得不到回应,她和丈夫对视一眼,脸色凝重。佟小秋没来由的有些焦急,到后来就是吼叫着砸门了。
王湛通也觉得事情不对,他沉着嗓子,脸上依分不清是油还是汗,冲佟小秋道:“你且起来,我来。”佟小秋刚刚闪到一边上,王湛通便卯足了劲儿冲上去,一脚揣在门板上,随着一声巨响,门也被毁掉。佟小秋随着墙皮脱落而引起的微小烟尘咳嗽了几声, 便急不可耐的冲了进去。
王蕴蒙静静的躺在床上,很整齐的盖着上好的丝绒棉被。黑暗中佟小秋冲到她身边,见女儿好好躺着,双目紧闭,脸上却是一片泪海。佟小秋既放了心,又缩了心。王湛通摸摸额头上的油汗,慢慢的走了进去。
佟小秋看着闷声哭泣的女儿,刚要开口说话,忽然见她转过头来,脸色苍白:“爹娘,你们也不要吵了。我想好了,这次的事情,我听你们安排。我不懂事,也忘了廉耻。之前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
王湛通的嘴巴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佟小秋坐到王蕴蒙身边,摸了摸她的脸颊:“好闺女,你想通了比什么都好。你要是心情实在不好,不如就离开上海,我们去别的地方避避。去你姨家呆段时候再回来何如,换换心情,看看外头,一早一晚的事,等你再回来,一切都好了。”王蕴蒙微笑着点头:“但凭母亲安排,我都听从。”
时辰实在是晚了,两个人见王蕴蒙再无说下去的意愿,就一起退了出去。顺便扶起了被踹掉的门,放在一边。王湛通一路松领口一路摇头:“我刚才是慌个什么劲儿?你说说,门也给踹了。明日找匠人来修修。”正下着楼梯,忽然佟小秋顿住身形,道:“不对!”说着就疯了一般的跑向女儿的房间。
她一把掀开王蕴蒙的棉被,一下子入眼的便是女儿那流血不止的手腕。王湛通当时就白了脸,他立刻冲到门口,大声叫着家佣,并且吩咐司机赶紧备车去寻大夫。
佟小秋的看着女儿惨白的皮肤和奔流的鲜血,膀胱一紧,差点尿出来。她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很想用手捂住女儿流血的伤口,却发现那血液越来越多,几乎流成一条小河。她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一下子看到女儿的发带,便一把拽过,狠狠的扎住王蕴蒙的伤口上方。
这晚的王家闹成一团,大夫被火速的找来,一看王蕴蒙的伤口,便心里有了数。一群人来来往往,烧水拧毛巾的,折腾了一宿,终于稳住了这家人。
“老爷请放心。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也是不行的。小姐的伤口不是很深,没有大碍。可能近一年之内这个手腕都不会太灵活。好在是左手,还不耽误写字。好好喝些滋养筋肤的东西,稍后我再给你们开个滋补的方,抓了来喝。静养即可。”大夫看了眼凝眉不止的王湛通,指了指心口,附身悄声道:“王老爷,这的病还是更要紧。不过您放心,昨天晚上我一夜安眠,哪都没去过。”
佟小秋守在王蕴蒙身边,眼睛直直的看着女儿,一刻也不肯离开,阳光照进屋里,她的脸色依然不好。面对母亲的眼神,她选择避开。
王湛通送走了大夫,来到女儿房间门口,见佟小秋一直不看自己,他低低咳嗽一声。佟小秋眼也不眨的问道:“干嘛?”王湛通硬着头皮道:“且来一下,有话跟你说。”佟小秋顿了半晌,便叫了刘妈过来,嘱咐道:“你给我好好看着小姐。就坐在我这个位置,要眼睛一眨不眨,一下不离的看着她。出了什么闪失,我就先弄死你。”
刘妈被她说的一哆嗦,赶紧“哎哎”的答应。王蕴蒙冷冷的看着一处,仿佛化为一尊雕像。
佟小秋与王湛通回了自己屋,王湛通的脸色凝重而疲惫,几乎也没了血色。他叹了口气:“看来,女大不中留了。”佟小秋恨恨的咬着牙关:“这样懦弱无能,只会威胁爹娘的孽种,还不如当初掐死。”王湛通看着她凶狠的表情,知她是气女儿的无情自私,想想晚上的惊现跌宕,他也后怕不已。
