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子扑进怀中,被孟扶摇抱个满怀的那刹,匕首也同时无声无息捅向孟扶摇前心。
削金断玉的匕首,毫不设防的孟扶摇。
匕首是绝世宝物,匕首上淬了剧毒,只要轻轻划破一丝油皮,这条小命也就报销。
更糟糕的是,匕首前段开叉,手指一推便是漫天花雨一般的牛毛毒针,匕首中间有机簧推动,触及便飞出蓝汪汪的三棱刺,匕首匕身和柄之间还有连接的锁链,可以随时控制长度,而匕首柄中空,只要受到任何外力冲击,都会立即炸开,伤及人体。
换句话说,这是个集匕首暗器炸药毒药于一体的暗杀工具,专门用来对付强大的对手,接不得扔不得挡不得,不接不扔不挡更不成,无论哪种对策,都难免伤及一丝半丝,而那一丝半丝便是一条命。
孟扶摇刹那间变了四种手法,点戳叼捺,然而她亦无奈的察觉,无论哪种手法,除非她还有一只手,否则在唐怡光还在近身出掌的情况下,都不可能完全不受伤害的解决那匕首。
那孩子离她,太近太近了。
那匕首离她,太近太近了。
孟扶摇叹息,电光火石间一指捺了过去。
后果……顾不得了。
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轻轻巧巧一夹。
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夹。
手势却翻覆高超难如登天。
那手五指刹那间都高度运用,拇指点中指捺食指弹无名指戳小指还能一勾,甚至连每根手指的每个指节都在错开弹动,方寸距离眨眼之间手指动作只一个,变化却有十多种,拇指一点将前段开叉捏闭,中指一捺将中段机簧推开,指节一弹卡死了机簧的关键,食指一弹将冒头的三棱刺弹回去,无名指一戳戳进匕首和柄之间,小指一勾把锁链勾缠在柄上,挡住了引线,使唐怡光无法再触发炸药。
精确至于毫巅,高妙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
一双灵巧得举世无双的手。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手和手势。
他一生浸淫医学,号称医圣,他做得世间最精细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他练得世间汇聚万千宝物集萃精华的宝丹,他掌握得最精妙的火候,他施展得最高难度的精密手术。
这些,都需要一双精细灵巧,超于众人之上的手。
宗越。
他很突然的,却又似乎原本就应该在那里一般,白影一闪便出现,用他那可救无数人命也可翻覆无数人命的手,夹走了那枚世间危险第一的匕首,然后,随随便便扔进了宫外的碧池。
唐怡光自然早已蜷伏在孟扶摇脚下——宗越既然已经帮她解决了匕首之险,唐怡光自然是分分钟就解决的事。
孟扶摇不管唐怡光,只抬头看身前白衣如雪,唇色如樱的男子,他依旧那般肌骨晶莹,高山深雪一般清淡雅洁,在深浓的夜色里像一捧未经尘世玷染的雪,孟扶摇却像是不认识似的看了半晌,才嫣然一笑,道:“你终于肯把那见鬼的面具揭下来了。”
宗越淡淡看着她——他脱下暗魅的面具,不仅发色眸色唇色恢复如前,似乎连脾气都回到原来的宗越,一开口还是那么毒舌:“其实无论揭不揭,总比你戴那个女人的面具要好看些。”
孟扶摇盯着他眼睛,好奇的道:“别的也罢了,眼睛怎么变色的?我怎么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宗越不答反问。
孟扶摇猥琐的笑,不想告诉他其实自己发现的真的很早很早,在皇宫里遇见他,帮他敷药的时候就发现了。
当时他身上应该有一层防护的皮质东西,所以火箭没能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他的伤痕呈现的是中度烫伤而不是严重烧伤,自己给他敷药前他支开自己,就是为了脱去那层防护,而那晚敷药时她发现他的肌肤色泽已经和看他脱衣那次不同,后来才想起,那晚在密室里看暗魅脱衣,烛光照耀下沉在暗影中的肤色,是有色差的。
那时她并没有想得很清楚,然而那晚她做了那个梦,元宝大人在她面前玩面具,光影乱晃眩得她眼花,醒来时才恍然大悟。
而她也从不相信以宗越的实力,会轻轻松松被轩辕晟掳走,再者,暗魅和宗越之间,虽然气质形貌截然不同,但很多细节都很相似,比如她一直在试探的洁癖,指尖一撩撩出的面具感,还有对药物的精通,比如那夜假吊的戏子皇帝,大抵就是为了等他,结果她懵然不知的冲出来,坏了他的事,而他之所以中箭,纯粹是为了救她,否则当晚他已经和轩辕旻接过头,安然离开。
所以,真正被连累的,是宗越。
