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沈含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薛鸿莳烂醉在地的场景如一根芒刺,深深的扎在他的脑仁里,在他本来清明的脑子里幻化成翻着筋斗云的孙悟空,翻江倒海的搅成一团,辗转良久越发烦躁。沈含玉打定了主意,待明早起来,好好和他谈一次,这事非做不可,无论出于个人感情还是朋友道义都有理由。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无法安心睡觉,越想赶走那些胡思乱想的片段,就越发想得厉害,不知不觉外头已现了鱼肚白,他干脆弹坐起来,呼啦把被子往旁边一掀,索性不睡了。
一夜未眠,沈含玉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这不是他第一次失眠,却从未这么难受过。离林羽辉起床还差些时候,沈含玉不想叫醒他,自己弄了盆清水,冰冷冷的扑着一夜间便清瘦下去的脸颊和发青的眼圈。如此这般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西装,衣服上干净清爽的气息赶走了一大部分的疲惫,沈含玉醒醒神:既然睡不着,干脆读读书好了。虽然这并非他的兴趣所在,不过这样做能打发掉这难熬的时光,也好等薛鸿莳起床。
沈含玉打开门活动着胳膊走了出去,还未行至客厅,便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微弱而柔和的灯光,虽然天已经见亮,依然醒目。他有些诧异,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云宛珠早了一步,坐在沙发上,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见了沈含玉进来,不由一愣,随即扬起一抹甜笑,从容招呼道:“早上好。天色还早呢,你怎么起来了?”沈含玉走到她身边坐下,眉头紧锁:“你没睡?”宛珠合上书,无奈的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睡得轻,一醒来就实在睡不着了。昨天不知怎的,心里好乱。”沈含玉叹了口气,伸手撑住额头,用指肚不着痕迹的点压着头部的穴位:“我也是。晚上一躺下就没法合眼。”
沈含玉平日里待人大多是温和中带着些疏离,有时候又有些说不出的冷酷,可是若和宛珠说起这些她不由得要翻白眼,因为对着自己耍赖皮这男人可不止一次两次,所以在她心里,早已认定一个道理:虽然看着人模人样,可他的本性却比孩子还别扭顽劣。不过此时的沈含玉却有些大不相同,他撑住额头,好看的眉微微锁在一处,微闭的双眼睫毛颤动,看起来竟透露出一些脆弱感伤的气质。宛珠试探着伸出手,她有些紧张,所以指尖也在隐隐的发抖。她把手放到他背上,以示关切:“你没事吧,昨晚上…为何睡不着了?”沈含玉放下手,转过头看着她,眼下的两片青色让他看起来比以往少了几分凌厉:“还能为谁,我总是不放心他。如今这人变成这个样子,根本不必靠我直觉,他肯定是出了大问题。我需要和他好好谈一次。”宛珠的脸色变得严肃,她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正色道:“你是说薛大哥?说实话,我失眠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他心烦。之前你不是说,他的秘密,你不能去深问吗?若探究得深了,会不会…”沈含玉叉起长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在灯光的映射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直觉他遇到的事非同寻常。相信我,鸿莳不是酒鬼,也不是流氓。其他的我倒不担心,我只是不放心若我不帮忙,他会越发堕落,直至无法挽回的地步,那我会后悔。”宛珠点点头,若有所思,杏眼停留在思考的状态下,眉目如画。沈含玉情不自禁的拉住她手,宛珠心里一动,刚要躲开,忽然和沈含玉四目相对,看到他定定看着自己,笑得柔情似水,不由红了脸。
“你瞧我,我们两个在这说来说去,倒是最重要的事情一直没谈。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宛珠看着他,无声的询问。沈含玉低着头,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指,这动作既微小又微妙,仿佛和煦阳光下的一池碧水上划过一只蜻蜓。
他抬起头,眼睛变得明亮:“宛珠,我找人算过了,有一个日子,比较合适…所以你看看,定在那天是否可以,若你同意,我们就要成亲了。”云宛珠的心跳一顿,随即狂跳不止,仿佛要蹦出喉咙一般,害得她不敢说话,怕暴露此时的紧张。
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把手从沈含玉手里抽了回来,坐得离他远了些。沈含玉一笑,并不在意,仿佛这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只听一声蚊蝇般的弱小动静传来,宛珠低着头,不好意思的问道:“你算的…是…什么时候?”“今年过春节的前一天。”宛珠点点头,“哦”了一声回答着他,刚刚的侃侃而谈早已不知踪迹。沈含玉看着她红得滴血的耳珠,很贴心的住了口,不再往下深说。
二人正坐着,忽闻外头有脚步声,沈含玉开门去看,只见好友顶着一脑袋鸟窝般的乱发,正扶着头站在门廊暗处,便招呼他道:“鸿莳,你起来了。早!”
