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桢在客厅转了一圈,找了个行李箱装东西去衣帽间给他收东西。
这边面积不大,肯定没有市区那套复式的衣帽间壕,不过留在这边的衣服也并不多,梁桢大概看了下,大部分以西装衬衣这类偏商务的为主,都是之前梁桢没见他穿过的,应该都是后来才添置,但想想也合理,他的衣服都是定期更换,很少重复穿,而且最近大概狡兔三窟,估计每个窟都准备了换洗衣物。
那些西装衬衣在医院肯定用不到,梁桢翻半天才翻到一身棉睡衣,其他款全部是蚕丝类这种不好打理的面料。
梁桢知道他平时穿搭有多骚包,实在无奈,特意过来搜一圈,也就搜了身睡衣外加两条贴身裤衩,收完之后想着他是精致BOY,之前早晚两次护肤,每次洗漱之后往脸上抹完一层又一层,程序之繁琐比她这个女人都用功。
梁桢便又去洗手间给他收拾了一些护肤品,打开柜子发现一抽屉面膜,各种功能和款式的,梁桢都惊呆了。
但翻了下似乎大部分都没开盒,之前大概是太忙了,晚上回来应该也没时间好好敷。
梁桢随便抽了两盒,连同池台上的剃须刀和剃须水一同装进了行李箱。
离开的时候经过书房,书房门掩着,她随手推开,本打算瞄一眼看看里面什么格局,可是当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梁桢整个僵在当场。
几乎整整半面墙,两米高,画幅木质裱框。
她站在小岛的阳台上,一袭红裙回眸,身后万丈星空与海洋。
当年求婚的时候他也是用这张照片挂上微博,宣布两人好事已定,如今他把照片洗了出来,裱框藏在这套公寓中。
梁桢从知道他出事到现在,除了离开米国那晚哭过,回来后几乎没掉过多少眼泪,因为她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可是这一刻真的控制不住。
她觉得自己难受得要死了。
这样一间书房,两个书架都没用,除了一张工作台和一幅画之外,地上排满了骨牌和乐高插件,她站在骨牌旁边蹲下来,大块有两三个平方,一层层拼接在一起的环形,肉眼看过去起码有数百张。
她脑中立刻浮现出钟聿独自蹲在这排骨牌的场景。
深不见底的黑夜,他眸光深聚,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不知道哪个环节没处理好就会导致全线坍塌。
梁桢想他一定在这度过了很多孤独的夜晚,那些夜晚他要独自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恐惧。
他知道了父亲的死因,知道几年前的那颗子弹来自于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知道了周围危机四伏,随时都会再次陷入险境,而最最关键的是他孤立无援,放眼过去周围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依靠或者拥抱。
这些痛心的,绝望的,无助甚至窒息的黑暗笼罩了他此前很长一段时光,而他竟然一声都没吭。
梁桢蹲下去将那些插件和小木牌一张张都收到盒子里。
再度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当天的营养液已经输完,护士过来拔了针之后整个病房重新回归安静。
梁桢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上,伸手握住钟聿的手指。
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似乎又松了一圈。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消瘦,可梁桢眼前闪过的都是他以前的模样,或吊儿郎当,或插科打诨,或嬉皮笑脸地跟她撒娇耍懒。
他以前就像个孩子。
梁桢将钟聿的手掌贴在自己脸畔,闭着眼睛轻轻蹭了蹭,感受到的却只有冰凉又略带潮湿的掌温。
她微微攒了一口气,开始每天都要进行的“深夜谈心”。
“今天中午我跟叶千橙见了一面,她跟我说了很多事,听完其实我挺生气的,真的,觉得你怎么可以瞒我这么多,但转念又想,算了,你也有苦衷,所以这笔帐姑且给你记着,等你醒过来之后再算吧。”
“……跟叶千橙聊完之后我去了趟你近期住的公寓,嗯,公寓不错,就是小了点,但你一个人住应该也够了,我去给你收拾了几身衣服,明天让护工给你换上。”
”哦对了,我在B市的时候吴恙跟几个你之前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来过,大概想看看你,但被保镖挡在门外了,这也是我的意思,我想你大概也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现在这副大小便失禁需要插管维持的样子。”
梁桢说到这突然笑了声,“哦对了,你知道我下午还从你那带了什么吗?”她走过去从箱子里拿出一盒面膜,“看到没,给你带了这个,以后每晚睡前给你敷一片,包括爽肤水乳液都给你凑齐了,保准你醒过来还是细皮嫩肉的美男子……”
梁桢自个儿把自个儿逗笑了,忍不住还笑出来了声,可是床上的人依旧悄无声息,那一瞬间的落差感像是把人抬上天又瞬间砸到地上,笑容在潮湿的泪眼中慢慢凋零。
“你……”梁桢痛得缓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
她搁下面膜,重新握住钟聿的手,修长手指与他的指骨缠绕,她憋住胸口的酸意默默又攒了一口劲。
她让笑容重新浮上嘴角。
”陆青那边一切都很顺利,公司目前运转也算正常,但股价确实一直在跌,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会想办法让损失降到最低。”
“分公司那边都很配合,就是有几个股东比较麻烦,他们要求尽快召开股东会议改选,我不同意,你放心,短期内我不会松口让步。”
后面的话梁桢没有再说下去。
天知道她一无实权,二无人脉和背景,在钟氏除了老爷子给她留的那一点股份之外根本人微言轻,而钟聿却一直昏迷不醒。
起初消息刚曝光的时候股东还算客气,还会假模假样地给她打电话安慰几句,但随着时间推移,股价持续下跌,眼看形势不对,谁都坐不住了,纷纷要求重新选举董事会主席。
此后两天形势日趋严峻。
股市不稳导致内部勉强平衡的格局被打破,陆青好几次被股东逼在办公室回不去,甚至有人把电话直接打到了梁桢手机上。