孟扶摇既然想通了这些,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再弃宗越而去?那是无论如何都会帮到底,不管你要不要,她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
宗越需要留在宫中和轩辕旻随时商量对付轩辕晟的计划,她便去做那个皇后。
宗越和轩辕旻之间相互利用又相互防备,她便帮着警告轩辕旻。
轩辕旻拿出来的关系图和名单,都是宗越的,她自然心中有数,多年势力潜藏,一朝全力反击,朝中、宫中,宗越的准备,早已充足。
如果她没猜错,被轩辕晟掳走的那个假宗越,只怕也是一个难以避过的杀手锏。
其实她的目标和宗越好像不是完全一样呢……孟扶摇轻轻的笑起来,她习惯性的抢皇位抢大权,宗越的第一目标却只是杀轩辕晟本人。
她不知道宗越原先的计划是怎样的,但宗越的计划中一定不包括借助瀚王和上渊对轩辕施压,那样很可能给轩辕招致祸患,对于身为轩辕国人的宗越来说,内部夺权怎么来都可以,勾结外敌却万万不能。
所以……便由她来做吧。
至于以后的,最关键最重要的打BOSS,她已经没有必要再插手,那是文懿太子满门和摄政王的生死仇怨,这个仇,留给苦心孤诣隐忍多年的宗越自己报。
“接下来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孟扶摇取出前些日子轩辕韵悄悄进宫给她的王府信息图,“其实我想你自己手中应该也有类似的东西,但是我就是喜欢多事,用不用的着,那也是你的事。”
宗越接过,握在掌心,突然道:“其实我没想过要做皇帝。”
孟扶摇“嗯”了一声道:“我想也是,可是……我就喜欢多事。”
宗越无声一笑,看着她垂下眼睫,不说话。
两个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都选择了不说出来。
半晌孟扶摇低下头,对脚底下呜呜哭泣的那团球皱起眉,道:“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呜呜……阿六哥哥要死了……”唐怡光抱着孟扶摇的脚嚎啕大哭,“我救不了他了……”
孟扶摇抚额……明明她是受害者,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倒像是她欠了刺客唐怡光?
唐怡光还在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抹在她衣角上,“呜呜呜你为什么不肯死……你不肯死阿六哥哥就会死了……”
“……”
孟扶摇嘴角抽了抽,一把拎起她,对着她猫似的哭花了的脸盯了半晌,无奈的叹口气。
真要杀她么?这个智商年龄只有四岁的外伤性弱智儿?
她犹疑的望望宗越,想从他那里得到点有建设性的意见,宗越袖手,望天,只道:“我只告诉你,她的心智不足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孟扶摇翻白眼,不是真的能瞒过她和宗越两人的眼睛?不是真的能让她毫不设防,以至于在最后关头靠近她的身?不是真的怎么会在这样树快倒猢狲将散的时刻,依旧毫不犹豫的执行任务?
正因为她真的心智不全,摄政王才选中了她。
那个……阿六哥哥是谁?不会是宗越吧?不会一个假的被掳的宗越,害了轩辕韵也害了唐怡光吧?孟扶摇狐疑的看着宗越,宗越立即道:“你看我干嘛?我可能和这小白痴有关系吗?”
孟扶摇突然笑了笑,道:“既然和你没关系,我就不客气了。”
她一掌拍向唐怡光天灵。
“慢着!”
孟扶摇的手掌停在唐怡光头顶上方,不放开也不落下,笑道:“果然是你。”
黑暗中冰肌玉骨一身鲜艳的戏子皇帝,慢慢浮出身形。
他神情古怪的看着孟扶摇,又看看还在嚎啕的唐怡光,眼神变幻乌光流转,那眼神里怀念、怅然、悲凉、无奈……满满都是欲待出口却早已习惯沉默或掩饰的心事。
半晌他过去,蹲下身抱住了那孩子,摸着她的头,轻轻道:“阿六哥哥的马儿,是落日牧场里最大的一匹,你怎么可以骑呢?”
唐怡光霍然一震,立即不哭了,抬起眼泪纷飞的脸,抽抽噎噎道:“小白马给爹爹杀了,他不让我骑。”
“嗯,”轩辕旻掏出他香气四溢的锦帕,仔细擦她的又是泪又是汗的脸,柔声道:“以后要骑马,阿六哥哥陪你骑,你再不会跌下来了。”
“你是阿六哥哥么?”唐怡光不哭了,认认真真的看他,红着个鼻头呜呜噜噜问:“阿六哥哥没你高,没你这么花花绿绿……”
孟扶摇喷一声笑出来,笑完却揉揉鼻子,转过身去。
她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呢?