薛鸿莳揉着眼睛看了沈含玉一眼,麻木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是含玉啊?!早,我本来觉得还行,可是一走动便感到有些头晕。“快进来坐。”沈含玉将他扶住。
薛鸿莳被让到屋里,经历了酩酊大醉,再一醒来只觉头脑发沉,又好似被人往脑子里敲钉子一样的疼痛难忍,宿醉真是不舒服。沈含玉看着好友痛苦的神情,长叹口气:“你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吃点清粥小菜,赶紧恢复正常。待你能好好说话了,你得告诉我,你为何这般糟蹋自己,我不会接受你那些敷衍的说法。”
宛珠意识到这两人之间似乎要有一场重要而私密的谈话非说不可,知趣的站起身要离开,不待她说话沈含玉便伸手拉住她,紧紧的攥住她柔软的手指,用眼神示意她不必走开。
薛鸿莳虽然头疼,可是神智已经找回,当然不复昨日的醉鬼模样。他抬头看着好友,一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沮丧和灰败:“抱歉,我在法国染了酒瘾,不喝心里不舒服。”“总有个理由吧,平白无故为何要喝酒。”
薛鸿莳沉默了一小会儿,这种间隔减弱了他的说服力,他的声音有些微弱,仿佛一场醉酒掏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那边,我无亲无故,感到太寂寞。所以便借酒消愁。”
沈含玉用凌厉而沉痛的眼神盯住好友,云宛珠站在他身边,感知着他差劲的心境,只能无言以对。
林羽辉起了床,他打开屋子的窗户,置换空气,此时进了客厅,一下子呆住。看到沈含玉表情严肃的站在那里看着狼狈不堪的薛鸿莳,林羽辉急忙收敛了心神走过去。沈含玉不动声色的道:“羽辉,你带着薛少爷好好清洗一下,我送他回去。”林羽辉答应着,带薛鸿莳去更衣梳洗。
薛鸿莳梳洗干净,换上沈含玉找给他的一件藏蓝色西装外套,缓步走出驭竹弄剑。沈含玉无言的打开车门,看着脸色苍白的薛鸿莳一语不发的坐了进去。
一路上二人沉默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沈含玉看到前头有一个宽松的地方,把车头一转,停在路上。
“现在可以了,这没别人,和我说说吧。”薛鸿莳低着头,用大拇指尖玩弄着西服的衣边,他自己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已经不成样子,身上这件是沈含玉找给他的,却是他最喜爱的颜色,
见他不肯说话,沈含玉沉声道:“鸿莳,我再问你一次。到底为了什么喝酒,还有,你去抽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女人,为何要去那种地方。”薛鸿莳只管玩自己的,根本不理会他这些问题。沈含玉也不恼,看起来很有耐心,他不动声色的静坐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方志涵,是这个名字吧,是个女人?你做的这些事,都是因为她吗?”
他满意的看到薛鸿莳的大拇指停滞了活动,僵硬的落在离衣服边上不远的地方,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扎立在那里,再也没落下去。沈含玉无奈的点头:“看来是了。这女子现在何处?”薛鸿莳慢慢的放下手,双目空洞,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情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