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曜森披了件睡袍下楼,打开门,瞬时愣在当场。
门外的梁桢脸色发白,浑身湿透,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
唐曜森看了眼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下雨了,而且下得还挺大。
“你…”
“我能不能进去?”
唐曜森赶紧侧身让开道,梁桢低头道了声谢,跟着他进屋。
一楼客厅的主灯已经熄了,只有走廊的小灯还亮着,整个屋里显得就有些暗。
唐曜森也没顾着开灯,赶紧走去洗手间拿了块浴巾出来给梁桢。
“你怎么过来的?开车还是打车?为什么这么大雨也不知道撑把伞?”他跟老婆子似地碎碎念,将浴巾递给梁桢,“赶紧擦一擦。”
但梁桢没接,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唐曜森脸上,不知是灯光原因还是淋了雨,感觉眼前的女人跟平时不一样。
唐曜森咽口气,问:“你突然过来是不是有事?”
”能不能帮帮我?”
“什么?”
“能不能帮帮我?”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又哑又急迫。
唐曜森怔了怔。
”我知道这样来找你不合适,上回你也说了,你没有立场和义务帮忙,可是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但凡有别的路我绝对不会来求你……”她真是说得又快又急,好像身后有人在追赶,慢一拍就会被追上似的。
唐曜森需要花十二分耐心才能听懂她的意思。
”求我?”
“对,求你……”
他忍不住嗬了一声,再看眼前梁桢的样子,脸色蜡白不说,雨水顺着脸往下淌,被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单薄消瘦的身形拼凑出一个十足狼狈的模样。
天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求人。
生性一身傲骨,即便是当年梁波在医院等着做手术,没钱治疗的时候她也不曾跟他说过一个“求”字,现在却要为了钟聿来求他。
唐曜森觉得真是可笑。
”你不需要求我,也自认为上次已经把话都说得很清楚,你应该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
梁桢沉了下,她当然知道,用婚姻保住钟氏,可是她如何答应?
“唐大哥,你明明清楚我们之间不可能的,就算我真的答应跟你结婚,你觉得我们之间会幸福吗?”
”为什么不会?”
”正如你之前所说,如果我答应了跟你结婚,这就是一场交易,我后半生无所谓,真的,我怎样都无所谓了,但是你不可以,你……”她似乎说得太急,停下来换了口气,“你这么优秀的人,你值得更好的,唐大哥,你相信我,你真的值得更好的,可能会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也可能会是一个在工作上与你互相扶持齐头并进的女人,但这个人绝对不是我,真的,绝对不会是我。”
她像是笃定某种判断,用一种急切又虔诚的口吻灌输给唐曜森听,可是后者脸色毫无波澜。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决定,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我帮你会有很大牺牲,所以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你,你总该付出点东西。”
“对,对。”她点着头表示肯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我懂,但是别拿婚姻来当条件,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对我不公平?那怎么对我才公平?”
“唐大哥……”
“你看,你每次叫我唐大哥的时候是否对我公平?”
“我……”
“或者换个简单的问题,你要我牺牲,你又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回报我?”
”股份,房子,楼,对,离婚的时候我拿了博华广场,你应该知道那栋楼现在的市值,我可以立马转给你。”
前段她跟钟聿的官司打得轰轰烈烈,从孩子的抚养权争到家产,那阵子她在网上也没少挨骂,都觉得她贪婪无度不知羞耻,如今却愿意把她争来的东西系数奉上就为了保住钟氏。
“博华广场目前的市值已经快要过十亿,你宁愿把这十亿给我,也不愿意跟我结婚?”唐曜森的指关节一点点拧紧,脸色越来越沉。
梁桢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是没有人会嫌钱多是不是?而且并不需要你一直留在钟氏,只需要帮我暂时稳定局面,别让蒋家有机可乘就行,等后期情况好一点了你要不愿意做下去也可以离开,更何况或许并没你想得那么难,目前股东都偏向蒋烨只是因为实在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但只要你愿意回去情况就会立马改观,你有能力,资历,经验和业绩,这些每一样都比蒋烨强,而且公司还保留了你CEO的职位,现在钟聿昏迷不醒,你回去暂代他管理公司理所当然。”
梁桢急迫地想要说服唐曜森,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她的情绪表现得越激动,对唐曜森来说就越打击。
他盯着梁桢的眼睛往她身前走近一步,“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梁桢定了下,“你说。”
“你做这么多说这么说,到底是为公司还是仅仅只为那个男人?”