边远小城郡王的最小的儿子,被选中入京做傀儡皇帝,边城守将的小小女儿,在他离开的那一日拼命追逐,她的小白马被杀了,她去骑她的阿六哥哥留下的烈马。
然后她栽落,从此她的世界不再向前,万事都已浮薄浅淡如窗纸上霜花,只剩下模糊的,她的阿六哥哥。
十二年。
他在寂寂深宫里寂寞的唱贵妃醉酒,她在永远的四岁里坚守着那小小少年。
一对凄凉的童年玩伴,一生皇族辛酸的寂寥写照。
唐怡光看着花花绿绿的轩辕旻,突然从脸上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泪水去擦轩辕旻的脸,轩辕旻不动,眼底水光盈盈,任那孩子用沾满点心碎屑的手拭去他的戏子妆容。
胭脂、螺黛、唇脂、珠粉、深红眼线粉艳双唇青黛长眉琼脂肌肤……那些浮华艳丽的伪装在少女沾满泪水的掌中一一抹去,现出俊秀苍白的少年容颜。
唐怡光扑了过去。
扑在十二年前的阿六哥哥怀中。
他离去在芳草连天的春日,一驾马车带走了她的阿六哥哥,她的故事便永远停在了最后的追逐时刻,最后那一眼,从高过两个身子的马儿上落下,眼眸倒映着千里辽阔边城荒戍里漫天漫地的春草如烟。
从此后她只记得他们的落日马场,他们的小白花和大黑彪,记得小小姑娘和小小少年的嬉戏,她在他肩头看落日,看累了睡在他肩头,晚上星月升起时他抱着她回去,袍角掠过遍野的蒲莲花沾一身香气幽淡的夜露。
多年后她做了他的贵妃,坐在金宫玉阙中吃着点心想她的阿六哥哥,摄政王说了,做贵妃就还她阿六哥哥,杀掉皇后就可以和阿六哥哥在一起。
皇后很好,可是没有什么比阿六哥哥更重要。
唐怡光将自己揉在轩辕旻肩头,撕心裂肺的哭,轩辕旻抱着她,斜瞟着孟扶摇。
孟扶摇对他露齿一笑,道:“杀人者死。”
轩辕旻还在瞟她,半晌道:“你不就是不放心我么?”
他抱着唐怡光慢慢站起来,道:“如果你们能赢,我便不争,我带她离开,给我一个闲散王爷做做吧。”
孟扶摇笑:“你舍得?”
“舍得不舍得,又如何?”轩辕旻习惯性的媚眼一撩,“你拖了东家拖西家,明为整轩辕晟,其实也为敲山震虎,否则杀一个轩辕晟,阿越自己早有成算,不用费这么多事,你存心一次解决我们两个的。”
“没办法。”孟扶摇笑眯眯,“陛下你让我很警惕,你太能忍,太能装,太有城府,娘娘我认为你是个祸害,但凡祸害,不能留。”
轩辕旻“嗤”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一个牢牢渗透朝臣,一个干脆交联外境,我一个困居深宫光杆皇帝,从头到尾也就是个信息传递者和幌子,连身边使用的人都是轩辕越的,我能蹦跶个啥?”
孟扶摇默然,心想你现在是被我两人控死,但是如果到最后这个皇位宗越不做给你做,凭你丫忍了多年一朝得权的爆发劲,保不准就又是一个轩辕晟。
算你识时务。
轩辕旻抱起那个系着他脖子不松手的多啦A梦,慢悠悠晃着她,道:“也没什么啦……我最终要的,只是自由而已……”
他眯着眼,神情向往语气悠悠:“落日马场的草原,明年春一定更漂亮了吧?那些铁线草,樱樱红,蒲莲,紫苜蓿……红的黄的紫的绿的开得遍野都是,天那么远,远得看不见头,扯嗓子喊一声,三座大山都跟着你嚷嚷……呵呵……真好,我受够了四面宫墙,受够了低声唱曲,受够了……受够了……”
千里马场,辽阔草原,浸淫多年的记忆里的花香。十二年前草原上的孩子,终将含笑跨越这黑暗宫墙,一步步走向梦中的故乡。
他便那么神情梦幻的和孟扶摇擦肩而过,经过她身侧时,突然头一偏,极低极低的道:“孟瀚王,你这么大手腕的要帮阿越夺位,真的只是因为害怕我得权后会加害他么?”
