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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不若待时而动

    秋景说一人收拾骸骨足够。

    秋景身怀武功, 想回风行阁不是难事,倒是程泾川没有半夜不惊动任何人翻城墙的本事

    三人踏月色归途, 高大的城墙投下浓重的暗影。

    回头遥望, 见不着千里之外的烽火,亦不见城外山坳里的余烟。

    人活一世, 为名为利, 奔波劳碌, 最终留下的东西却是寥寥无几。

    墨鲤起初不能理解裘思这种疯狂, 现在他忽然又有些明白了。

    ——无非是太看重“自己”, 认为自己高于世间的一切, 能主宰他人喜怒生死。

    世间有无数人不惜出卖良心, 出卖一切奋力上爬就是要做到“自己”比别人重很多, 自己的命也比别人值钱很多的位置,只不过他们比较世俗好懂,也很常见, 裘思这种属于另辟蹊径很有迷惑性, 可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

    墨鲤捏了捏孟戚的手,借着袍袖的遮掩,瞧不出端倪。

    孟戚抬头, 忽而一笑。

    龙脉一样会逐渐消亡, 沧海桑田,世间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只是比起世间人,他们经历的事情会更多, 见过的艰辛悲苦车载斗量。纵然如此,难道龙脉就不喜这世间的生灵了吗?

    他们并非高于凡俗之辈的存在,他们一样是这世间的生灵。

    墨鲤想着,又将目光落在了程泾川身上。

    这个人将来,会变成那副模样吗?为了那份抱负,大肆杀戮……

    程泾川不由自主地转头,他对目光极其敏锐,察觉到墨鲤看自己的眼神有古怪,立刻出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孟国师与墨大夫了,若没有二位援手,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程将军言重了。”孟戚挑眉,杀了裘思,大概确实对程泾川是一大帮助。

    程泾川是何等聪明人,还能读不懂这言外之意?

    他立刻苦笑着说:“不瞒国师,其实这些天……或者说这些年一来,我都在想裘先生究竟想要什么。他不在乎名利,对权势也不过分看重,要说为黎民苍生着想那更是笑话,所以只能当他是一心复楚,想做出一番大事。”

    毕竟总不能是闲在家里没事,忽发奇想要干这费神费力的杀头造.反勾当。

    人皆有弱点,拿捏住了就能办到许多事,这是程泾川从裘思身上学到的。

    程泾川曾经以为裘思的弱点是秋景,为此他还松了口气,一个什么弱点都没有还什么都不要的人,无疑是可怕的。

    现在程泾川知道自己错了,他不得不深思细想,一遍遍回忆裘思的言行举止。

    ——“天下还不够乱。”

    ——“三王偏安一隅,齐朝内忧外患,这样的僵局要持续许多年。”

    ——“百姓跟文士盼望的盛世,在你我的有生之年都见不着,所以我们必须掌握宁王的辖地,以此为踏板,起兵江南,至少要跟齐朝划江而治。”

    这三句,是裘思对程泾川,对那些一心复楚的人说得最多的话。

    程泾川喟然:“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感到他是诚心真意,虽不太信,可也找不出其他原因,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与玉衡等侍从都是被他一手栽培出的人,他们估摸着跟我也是同样的想法,那几句也是实话,天下大势确实如此。”

    孟戚皱眉,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讽刺。

    程泾川沉浸在回忆中,没有留意,径自道:“今日听国师之言,令我豁然开朗,忽然想通了很多事。裘先生……他只是想要换一个更大的,让他施展得更痛快的戏台子罢了。”

    很久之前裘思压抑着自己,做一位郁郁不得志的文士,借以掩饰不慎露出的破绽。

    后来裘思终于找到一个借口,毫不犹豫地离家南渡,因为裘家太小,什么也施展不开。

    裘思真正想要做的事,能让这个疯子高兴的事,是不断地挖掘出别人的偏执跟抱负,给这些人极好的条件,满足他们的胃口跟欲望,最后再让这些人身败名裂一命呜呼。

    酒.色能成瘾,权欲亦会上瘾。

    裘思越玩越大了,宁泰乃至江南都不能让他感到满足,偏偏他有承担得起这份野心跟疯狂的能力,有本事将无数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他果真是敢想敢做,更有华美辞章、复楚之念来掩饰真面目,可怜玉衡等人至死不知这些。”程泾川语气凝重,却又透着轻快释然,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裘思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继承人,裘思也不打算将几十年辛苦做出的一切交给任何人,他在裘思眼里只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去更大戏台子上演一场英雄抱负的主角。

