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燕王大营。
与颍川相反,彭城这边确实幽州卫攻城,朝廷大军守城。自从燕王亲自领兵作战,幽州卫一路势如破竹。若不是朝廷有源源不断的兵马压上来,只怕幽州卫现在距离金陵也不远了。
大帐中,燕王低声闷咳了几声。抬手摊开手中的帕子,暗青色的帕子中间出现了几点猩红。弦歌公子端着一碗药进来,正巧便看到他这副场景,也不由得蹙眉。这两年,燕王的身体并不太好,长时间的军旅劳累,还不能让属下的将领看出来。只看外表燕王比起两年前也消瘦了不少。不过底下的人不知内情,也只以为燕王只是因为长期劳累所致,并没有人怀疑他是中毒了。
弦歌皱眉,走过来将药丸放在桌上,沉声道:“王爷的身体不能再拖了。我要亲自去一趟关外。”
燕王所中的妖花太过罕见,中原根本没有。他们也派人去找过,不过过去的人并不熟悉环境,只找到了一两株。处理不当,带回来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弦歌准备亲自去一趟看看。
燕王苦笑,“这两年辛苦弦歌公子了。”
弦歌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也算是相处了两年,燕王倒是很习惯弦歌公子的态度了,也不在意只是道:“弦歌公子觉得,本王还能撑多久?”
弦歌淡然道:“我能找到解药的话,自然是想多久都行。找不到的话…王爷现在回燕王府养着,还能拖给三五年。不过按照王爷现在的情况…如果一年之内我回不来,王爷就想想该怎么交代后事吧。”
燕王垂眸不语,良久方才轻叹了口气道:“或许真的该概率了。只是…本王,还是有些不甘啊。”
弦歌挑眉,不以为然。怕死的王公贵族他见的多了,正当壮年,要死了谁不会不甘?若不是看在师妹和卫君陌的份上,他是绝对不会将这么多时间浪费在燕王身上的。当然,那妖花的毒也确实是提起了他的兴趣就是了。弦歌公子平生,唯好琴医,难的遇到连他都觉得棘手的毒,若是解不开岂不是显得他无能?
燕王端起放在手边的要一饮而尽,对着弦歌公子点头道:“解毒的事情就劳烦弦歌公子,既然公子这么说…本王的身体至少一年之内是没有问题的吧?”
弦歌点了点头,燕王道:“那就好。”
弦歌起身道:“这一年王爷需要的药我会提前准备好,我三天后出发。”
燕王点头。
“启禀王爷,军中急报!”大帐外,一个士兵沉声禀告道。
“进来。”
那士兵匆匆进来,朗声道:“启禀王爷,日前,卫公子和星城郡主率领四十万大军出青云山,驰援颍川!”
原本要出门的弦歌听到这话,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坐了回去。
燕王也不在意,接过士兵沉声的信函挑眉道:“四十万大军?他们两个这两年在辰州倒是没有白费。”卫君陌能够领着四十万大军驰援颍川,那他手里的兵马最少应该有六十万才对。要知道,当年燕王府的常备卫军也才四十多万。当然,打起仗来之后兵马急速扩充,现在已经不下百万了。
但是,要养得起这六十万大军,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召众将领议事。”
“是,王爷。”
军中将领来得很快,为首的便是陈昱和萧千炯。萧千炯如今虽然身份还低,但是他毕竟还是燕王的儿子,每次军中议事什么的他也能跟着听听。
“见过王爷。”
燕王点点头,抬手将信函递给了陈昱。陈昱看完之后剑眉微挑,笑道:“看来王爷不用担心颍川之围了。”
“哦?”燕王扬眉,颍川的困局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现在彭城这边也正好到了关键时候,若是这个时候撤出兵马去驰援颍川,彭城这边这些日子的功夫也要功亏一篑了。甚至有可能两头都捞不着好。因此,才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辰州的卫君陌身上了。陈昱此时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庆幸,幸好…还有一个卫公子。
陈昱笑道:“卫公子果真是天生的帅才。若是直接率大军压过去,就算解了颍川之围只怕也要死伤惨重。但是如今卫公子兵分两路,还带着唐增的一部分兵马到处遛弯儿,既可以消耗敌军的实力,又能够解了薛真那边的压力。若是等到三军同时发力,唐增那几十万大军不足为道。这次…说不定颍川不仅不会丢,还能扑灭朝廷一支生力军呢。”
陈昱也是惯于用计的人,只看了看信函中各路兵马的动向就大概明白卫君陌打的什么主意了。只是,他们身在局外看的明白,但是身在局中的卫公子如此做却需要莫大的信心和能力。这其中,若是有丝毫的差错和意外,最后的结果都会截然不同。
萧三公子在一边兴奋的睁大了眼睛。两三年不见,表哥好像更加厉害了。