梁桢咽口气,“当然是为了钟氏!”
”你撒谎!”
“没有撒谎,我跟他已经离婚了,没必要再为他做什么,但是钟氏将来会是豆豆的,如果垮了或者纳入别人囊中,豆豆怎么办?”
唐曜森摇头笑了一声,眼前的女人大概是他碰到的最狠毒,最虚伪,最自私的女人。
”好,既然你不是为了钟聿,我帮你也可以。”他往前又走了两步,离梁桢只剩下一臂距离,“你今晚留下来,我就答应你回钟氏。”
梁桢一股寒意从背脊窜到头顶。
”怎么,不同意?“
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一瞬间她觉得无比陌生。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我逼你?那你又何尝不是在逼我?”
是啊,她又很尝不是在逼他呢?可是她真的已经没有办法,眼前是她唯一还能走的路。
“唐大哥,唐曜森,我……”梁桢用手费劲搓着快要僵掉的手臂,真的,但凡她有一点办法,绝对不会在这里求他,可是此时她也愿意将傲骨和尊严全部抛到脑后去。
若跪下来磕头有用,她也愿意去做,可是留下来万万不行。
她眼前都是钟聿的样子。
他们还有以后吗?或许有,或许还有!
“抱歉,我做不到!”梁桢咬着牙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往外走。
外面大雨倾盆,她埋头一下扎进雨中。
为何而来?
为何要来?
她如此懦弱无能,他最难的时候不在他身边,他最痛的时候也不在他身边,如今他重伤昏迷躺在那,周围已无一人,她却还是什么都办不到。
“…我这个傻儿子,这么多年,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当年他干了混事……我说,儿子,给点钱吧,给钱就能摆平了,他说不行啊,爸,我好喜欢她,我把她娶回来行不行……”
”……当时我肯定不同意,他就求我,你要知道阿聿的脾气,他几时求过人?可是为你,他跪在书房门口,跪了整整一晚上……”
“五年前为了娶你,他求我,五年后为了不让你受委屈……还是来求我……阿聿脾气这么硬……他所有愿意低头的,服软的,全是为了你……”
”他说,爸,你对她好一点……她没有亲人,没有家,可是她替你生了一个孙子……”
“我走后…我走后…阿聿就只剩下你和豆豆,看在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丫头,你得帮他,你得帮他……”
雨水像倒灌下来往梁桢身上浇,耳边反复回荡的都是钟寿成临终前拽着她说的那些话。
“丫头,你得帮他……”
“你得帮他!”
所有人似乎都在逼她作决定。
梁桢停下疾走的步子,仰头看了看夜空,初秋的雨夜在头顶拉开一块幕,黑得像是随时都能把世界罩在其中。
横竖都是错!
横竖都没有以后了!
梁桢抹了把脸上的水,照原路返回。
边郊的小楼矗立在风雨中,檐下有灯,她出来时没有将门关上,所以再度进屋的时候畅通无阻。
唐曜森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梁桢已经走到客厅。
他怔了一下,都忘记问她为何又要回头,梁桢已经解了外套的扣子,她里面是一条长到脚踝的针织裙,吊带式样,她用一种几乎迅猛的速度把裙子从下撸过头顶扔到地上。
“一晚,一栋楼,你帮我保住钟氏!”声音还是哑,但已经没有刚才的卑微和乞求。
那一刻她正好站在客厅过道的灯光下,悠悠一缕光,照得浑身发白又清冷。
唐曜森定定看了好一会儿,真的有好一会儿,甚至都忘了呼吸,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痛。
她愿意回头。
她愿意留下来陪他过一晚。
嗬,很好!
他忍不住都想笑出声。
唐曜森从沙发上起身,踩着毯子往梁桢那边走,他本在黑暗中,一步步穿过阴影,直至站到梁桢面前,将她的模样清清楚楚地纳入自己的视线中……
瘦,白,浑身都是雨水淋潮的湿气。
“你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