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晏长澜和陆争的神情都是一变。
晏长澜急忙问道:“葛师弟,阮师妹为何会失踪?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争也是眼中带上了怒意:“她与你同被救出, 莫非是因着你那师门……”
葛元烽眼中泛起了血丝, 并未介意陆争如今的口气不甚好。
虽说陆争如今是叛逃之人,可因着晏长澜也在一处之故, 竟让他生出一些是当年在白霄峰上与诸多同门在一处时的情景……而他也非是什么背负着血仇与愧疚的修士, 而是正在接受两位师兄教导的小师弟。
缓缓吐出一口气, 葛元烽满面的沉痛, 将往事缓缓道来:“当年, 师尊将我和阮师姐救下, 便一路带着我二人来到了风音府……”
在那一年, 整个白霄峰都被胡家的金丹修士抹除, 死伤那般惨烈,满目的猩红将葛元烽与阮红衣的心深深刺痛。
若说在此之前,师姐弟二人多受同门爱护, 可谓天真无邪, 那么在那一刻,他们便仿佛瞬时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浮躁,满心都只剩下了仇恨。
恩师的悉心栽培, 如同亲生兄姐一般的同门师兄、师姐, 就那般犹若蝼蚁,被轻易地除去……只是为了给一个轻浮无度的纨绔子弟陪葬。
如此不公,如此令人愤怒!
偏生,当时所在的宗门, 竟然也无力阻挡。
若非是葛元烽的资质吸引了火烈真君的注意,让火烈真君能及时出手救下他们,他们两个当时就会跟其他同门一起死在胡家的金丹手中!
但如今对于葛元烽而言,也不知是不是当年与师门共死更好……
在那时,葛元烽和阮红衣满面的不敢置信,直至被火烈真君搭救,他们两个还一脸的木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给同门带来了如此滔天大祸!
尤其阮红衣,她当时便再没了从前的活泼灵动,只剩下了麻木与痛苦,以及比之葛元烽来更深的愧疚之情。
于阮红衣而言,那胡家的纨绔子弟是因着她而出言调戏,而也是因着她很不痛快,葛元烽才会与那纨绔子弟产生口角。后来,那纨绔子弟恼羞成怒对葛元烽偷袭,葛元烽自然不能束手待毙,反手才会将那纨绔子弟杀死,而不曾顾忌对方的身份。
一切的源头,阮红衣自觉……正是她自己。
若是她能更谨慎自持,更端庄些,或许就不会引来那纨绔子弟?满街许多美貌女修,若非是她性子张扬,又怎么偏生是她引来了麻烦?
葛元烽说到此处时,不论是晏长澜、陆争还是叶殊,都皱起了眉。
修士确实与天争命,恃强凌弱、弱肉强食之事屡屡发生,可从未有因着女修自己美貌灵动,被人欺压便说是她自己错处的道理。那纨绔子弟见色起意不成,而后又狠辣偷袭,无论如何,也不能说阮红衣和葛元烽才是罪魁祸首。
葛元烽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我自然不同意阮师姐的话语,她又不曾主动去与那纨绔子弟调笑,只是与我一同在路上行走而已。只是那时我也觉得自己满手的血腥,觉着都是我自己出手不知顾忌之故,却不知阮师姐会是这般想……”
两人都在愧疚之中,哪里还能想到对方心中如何想?也是他们的阅历太浅,年岁也不大,又遇上了如此强大的打击,才叫他们心志动摇,根本无法自主。
后来,火烈真君任由两人冷静一段时日后,对葛元烽提起了要考验他,有意收他为徒之事。
对于当时的葛元烽而言,一名金丹强者的青睐,几乎就是救命稻草——他在冷静时恨自己,恨纨绔,恨胡家,最想要做的,自然是报仇。仅仅凭他自己,哪里有报仇的可能?火烈真君救了他的命,还有这想法,他自是万分情愿,也是甘心去接受火烈真人的考验,并在心中切切自省,定要通过这考验。
葛元烽慢慢将仇恨压到心底,只想着虽如今他的本事还不成,可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待到将来他学有所成,总有一日可以为恩师同门复仇。故而他一边接受火烈真人的考验,一边也被火烈真君指点,慢慢地提升自己,废寝忘食,全不怕辛苦……
在那时,他依旧忘却了,与他一般愧疚的阮师姐虽也在刻苦修行,在小山头上也并无何人欺负她,却实实在在时,进境远不如他。
听到此刻,叶殊等人大约也能猜到一些。