陈昱看得明白的事情,燕王自然更加明白。对于颍川的事情,从头到尾他就没有担心过。只是想到颍川之围的起因,难免还是有些脸色不好看。众将领以为他是担心颍川的安危,纷纷出言劝慰。唯独陈昱摸摸鼻子,闭上了嘴巴。
燕王垂眸,淡淡道:“既然颍川不用咱们担心,那么…尽快拿下彭城吧。”
“是,王爷!”众将齐声应道。
尽快拿下彭城,但是这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彭城守将是年前萧千夜刚刚册封的平北大将军邵忠,副将石敬襄都是十分出色的将领。邵忠原本是金陵十三卫都指挥使,算起来,当初卫君陌还当过他的部下。石敬襄原本镇守南方,曾经数度击败过南方蛮夷。这两年幽州军一路势如破竹,数度换将都无法阻止幽州军的攻势。无奈之下,萧千夜才接受了鄂国公的建议,让这两个人来领兵抵抗幽州军的。
这两人果然也没让人失望,虽然接受了一副烂牌,却硬生生将燕王的大军拦截在彭城一个多月也未见寸功。即便是陈昱这样的名将也觉得这两人十分棘手。
回退了其他将领,大帐中只留下了陈昱和萧千炯还有旁听的弦歌公子。陈昱跟着燕王十多年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王爷,邵忠和石敬襄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不可操之过急。”说起来,这两个人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北元末年还时候,封侯拜将也不是难事,成就只怕不必南宫怀和鄂国公这些人差。当然,如今这次他们能够彻底击败幽州军的话,等待他们的自然也是荣华富贵青史留名。
燕王抬手捏了捏鼻梁,微微点头道:“这个本王知道。只是,彭城一个多月还大不下来,军中将士只怕是军心浮动。”
陈昱点点头,问道:“念远大师可有什么建议?”
对于跟在燕王身边的这位佛门高徒,陈昱不熟悉,但是却也佩服对方的智谋。这两年他们打的如此顺利,这位念远大师也是功不可没。
燕王道:“念远认为,我们可以作势绕开彭城泗阳?”
陈昱一愣,有些犹豫地道:“这…是不是有些冒险?绕开彭城是没问题,但是如果邵忠派兵拦截,咱们可就是前后受敌了。”
门外,传来念远低沉地笑声,“陈将军果然敏锐,将军放心,小僧的意思只是佯作放弃罢了?”
大帐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身白色僧衣的念远漫步走了进来。身在军中数载,腥风血雨之下念远依然是白衣若雪,仿佛天外仙人,佛前净莲,不染尘俗更不染半点血腥之气。
“王爷。”
燕王挥手笑道:“大师请坐。”
念远谢过,朝着弦歌公子点点头,在他下首坐了下来。
陈昱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念远大师方才的话,还请赐教。”
念远道:“邵忠和石敬襄这两位…邵忠性格沉稳,最善守城。而石敬襄足智多谋,长于进攻。不过这两位的缺点也很明显,邵忠决断不足,而石敬襄却又沉稳不足。这两个人在一起无人可破,但是如果将这两人分开……”
陈昱眼睛微凉,“分而击之?但是…大师见谅,即便是如此泗阳也不是一个好地方。”泗阳背靠涪陵湖,境内水系发达,河流纵横,对他们这些善于平原作战的北方军队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地方。
念远摇头,含笑道:“正是因此,才能将石敬襄调出来。若是走西路,攻打云都。不说我们短时间内能不能打下来,云都本就是重镇,必定重兵驻守,若是再久攻不下引来了附近的驻军,只怕真要陷入泥潭之中不可自拔了。”
陈昱低眉思索了半晌,也不得不承认念远言之有理,但是对于这个建议,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王爷,此事……”
燕王点点头,他同样也是有些担心。毕竟北方兵马不善水战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念远也不强求,转而说起了颍川的事情。念远有心将此事从长计议,自然也就放在一边了。
“弦歌公子,有何指教?”跟陈昱说这话的念远侧首,含笑看向一直盯着自己大量的弦歌道。
弦歌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本公子久慕大师琴艺,却一直没能请教,有些遗憾罢了。”
说来也是有趣,弦歌是燕王的专属医师,念远是燕王身边最得力的谋士。但是在一个军中共事了两三年,这两人竟然完全不熟悉。虽然弦歌公子素来不爱跟军中的将领和燕王府的幕僚说话,但是比较起来这两人的交集也还是少得可怜。
就连军中的将士暗地里都认为这两人大约是看对方不顺眼的。毕竟,都是一般的俊美不凡,能力卓绝,王不见王也是不难理解的。
念远淡笑道:“许是弦歌公子事务繁忙,若是公子不嫌弃,倒是不妨到小僧帐中手谈一局?”
