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京城里过年,虽然免不了会想家乡和孩子们,但是宁婉也的确见了大世面。
宫里的朝贺酒宴;后宫里的冰嬉游园,特别是上元节时还登上了皇城,俯视天下最繁华的城池街道、最华丽的夜景。
过了上元节,宁婉便开始收拾行装,既然铁石的锦衣卫指挥使还要做下去,她就要回辽东将槐花儿和松儿接过来一家团圆。
当初自辽东出来时,只以为两三个月就会回家,哪里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想孩子已经想得不成了。
回家之前自然要大买特买的。其实去年刚到京城的时候,宁婉已经买了许许多多的礼物,但现在一回首,才知道当初精心选的东西还不够好,如今竟要重新来过。
宁婉就拉了洛嫣陪着,“你眼光好,帮我拿拿主意。”请洛嫣帮忙选东西只是借口,她其实想带洛嫣多出来转转。别看洛嫣到京城差不多三年了,但对京城还不如自己这个来了半年不到的人熟悉呢!
先是因为敬王被逼得躲在观音庵里,眼下虽然无事了,但杨家已经在与洛冰通了几封信后确定了他们的亲事,据说提亲的人过了正月就会启程到京城,那时就正式下聘了。而按南边的规矩,洛嫣就要留在家里绣嫁妆,不好再出门。再过上半年一年的,洛嫣就嫁了,哪里还能恣意出游?
洛嫣也知道这些的,倒是一点也不抱怨。她虽然也是在辽东长大,可从小被教的东西还是与宁婉不一样,回南后变化更大,她终究是江南洛家的女儿,也一向以此为傲。
但是,被宁姐姐每日叫了出门,刚过十六岁的她还是开心不已,大栅栏、琉璃厂……这些地方她竟没有来过,看一路笑了一路,也选了一大堆的东西,“这是给宁叔叔宁婶婶的,这是给封少奶奶的,这个送给槐花儿……”
宁婉就笑,“才一会儿工夫你就买了半车,我可带不回去。”
洛嫣就说:“给槐花儿和松儿的先留在我家里,等他们姐弟俩到京城了,我再送过去。”因此依旧兴致勃勃地边逛边买,她其实就是好不容易出来放个风太兴奋了。
正走着,宁婉便看到两个人,打扮得几乎一样,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袍,木簪束发,温文尔雅,正是清贫的举子。春闺在即,京城里多的是这样的读书人,父子叔侄兄弟或者同窗一同来京赴考,住在不花钱的会馆里,读书空闲时到琉璃厂转转,买几本书,看看文玩。
眼下这两个人便拿着一只满是铜锈的铜狮子镇纸把玩,又低声与摊主说着什么,然后便将荷包翻了出来凑钱。很显然,清贫的学子看中了这件镇纸,正要倾囊买下。只是摊主却有些不情愿,一个劲儿地嚷着钱少,连宁婉和洛嫣都听到了。
东平王妃穿了男装蛮像样子的,与东平郡王在一处更像叔侄或者兄弟,他们扮起穷酸书生也很神似,宁婉上上下下地找破绽,还真就没有找到,唯觉得这两个书生未免有些太整洁干净了。
宁婉便缓了脚步,却并不打算叫破,让这对母子好好玩儿吧!
不想身旁的洛嫣却几步上前,自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扔给摊主,然后接过那铜狮子递给东平郡王,“谢谢你!”
东平郡王就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不用了,你留着吧。”
洛嫣就说:“这恐怕是个真东西,你回去将外皮擦去好好收起来。”
东平郡王就收下了,“那谢谢你了!”
宁婉站在一旁看呆了,却见东平王妃向自己眨了眨眼睛,只得瞧着她拉了抱着铜狮子的东平郡王走了,转过头问:“嫣儿,你怎么认得他?”
洛嫣带着一层面幕,宁婉却能看到她的脸有些红了,低头道:“其实也不认得,就是那次我遇到敬王逃开时,正遇到他帮忙才跑了出去,不想在这里又碰巧遇到了。我见他手头有些窘迫,便将那镇纸买了送他致谢。”
“那时候他就穿成这个样子?”
“当初我太慌了便没大注意,好像不是……”洛嫣想了想便醒悟了,“他家一定遇了事变穷了!”说着急忙追了过去,将自己的荷包摘下来塞给了东平郡王。
宁婉纠结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再逛了会儿笑道:“中午了,我们去酒楼里吃。”
“我们两人去酒楼?”
“对,就我们去!要一个雅间,与外面的大堂是隔着的,饮酒吃菜用饭都随意。”宁婉对京城里有名的酒楼早都熟悉了,哪一家有什么拿手菜一清二楚,“同聚馆最有名的就是炮羊肉,把新鲜羊肉切成薄薄的片,放在铛上,加上葱花、姜、蒜末、酱油、醋、卤虾油炮制,分成三种口味,爆肉、爆焦、爆糊,爆肉极嫩,爆焦外焦里嫩,爆糊酥脆,我们每样都来一盘尝尝。”其实同聚馆的炮羊肉,就站在铛前吃滋味最好,宁婉与铁石就那样吃过。
别看洛家的精馔颇有名气,但这样接地气的炮羊肉却是没有的。洛嫣就笑着说:“跟着宁姐姐出门可真长见识呀!等我回家告诉大哥和嫂子,他们定然都不知道这羊肉还能这样炮制呢。”
宁婉就说:“这炮羊肉配了葡萄酒吃更好呢。”说着拿出一块银子打发伙计到外面买,原来同聚馆里一向只卖烧酒的。
“是我方才忘记了,”宁婉就有些可惜,“等葡萄酒买来了,这炮羊肉恐怕就冷了。”正说着,葡萄酒却送了进来,宁婉就笑,“原来同聚馆里添了这酒,我们倒还是有些口福的。”两者相配,果然滋味更胜,且这葡萄酒竟是佳酿,入口绵软回甜,正合她们两个女子饮用。
出了同聚馆,宁婉看见丁百户立在自己的马车旁,脑子便转了转,却不言语,与洛嫣接着走了几处,送她回米市胡同后在巷子僻静处停下车,打了帘子问:“方才的酒是你送来的?”
