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
陈墨言二十四。
在这个年代,二十四岁已经是标准的老姑娘,就是连田素都忍不住念叨她两句。
到最后甚至拿顾薄轩出来说事——
“那家伙可是三十一了啊,而且这两年连着升了两三级吧,我可是听说他已经是正团级,再加上这个年龄,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侯,陈墨言,你要是不想要这个男人你直说啊,军队上可是一堆的女人想嫁她呢。”
要是换成了别人,说不定还真的就被她这话给唬住。
可惜她遇到的是陈墨言。
把玩着手里头的笔,陈墨言朝着田素翻个白眼,“姑姑,你最近是不是很闲呀,我听说,前几天有个女孩子跑去警局和姑父说,非他不嫁?这事儿我姑父和你说了吧?”
“这是什么时侯的事儿,奎子竟然没和我说。”
田素一下子瞪大了眼,气呼呼的站起身子,“不行,你先在家歇着,我得去问问去。”
然后她田大小姐拎了自己的包,气呼呼的跑了出去。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陈墨言笑了笑,低头继续看资料。
只是手里头的计划书明明是她写的。
一行行的字都是出自她的手,可奇异的,这会儿她却是突然发现,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和顾薄轩结婚吧?
是一定要结的吧。
这是她自打接受了顾薄轩,答应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侯就清楚认定的事情。
可什么时侯结婚?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陈墨言自己都觉得心里头发慌。
事实上这两年顾薄轩偶尔也曾说过这个话。
当然不是催她的那种。
然后看到陈墨言顾左右而言他的,顾薄轩也就不再多说。
她也知道顾薄轩经受的压力大。
可是只要一想到结婚的事儿,陈墨言就觉得自己压力山大。
想到如今连田素这么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都看出了这事儿,陈墨言突然就觉得,好像,不容自己再逃避了啊?
“言言,吃饭了。”
外头响起贺子佳温婉带笑的声音。
站在门口,看着陈墨言满眼的宠溺,温柔,“你看看你,都说了多少回了,别在书房一坐就是半天,每回都点头称是,转头还是老样子,还有你爸爸,工作起来也是不要命……你们啊,一个个的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是吧?”
“妈你说什么呢,在咱们家呀,妈你的话可就是圣旨。”
陈墨言果断的放下手里的笔,资料。
起身走过去,笑嘻嘻的抱住贺子佳的一只手臂,“妈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我都饿了呢。”
“我不来叫你,你也不说饿……”
“我这不是知道妈你肯定来叫我嘛。”
贺子佳伸手点了下陈墨言的额头,眉眼浅笑,“快去洗手,然后吃饭。”
“好啊,妈妈你等着我。”
看着陈墨言一蹦一跳的走远,贺子佳摇了摇头。
真是的,都那么大了啊,还和个孩子似的。
孩子……
她看着陈墨言,心底深处再一次的涌起一股子的怪异感。
为什么一觉醒过来。
女儿都大学毕业,二十三四岁了啊。
田子航告诉她,因为她生了一场重病,醒过来的时侯就把以前的事情给忘了。
身边所有的人都这样和她说。
而且,她这一醒过来,田子航也好,女儿也好,小姑子什么的,都对她亲亲热热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贺子佳总是觉得很别扭。
好像这个家,以前,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似的?
站在小厨房的门口,贺子佳望着天边悠悠的一抹白云,突然有些烦躁。
“妈,妈你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好了吗,过来吃饭,妈煮了你最爱吃的菜。”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回头念叨陈墨言,“你看看你,这都多大了啊,还一点不会照顾你自己,瞧瞧这瘦的,以前……”她本来想说以前你可没这么瘦的,可是脑子里头却突然空空的,以前,她怎么都想不起女儿以前的样子!
“妈,我要吃醋啦。”
“啊,吃什么醋?”
贺子佳一头的雾水,双眸里含满了宠溺。
她总是觉得,好像自己很是愧疚这个女儿,所以,自打她清醒过来,看到陈墨言的时侯心里头就有一个念头。
要好好的补偿她。
用她所有。
陈墨言扭头看向贺子佳,想要开口说话的时侯,就发现她双眼看着自己。
可心思明显的却又走神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情况自打贺子佳半年前清醒过来后就会有。
比如吧,她明明是对着你的,上一刻还在说话,可下一刻,她整个人不知道走神到哪。
医生说,这是一种本能。
陈墨言和田子航都试着改变过不知道多少回。
最后也只能是由着她。
一如此刻,陈墨言只是轻笑着拉回她的思绪,“妈妈你天天对着爸爸,爸爸不过是走开半天你就想他啊,对着我还走神,我肯定吃醋啦,哼哼,坏爸爸。”
“不许这样说你爸爸,他是天下最好的爸爸,丈夫。”
贺子佳的话听的陈墨言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妈这次醒过来虽然忘记了不少的事情。
但奇怪的,她忘的全都是中间和田子航分开的那二十余年!
