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洛冰听了皇子妃非但不觉得荣耀,反而满面怒气,“其实敬王本也没有想将嫣儿娶为正室的打算。当日嫣儿回绝了他,他还让王府的长史到我们家里传话,以为我们家会为了翻案将女儿送过去讨好他呢!我当时就说了,我们洛家的女子,从来就没有给别人做小的!”
“早就有洛家的故交告诉我,当年的江南大案就与敬王的母族有关,而敬王也一直反对重审当年的案子。后来他因为知道皇上对洛家心存不忍,早晚会将洛家的案子翻过来,才会向嫣儿如此许诺,其实是想借着洛家之事拢络人手!”
铁石和宁婉就都叹,“原来竟有这许多隐性。”
“就是没有案子的事,我也看不上他那样猪狗不如的人!”
那可是皇子呀,洛冰竟然敢这样骂!
洛冰可是极儒雅温和的人,纵是遭遇了那么多的苦难,宁婉也没有见到他如此暴怒过,因此便立即明白敬王一定很是不堪,便赶紧与铁石劝他,“好在事情过去了,嫣儿也没有进王府。”
洛冰便慢慢收敛了怒气,“这桩事我们兄妹一直藏在心里,非但不敢对任何人说,就是信里也不能写。现在能向你们倾吐一番,我心里反倒好些了。”又警告他们,“你们初到京城,千万小心敬王,他这个人仪表堂堂,举止文雅,又颇有分几才能,大家都当他是个难得的贤王,名声颇佳。但其实他心里竟要比蛇蝎还毒,京城里只有不多的官宦人家才知道,他先前的两个王妃都是被打死的,就是平时敬府里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要悄悄自后门抬出去一两个凌虐至死的姬妾。”
宁婉这才懂了洛冰为什么气得脸都青了,洛家当年遭遇灭门之灾,唯他们兄妹活了下来,洛嫣若是被敬王如此欺负,洛冰哪里受得了!因此向身边的洛嫣笑道:“亏了你机灵,没有答应。”
洛嫣便顺势靠在宁婉身上,“宁姐姐,其实我当时听说对面的是敬王,且他又肯替我们洛家翻案,便觉得只要能将洛家受的不白之冤公之于众,我什么都肯答应的。可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了你曾因为我心思不正教导过我,又时常说做人要走正途,将来方能不后悔,就又迟疑了。”
“那时敬王要来拉我,我心里就更明白,他虽然有权有势,但却不是个正人君子,否则也不会突然闯到人家的内宅,与一个女子搭话,就赶紧回绝着躲闪开。”说到这里洛嫣就哭了起来,“幸而我立即躲开了,接着宅院里就来了许多人,若是被人撞到他拉住我的手,我就只能进敬王府了!”
洛冰就又补充道:“嫣儿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不只她自己落入虎穴,就是我们洛家的案子,也难免让人说成借了敬王的势力才翻过来的,明明是冤案,反而让人以为洛家果真错了,现在不过是借着裙带关系才翻转回来。”
原来竟是如此,宁婉突然替自己梦里的洛嫣难过起来,更心痛这个小小的女孩儿,便轻轻地拍着她,“别怕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宁姐姐,当初在辽东时,我心里总对你不服气,总想与你别苗头,还想骗你,又常在你面前故意装做清高有学问,但我离开辽东遇到了好多难处之后才明白你是真心对我好!我好后悔,呜呜!”洛嫣哭着,越发地伤心,“宁姐姐,我真宁愿你再打我一顿!”