孟扶摇震一震,轩辕旻却已哈哈一笑,错身走开。
孟扶摇沉默下去。
有些潜藏在最深处的心事,以为只有自己明白,谁知道连轩辕旻这个局外人都清楚,何况清明在心的宗越。
她突然觉得尴尬,不想再在宗越面前呆下去,匆匆道:“我出宫透气去。”
宗越没有动,看着她逃似的消失在宫墙之外,半晌,微微浮上一抹苍凉的笑意。
那笑意是月色初升,星光却还未及亮,于是那般寂寞高远的嵌在苍穹。
……扶摇。
你用这样复杂的方式……拒绝我。
我想做闲云野鹤的游医,心事一了便可永远陪在你身侧,你却宁可将我推上那锦绣玉围的皇位,用一国的责任来束缚掉我追逐你的自由。
其实不用这么费心的。
过够了双重身份,在黑暗和光明中不断游走的复杂日子,在你面前,我只想做最简单的人。
最简单的去爱你。
哪怕你给我,最简单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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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的帝位操盘手孟家大王,为了毒舌男一劳永逸的安全,很鸡婆的帮他剪除摄政王羽翼,逼走轩辕旻,为帝位铺路,宗越由着她折腾,反正他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有一件,杀轩辕晟。
轩辕晟羽翼虽除,在昆京势力却并没有全去,他掌握政权多年,处理政事一把好手,并深知兵权的重要,那么糟糕的局势下,京营三万兵还掌握在他手中,他自己府中铁卫三千,也都是真正的精锐。
如果说境外的大军压境还只是牵扯军力的虚张声势,昆京内的一场恶战才是真正的必不可免。
宗越采取的方式,是外松内紧,逐渐合拢。
轩辕晟控制打压国内一切地下势力,宗越便以医圣的身份在其余各国建立地下势力,他对五洲大陆皇族的治病要求来者不拒,不要诊金,只以此交换他所需要的一切便利。
他手头有最严密的情报网,最精巧强大的武器,人数不多却最精良的作战队伍——全部是幼年收养,在气候最为恶劣的穹苍北原的冰天雪地中铁血训练,药物浸淫得铜皮铁骨,同时也是第一杀手暗魅手下最大的暗杀组织,用纵横七国的暗杀,来锻炼杀人的实战经验。
正如他自己,白天一身如雪的救人,晚上一身墨染的杀人一般,那些杀手,也潜藏在最普通的人群之中,也许是一个卖花少妇,也许是一个挑馄饨挑子的老汉,花篮里一朵花便是一条人命,馄饨挑子的扁担里藏着沾满鲜血的长剑。
长期隐忍,一击必杀。
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宗越早已将最精英的手下以各种方式慢慢渗透入轩辕,仅仅是去年轩辕晟庆寿,各国来庆的皇族贵宾中,就被他以私下替代的方式将自己的属下十八人带入并留在了轩辕。
让小郡主见他,本就是故意泄露,当轩辕晟将“宗越”抓走那一刻,最后的计划立即发动。
首要目标:圣宫。
在孟扶摇全力利用后宫搅起轩辕党派之争的同时,宗越的长剑,已经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剪除轩辕晟真正的利爪和翅膀——专门为轩辕晟监视朝臣、缉拿侦查、巡察审问、以及私下镇压不听话的官员的隐秘组织。
孟扶摇奔往昆京,护国寺卖艺,在摄政王府寻找他的那半个多月,宗越已经利用那张割下的圣宫圣使的脸皮,混入了盘踞在昆京南郊的圣宫老巢,接下来的事,不过是用暗杀对付暗杀,以酷厉镇压酷厉而已。
灭了圣宫,解除百官头顶的高压威胁,才有可能和心怀旧主的旧臣宿将们搭上联系,没有顾忌的交联串通。