弦歌公子挥手,“那还是免了,本公子对下棋没什么兴趣。”
念远也不在意,“久闻弦歌公子琴医双绝,若是有幸聆听仙音,也是小僧的福分。”
弦歌公子打量着念远半晌,方才缓缓道:“大师客气。”
旁边,萧千炯和陈昱对视一眼。
总觉得这两位并不是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客气。果然,这些有学问的人就是神烦。
这些日子,唐增原本的踌躇满志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焦头烂额。
自从得到卫君陌出兵的消息他就没有消停过一天。现实郾城粮草被劫,然后又是南宫绪攻占襄城。再之后薛真突然放弃了死守的颍川退到了夏亭。大军进驻颍川还没来得及高兴,唐增就险些一头栽倒在城楼下面。
前些日子他还围着颍川,逼得薛真苦不堪言。这转瞬之间形势反转,他成了被围的那一个。卫君陌和薛真三路兵马回合,足足六七十万大军,将他的兵马分割的四分五裂不说,其中最精锐的二十万兵马还被围进了颍川城。
无奈之下,唐增也只得一面快马向金陵报信,一面派人想彭城的邵忠求援。
颍川城下的薛真大营里,南宫绪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平静地听着薛真感谢的话语。对面坐着的萧千炽和萧千炜兄弟俩,萧千炽还好说,但是萧千炜脸色却稍微有些暗沉。两年前,虽然不算是他将南宫绪赶出了军中,但是起因到底是因为他们两个不和才让南宫绪愤而出走的。如今却被南宫绪给救了,萧千炜再怎么从容若定,脸上也显得有些不自在了。
薛真却没有这些顾虑,看着南宫绪的眼中满是赞叹,“这次我军能够脱困,全是仰仗了南宫公子。老夫在此多谢公子了。”
南宫绪摇摇头,淡然道:“薛将军言重了,全是卫公子的布局,南宫不过是依令行事罢了。”
南宫绪谦虚,薛真可没有真的当真。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辰州军攻打襄城之战他也是听人说起过的。还有当年守卫幽州城的战役,实在是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年轻人能够指挥的。
当然,对于卫公子麾下出的这些奇才,薛真也觉得并不惊讶了。毕竟,当初卫公子与北元人交战之前可也没有多少领兵的经验。但是再看看之后夺下辰州等地的战事,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南宫公子客气了。”薛真笑道。
南宫绪并不爱跟人寒暄,也不多说什么,跟薛真讨论起接下来的战事来了。两人正说得起劲,门外士兵匆匆禀告,“启禀大将军,卫公子和星城郡主到了!”
闻言,薛真猛然站起身来,笑道:“终于来了!快,跟本将军一起出去迎接卫公子和星城郡主。”
话音未落,外面便想起了南宫墨的笑声,“薛将军不必客气,我们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南宫墨和卫君陌都是一身常服,并肩从外面走了进来了。跟在两人伸手的确实蔺长风简秋阳等一干将领。
薛真笑道:“郡主客气了,老夫多谢卫公子和郡主仗义出手。”
卫君陌微微点头道:“理所应当,将军不必见外。”
薛真连连点头,笑道:“公子说的不错,公子,郡主,快请坐。”
南宫墨含笑道:“令郎也来了,薛将军不见见么?薛斌?”
薛真当然想见儿子,不过他还分得清楚轻重缓急。但是南宫墨既然开口提了,他哪里还忍得住?抬起头来,就看到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将领中走出一员小将,朝着薛真往地上一跪,朗声道:“孩儿见过父亲!”
薛真定睛一看,不是他那几年不见的儿子是谁?
两三年不见,当年幽州城中有名的纨绔公子,如今确实高瘦黝黑了许多。但是眉宇间那毫不掩饰的锐利和锋芒,却让人几乎看不到当初那个纨绔公子的影子。若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和他眼中熟悉的光芒。薛真几乎都有些不敢认这个儿子了。
“斌儿?”
薛斌嘿嘿一笑,道:“爹,儿子刚刚立了大功。公子说要升我做副将。”
薛真连忙道:“这小子生性鲁莽,卫公子不可轻纵了他。年纪轻轻,哪里当得起副将之职?”卫公子麾下几十万大军,副将可也是不低了。要知道,在幽州卫跟朝廷开战之前,薛真还一直挂着副将的职位呢。当然,这是因为燕王府和朝廷的关系所致,薛真这个副将比朝廷的将军还要有实权,不可与薛斌相提并论。但即使如此,薛斌也还是太年轻了。
南宫墨笑道:“这次攻打商水,薛斌可是立了首功。有功不赏,岂不是让底下将士感到不平?薛将军放心,薛斌凭得是他的真本事,可不是看你的面子。”
薛真有些不好意思,他还真的认为卫公子和星城郡主是看他的面子照顾了儿子的。
听了这话,薛斌也不依了。
“老头子,你儿子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你可别乱说,把我的军功弄没了。陈脩比我还早升官呢。”
闻言,薛真狠狠地瞪大了眼睛,“我看你是几年不挨揍,皮痒了!”但是眼底确实慢慢的笑意和欣慰。
薛真轻哼,这几年本公子挨得揍还少么?早就不怕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