宁婉瞧着洛冰和铁石疑惑不解的目光,就轻轻地笑了,“哪里有的事!嫣儿一直极懂事极可爱的,她不过是个小孩子,遽然遇了敬王那样的无耻之徒,着实是吓坏了,便将过去的鸡毛小事都夸大了而已。”说着拿出帕子替洛嫣擦脸,“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再哭成小花猫倒让人笑话呢。”
两个男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终还是信了宁婉的话。在辽东时嫣儿其实还是孩子呢,就是现在其实也没多大,见了一直照顾她的宁姐姐,说话就夸张了些也没什么。就是心思细腻的洛冰也不知道过去的那些波澜,而且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因为事情终于完全过去了。
宁婉将事情掩了过去,这时又想了起来,“对了,那年洛大哥离开辽东后,皇上曾册封了太子,铁石还因此到安平卫阅兵呢。怎么太子便没了?且洛大哥刚又说皇上只有端王和敬王两个长大了的儿子吗?”
洛冰就说:“先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并没有成年,身子又不好,皇上原没有册立之心。后来因先皇后病重,便立了太子,但不想先皇后还是过世了,没多久太子也突然薨了,因此又只余下端王和敬王。当初太子册立及薨世之间,我正在辽东、江南和京城间奔波,倒不大清楚详细情形。”
铁石便又担心地道:“敬王的人品既然如洛大哥所说,大哥不只要小心嫣儿,自己也要小心。”
“他总归是要名声的,正好当时先太子的孝期还没有过去,总不好闹得太难看,且他府里还能少了美人儿?嫣儿到庵里修行也就丢开了手,另娶了一位王妃;至于我,毕竟在天子近前,眼下倒不惧他,便是将来,若是他这样的人能为天下之主,我便辞官回家乡去,闭门教孩子读书,他还能再奈我何!”
“而且他们那些自诩为天皇贵胄的,只当自己聪明绝顶,别人都是傻子。嫣儿之事过去后,敬王见了还再三向我说洛家的案子能昭雪是他劝的皇上,又对我一向很亲切,还指望着我能帮他夺皇位呢。”
铁石就笑了,“原来洛大哥这样快在京城里立住了脚,真是可喜可贺!”
宁婉也听懂了洛冰话语之后的含意,洛大哥到京城时日虽然不长,但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权柄。只说能打听到敬王府的那些□□,就不是一个寻常小官能做到的。
洛冰倒是没有什么喜色,“当年的案子并不只是我们洛家一家的事,牵连了几十家,其中颇有几个江南的大族。现在一朝翻了过来,得益的自然也不是我们一家,大家同气连枝,消息倒是灵通的,有些事也能相互援手,更何况我带着数千金回京城,做事自是方便。”又告诉他们,“如今我也算简在帝心,现在已经是兵部一司的主事,而皇上又有意迁我为礼部的员外郎。”
“如此快的升迁,洛大哥可真是了不起!”员外郎可是从五品的官职,如此算起来洛大哥自做了给事中后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升了三级。要知道文官不比武官可以凭着军功遽然高升,便是状元榜眼探花那样万众瞩目之人,也要从七品小官开始一点点地累积,十年二十年能升到中能品级的官员就很幸运了,想成为执掌天下大权的阁老,非但要才能出众、官运亨通,最起码也要在官场上磨练几十年,只看如今的几位阁老,都过了耳顺之年!
洛冰摆摆手,“一则是因缘巧合,借夷人围城之时得了陛见的机会,二则皇上也未必没有补偿我的意思。”
“虽然是如此,但洛大哥一路如此顺遂,将来定有登阁之望!”
洛冰却郑重地摇头,“这么多年的磨难之后,我早没有多少雄心壮志,但身为洛家后人,我必然要在官场上拼上几年将洛家重新振兴起来才能归隐田园。另外还有嫣儿,我这个当哥哥的也要为她好好地找个归宿。”
铁石和宁婉相对而视,洛大哥与他们的确不同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但是大家好不容易相逢,都不愿说太伤感的话,宁婉就笑,“嫣儿出落得这么好,洛大哥果然要用心帮她找个好夫婿。”又向还伏在她怀里的洛嫣说:“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我像你这么大时,家里提到亲事,我就说要自己做主,后来就挑了你卢大哥。”
“你们夫妻俩果然再合宜不过了,”洛冰也笑着说起了打算,“明天又是春闺之期,嫣儿也正满了先前所定下的修行之期,我想着便在榜上给她寻一个有出息的世家子弟。”
就是在边城,宁婉也曾听过“榜下捉婿”的说法,因此就笑,“只凭我们嫣儿的品貌才华,谁被捉到了还真是福气!”又是遗憾,“只可惜到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京城回辽东,恐怕看不到人了!”