梁桢也算股东之一,要让她表态是否支持这个决定。
原本已经慢慢退掉的记者又全部涌到了住院楼下,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获取钟聿的最新消息。
梁桢让叶千橙又增派了保镖,全天24小时拉好窗帘关住病房大门,但即便这样依旧扛不住狗仔的飞天遁地,
两天后钟聿卧床的一张照片被PO到网上,照片上的人插着鼻氧管,手上吊着吊瓶,床尾挂着尿袋和导尿管。
所有久卧病榻的人都是如此,枯瘦虚弱又狼狈不堪,说难听点真的就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可这是钟聿啊,这是钟氏的当家人,也是之前一度风光无垠被媒体传为商业奇才的钟二少。
这张照片一经曝光便很快传遍全网,甚至有人P了一张图,将之前钟聿参加高峰论坛青年才俊的照片跟病榻上的人P在一起,对比之下更加显得惨不忍睹。
底下网友都炸开了锅,有人说钟家气数将尽,有人说钟家被下了咒语,总之一夜之间“钟聿成为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自钟寿成去世之后公司事情频发,先是钟盈上位成为董事局主席,但当值没多久便被曝光患有严重精神病,之后蒋缙挪用公款并进行内幕交易的案子曝光,逶迤大半年还被上头立了典型,再到收购富强光能资产重组,高调裁员并进行大规模人事调整,近两年时间钟氏一直处于颠簸之中,即便钟聿没出事之前也只是表面看上去平衡,但其实内里暗波涌动。
如今钟聿可能成为植物人的新闻一经曝光,舆论发酵之下之前没有完全清扫干净的各方势力又开始抬头,加上一些小股东的恐慌,纷纷抛售手中的股份,一时之间局面更加难看。
两天后陆青从公司带来消息——股东说服监事会,将在两周后召开临时股东会议,商讨并决定董事会改选事宜。
梁桢知道如果钟聿一直昏迷不醒,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公司不能一直没有当家人,改选也很正常,如果最终选出来的人是我们这一方的,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当时还挺乐观,可是第二天又得到新的消息,蒋玉伯设宴跟几个股东吃饭,私底下互动频繁。
梁桢立马问陆青:“你之前不是说他在边郊的疗养院吗,你们还一直找人盯着!”
陆青也是丧气,“对,之前确实在那养病,钟总也确实派人一直在盯着,可是盯归盯,又不是软禁,他要出去见谁或者跟谁吃饭都是他的自由,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理是这个理,可梁桢太清楚蒋玉伯的如意算盘。
”他是想给蒋烨铺路,借这机会扶他上去!”
如果钟聿一直不醒,从公司的长远利益出发,确实该找个人替代钟聿的位置,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蒋烨,甚至都不能跟蒋家人有关。
“不行,我们必须阻止!”
”如何阻止?会议通知都已经公布了。”
陆青充其量不过就一助理,在公司理里根本没有话语权,而梁桢呢,她倒也算是股东,可在钟氏连职都没供过,之前又跟钟聿离了婚,法律上两人算是已经解除了夫妻关系,就这样于公于私其实她都不适合来参合这事,或者就算她来参合了,以她在股东中透明人一样的存在,又能影响得了什么决定?
梁桢并不是看不清现在的局势,可是那又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钟氏落入蒋家人手中。
”我知道了,给我几天时间,我来想办法。”
……
梁桢现在用的手机号码是两周前回国后新换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但她把之前那张卡里的号码都复制到了新卡上。
梁桢站在窗前拨通了那条号码。
那边一开始没接,隔了大概小半分钟才通。
“喂,哪位?”
梁桢顿了顿,“是我。”
她没有绍自己,开口就这两个字,换来的是那边更长时间的沉默,久得梁桢都以为他要挂电话了,才听到那边终于开口:“有事吗?”
梁桢摸不准他的语气态度,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逼自己硬着头皮上。
”有时间吗,有事想找你帮忙。”
那边呼吸好像一下变得沉了几分。
“晚点吧,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不用,我在医院,这边记者太多,我过去找你吧,几点方便?”
“待会儿还有一个视频会议,今天可能会忙得比较晚,不如……”
“没关系,再晚我都没问题,你告诉我你几点可以!”梁桢明显急迫的声音打断了唐曜森的话,他略微沉了下。
”好,那就晚上十点半,你来我住的地方。”
梁桢的手指下意识握紧手机,窗外是一片阴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太阳了,天气预报说可能要下雨。
“怎么,有问题?”
”没,没有!”梁桢赶紧跟他敲定,“那就晚上十点半,我去找你,不见不散!”
梁桢挂了电话走到病床前面,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离十点半还有差不多五个小时。
她开始给钟聿按摩,手法是从康复师那里学的,说是可以减缓肌肉萎缩,学了之后她一有时间就给他弄。完了又去打水给他擦身子,擦完拿了剃须刀出来给他剃须。
一套流程下来就是将近两个小时。
梁桢几乎累得浑身大汗。
她微喘着气坐到边上,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指,本想开口说几句话,可酝酿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十点左右梁桢下搂,晚点也有晚点的好处,原本守在门口的记者少了一大半,她小心翼翼地从侧门出去,虽然还是被发现了,但有保镖阻拦,倒也没被狗仔追上。
梁桢一口气跑到停车场,发动车子踩了油门就飙出院区。
唐曜森住的那栋小洋楼也在边郊,跟明德医院倒刚好在一个片区,二十分钟后车子已经抵达门口。
小楼前的绿荫中透出点点灯光,说明楼的主人已经回来了。
梁桢坐在车内理了下思绪,这才开门下车,走上台阶按了门铃,很快里头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