她的记忆好像被人一刀切。
在她这一辈子最为重生,甚至是改变她人生的那一刹那。
一段在此,一段,在彼端。
而现在她忘记的,就是之后的二十余年。
贺子佳的记忆中,她才千辛万苦,惊险重重的生下了女儿!
女儿还是个娃娃呀。
嗷嗷待哺。
她一心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
可田子航没有等回来,最后等到的却是一场致命的灾难……
咦,不对,她当时不是已经频死了吗。
后来是怎么回事?
贺子佳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来,脸上闪现出一抹的痛楚。
“妈,这个好好吃啊,咱们要不要给爸爸留一些啊?”
陈墨言在一侧看的清楚,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啊,言言你说什么?”等听到陈墨言又说了一句后,她才笑着点点头,“你爸还有呢,不用你担心,你赶紧吃你的就行。”一边说一边她自己拿起筷子帮着陈墨言夹了些菜,都是她爱吃的,一边看着陈墨言吃一边念叨,“你这也太瘦了啊,不行,这马上就要出嫁的大姑娘,得好好的养养才行。”
“妈,我不嫁,我就在家陪着您和爸。”
“不嫁怎么行呢,女孩子呀,总归是要出嫁的,就像我和你爸……”说到田子航,她忍不住又拧了下眉,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把接下来的话咽下去,抬头看向陈墨言开口道,“你写封信去看看,那个叫什么来的,顾薄轩是吧,让他有空的时侯过来一趟,给我看看啊,咱们一家人吃个饭什么的。”
好歹她可是言言的亲妈呀。
可现在丈夫和女儿都说这个姓顾的,田子航又说言言认准了她……
想来想去的,贺子佳就觉得,她还是得好好的看看这个只见其人,她还从没见过面的男孩子不行。
“我可告诉你呀,要是妈瞧了觉得他不好,你可不准嫁。”她瞪了眼陈墨言,嘴里头碎碎念的说着,无非就是什么女孩子得找个对自己好的,找个人品靠的住的之类,不过陈墨言坐在一侧却是听的很是暖心,然后,她就坐在一侧的小板凳上,看着贺子佳有些削瘦的身影在厨房里头忙活来忙活去,眼底渐渐涌起一层的雾气。
这是,她的妈妈!
她的亲生的,妈妈!
第二天,陈墨言出去外头办事,贺子佳看着她开着车子走远,回头慢腾腾的走回院子。
田子航就坐在门口,眼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她。
倒是把贺子佳给看的脸有些红,忍不住瞪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好几十年的了,难道还不认识我?”
“不是,是看你越来越漂亮。”
田子航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自己,靠近自己。
他忍不住的深吸了口气,抬手把人给用力的抱住。
情绪激动,热切。
可他却不敢说,感受着怀中真实而温暖的人。
他甚至觉得,其实,她就这样忘了一切,忘了中间的那二十余年。
很好!
天知道他在看到她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这颗心有多么的不安,忐忑:
即怕贺子佳还是如同以往那般不认识自己。
哪怕他明明知道她是身不由己。
是脑子出了问题。
可一想到她眼底对着自己的那股子陌生和惊吓……
田子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的住!
再有,他更是担心贺子佳想起以往的那一切。
那二十年,和孙成宝在一起的那二十年。
如果她真的全都想起来,再想到那二十年,她会怎么自处?
她,会怎么选择?
这样的心思下,田子航在看到贺子佳睁眼的那一瞬间。
他竟然都有种拔脚逃走的心思!
只是下一刻,他就被贺子佳眼底浓烈的情绪给唤住。
他想,这个时侯,她最需要的,一定是自己!
然后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一个结果出现:
贺子佳,竟然只记得二十年前的事情!
这让田子航瞬间惊扼过后,直接就在心底涌起一股子的狂喜。
看着贺子佳眉眼里头的淡然,清静。
他想,应该是老天爷在眷顾她们吧?
他希望,这一辈子,都别再让贺子佳想起那一段!
“你又贫嘴。”贺子佳有些不好意思的嗔了他一眼,轻轻拍了下田子航的手,“你把我放开,还有,我和你说点正事儿,怎么又动手动脚的,真是的你放开我……”贺子佳被田子航的大手握着她的手,她自己则靠在了田子般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都老夫妻妻的,女儿都二十好几了呀,还那么亲密,真是的。
“呵呵,好好,你别急,我放开。”
田子航生怕把贺子佳给真的惹恼了,赶紧把她给放开。
又体贴的给她搬了个板凳,“你说吧,我听着呢。”
“咱们言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啊,什么怎么回事儿?你指的是……?”
田子航面上有些疑惑,心里头却是在飞快的转了起来:
难道,子佳终于觉得陈墨言这个名字不对劲儿,想问他女儿为什么会姓陈了吗?
他要怎么和她说?