圣宫出事,轩辕晟第一反应疑到轩辕旻,才有紧锣密鼓的选后之举,可惜他运气不好,遇上抢权专业户孟扶摇。
孟扶摇是宗越计划外的变化,他的原本打算是交联百官,以文懿太子疑案弹劾摄政王及其手下重臣爪牙,按照轩辕国例,被六位三品以上官员弹劾涉及谋逆之罪者,就算不议处,也当暂时停职思过,等待大理寺和都察院彻查,宗越当然不指望轩辕晟乖乖卸权,但是只要他在众怒所指国内一片呼声中稍作让步,摆出一个闭门待勘的姿态,宗越就可以立即切断他和几位膀臂的联系,踹开他家门,砍掉他的人,再退一步讲,就算他悍然改法令,一天过也不肯思,最起码那几位重臣也得象征性去思一思以作交代,到那时,也便由得他摆弄——摄政王家里铜墙铁壁,大学士家里可未必。
都有翻云覆雨手,都有千丝万缕谋,不过现在,殊途同归,无须计较何策更佳,只等着刀进刀出。
轩辕昭宁十二年腊月二十九,摄政王急发手令,调动京营大军,镇压反水的西平郡王,并调动京城都卫,清洗反对阵营。
他也是一代枭雄,当发现敌暗我明,退让会将自己逼入死角,干脆孤注一掷釜底抽薪。
政治在不能怀柔的时刻,只能铁血以对。
如狼似虎的京城都卫马蹄疾驰,在长街之上卷起漫天烟尘,横冲直撞恣意张扬,以森然杀气逼向昆京城,家家闭门,户户收摊,在门缝里看着那些甲胄鲜亮的兵们,拿刀执剑,冲进那些深巷高楼的官员府邸。
然而当那些穿着军靴的脚刚刚踏入门槛一步,立刻震了震,随即便有士兵满身鲜血的倒撞出来。
那士兵撞得比冲得还快,似是被什么凶猛的力量当胸一捣,鲜血狂喷的飞出去的同时,还将身后的同伴连连撞翻,随即他身前有黑色小箭四散飞弹,每箭力道遒劲难以想象,每箭飞出,必得连穿三人之身。
冲得最快的,死得也最快,刹那之间,大臣家门前尸横数十。
随即在众人的悚然停步中,大门开启,门里走出黑衣壮健的男子,面容往往普通,气质却森然若刀,人人手中捧着一架式样奇特的弓弩状物事,在冬日阳光下闪着铁色的森寒冷光。
如果有识货的,此刻大抵要惊呼——这是璇玑最出名的军工巧匠研制的可以连发十八箭的“落珠弩”,杀人如落珠,刹那难收。
此弩造价高昂,千金难求,即使是拥有它的璇玑,至今也无法在王军中大批量配备。
在这些人手中,却人手一把,漫不经心的端着,手指一扣,便割稻般倒下一大片生命。
专用于远程杀伤作战的劲弩,用来在巷战中杀敌,那做法简直是变态。
京城都卫们最后都是被一串串串成蚂蚱型死的。
没有人愿意用血肉生生的去抵挡魔鬼般的战争利器,京城都卫在同伴刹那间被杀过百之后,发一声喊齐齐逃脱,与此同时,到处都有惊呼惨叫之声,从分散的各家大臣府邸里黑蚂蚁般的散出京城都卫们,慌乱的流向各处街道,任凭长官连连呼喝也无法遏制乱象,而在他们仓皇奔逃的背后,还有胡子发白的老臣们,气喘吁吁的撵上来,用拐杖狠狠的戳他们屁股:“不当人子!咄!”
晴空溅血,纷乱如潮,黑衣男子们始终端着劲弩,冷冷的看着,随即齐齐仰起头,听着头顶之上传来一声唿哨。
只这一声,抱着劲弩的男子们齐齐一个翻身,越过各家府邸高墙,直奔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前依旧铁壁森严,只是门前鲜血斑斑,遍地碎肉,曳着焦黑的火药印痕,还有一些未及拖走的尸体被四处丢弃——就在刚才,西平郡王率领他的王军和他所掌管的一万京军,经过重重围困一路厮杀,一直杀到了摄政王府之前三丈之地——那也是他一生里所能达到逼近轩辕晟的最近的距离。
就在那三丈之外,当西平郡王欢喜雀跃着指挥属下进行“最后的进攻”时,王府铁黑色的外墙突然翻转,竟然露出黑黝黝的巨炮,一面墙便伏了三座炮身!
