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嘈杂的太傅殿内变得安静。
邓弈坐在桌案前,正在审阅什么,停下笔头,看着楚昭。
“朝事又有什么让皇后娘娘不满意了吗?”他问。
自从协同查办湖州夏汛案后,皇后和太傅在朝堂上关系也缓和了很多,皇后在朝堂上说话,太傅不再沉默无视,皇后动用龙衣卫之前,会跟太傅先打个招呼。
所以且不管私下对待拱卫司什么态度,至少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楚昭看着邓弈:“太傅为什么插手边军?”
邓弈放下手里的笔:“插手?”他看着楚昭,“边军已经不属于大夏了吗?”
楚昭深吸一口气,但这次没有心情说好听话哄劝邓弈。
“太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她直接道,“你不放心,派了监军,我可以接受,你以战事疲惫用州郡兵将调换一部分边军,我也能接受,一切都是为了大夏,为了战事胜局,但你怎么能插手主帅中军!”
她说完,将一封奏报扔在桌案上。
邓弈看了眼,并没有拿起来打开,而是从桌案上抽出几封信报。。
“边军蠹虫遍布,对战事有多大影响,皇后是只看兵权,其他的都不管不顾了吗?”他说,“主帅中军更是战事重中之重,过问它就不是为了大夏为了胜局了吗?”
“你少来扯这些话,现在不是在朝堂上,也没有其他人在,邓大人就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楚昭冷笑,“你重用梁蔷还不够,还要扶持梁籍,不就是想要掌控边军吗?”
邓弈亦是冷笑:“冠冕堂皇吗?那皇后一再戒备梁氏父子,丝毫不顾军情大局,只盯着兵权, 你真是为了大夏, 为了战事胜局吗?”
他也将几封信报也扔在桌子上。
“你知道谢氏在边郡安插多少人手吗?他们就不是分兵权吗?”
“你只盯着梁氏, 只盯着我,你是为大夏盯着,还是为了谢氏?”
他站起来, 看着楚昭。
“我不会分你权,梁氏也抢不走你的权!”
“楚昭, 你为什么不信我?”
斜阳的余晖照在室内, 让相对而立的两人视线都有些昏昏, 又如同火焰燃烧。
楚昭想,为什么不信他?
是因为她知道梁氏能抢走她的权, 也知道太傅邓弈能分走皇帝的权,他还能打皇帝的耳光。
皇帝在邓弈眼里又算什么,自己在邓弈眼里又算什么!
她现在清清楚楚地看到命运一步一步走到眼前, 都跟邓弈有关。
她现在想, 也许上一世的命运, 并不仅仅是因为萧珣, 邓弈都能因为一言不合打萧珣这个皇帝耳光,那有关边军将领调动, 钟叔被分权,围堵无人救援,皇帝毒杀皇后, 扶梁妃为后,这种种大事, 邓弈岂能不过问?
说不定,就是他主导的。
她为什么要信他?
回想相识以来的种种, 她之所以信他,是因为相信他是萧珣的克星, 但从未想过,那一世自己的命运跟这個邓弈有多少关系——
她太轻信他了,也太轻信自己。
“因为太傅做的事,真不让我可相信。”楚昭说,“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你,你又何尝信我?”
邓弈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这一刻她的眼神他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她先前从未这样看过他。
熟悉则是他曾经见过。
当初在中山郡, 在路途中,楚家小姐对中山王世子萧珣的眼神。
现在,也轮到他了。
“我说你这样做不对,你却非说我是被他人蛊惑, 根本不相信我是自己的判断。”楚昭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没必要再谈了。”
说罢转身。
邓弈想,其实从初见的那一刻,楚昭就性情恶劣,一意孤行,但凡违背她的意志,都被她忌恨厌恶,就因为她对他的态度恭敬又讨好,时常称赞他为英雄豪杰,所以他就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看着女孩儿的背影,他不想挽留,她真是冥顽不灵,一叶障目,他也不想再跟她多说话。
他看着楚昭走出殿内, 消失在视线里。
“来人。”他高声喝道,“我要的户部增补名册怎么还不送来!”
外边些许脚步杂乱,有小吏跑来回话, 有小吏再对外催促, 退开到远处的官员们也再次涌来, 太傅值房内恢复了先前的忙碌嘈杂。
但皇后和太傅又吵架的消息也飞一般传开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皇后和太傅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吵就吵吧,反正一个皇后一个是太傅,怎么吵都无所谓,而他们要做的是怎么趁着神仙打架捞取好处。
比如那个朱咏,可以说就是借着皇后和太傅吵架,一跃而起,摇身一变,从小编修成了身穿蟒纹袍的拱卫司同知——虽然很多官员对拱卫司不屑,但心里还是畏惧。
毕竟拱卫司这群人如狼似虎,要做什么,无人能拦。
假如真惹到他们,太傅也好,其他官员也好会替你骂几句,斥责龙衣卫行事无状,但倒霉的是你自己啊,抄家入牢受刑,可都没人能替你。
朱咏家的小门庭暗夜里不知有多少访客了。
还有自曝湖州夏汛贪腐的户部侍郎,拉了那么多人倒霉,他虽然还住在牢房里,但家人平安无事,据说将来出狱也能得到优待,说不定皇后给他赐个外放官——
据说拱卫司在各地也要设置衙门。
在太傅手下当个唯唯诺诺的侍郎,还是在皇后手下听差一人之下,朝官之上,对很多人来说,还是后者更好。
所以看到皇后和太傅吵架,朝官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冷笑旁观,而是卷入其中也掀起了一阵波动。
就连谢燕芳也盯着这件事,当听到谢七爷眉飞色舞说“皇后把太傅几本奏章给扣下了”时,谢燕芳也笑了。
“皇后怎么说?”他饶有兴趣问,不待谢七爷回答,又自己道,“皇后是不是说,太傅是监国,但监的是大夏的国,本宫作为国后,看到太傅监国不合理,自然要过问?”
谢七爷哦了声,点头:“还真是这么个意思。”又好奇问,“你教她的?”
谢燕芳道:“阿昭小姐当皇后哪里用我教,她聪明着呢。”
这个皇后的确聪明,做事又吓人,谢七爷始终是不喜欢,问:“那接下来做些什么?还是观望吗?”
谢燕芳道:“接下来就可以让我们太傅尘归尘土归土了。”
终于要解决这个邓弈了吗!谢七爷一喜,忙坐直身子,但谢燕芳没继续跟他说话,而是对外边扬声唤蔡伯。
蔡伯手里拿着一叠书信,从外间走进来,还在眯着眼看,一边问:“公子要什么?”
谢燕芳问:“于商最近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