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经离岸,另有三艘船从后方追来,恐怕是贺夫人放′下儿子。墨紫没有全速前进,前有阻拦后有尾巴,硬闯还早了点。但她观察贺猛,心中有些奇怪。
贺猛没有虎相,相貌平平,放在人群里不会出挑。但他的眼神颇有气势,一眼扫来,汹涌滔滔。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有这么理智锐利的眼神吗?
“妹夫有话好说,我妹子受了伤,能不能先包扎一下?”他有人质在手,的确让她有所顾忌。
“我老子呢?”贺猛声音沉冷。
落英也奇怪他的反应,拽拽墨紫悄语,“之前明明又叫又嚷,压根不能好好说话。难道这会儿清醒了?不是间歇发作吗?”
墨紫没见过这种,毫无预兆发疯可以理解,没有任何外部刺激或药物帮助就恢复正常,还是在这么混乱的环境中,挺神奇。
“贺少爷可知我妹子是你什么人?”是神经是正常,拉出来遛遛。
贺猛眼皮不垂,面皮不动,“你少来试探我,是敌是友你我心知肚明。我老子呢?他刚刚趴在那儿的样子,瞒得过我娘,瞒不过我,哪里是喝多,其实死了吧?”
墨紫往后一退,喝咤,“你装疯?”
赞进挡在墨紫身前。
贺猛冷冷一笑,“我不装疯,难不成跟我那蠢爹一起送死?从来如此,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总要往大了撑,结果山寨保不住,只能当混混。可是等到真正的机会来了,又不知道把握,刚刚走上大道,就没用得让朝廷花言巧语骗了投降。”
“你不同意招安?”真是装的!
“我爹不疼我,我说不同意,他也只当是我无知。”贺猛目光突然凶悍“快说,他死了没有?”
“他死了。”说话的,是已经被救出来的端格狩,“阿猛你今后不用再装疯卖傻,担心他对你不利。”
“二当家!”贺猛看到端格狩喜出望外,“你果然脱困了。”
端格狩深幽的目光落在墨紫脸上,“那得多谢墨紫姑娘仗义相助。”
墨紫皱起眉心,不发一言。
“阿猛,手可别发软,我们唯一能牵制这条船走向的就是你这位娇妻。”端格狩嘴角翘了起来。
“端格狩,你背信弃义!”苏岚是当日“交易现场”的见证人。
“我怎么背信弃义了?”端格狩有充足的理由来说明他的品德,“我答应不揭穿你们,所以贺虎才那么容易死在你们手上。而我也答应了——”眼望着墨紫。
“你要我做的事。”他说道,“本就要等我回到大求,而且并非一日之功。你不能说我违诺。”
墨紫展眉而笑,“不错,你没有背信弃义只不过抓了漏洞罢了。是我不好,自信过头,作了回东郭先生多此一举救你这头狼。现下如何?你想我多送你一程,还是要把我捉回去邀功领赏?”
“两者皆有。”端格狩直言不讳。
“你以为有人质在手,我们就怕你?”丁狗装酷,“那个女人和墨紫毫无关系,要杀要剐,请便。”
“你们不怕,她怕。”端格狩的目光一直不离墨紫,他听过太多她的事,能直击她的弱点。为人处事可以学可以变,但本质是很难消磨的。她善良。
墨紫有些怒也有些恼,但不得不承认,“我怕。我和她也不是没关系,是朋友。”
丁狗哀叹,“你懂不懂什么是装作不在意?”