只做了街巷战准备的西平郡王,何曾想到轩辕晟竟然将自己的王府修成了城池?大炮一轰,呜呼哀哉。
而王府最高,也是全昆京最高,四面皆窗的临天楼上,突然窗户齐开,架出无数弓弩,呈三百六十度不间断扫射覆盖,西平郡王的王军,大批大批死在箭下。
四层以上,弓弩齐发,四层以下,雷弹爆飞,夜空中曳出深黑的弧线,落地时便收获了一地的鲜红。
而高楼之巅,温文尔雅的摄政王王袍王冠,双手据窗,冷笑下望。
昆京流血,至此才进入真正的*。
当轩辕晟生生逼退反水的西平郡王那一刻,宗越也出现在摄政王府前。
他依旧白衣如雪,唇色如樱,清清淡淡的骑一匹清清淡淡的白马,像云端上的一颗明珠一般飘了过来。
他在府门前驻马,仰头,正正迎上轩辕晟落下的目光。
相隔十多年,一对隔了辈分的生死之仇,用十余年的时间你来我往攻防推挡,一日不停休的进行着无声的生死之争,却直至今日,才真正直面相对。
轩辕晟目光缩起,如淬了毒的箭。
宗越却只是淡淡仰头,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不像在看一个他卧薪尝胆用十余年时间去算计的敌人,倒像在看他那些花圃里的花——白天的时候,他很珍惜的爱护着它们,晚上他沾满鲜血的靴子,却往往毫不怜惜的踩过娇嫩的花朵。
隔着埋藏十余年的血色恩怨,隔着掺了火药气息的未散的焦黑烟火,隔着铜墙铁壁的高楼,对视一瞬,然后,各自移开。
轩辕晟竖起手臂——他要用他临天楼里装备丰富的武器,杀掉这些不自量力的蝼蚁。
宗越只是轻轻弹了弹指。
他发动了他的攻势。
他的攻势,竟从王府之内开始!
“轰!”
一声巨响揭开了轩辕晟和轩辕越之间最后的生死之争,揭开多年前文懿太子满门被屠的血色结局。
炸人者人恒炸之!
巨响之后,腾腾黑烟从临天楼下爆出,临天楼微微摇晃起来,随即晃动幅度越来越大,黑烟越腾越高,渐渐包裹了半座高楼,那些黑烟之中,夹杂着艳红的妖舞的火焰,不断吞噬着坚固的楼身,更糟的是,由于楼中藏着的大多都是火药类的武器,这场声势惊人的爆炸便等于是催命符,随着火势燃烧,不断有噼啪炸裂之声响起,那些爆炸的火枪火箭雷弹曳着火光四处迸射,加重破坏的同时也带走人命,不断有楼上守卫的侍卫惨呼着掉下来,落入火中被活活烧死。
三千铁甲从府中各处赶来救火,却发现脚下一路都在爆炸,地面被翻开,屋舍被炸塌,树木被炸倒,不断有人被脚下突然绽开的红黑色烈火吞噬炸死,从府门前到临天楼一条路上到处是死尸和残肢断臂。
侍卫们惊呼着散开,渐渐发现爆炸曲线延伸,自始自终只在通往临天楼的路上爆炸,意图只有一个,截断救援,他们面面相觑停住脚,不明白这爆炸如何能在防卫固若金汤的王府之中这般凶猛的炸起。
宗越举起手,身后黑衣人们劲弩之箭换成火箭,火上浇油!
惨嚎声响得越发激烈,高楼之上,轩辕晟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霍然转身试图下楼,隔得远远依旧能够看出他的神色震惊和疑惑,宗越遥遥看着,依旧不动声色,只眉梢眼角生起淡漠讥诮的笑意——无他,恒心而已。
轩辕晟的王府,向来号称铁府,不仅外人难进,防卫更是水泼不进,他将王府四面民居迁走,只留下一层层的院墙和无数的守卫,他甚至亲自设计了一种小吊锤,在地下发生震动时示警,以防有人挖地道潜入王府,他防备得已经不可谓不紧密。
然而轩辕晟还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为了更好的掌控宫禁的轩辕晟,将自己的王府和皇宫紧紧相连,这等于给自己的守卫墙另开了一道门,王府如铁难渗,皇宫里却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做手脚,尤其当对方处心积虑,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
十年前,出卖逃难的宗越、害他忠仆被剥皮、害他深藏深井的那个护卫,“无意”中被蛇咬死,家道中落,他家的孩子被一个老寡妇收养,长大后为了生计,那孩子进宫做了太监。
有了这个出身,当时控制得特别严格的宫人司没有任何怀疑的让他进了宫,后来更因为忠心伶俐,被选派到皇帝身边伺候。
这个孩子,在被老寡妇收养时,“遇见”一个擅长挖地道偷窃的大盗,和他学了一手的挖地道技巧,出师后他屡屡试图用这个办法养家,却次次失手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也曾经试过做小生意,做苦力等等法子养活自己和老娘,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生运道奇差,做生意次次赔本,做苦力常有人找茬,最后实在被逼无奈,只有去做太监。
他成为皇帝近伺后,依然有人专门调查他生平,直到确认这人实在是个没运气的普通苦孩子才将他留在轩辕旻身边。
这个孩子,就是小安。
这个孩子被操控的一生,就是宗越对付轩辕晟的整个历时十年的庞大计划之一。
小安一生为他的“养母”劳苦,而他的“养母”用一生时间要求他做好一件事。
挖地道。
白天伺候皇帝,晚上悄悄挖地道,前期还好些,后期挖到王府,小安越发悄无声息,几乎每铲都要花费半刻钟的时间,有时候整整一夜,他只挖出去半个手指长的距离。
他用三年的时间,挖了这条地道,宫中接应孟扶摇那次,他刚刚才完成这个任务。
至于后来的加固地道,防止渗水,在地道里满满填充炸药之类的事,自有其他人去做。
类似小安这样的人,宗越“培养”了一批。
那些在当年对文懿太子落井下石,那些早早投靠摄政王的背叛者,早早就被纳入他的视线,他却不杀,只长期控制着,留着将来作为走近轩辕晟身边的通行证。
轩辕晟怀疑一切,却没有想过宗越会利用他阵营里的人,来对他进行渗透。
这是真正的强者的选择——不逞一时之快,只看长远利益。
只要能杀了轩辕晟,那些从属之人的罪过,何足在意?