    至于结局是战死疆场,还是壮志未酬一病不起,就得看裘思的喜好了。

    毕竟程泾川还年轻,裘思的年纪却不小了,戏本子里的人怎么能活得比写本子的人更长呢?总要有个天灾人祸,来个世事难料,把青史做话本任意书写,将枭雄名将皆做棋子任意摆布,一念分胜负,一句定生死。

    偏生在外人看来,一切都像是这些人自己选择的路,再被大势推动,互相厮杀。

    别说身在局中,纵然细细旁观,都很难说清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裘思的谋划,因为他可能只是说了一句话,亦或者是推了那人一把,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走进的死局。

    程泾川浑身冷汗,他发现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

    同时他对稳住宁泰局势,对抗天授王的事生出了一丝动摇。

    “活着的裘思你对付不了,死去的你也不行?”孟戚神色冷淡,语气里不带一丝嘲讽,程泾川仍旧感到一阵难堪。

    “在下……尽己所能。”

    程泾川没有多说,这不是夸海口谈抱负的时候。

    宁王死后,短短几天发生的变故快要将整个江南都掀个底朝天,谁能说自己有本事驾驭全局?

    墨鲤将人送进了城。

    月色凄清,衬得深夜不灭的灯火更加刺目。

    这个夜晚不知有多少人或急促奔走,或在灯下密议,清醒亦或贪婪地筹划着将来。

    “天授王即将踏入荆州……你我留在宁泰的日子,不剩几天了。”墨鲤忽然开口说。

    孟戚还沉浸在江南这片乱局的思绪里,闻言抬首道:“只怕我们走不得。”

    他不敢小看裘思。

    裘思是被霹雳堂坑了一把,在一个他不觉得很好的日子死了,可这不意味着裘思之前的布置统统打了水漂。一个早就想要死并且为死盘算了许久的疯子,谁都不知道他的后手究竟有多少。

    “这才是裘思‘失踪’的第一天,那些兴风作浪的人还没有冒头。”饶是孟戚也感到犯愁,他叹息道,“按照常理,裘思能动用的棋子无非是他的属下、平日里有利益牵扯的官面人物,贪心不足的江湖人等等,可是真正能在裘思死后弄出大动作的是谁?”

    墨鲤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天授王,虽然天授王另找了霹雳堂做帮手,以出乎裘思意料的速度挥军东进,但他确实是可以左右棋盘的强大势力。

    “……是敌人、他的盟友,或者是知道裘思厉害一直蛰伏不出的野心者。”

    墨鲤下一个想到的就是吴王,他跟孟戚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口型,气音将吐未吐,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苦笑。

    孟戚揉着眉心说:“你我早有揣测,吴王那边还是有些能人的,只是比不上裘思。现在看来早先吴王出六百两黄金去飘萍阁买天授王首级的事,怕是另有隐情。”

    吴王的辖地扬州跟天授王的地盘隔了一整个荆州,压根就不接壤。

    六百两黄金也不是小数目,吴王虽是天下最富庶的藩王,但拿出这么一笔钱扔水里,也还是要想想的。

    “裘思暗中勾结天授王,天授王势力暴涨,吴王那边可能得到了消息,因为招揽了许多江湖人,所以想到用江湖手段也不出奇。”墨鲤想了想,然后说,“由于这中间卷入了西凉人、圣莲坛、风行阁等各方势力的角逐,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倒让人忽略了最简单的答案。”

    刺杀天授王是真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吴王那边隐约感觉到益州情形不对,却又没什么办法,反正有钱就买杀手呗。

    “找到吴王的人,让他们明白,当下不是争夺江南地盘的时候,只有打退天授王,乱局才能初步了结。”

    “可是……”

    墨鲤欲言又止,宁泰城龙蛇混杂,说是一滩浑水亦不为过,这时还能藏得住的人肯定有掩饰身份的办法。

    更别提吴王还有招揽江湖人的喜好,怎么才能辨清他们的身份,又说服他们呢?

    只怕风行阁都做不到。

    却见孟戚神秘一笑,招手道:“未必是难事,守株待兔即可,阿鲤且随我来。”

    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轻功高手赶起路来,须臾就能从城北至城南。

    “这是,巡城衙门?”

    墨鲤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牌匾。

    “不错,裘思的尸体找不着,可他的侍从还在,各方势力都会忍不住来看个究竟。”孟戚跃上院墙,轻松道,“他们找尸体猜裘思的死活,我们就猜那些夜行者的身份,兔子接二连三地往树桩上撞,总能等到我们要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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