葛元烽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来的某一日,我在修行上有所突破,就想要去与阮师姐切磋一二,也问一问最近是否有人待她不好,但是……只看到了她留下来的一封信。”
在那封信里,阮红衣说明了自己的愧疚,依然将她压制得无法承受,而她若是留在此处,只能看着葛元烽相距复仇越来越近,她明明是罪魁祸首,却只能将一切重担都压在师弟的身上,让她根本不能心安理得。
因此,阮红衣告知葛元烽,她将离开此处,去外面寻找机缘,寻找她可以替恩师和同门复仇的方法。她让葛元烽莫要寻找她,也告知葛元烽,他必然无法找到她。
葛元烽自然不会任凭阮红衣独自闯荡,他当即就请求火烈真君想法子寻找阮红衣,但是,就如同阮红衣所言,他根本不曾找到阮红衣。
到此刻,葛元烽方才知道,阮红衣想要离开绝非一两日之事,而在这段他苦修的时日里,阮红衣甚至早就想好了要如何离开,才能避开他甚至火烈真君的视线。
从那以后,阮红衣消失不见,葛元烽耗费了多少精力,始终寻她不到。
就好似,从未有过阮红衣这人一般。
葛元烽因着阮红衣到出走,越发沉静。
他更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除却将所有心力都用在提升自己身上,他还能如何?也正是因他有这拼命的心思,而火烈真君越来越欣赏他,许多资源不吝于给他使用,才让他如今的修为也提升到了炼气七层。
这进境,比之晏长澜来也只是稍稍慢了一些而已。
葛元烽捂住眼:“我早该知道,阮师姐将荀浮师尊视为亲生父亲,对朱师兄夏师姐都犹若同胞骨肉,她对他们的感情极深,比之我来更甚……她的心中,哪里能忍受得住呢?都是我的错处,我该多看顾她,不该那般……那般……”
然而,在听到葛元烽这一番话后,晏长澜和陆争的心中,反而生出了一抹涩意。
对朱师兄夏师姐也还罢了,可他们也知道,阮红衣最无法放下的,恐怕还是培养她多年,待她颇好,让她极为尊敬的荀浮真人。
而荀浮真人……他教养阮红衣等弟子,从来都不怀好意。
若是阮红衣知道此事,她,情何以堪?
可眼见葛元烽和阮红衣都痛苦至此,他们也真正不能让他们就此被蒙在鼓里了……
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晏长澜叹息一声,说道:“葛师弟,恐怕有一事……还要让你知道。”
葛元烽的心绪原本沉浸在当初阮红衣离开的酸楚上,如今听得晏长澜开口,听出他的语气,心中不由得一紧。
他陡然开口:“晏师兄请讲。”
晏长澜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此事,有关于荀浮真人,而此事与陆师弟离开白霄峰,也有莫大的关系……”
葛元烽的双目缓缓睁大。
在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然而有一股力量却叫他忍不住地,将晏长澜余下的话语,尽数听在耳中……
“那一次,我与陆师弟练剑,却意外发觉,在陆师弟的剑气之中,隐约有些不对劲处。”晏长澜慢慢说道,“之后数次,皆是如此……”
渐渐地,晏长澜沉稳的声音将如何发现不妥,如何提醒了陆争,后来陆争又如何察觉到了荀浮真人的种种举动,又是如何被荀浮真人利用,让他不得不从一位正道的修士堕落为邪修,甚至为了免于丧命,不得不逃离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在听着这些话时,若是从前的葛元烽,或许还要为荀浮真人申辩,或许难以置信,或许会冲动地质问、追寻。
可如今的葛元烽,却是掐紧了手指,将晏长澜所有的话语都强行听进去,强行地分辨,强行地刻印在心上。
待尽数听完了,葛元烽面色已然是一片惨白:“所以,当初陆师兄叛逃,实则是因着荀浮师尊……荀浮真人所害,为了保命而为?荀浮真人对于我等,对于陆师兄,从来都只是当做可以利用之物,并无情谊?”
晏长澜微不可察地点头,旋即道:“情谊……不知是否有过真心……”
葛元烽身形微微颤抖:“那……那朱师兄和夏师姐……”
晏长澜道:“他们并不知晓此事,他们……最是无辜。”
葛元烽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