“我懂,可你这招对他没用。”因为对方把她看穿了。
端格狩坐在系缆绳的铁桩上神情自若,“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不但慧质兰心,而且有仁有义,端格狩佩服。
“有仁有义是让坏蛋利用的,你不必佩服,我也不稀罕。”墨紫笑得雅静。
“那好,开门见山。招安的圣旨,拿来。虽然是贺虎的女儿先说漏的嘴,藏在哪儿却是我说的,容我贪一次功。”端格狩摊开手掌。
“你要圣旨做什么?”墨紫大脑转起来。
“姑娘,不能给他。”苏岚已经想到,“没了圣旨,贺虎就不是叛徒,而是被我们斩杀的无辜英雄,陷义元军于不义,失德望失民心。大求则会捧高贺猛,籽草军就成为大求先锋。”
“好个借刀杀人。”墨紫和苏岚想法一致,“端格狩,你给我上了一课,今后再不能轻信他人。”
端格狩摇头纠正她,“敌人。”
墨紫笑眯了眼,“看看我,怎么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忘了矛盾升级到国与国,虽然和你无仇无怨,却是敌非友。”
“墨紫姑娘,趁我还有耐性,圣旨给我。不然,你朋友身上又要多个洞了。我看她似乎娇弱得很,再一刀的话,恐怕会昏过去。”学一声墨紫姑娘,端格狩挑起剑眉,比国后好听。
“以我看来,你对她的生死更紧张些。她要是一命呜呼,我轻松你倒霉。没有了人质,我又让你算计到恼羞成怒,一定会加倍向你讨仇的。”她的善心有限度,尽人事听天命,也看对方的挑衅程度。“圣旨暂时不能给你。说起来,为什么要给?等你把我捉回去,这船上的全部都归你了。”
“因为我不敢小瞧了你,万一发生上回的情形——你在我眼前却还是跑了。”吃一堑长一智,端格狩手心仍翻,语气有些厉,“拿来“上了江面。”她是不会跑的。船是她的。
“阿猛,削个耳朵下来。”端格狩不让她拖延。
武幽燕听到这话,表情都快哭出来了,但硬是紧咬着唇,一字软弱不吐。
“等等,我拿给你。”墨紫真想骂粗,扎一刀就算了,美女一只耳朵没了,不如死了干脆。拿出还没捂热的黄帛,用力扔了出去。
端格狩身如轻燕,蹬起,抓桅,转一圈后,黄帛到手,“别白费心机,打着扔到水里还能捞起来的主意。”说罢,点起火褶子就要烧。
“这里还是虎寨。”墨紫凉凉说道,“你烧了它,贺虎已死,贺猛就名正言顺是新虎王,他的地盘上你一定安全么?”
“二当家,我对你可是言听计从,连老爹死都不难受的。不要听她挑拨离间!”贺猛紧张起来,“你答应过我会把这东西烧成灰。”
“人有了权力就会变。你帮他爹的时候,难道不对你感激涕零,说要如何报答你之类的?结果呢?你要向敌人求救。”墨紫煽风点端格狩将布帛收进怀里,“阿猛,并非不信你,实是你爹的作为令我失望,我如今不得不为自己留防。但你放心,一看到我大求船,我便毁了它。”
贺猛虽然不再说什么,可心里生出不快。
就这样,谁都原地不动,铁三角般各踞一点。
“大少爷,大少爷······”呼声此起彼伏,三船赶上来了。
“猛儿,你究竟是怎么了?今天大喜日子,别惹你爹不高兴,赶紧放开你媳妇,回岸上去。”贺夫人也在船上,频频唤自己的儿子。
贺猛也许没个好爹,娘亲显然疼爱他。然而,他一动不动。端格狩提醒过,这样的位置最安全,稍微转个角度,对方的高手就能瞬间将他击毙。
他不能动,但能说话,“娘,我要上江,你别管我,让前面的船也都让开,要不我拉着媳妇儿跳水淹死自己。”还装疯卖傻呢。
贺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别,别,我的儿哎,你死了,娘咋办?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了。你爹呢?这个杀千刀的,眼里只有那些不要脸的货,醉什么鬼,我看他是蹦着人家的床板不肯下来吧。”
墨紫听她喊得震天响,含沙射影来骂自己,也不恼,“贺夫人息怒,我船上这些伙计都能证明虎王是真喝醉了,还有二当家不也在这儿吗?”
贺夫人看清端格狩之后一怔,“你……你不是被关起来了?”
端格狩坐在那儿研究缆绳,“有些误会。误会消除,自然就放出来了。”
贺夫人将信将疑。
眼看着就到了峡谷口,五条大船一字排开,船上虎旗飘扬。
“停船!”中间虎头船上一个高大结实的黑汉,“虎王有令,任何人今日不得离开大寨,除非有他出入令。”
“我是贺猛,我要出寨,谁敢拦我?”贺猛大叫放行。
黑汉似是贺虎亲信,“军令如山,大少爷想要出去,请拿信物“虎王出入令牌在此。”就在僵持不下时,端格狩丢过去一枚东西。
黑汉接住看过,倒也没再为难。
墨紫的船开过后,端格狩突然回头对黑汉说,“一牌一船,夫人的船不能跟来,此乃规矩。”
黑汉点头,双臂一拢,五船就并在一起,阻住贺夫人的三只船,任贺夫人如何软硬兼施,纹丝不让。
峡谷外,天光微启,闻江涛汩汩流动,眼前白茫一片,如云似雪,却是浮雾。
端格狩庆幸雾气不浓,催促前行过江。
墨紫不反对,船工们就照端格狩的话做,而且动作还不能慢,慢了会出人命。
快过一半江面时,墨紫开口,“我犯了个错,懊悔不及。好在我这人还相信一句话——”
“什么——”端格狩还没说完,身下剧烈一震,竟倒地翻滚起来。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