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蔷遥望着旷野。
深秋的草原一片枯黄,并不是一马平川,起起伏伏。
日落给天边铺上一层流光溢彩。
不用那兵士再多说,他知道怎么力挽狂澜,荣耀重回,甚至似乎还能看到。
在天边流光溢彩中有西凉兵拼命撕咬,只有数十人的大夏兵士无畏无惧,就是临死也抱着西凉兵不放,但再凶猛旳猛虎也抵不住鬣狗群,一个又一个的兵士倒下来,直到最后那位将军。
钟长荣被无数刀枪刺中,依旧连杀了数人,才停下来。
他握着刀睁着眼,身上插满了长刀长枪,稳稳地站着,死去了。
梁蔷想要闭上眼,但闭上眼也挡不住这场面,他看到叫嚣欢呼的西凉兵,看到了踏着尘烟奔来的自己,看到自己带着人马将这些鬣狗般的西凉兵痛打歼灭,看到兵士们随着自己疾驰奔袭,一直追着西凉打过了荒漠——
然后披着一身荣耀而归。
耳边有兵士的声音继续传来,忽远忽近:“这次不需要大夏付出代价,不会损失城池,不会让民众受到伤害。”
“钟长荣已经对你起了戒心,有他在,你不仅不能再领兵,还会被问罪,重新回役所做劳役。”
“难道梁公子甘愿这两年功亏一篑?一切都化为乌有?”
“而且梁公子,你是个勇武的人。”
听到这句话,梁蔷眼前的幻像散去,转头看这个兵士:“勇武?”
他自嘲一笑。
“我这个在战场上被你们庇护的人何谈勇武?”
兵士手攥成拳头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梁公子不要谦虚,正因为在战场这么久,虽然得到我们相护,但我们看得出来,梁公子有一颗勇武的心。”
勇武的心,梁蔷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原来他们也认为自己有勇武的心啊,就像楚小姐那样。
是啊,不管是富家公子的时候,还是沦为劳役的时候,他的心从未放弃勇武。
“我是有一颗勇武的心。”他喃喃说。
兵士神情诚恳:“所以梁公子接过边军的重任,不会比钟长荣逊色,甚至能做得更好,你会成为大夏之荣,民众之福,你必定能将声名载入史册。”
梁蔷按着自己的心口,眼神变得坚定:“是,我一定会做到。”
兵士笑了:“所以——”
“所以我该怎么做?”梁蔷接过话问,他看身边的兵士,“我知道你们一直让我求钟长荣的用意,就是让我时刻跟着他,所以能及时发现他陷入伏击,但我要怎么应对这次危机?在不救钟长荣的情况下又勇武又惨烈地击溃西凉伏兵?”
他身边这些兵士只有十几人。
他摇摇头。
“我不认为能杀死钟长荣的西凉兵马,单单靠我们十几人就能击溃。”
“或者——”
他看着兵士。
“靠着你们的约定,让西凉兵退去,但这样不算惨烈和勇武吧。”
听到他的话,另一个兵士笑了:“梁校尉心思缜密。”他抬了抬下巴,“这次不会让他们逃走,这次梁校尉一定要亲手杀光他们,因为需要钟长荣的亲信亲眼看到这一幕。”
“然后当然不会仅仅靠我们十几人,此时有一支数百人的兵马就在不远处巡查,我们在其中安插了人手。”
他从背后抽出五支鸣镝。
“待梁校尉杀入敌中,那时候钟长荣死了更好,如果没死,我们会趁机杀死他,与此同时射出鸣镝。”
“我们的人会立刻引着那支兵马过来,这样既能让梁校尉展示勇武,又不会寡不敌众惨烈战亡。”
梁蔷伸手拿过鸣镝,在手里端详:“果然周密。”不待兵士们再说话,抬起头看向前方,取下弓弩,“那就让我们去杀敌吧。”
说罢催马向前疾驰。
兵士们还没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有嘲笑有不屑。
“这么迫不及待。”
“当然,梁校尉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展示勇武了。”
他们低声说笑,但就在同时,看向前方的眼神变得古怪,原本到了嘴边的说笑,变成了一声扭曲的喊声。
“不——”
有更尖锐的爆裂声盖过了他们的喊声。
前方奔驰的梁蔷,在马背上举起弓弩,将一支一支鸣镝射向天空。
鸣镝伴着尖锐的呼啸炸裂,在刚被暮色吞没的天空中绽开一朵朵绚丽的花。
兵士们的脸色宛如被撕裂,不可置信。
他们是要看到这个场面,但不是现在!
现在引来援兵,一切都被打乱了!
梁蔷绝不是因为失误放出了鸣镝!
他是故意的!
“追——”兵士们疾驰追上去,看着前方疾驰的小将,满是愤怒,“这个该死的傀儡,他要死,这次就让他死!”
身后森寒视线,愤怒叫嚣,梁蔷都没有在意,将五支鸣镝射向天空,他宛如卸下了重担。
曾经总是沉甸甸的身体变得轻松,骑在马背上宛如要飞起来。
他将弓弩一挽,不管不顾向前飞驰,越过几道山坡后,便听到厮杀声,也看到混战的人马。
他整个人都激动地燃烧起来。
适才有一件事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有一颗勇武的心,这是人人都看到,连他自己也相信的事实。
但他有的也仅仅是一颗心而已。
如果勇武的心不能变成勇武的行为,它其实什么都不是。
还有,怎么能算是没损失呢?钟长荣死了,大夏边军的主帅死了,大夏的军心民心,大夏的威风都会受损!
他的确能替代钟长荣。
但那个替代了钟长荣的是他吗?
只是一个空有一颗勇武和抱负心的梁蔷。
这样的梁蔷会成为大夏之荣,民众之福?
这样的梁蔷能将声名载入史册?
这样的梁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前方厮杀的人马已经能看清楚了,寒意森森的刀光,乱飞的血肉,在渐渐拉开的夜幕中宛如阎罗殿。
就让这样的梁蔷死在这阎罗殿中吧。
梁蔷眼里燃起火光,将长刀挥动,大喊。
“援兵来了——”
“援兵来了——”
“西凉贼受死——”
.......
.......
援兵?厮杀混战的兵马听到了这尖利撕破天地的喊声。
钟长荣挥刀劈开一把巨斧,刀未停向前,落在握着巨斧的兵士身上,那西凉兵发出一声惨叫跪倒,头颅滚落,血涌溅。
钟长荣透过血雾,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将奔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这沸腾厮杀中。
宛如石子落入大海。
一个,援兵?
他再看过去,远处还有十几人——
这也不够啊,不过,有没有援兵都无所谓。
钟长荣心中没有半点涟漪,长刀挥动,斩断了从后方扑来的敌兵。
......
......
就算是小石子投入大海中,也还是溅起了涟漪。
援兵的喊声让偷袭来的西凉兵有些慌乱。
“他们只有一个——”
“十几个——”
“不要怕——”
但很快喊声变得杂乱,因为地面在震动,不远处的夜色变得明亮,宛如有火蛇从地面下钻出来。
它蜿蜒而来,又化作数只,在大地上铺展,围拢。
“援兵——”
“大夏的援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