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金钟?
……从未听过。
此刻就是叶殊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温白英也不卖关子, 直接说道:“在我宣明府府城中心,有九口金钟, 极为巨大, 悬挂于高空之上。这九口大钟不知是何处而来,但自打宣明府存在时, 其已然存在。听闻曾经有人进入大钟, 没过多久便被震死, 尸骨无存, 十分危险。据闻除非是极为强大的元婴老祖, 否则也无法自那大钟内救出人来。再后来, 这九口大钟便成为了一种考验决心的手段。”
晏长澜深吸一口气, 认真听着。
温白英续道:“府城之中有这传说, 若是有人敢挑战撞金钟,能撞响三口则可以任选一个顶级宗门加入其中,那顶级宗门不可拒绝。但是若只有三口撞响, 顶级宗门可以任意安排那人身份, 当然,至少也要是个外门弟子,不可将人当作杂役弟子对待;若是撞响四口, 任选一宗后, 能为内门弟子;若是撞响五口,则是亲传弟子,该宗至少要有一名金丹大能将其收下;若是六口,则可拜在元婴老祖门下;若是七口, 则任选元婴老祖为师,那元婴老祖也要对他倾力培养!”说到此处,他却面色严肃,“然而,大钟之内究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当初有无数人因拜师之事去撞金钟,但最终只在一二口间便会死于非命,只有极少数人,能撞响三口。”
撞金钟,极其的危险。
后来,就渐渐几乎无人去了……
温白英看向晏长澜,劝道:“世人皆想入那顶级宗门,但冒着生命危险终究不值。晏兄,若是你着实想要入得哪个顶级宗门,也不必冒那等危险,不如先寻这宗门的附属宗门拜入,而后努力修炼,日后可想法子谋划一番,到那顶级宗门内潜修。如今你我皆未筑基,修炼之路还长,哪怕只是二三流的宗门,也足以教导你我了。”
晏长澜自然明白温白英的一番好意,不论是先前还是此时,都是极为诚恳,也未必不是好法子。
只是,一想起那金丹期的仇人……他便觉得应当要拼上一拼。
撞金钟的确危险,可依照温白英所言,那里也是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他既然知道了,自然想去见识一番!
温白英见晏长澜不语,便知道他心下已然有了个极危险的决定。
他有心要劝,可是晏长澜眼神那般坚定,他也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温白英叹一口气,苦笑道:“真不知我是否不该将此事告知于你。”
晏长澜却是露出一个笑容:“多谢白英兄,若是你不告诉我,我到了府城之后想必也能知道,到那时,我也还是要去闯一闯的。”
温白英点一点头:“那我就不多劝了,晏兄,你要多多准备,一切小心。”他稍一顿,“府城中定然有人知晓更多,白蒿那里,也应当能打探打探。”
晏长澜心里一暖:“我明白。”
之后,三人再喝酒聊天,绝口不再提什么“正事”了。
最后,温白英言道:“过几日正是我温家要将今年年例送予府城里拜入宗门的温家子弟们手中之事,此事恰好也是由我来安排,两位干脆等一等,待那日与我温家同行如何?”
晏长澜看一眼叶殊。
叶殊颔首道:“求之不得,多谢了。”
温白英面带笑容:“如此甚好。”
其实哪里是过几日就要去送年例?而是温白英要花费几日来将年例筹备起来。每一年年例都在年中送去,今年尚且不到时间。但同代之人的年例的确是由温白英这嫡系长子安排,他要提早送过去,自无不可。
但,这一番心思也是真切的。
叶殊与晏长澜也非是愚笨之人,虽不曾说什么,但也看出了一些。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只是温白英起了心要相助他们罢了。
跟着温家送年例之人一起走,自然要比两人孤身上路来得安全——到府城中,路途当真遥远。
这一日,温白英招待两人在别院住下,两人也未拒绝。
入夜后,叶殊与晏长澜入了房里。
晏长澜默然半晌,说道:“阿拙,我想去撞金钟。”
叶殊淡淡看他一眼:“去罢。”
晏长澜心中倏地生出一种情绪,不知如何言说。
他缓缓吐出口气:“若是我没能成功……”
叶殊语气依旧很淡:“那便陨落罢。”他面色也是淡淡,“我早已对你说过,修行之人,处处皆是艰险,早先只是运道还算不错,方能顺利到如今。你要去撞金钟,是你心之所向,欲全力而为之事,生死只在你手中,旁人影响不得。”
晏长澜听完叶殊的话,心绪更加复杂。
他是有喜悦的,因为叶殊知他所想,但同时也有一种酸涩……也不知倘若他不慎失败,待他陨落之后,阿拙能记他到几时?只但愿,能更久一些。
两人之间几句交谈,到此为止。
自次日时,他们就一直住在这温家的别院里,晏长澜为求心静,日日练剑,叶殊则偶尔出去,据说是去在这中宁城内寻一寻可用之物,并未要晏长澜随行。
大约过了有四五日光景,温白英那边准备妥当,就请两人与他们同行。
叶殊与晏长澜并无什么牵累,自是说走就走。
不多时,他们就跟着温白英到了城中一条大河前。
原来此去府城,温家是乘船前去的。
那船很大,长有数十丈,瞧着也颇为坚固,外面覆盖有铁甲,带来一种凶悍之感。在船身处隐约还刻着一些阵纹,一旦激发之后,想必能更增许多防护之力。