宗越淡淡的笑着,前方血火无限,他白衣一尘不染。
他厌了鲜血,厌了黑暗白昼间穿行的人生,他以为今日之后便可以真真正正做那个洁癖的爱花的大夫,治病,救人,金盆里洗去沾满鲜血的手,干干净净为那爱打架的女子一生操心,然而她将他推上另一条路,从此后他还要继续杀人。
那么,就这样吧。
他厌倦的仰着头,看黑烟红火中半座燃烧的临天楼,看楼将烧断轩辕晟一掀衣袂决定飞落楼下,淡淡的笑了笑。
他袖起袖子,数:一、二、三……
“砰!”
飞驰到一半的轩辕晟,突然栽落,重重栽向地面,却又在第四层楼角处被飞檐挂住。
那处楼层全放了雷弹,燃烧爆炸得最为激烈,四射的红火流星般窜出来,迅速燃着了他的王袍,滚滚黑烟熏得他不住咳嗽,努力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轩辕晟心底冰凉一片,努力的调整着气息,却发现丹田空荡,混若无物。
他的真力呢?他的武功呢?他为什么连惊神箭都没来得及发,就突然真气都被抽空?
而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火势迅速的在他身上燃烧起来,炙着肌肤嗤嗤作响,那般灼人的滚热,天地人世都一片焦心疼痛的鲜红……恍惚间那个人也是,他命人剥了他肩部的皮,烙铁烫上去也是这般嗤嗤的响,也是这般的焦臭气味……哦……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响声一样,气味……气味却不一样!
他霍然睁开已经烧瞎的眼,就着被火烧得蜷缩扭曲的姿势,试图昂起头,看向宗越的脸。
那个已经被刑讯而死的假轩辕越!
他们那么像……和文懿太子一模一样的脸……他一直以为那真是轩辕越,没有人可以像到这个地步,饶是如此他也很小心,从未真正靠近那个人,他都是远远站在囚室的台阶下,看着属下施刑。
原来……原来这样也能……
轩辕晟在飞檐角上扭曲起来,焦黑着,扭曲成不似人的一团,宗越仰头平静的看着,药人,听过么?选一个合适的人,餐餐吃特制的药,日夜泡在药桶里,睡觉都熏着药香,直到身体发肤血肉指甲每一处都被浸透,而那些漫长的日子里,他亦用他精细的手,时刻对照自己的容颜,调整对方本来就很近似的长相,那样慢慢的,不动声色的改下来,用了很多年。
他知道,轩辕晟一定忍不住会用刑,也一定会忍不住看着,只要那人皮肤破了,散发的血气,迟早都会慢慢渗入浸透对方内腑,武功越高,受损越重,在下一次妄动真气时,突然爆发。
他算准轩辕晟会去临天楼,就如同他算准他会在最后从楼顶最高处栽落。
就是这样的,就要你这样死去,狼狈的栽落,丑陋的死亡,和多年前你亲手掼死文懿太子,一模一样。
“爹————”
凄厉的女声乍然响起,裂血般穿透喧嚣的人群,宗越的笑意凝结在唇角。
韵儿!
他已经命人趁乱入府打昏轩辕韵送至她外公家,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临天楼下?
宗越霍然抬首,一指临天楼,道:“冲进去,拦住!”