洛冰就大笑道:“我难再回辽东了,但是你们来京城的机会还多着呢,到时候定然能见面的!”
身为边城武官,来京城的机会多自然是升迁了,铁石就笑道:“我其实原来也只想过给娘和媳妇挣个诰命,倒从没有太多的野心,我们就在安平卫守着老家挺好的。”
宁婉也是一样,可能在别人看来辽东苦寒,但她生于那里长于那里,从来不觉得辽东有什么不好,就是到京城见了这繁华,惊叹羡慕之余,却也没有多动心,她终要回辽东的。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就是这个意思。
不想洛冰也说:“辽东果然是极好的地方,民风淳朴,土地丰饶。便是气候,虽然冬天冷了些,但一年四季分明,春夏三季着实不错。”
洛嫣就赶紧接过话,“我觉得冬天冷点也没什么,平时都坐在烧得暖暖和和的炕上,十分舒服,而且就是出门在外也可以多穿些呀!倒是江南的冬天太过阴寒,湿气都渗到了骨子里,就是多放几个炭盆也没有用,才十分难过呢!”
大家就都笑了,“洛大哥其实还是南人,倒是嫣儿竟是我们辽东的人了呢!”
说笑了半晌,没有人想去休息,宁婉便想起一事,“洛大哥可知安平卫先前的周指挥使被押到了京城为的是什么?”
虽然与押送周指挥使的官吏一路同行,但大家却不知周指挥使究竟犯了什么事,便是有人去打听,那些官吏们也只道他们不过遵上峰之令而行,并不知原委,宁婉早起了好奇之心。
铁石其实也是不解的,“按说守城不力之事早已经过去了,便是杀人也草草揭过,且前些日子周家也一直十分老实地闭门不出,怎么反而犯了事呢?”
洛冰却不知此事,倒十分吃惊,“周指挥史?他是襄武侯的人,因此犯了大错也只被免了职而已,并没有递解上京啊!”
铁石和宁婉就说:“这一次坐着囚车与我们一同进的京。”
洛冰沉思了一下,“肯定是没有经过兵部的,而不能过兵部就能动三品的武官,也只那么一两处了。”说着就问押送周指挥使的是什么样的人。
一路同行,宁婉还曾与负责押送的官员说过几次话呢,现在便迟疑地道:“带头的那个说是姓丁,相貌十分寻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口风特别严,只闲谈时看得出对京城十分熟悉。”
铁石就突然道:“他们可能是锦衣卫的人!”
“我也正这样想,”洛冰就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姓丁的和他手下的几个人用一种很特别的刀,既像唐刀又不全像,刀身狭长还带着弧度,正是加了梅花刀的轻巧,携带十分方便,若是在战场上杀敌未免有些力量不足,但平日械斗应该很顺手。”铁石回想着道:“我当时就觉得别看这些人外表平常,但却个个干练,特别是他们的刀,很显然是精心打制的,恐怕有些来历,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绣春刀了!”
宁婉不觉笑了,“绣春刀?这样好听的名字。”
洛冰却肃然道:“杜子美《入奏行》中有‘此行入奏计未小,密奉圣旨恩宜殊。绣衣春当霄汉立,彩服日向庭闱趋。’之句,赠给一个要向皇帝奏事的御使。后来宋人用“绣春”做了园名,而本朝锦衣卫将他们的配刀称作‘绣春刀’,并不是为了好听,而是彰显锦衣卫与皇上关系特别密切的。”
锦衣卫,就是宁婉也听过他们的名声。
洛冰就告诫他们:“既然事关锦衣卫,再不要打听,只当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