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瞬间如冰窟。
钟长荣第一个念头就是把朱咏叫回来。
他的猜测有证据了。
“所以,梁公子是迷途知返吗?”他冷冷说。
他有很多话要倾泻而出,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了什么?石坡城的失守是你干的?不过话到了嘴边都咽下去。
“那个人是谁!”他只问最关键的。
梁蔷神情依旧,并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多么吓人,也不觉得眼前的钟长荣多危险。
他摇摇头:“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钟长荣看着他。
“不管将军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梁蔷说, 笑了笑,“而且,我也不算是迷途知返,我救你,也是为了自己。”
钟长荣冷冷一笑:“也许审讯和牢狱能帮你知道。”
梁蔷点点头:“而且从我身边的人查起来,总能查到一些什么。”
他还主动介绍办法?钟长荣看着他。
“但是,对方又不是死的, 你一动, 他肯定察觉,总会切断线索。”梁蔷说,又自嘲一笑,“至于我,关进牢狱审讯也好,直接杀了我也好,又有什么干系,我其实什么都不算,我死了对对方没有丝毫损失,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他看着钟长荣。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可不敢保证下一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人像我这么心软。”
室内再次陷入冷凝。
片刻之后钟长荣冷冷说:“你不是心软,你是有所求。”
梁蔷没有否认点点头:“是,将军, 我的所求是,我不想死, 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不待钟长荣说话,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
“除掉我,你查不到背后人,身边还会冒出更多隐藏的危害,所以请将军留着我,我已经将自己的隐秘坦诚给将军,我对将军来说已经没有危害。”
此时此刻的场面是钟长荣从未想过的,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眼中有难掩的震惊。
梁蔷竟然——
竟然会是这样的——
竟然是梁蔷——
他虽然戒备梁氏父子,但也仅此而已,从未仔细看过这位梁家公子,更没有探究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年轻人跟谢燕来一般年纪,相貌虽然不如谢燕来那般明艳,但也很好看,不管是先前劳役还是这两年战场厮杀都没有消磨他身上世家公子的气度。
那是跟谢燕来不同的气度。
钟长荣心里又冷笑,也是一种温润又腐朽的气度,不管脸上笑得多开心,身上都蒙着一层阴霾,日光都穿不透。
而谢燕来则是不管眉眼多阴霾,体内总是迸发光亮,要将阴霾撕裂。
“梁公子真是个胆大的人。”他慢慢说。
梁蔷动了动嘴唇, 想要跟钟长荣说,阿昭小姐,皇后她说过他是个勇武的人。
他稳住了心神没有开口,听钟长荣继续说话。
“......你做了这种事,还敢来跟我谈条件?”
梁蔷摇摇头:“不是胆大,我只是不想死,当然,将军如果要我死,我就立刻死。”
说到这里他看着钟长荣。
“伱能得到的也仅仅是一個死去的我,我不会多说一句话。”
钟长荣冷冷说:“这是威胁?”
梁蔷再次摇头:“这是事实,那个人能做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你觉得你能从我身上查到他吗?我只是一个工具,工具不被需要的时候,什么都不是。”
钟长荣看着他,嘲讽一笑:“那人那么厉害,你违背了他的命令,他还会让你活着?”
梁蔷俯身再次一礼:“所以我需要将军对我的信任,我就可以来瞒住他,说服他,蒙蔽他。”
室内再次凝滞。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呼吸之间。
钟长荣淡淡说:“出去吧。”
“多谢将军。”梁蔷道,一句话不多说,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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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蔷走出去,室内恢复了安静,外边的喧闹也簇拥着梁蔷散去,钟长荣躺在床上,眼神凝重,似乎还在思索,然后他叹口气。
“将军啊。”他喃喃说,“这个大将军真不好做。”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揉揉额头,然后才发现没有了右手,左手也暂时不能动。
他再次叹口气,然后深吸一口气,喊声小山。
喊了好几声后,小山才从窗户探头看:“将军要什么,外边有人听唤呢,我是一个校尉,事情很多——”
钟长荣瞪了他一眼,打断他喋喋不休。
“请朱大人来。”他说,又补充一句,“把西凉人的头拿走。”
小山看眼桌案上,嘀咕一声:“刚才怎么不让他拿走?将军你果然伤到头了。”说罢不待钟长荣骂放下窗户跑了。
钟长荣在床上吐口气,我的头不仅没伤到,还变聪明了呢。
尚未走远的朱咏很快就来了,进了门看也不看桌案上摆着的头颅,低声问:“将军有什么事?”
还是跟聪明人说话容易啊,钟长荣感叹,知道回来取头不过是借口和掩饰。
“我先前说的事。”他看着朱咏,“得到印证了。”
......
......
虽然发生了主帅被伏击这样的大事,军营里的气氛并没有低沉,袭击者被及时歼灭,兵马还一鼓作气杀去了西凉王城,逼着西凉王坐上车,带着满城的西凉人向更西迁徙而去。
只要钟帅一声令下,他们也可以向更西处征伐。
看到梁蔷骑马而来,军营里更是变得沸腾。
“梁校尉!”
“梁校尉,我们什么去打西凉王!”
“砍下西凉王一条胳膊!”
听着这些喊声,梁蔷一笑:“我适才见过钟帅了,钟帅说了,他会亲自带着大家去做这件事。”
兵士们发出欢呼声。
梁蔷跳下马,在欢呼声中走进伤兵营地,看到他进来,伤兵营的兵士们也热情地打招呼。
“梁校尉来了。”
“你的同伴好多了。”
梁蔷从游击将军被贬为校尉,失去了三万兵士的领兵权利,但亲兵依旧跟随着,在先前的援助钟将军的战斗中,死伤不少。
梁蔷对他们道谢,在大家的目送下走进一间房内。
这间房内只有两张床,两个兵士躺在其上似乎在昏睡。
“我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梁蔷看着他们直接说。
其中一个兵士睁开眼,笑了笑:“怎么?梁公子是想要奖赏吗?”
梁蔷不在意他的嘲讽,道:“就像先前我说过留着我的胳膊,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易,那么留着钟长荣的命,也不影响我们要做的事,钟长荣死了,要承继他的一切并不容易,反而会引来更多人的争抢,还不如让他活着,而我博得他的信任,被他重用,这样反而更容易。”
兵士神情冷冷:“梁公子,你只需要做事,事情怎么做,不需要你来考虑。”
“梁公子。”另一个兵士也睁开眼,淡淡说,“你去安排后事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们是想在那场混战中杀死梁蔷,但卷入厮杀中就不是他们能做主了,那些疯狂的西凉兵,反而成了护住梁蔷的人墙。
但这无所谓,想要一个人死办法多得很。
梁蔷,背叛者,你死定了。
梁蔷道:“我死了,对你们也没好处,边军的战事结束了,再扶持一个这样的我不容易。”
兵士失笑,道:“所以梁公子现在是有底气了,来要挟我们了?”
梁蔷摇摇头:“我不是要挟。”他看着这个兵士,“我只是想要让我活得还像个人,请把我当个人。”
那兵士要说什么,另一个拦住他,看着梁蔷淡淡说:“别废话了,能不能像个人看你的命吧。”
梁蔷并不在意这个威胁,道:“你先前说得对,我是来要奖赏的,请转告他,安排我去杀邓弈和萧珣,我现在得到钟长荣的信任,再得到斩杀叛乱者的荣耀,我的地位就无人能比。”
......
......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勇武。”谢燕芳说,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蔡伯,“其实不是什么美德,它不过是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