黑衣人们飞速越过高墙,却已经迟了一步,那娇小的影子刹那劈落数名试图拦住她的侍卫,脚踩着楼下尸体飞身而起,身子一飘已经飘上四层,然后,在那片血与火中,抱住了她半焦的,痉挛的,面目全非的父亲。
她身上瞬间也燃起熊熊的火,乌发成灰肌肤化血,低微的噼啪之声里她亦疼痛的扭成一团,却终究没有放开手中的父亲尸首。
那一霎唯有火光听见,她道:
爹,我错了。
十三年恩怨如血,化作这昆京火光漫天降落,将那些爱恨痴怨皎皎心事统统焚化,而那个在流水般的岁月里羞涩微笑的孩子,从此泯灭。
三条长街之外,疾速驱驰一路狂奔的女子突然停住,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她和那高楼之上的女子一般,微微颤栗,随即低下头,无声埋首于掌心。
她身后,衣袂飘然的浅紫锦袍男子,轻轻将她揽入怀,掉转方向挡住那血色凄艳的一幕。
他温柔拍抚着怀中的女子,掉转头看着那白衣男子从马上飞身而起,扑向那高楼之巅,眼底,流过一丝苍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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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昭宁十二年腊月二十九,权倾天下垂十三年的摄政王,终于没能度过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年关。
轩辕韵最终没有死,她被宗越救下,然而这孩子从此失去了一身玉般的肌肤,也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她是因为被烧伤而致哑,还是因为那一场火彻底烧死了她一生里珍珠般光华美好的一切,从此她不愿再对这污浊尘世开口。
孟扶摇为此十分自责,她亲自赶来欲待送走轩辕韵,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她更自责自己从轩辕韵手中骗来的那张图,那该是多大的伤害,有罪的人可以惩处,可她又有什么权利伤及无辜?
宗越却告诉她,他根本没有用那张图,从他的进攻路线来看,确实也和小郡主完全无关。
孟扶摇明白,这是宗越保护她的方式,他不愿她因伤害无辜而背上愧疚的十字架,所有的罪孽,他选择一个人扛。
轩辕昭宁十二年,便结束在那一夜永恒难灭的血与火里。
轩辕晟死亡当天,轩辕旻便出了宫,去他的边远小城做他的闲散王爷,跨出宫门的那一刻,他缓缓回首,凝视着整整关了他十二年的巍巍宫墙,眼神里一霎间变幻万千情绪,最终却都化为静水一泊。
宫门寂寂,冷月照应下汉白玉广场如水铺开,那是一片明镜光华,倒映置死重生后的轩辕宫廷。
长空下,冷月中,脂粉再无的清秀男子,突然轻轻卷起衣袖,捻指,启唇,在一片幽寂和风中未曾散尽的硝烟血气里曼声的唱:
“依旧的水涌山叠,依旧的水涌山叠。好一个年少的儿郎恁在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这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俺心惨切!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他身侧,小姑娘紧紧牵着他的衣袖,仰慕的抬起头,大眼睛流光溢彩,道:“阿六哥哥你唱得真好听。”
“是吗?”轩辕旻停了声,出神良久,笑了笑,牵起那孩子,转过身去。
“但是这辈子,我永远不会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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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新君继位,年号:承庆。
新君继位前,曾试图将轩辕和大瀚连接处的六百里地封给孟扶摇,被孟扶摇谢绝,她道:“放心,大瀚孟王的兔子不会再跑到你家去了。”
宗越默然,良久一笑,道:“但是如果轩辕国主有意邀请‘九霄’大人作为护国国师,并赐荣爵呢?”
孟扶摇展颜一笑,毫不羞耻的答:“那还是勉强可以的。”
她拍拍宗越的肩,道:“好好做皇帝,有空我来抽查。”转身挥挥衣袖就走,却觉得身后那男子目光牵缠,那般深长的粘在她身后,粘得她步履维艰浑身不得自在,只得悻悻回首,没话找话的再问上一句:
“喂,当初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在找宗越,却不肯取下面具?”
白衣如雪的男子依旧沉默,很久以后才答道:“这个答案,下次来轩辕问我吧。”
孟扶摇抽了抽嘴角,白他一眼,无奈转过身去。
她身后,宗越注视着她身影完全消失在千阶玉阶之末,才缓缓坐了下来,他高踞空旷大殿遥遥宝座之上,在京华满冠盖里独自茕茕,手边一杯茶清冽的水面倒映他容颜清淡,他沉思着,轻轻抚过自己的脸。
扶摇。
不曾脱下面具,是因为我希望……
也许你会爱上那样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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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哪里?”
“随便你,不过有个邀请,你一定很感兴趣。”
“嗯?”
“璇玑女主新立,邀请三国领主,九霄大人,孟扶摇孟王前往观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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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卷完,下一卷:璇玑之谜,从璇玑开始,也是扶摇不再需要改头换面,正式以自己牛叉身份走上七国政治舞台的时刻。
今晚赶着完结第四卷,更迟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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