正想着呢,贺子佳已经有些不满的开了口,“你说是什么事儿,这女孩子还能有什么事儿呀,当然是她的终身大事。你看看别人家的女孩子,二十出头就嫁了,这言言再翻个年都要二十五了,她竟然还说不嫁,这再下去可就成了老姑娘了,这怎么能行?”
田子航一听这话心里头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他就有些急了,“嫁什么呀,言言说不嫁就不嫁,老姑娘就老姑娘,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她。”
他这当爸的养她一辈子嘛。
大不了以后他多赚点钱,让她的日子再好过一些……
贺子佳听到这话不乐意了起来,狠狠的剜了眼田子航,“女孩子怎么能不嫁人?我看咱们女儿这性子肯定是受了你的影响,和你骨子里头一模一样。”说到这里她自己想到两个人小时侯的那些事情,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笑过后她还是看向田子航,“这事儿没的商量呀,我之前和她说了,让她让那个顾薄轩过来家里头一趟。”
“过来做什么,他不是才走没多久吗?”
“什么叫没多久,四个月前了好不好?”那会她才醒过来,还在医院呢,顾薄轩倒是去医院看她了,可当时田子航恨不得她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睡着,她才和顾薄轩没说几句话呢这人就把人家给撵了出去,再说了,当时她也不知道那就是自家宝贝女儿的心上人啊。
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直接把田子航给轰出去!
“你可别告诉我,言言不嫁是你在中间掺合的啊,不然的话我可和你急。”
贺子佳看着田子航唇角紧紧的抿起来,忍不住有些好笑。
这疼女儿的她听说过。
可就没见过这疼女儿疼到不想让女儿出嫁的!
握着田子航的手,她语重心长的劝着,“咱们是疼她,也舍不得她,可是老田,你得给言言想想呀,她这眼看着都二十五了,再不嫁以后你难道真的让她一个人?有咱们在还好,咱们能陪她一辈子吗?”
“我,我没说让她不嫁……”
他不就是想让她晚出嫁那么两年嘛。
再说了,顾薄轩那小子已经答应了自己,他也答应了顾薄轩的。
——只要言言点头,他就同意这门婚事的嘛。
想到这里,他带着些笑意的看向贺子佳,“是咱们言言舍不得咱们,更觉得得好好的再考验那个姓顾的两年,这才没嫁的,这事儿真不关我的事儿啊,你可不能随便冤枉人……”
贺子佳有些好笑,“你啊,你就蒙我吧。”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只要咱们言言愿意嫁,我就同意,真的同意,好不好?”
“不会从中作梗?”
“一定不会。”
他也想着让姓顾的小子去照顾言言,然后,他好带着子佳去全国四处转转呢。
贺子佳这才满意的再次问起田子航顾薄轩的一些情况来。
虽然知道他是当兵的,可再听一回。
贺子佳还是有些叹气,“怎么就喜欢上了个当兵的呢。”
“就是,我当初可是给言言介绍好几个人呢,这丫头死活瞧不上……”
“还不是和你一样?”
这话说的田子航眉眼带笑,到最后,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手,紧紧的搂住贺子佳。
“我这一辈子呀,只有你!”
……
坐在办公室和林同谈话的陈墨言几次走神。
倒最后,林同索性把手边上的事情放起来,对着陈墨言挑挑眉,“怎么回事,你今天好像状态不在呀?”
“林同,你和朱兰两个人结婚后的日子过的高兴吗?”
“啊,这个,高兴啊,我们两个很幸福啊。”
林同瞪大了眼,“不会是朱兰和你说什么了吧?我可告诉你呀,天地良心,我真的在外头没人,更没和别的女孩子不清不楚,那次真的只是人家小姑娘崴脚了,我这个厂长总不能瞧着她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吧?”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
陈墨言忍不住扑吃一笑,“林学长,你这话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同,“……”
“好了,和你开玩笑呢,朱兰学姐什么都没和我说,我就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
林同有些敏感的看了眼陈墨言,想了想,一脸的好奇、八卦样儿,“你可别告诉我,姓顾的和你求婚了?是不是真的啊,快和我说说,你答应了没有?”他上下打量着陈墨言,想了想后有些不确定的开了口,“瞧着你这个样子,我说陈学妹,你不会是真的拒绝了人家吧?”
“啊,没有啊,他还没开口求婚呢。我这不是想想嘛。”
林同啪的一拍桌子,“陈学妹,原来你是恨嫁了啊。”
陈墨言咪了咪眼,小刀子似的眼神瞟向他,“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恨嫁,嗯?”
林同被她这小眼神瞅的,嘿嘿两声笑,“对对,那啥,是我恨嫁。不过学妹,你是不是真的想嫁了啊?”还没等陈墨言出声呢,林同猛的一拍桌子,“这可太好了啊,学妹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可有多担心你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就这工作起来比男人还拼命的架式,除了那个姓顾的,谁敢娶啊?
陈墨言瞪他一眼,“滚!”
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扣你这个月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