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7章 河东系
男人深沉的号子声中,一艘漕船靠上了河阴仓码头。
力工们立刻忙活了起来,将船舱内的粮食卸下,运入库内。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这一批吴地粳稻,来得可不容易埃”仓督腆着个大肚子,匆匆忙忙下了城头,哈哈笑道。
有唐一代,有关水稻的唐诗很多,十有八九指的是粳稻。
唐代宗时,关中一年收粳稻二百多万石——以亩收两石来算的话,也就一万顷,百万亩,播种面积其实不大。
唐与吐蕃会盟,兰州也生产粳稻。
东吴地方,粳稻也很有名。
真是奇了怪了,就没其他稻种了吗?
不过没关系,物以稀为贵。河阴仓只是一个中转仓库,这些粳稻最终都会运进含嘉仓城,仓督家也安在洛阳,自己其实也是京官的一员,逢年过节发俸禄时,如果能得一些粳稻,取代那些早吃腻了粟米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粳稻怎么来的?”有人问道。
这个族弟办事不太利索,还有小偷小摸的毛病,若非他爹娘当年照拂过自己,抹不开情面,早让他滚回老家了。
他记得冯道是同光四年二月出任淮南道转运使的,至今已五年有余。
他知道郭崇韬这人心思热切,被压抑许久的河东系官员多半也一般无二。
其他几位官员也没说什么,只有一两个性情外露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啧啧两声后离去。
接下来得加把劲,免得被人揪小辫子,特别是在他大嘴巴胡咧咧之后。
“是埃”冯道附和道:“这一年年的,过得太快了。”
河北人罢了,怪不得。
说句难听的,如果再像前唐那样,出现徐州银刀都之乱,截断漕运的话,海运还可保证江南与洛阳之间的物资运输畅通。
这些年,九月下旬开始,就有产自辽东的各类物资运抵河北各港口,然后经永济渠、黄河水运至河阴,再溯伊水而上,输入洛阳。
仓督族弟脸色发白,半晌后才道:“四哥,要不逃……”
“好。”族弟飞快离去。
六十岁的人,还想建一番功业,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过,或许还不算晚。
呃,不知不觉间,郭崇韬发现自己越来越关心这个朝廷了。遥想当年晋王刚死之时,他心中还好惆怅、迷茫,虽然做了大夏的官,却未必多认同。
“所为何事?”郭崇韬追问道。
“几月赴任?”郭崇韬问道。
作为淮海道转运使,他不但要转运本道的税粮,有时候还要转运江南、辽东运过来的粮食,收储之后,统一通过黄河水运至洛阳。
当然,也有人猜测郭崇韬可能入枢密院,毕竟他允文允武,文官武将都可做得。
想起方才河阴仓见到的那个胖子仓督,不由哂笑。
老实说,他这个人性子淡漠,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对大夏朝的归属感很一般。但思来想去,好不容易出现个一统天下,压制诸多歪风邪气的王朝,崩掉怪可惜的。因此,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他是愿意为圣人、为太子做些事情的。
确实很可能是最后一批漕粮了,但未必是最后一批物资。
没想到啊,没想到。
冯道似未发觉他大变的神色,继续说道:“太子刚刚巡视到陇右道,开过年来,定然北上凉州,再折回关北。看圣人的意思,或要与其汇合。”
仓督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太子多年前就与河东出身的官员走得很近,关系十分密切。
“你懂什么?”仓督哼了一声,道:“漕运有漕运的好处,海运有海运的便利,不可偏废。圣人喜欢海运,底下就有幸臣揣摩上意,哄他老人家高兴,以冀升官。”
就在昨天,仓中还储备了一批咸鱼干、肉脯,几乎把地下冰窖给填满了。在运河封冻之前,这类物资的运输根本不可能断,已经形成一个成熟的运输季了。
“难说。”冯道说道:“开过年来,可能要先随太子北上。”
冯道沉默,不接这个茬。
仓督看了眼问话之人,是自己本家族弟。
这是世间最无情之物。无论贫富贵贱,都逃不过时光的摧残,公平无比。
辣!辣得够舒服,辣出了他的雄心壮志,几乎让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好处是非常多的,而且事关朝廷安危,只有眼皮子浅的人才会不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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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崇韬住进了河阴驿之内。
郭崇韬在淮海,偶尔也与冯道打些交道,知道此人在淮南表面和光同尘,谁也不得罪,但暗地里做成了不少事,这就是能力了。但——不影响他看不起这个人的品行。
码头力工们仍在一丝不苟地搬卸着货物,间或说笑几句,完全没注意这边的情形。
这年头做官,说实话都喜欢提携乡党或亲戚。没别的原因,用起来放心,哪怕能力不足,只能干个低等的杂役,那也是自己人,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来办。再者,你发达了不帮助乡党亲戚,回乡探亲时脊梁骨都要被人戳塌了。
“来,满饮此杯。”驿站内人声鼎沸,有来自外州的考学士子,眼见着快过截止日期了,也不去礼部登记报名,居然还赖在河阴宴乐。
话说海运粮食,一直是郭崇韬极力推行的事情。
郭崇韬宴请僚属时,表面作色,但心中十分高兴。
河东降得太晚了,正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好位置都让关西人、河南人占去了,河北人、河东人所得甚少。要想翻身,只能指望新君了。
河东怎么出了这种人!不,冯道是河北瀛洲人,根底是老幽州镇,被晋王征服之后,才到河东当的官。严格来说,只能算半个河东系官员。
“关北道的巡抚可不好当。”冯道苦笑了下,道:“刺头太多,过去之后,怕是不好施展。”
郭崇韬心下一惊,冯道与太子勾连到这份上了?
“原来如此,我说呢。”
仓督额头渗汗,下意识觉得新娶的第三房小妾不保,刚许了人家的女儿也要被抓进掖庭局洗衣了。
消息甫一传至兖州,僚属们就纷纷恭贺。
“那也不近啊,还不如走漕渠、汴水运来京城呢。”
郭崇韬看了他们一眼,书生意气,真好!
他唯一羡慕他们的一点就是年轻。 <div c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