“你也别气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气有何用?再说蕴蒙小时候也算过八字,没那个横死的祸,我知道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她这表现也是吓着了我,我也是一下子知道,怎么咱闺女就能爱到这份上了呢?”佟小秋抬起脸,一双眼幽幽的看着王湛通:“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知道些什么?除了你的…生意,你管过我们娘俩没有?她一开始就喜欢那小子,后来是用情太深,谁知那小子也确实不是个良人,他把蒙蒙弄得万箭穿心,自己倒和一个贱人勾搭到一块去。”她说“贱人”二字的时候咬牙切齿,脸上挂着恨不啖其肉的狠戾,看得王湛通心惊肉跳,不自在的摸了摸腮帮子。佟小秋继续道:“若不喜欢就算了,还要勾搭蒙蒙的朋友。说起来,她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什么?朋友?这是哪回事,我怎么都不晓得呢?”佟小秋白了丈夫一眼:“你哪里会晓得。你回来就是吃的,蒙蒙那个小时候的朋友,来咱家住的,叫云宛珠的那个,还唱过戏,长得也是一副狐媚子的妖精模样。就她,和沈含玉勾搭到一块去了,听说沈含玉要娶她。我本来是瞒着闺女的,谁知她还是不知怎么得了风声。本来已经差不多认了,谁知一听沈含玉要和那云宛珠成亲,她就受不了了。云宛珠之前来这边,没啥依靠,还不是我们家收留着她。蒙蒙受沈含玉愚弄的时候,这狐媚子竟然在沈含玉那过得快活。”
王湛通皱着眉头听完了这番话,沉默良久,方道:“你也别听风就是雨。云宛珠我见过,说话知书达理,模样也是温婉多情。可不是你说的狐媚子。我听下人们提过,她小时候还救过咱闺女,这女娃娃打小家里也是有底子的,我早就脱离了北方的圈子,我猜云家若不是败了,估计她也不会跑到这边来…”话还没说完,把佟小秋气了个半死,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丈夫,狠狠骂道:“你这老东西,越发的不要脸了。我说她就是狐媚子,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过来的吧,我说你那段时间老往家跑。你是不是和她也勾搭一腿去?还温婉多情,我呸!个老骚货,怎么不去死!”
王湛通也生了气,他一把打掉佟小秋指着自己的手指,怒吼道:“你这臭婆娘,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就你会骂娘?我他妈也会,臭婆娘,我也咒你去死!”
一场恶战在即,王湛通瞪着眼,看样子真是气疯了。佟小秋勉强把已到嘴边的恶言咽下,心头浮现出天蟾宝楼唱戏的露重华,又想起女儿的境地,一下子悲上心头,抱头大哭起来。
王湛通平日里都是见到妻子强悍泼辣的模样,很少见她软弱的一面,佟小秋这一哭,倒把他哭愣了。
王湛通愣了半晌,叹了口气道:“算了,别哭了。你说你怎么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呢?”他烦躁的摩挲着脸:“云宛珠在这边没根,傍上了这个沈含玉倒也情有可原。谁不去想着自保啊。我不是跟你多赞扬这女娃娃的做法,我是说这件事发生了,就得想想办法。咱闺女为了这沈含玉都见血了,我也不可能让这事白白发生。我肯定也得给闺女弄个说法。但是啊,你想想,”见佟小秋渐渐止住了哭泣,貌似认真的在听自己说话,王湛通满意的向她的方向靠了靠:“云宛珠之前唱过戏,还是个没家的。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云家以前就算再好,云宛珠现在不还就是个戏子?沈家是什么地位,怎么可能接纳这种女子登门入户?沈含玉就算要娶她,也不能正大光明。不说别人,沈啸荣和沈含凯这俩拦路虎都不能放行。她去了,只能当个填房的。”佟小秋看着丈夫,心里渐渐通透了一些:“那…你的意思是?”
王湛通看着妻子,很无奈的摇摇头:“其实蕴蒙也是可以嫁的不错的。可是她偏偏就看好了这个小子。沈含玉此人说来我有些了解。不俗,有文化,行事果敢,有勇有谋。现在正读着大学呢。虽是年轻后生,但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意和人手了。沈老爷嘴上不说,我看还是器重他的。他要是没这一出,我死活也是让闺女嫁过去。”佟小秋急了:“那现在呢?”“现在,我还是能让闺女嫁过去。”佟小秋眯着眼睛想了半晌:“你是说,云宛珠在沈家肯定是人人喊打,顶多当个小。我们闺女过去了,是去当太太的?”王湛通一语不发,眼里的精光露出,静静看着佟小秋。
“不成,我哪能让她去过这日子去?”王湛通靠在椅背上,脸上透着几分悠闲:“我倒觉得无妨。沈家这样的大户富豪,在上海滩也是数一登顶的。我们若是攀上了,有太多好处。蒙蒙若是心机手段都够用,沈家人再认可她,还有何可惧?到时候,若闺女有心,有的是机会整垮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