“下官见夫人和洛小姐进了同聚馆,便想起了指挥使大人带我们去吃炮羊时特别买了葡萄酒相配,便赶着将酒备了送来,幸好没耽误夫人用炮羊肉。”
这丁百户,还真是知趣!宁婉便无奈了,“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下官偶尔得知杨少爷的一点事情,所以便赶过来回禀夫人。”
“杨少爷?”宁婉就明白了,“要与洛小姐定亲的杨少爷?”
“正是那位江南杨家的大少爷,春闺最热门的才子。”
没来由的,宁婉心里一沉,“什么事?”
“杨家大少爷其实是个断袖,杨家虽然一向瞒得死死的,但是江南那边几个大世家还是听到了些风声,因此他家便打了与洛家联姻的主意。”
虽然早知道锦衣卫打探消息的本事特别强,但是宁婉心里还是有几分疑惑,“你不是弄错了吧,我怎么听说杨大少爷房里还有两个丫头,这次入京还带了过来呢?”
“回夫人的话,没弄错,杨大少爷在京城里有一处外宅,里面养了一个小倌儿,住在哪里、每月送多少银子我都知道。”丁百户十分笃定地说:“而杨大少爷房里的两个丫头其实就是摆设,正是杨家为了不让人怀疑才放的,现在还都是黄花姑娘。”
宁婉心里的火蹭地一下窜了起来,当初她得知杨大少爷身边有两个丫头时就十分不情愿,可是不论是洛冰还是卫夫人都道世家子弟没成亲前身边都会放人的,只要没有生出庶子就不要紧,但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竟是用来遮人耳目的!
杨家真是可恨!自己儿子有怪僻竟还想竟想骗别人家的好姑娘!而洛嫣,可是在自己身边带了几年的!
宁婉用力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道:“真是多谢你有心了!”又打听了杨大少爷住所、外宅等事,总要让洛大哥亲自弄清楚。
丁百户自然知无不言,又出主意道:“只消在巷子口一家卖驴肉火烧的铺子里面坐着,正能看到他出入。”
宁婉记住了,却见丁百户却还踌躇着不走,马上明白了,便笑问:“丁百户可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只管说来。”先前丁百户曾讨好过自己,但被自己回绝了,这一次特别打听了杨家的秘密,一定是有原因的。
果然丁百户就说:“下官想请夫人帮忙在指挥使大人面前求个情,给下官一个机会依旧留在锦衣卫效力。”
固然丁百户是个人才,打听起消息神通广大,此次又帮了宁婉的大忙。但是,他打探到的这些家长里短,其实于朝廷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所以铁石便打算将丁百户所在的这个千户所撤了,是以这个忙宁婉还真不大好帮。
丁百户多会察颜观色的人,立即就道:“夫人,下官本就是京城人,家里好几代都是给人做帐房的,到了下官这辈儿十五岁时托人花银子很不容易进了锦衣卫,因相貌一般,并没有选在上皇上身边的好差,被分来侦缉探查京城中等官员家的各种消息。属下从小兵做起,一向十分勤勉,颇立了几件功劳才升到了百户。如今若是被裁撤出锦衣卫,不仅丢脸,且下官并不会别的营生,不免生活无着,无力养一家老小。而且下官手下还有好几百人,他们也是一样啊!”
宁婉被他如此一说,心就软了起来。如果铁石真的将丁百户这些人都裁撤了,他们可去做什么呢?想想便道:“官衙里的事我不能随便答应你,但是,你的事我必然会帮忙的,你先等我的消息吧。”
没几日洛冰与铁石一同将杨大少爷堵在了外宅。铁石后来告诉宁婉,“洛大哥真是气坏了,若不是我拉着,恐怕要将杨少爷打杀了。”比起辽东的军户,洛冰的确弱了些,但是他毕竟在军中十年,打起寻常书生来武力还是颇为可观的。
宁婉明白洛冰的气愤,将妹妹从襁褓里一点点带大,好不容易出落得娇花一般,却被人当成野草扔到猪圈里,心里的痛哪里能形容?可是,她却道:“其实及时将事情揭了出来是好事,总比成亲后知道要强得多吧。”以洛家的家风,真成了亲洛嫣恐怕也是不能合离的,只有一辈就这样过下去了。
“洛大哥一则是后怕差一点将嫣儿嫁错,另一则是窝火,”铁石陪了洛冰一个晚上,倒更懂得他的痛苦,“若是洛家还是过去的洛家,杨家岂能敢来骗婚?”
洛冰本性并不愿意做官,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留在朝中努力向上,其实就是想将洛家失去的重新建立起来,但这何其的难呀!宁婉不免道:“他背负得太多了。”又郑重告诉铁石,“我们可不必如此,小门小户的,只过好日子就行,不必讲那么多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