大船的甲板上站着不少人,打眼看去就足有七八个筑基真人,据说在船舱内还有一名金丹大能,乃是温白英一系的高手,此番过来自是以保护温白英为主。
晏长澜顿时更明白几分。
连金丹真人都派了出来,想必这一路的确是有些难走,若是仅仅只有他和叶殊两人,说不得还真会……
温家的确底蕴极深,去一趟府城就有这许多的筑基真人随行,当初温白萍一封信去,温长翡这筑基真人就带着两个小辈过来,似乎也很寻常了。
不过,这与九台州内并无金丹真人想必也有很大的关系,不然怎么也要多派一些人过来。
晏长澜想着,却也暗暗苦笑。
九台州乃是他进入修真地界后所见到的第一个地方,多少有些归属感,而这个地方在宣明府的十八州里便是倒数第二,也着实有些太弱了。
就算他在九台州里并未遇到多少好事,如今知道的多了,心里也仍旧有些不是滋味。
那边温白英已然招呼两人上船。
船上的筑基真人只管看守,一些忙碌着的都是炼气修士,连筑基真人也有这许多,炼气修士就更多了。
……此去府城似乎也并非只为了送年例,亦有要带些货物过去的缘故。
上船后,温白英就带着两人去了船头。
晏长澜立在他身旁,看着远方,只觉得这一条大河一望无际,很是惊人。
温白英见晏长澜这般情态,笑道:“待船来了,两岸俱是美景,才更叫人胸中震荡。”
晏长澜微微点头。
叶殊的目光也颇悠远。
这一条大河在灵域只能说是“小河”,可是在此间的确是他所见的最大的河流了,波涛滚滚,确有声势……
很快船就开了。
三人仍旧立在甲板的一边,看着大船缓缓行驶。
船行得很快,才须臾间,后方的河岸就被远远抛下,几乎看不见影子了。
紧接着,前后都是水浪,往两边瞧着也只能瞧见一些绰绰影像而已……但毋庸置疑,在这里吹一吹河风,感受一番水天一色的景象,的确能叫人心胸开阔,纾解心头郁气。
晏长澜一直不自觉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叶殊微微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
温白英也在欣赏河上美景,亦不曾出言。
大河滔滔,船行千万里。
转眼间,一个日夜已然过去。
河上的景致看得多了,也就没有太多兴趣。
叶殊和晏长澜在温白英为他们安排的舱房里休息,温家待客周到,舱房原本就不大,自不会还让他们挤在同一个房间里,而是一人给了一个舱房。
两人都不欲给温白英添麻烦,就各自打坐修炼了。
这一日,叶殊正在绘制灵符。
突然间船舱一个颠簸,弄得他笔尖一颤,一张灵符就此毁了。
叶殊便收了手,走出房门。
在过道上,他看到从另一边走过来的晏长澜——他居然不曾在舱房里?
晏长澜见到叶殊,就对他说道:“先前船舱颠簸,我出去瞧了瞧。”
叶殊看他:“发生何事?”
晏长澜道:“只是有海兽撞上来罢了,是个大约五六百年的大家伙,几名筑基真人很快出手将其杀灭,海兽肉也要作为今晚的食材了。”
叶殊便点点头:“原来如此。”
在海上遇见海兽实属寻常之事,不值一提。
不过叶殊还是跟晏长澜一起来到甲板上。
甲板上,有一头约莫四五十丈长的海蛇浑身无力倒在那处,其身上有好几处伤痕,但最为严重的无疑还是它头颅上破开的一个大洞,要了它的性命。
如今正有人在剥蛇皮,五六百年的妖蛇皮十分强韧,用来炼制法衣、长鞭都是再好不过,甚至用来绘制一些等级更高的灵符也是可行。
稍作思忖后,叶殊去寻了温白英。
温白英本在督促解剖妖蛇之事,见叶殊主动过来,有些讶异。
他自然知道,当初真正救下他妹妹的实则是这位叶大师,但叶大师的性情着实冷淡,除了晏长澜一个被其当作友人以外,其余人等都是淡淡,因此温白英在看出晏长澜更好相处后,才主要与晏长澜接触。没想到,如今还有这位叶大师来与他说话的一日?
想是这样想,讶异也是讶异,温白英却是态度很温和:“叶大师有事但说无妨。”
叶殊便直言说道:“我想找你买一些蛇皮。”
温白英一愣。
他想过许多,却未想到这位叶大师居然是要说这事?
区区蛇皮不算什么,莫说是买了,其实白给也成的。
还未等温白英说什么,叶殊已然先开了口:“我想要的是蛇腹上最为柔软的一块,去掉鳞甲,只要内中那一层淡黄色的薄皮……大约要个近丈长,数尺宽,大公子尽可开价。”
前文有言,妖兽一旦上了五百年便堪比筑基,而五百年以上的蛇皮自也算是珍宝了。
温白英并不欲在叶殊身上还赚一笔,稍微思索之后,便说道:“每一尺十个灵币。”
这价格当真是不贵了,若是在外面,五百年妖蛇腹部的软皮,怎样也不会是只有这个价钱。
叶殊也不讨价还价,直接说道:“那便二十尺。”
温白英答应下来:“待他们将皮子弄好,就给叶大师你送过去。”
叶殊抬手给了温白英几捧灵币,不多不少正是两百枚。
温白英爽快收下,交易达成。
晏长澜远远也看到了这一幕,就问道:“阿拙你要这妖蛇皮做什么?”
叶殊回答:“自然是画符。”
灵符这类物事,其中既然带一个“灵”字,上面便承载了天地灵炁,是有法力的。
寻常之物无法承载,而且灵符品级越高,所需要的符纸的品质也定然要更高,否则或者灵符无法制成,或者灵符制成却威力大减。
像下品灵符,适用于炼气期的修士,其威力与符纸本身也有极大关系。早先叶殊画符都是买来下品符纸绘制,可若是他用一些原本就带有法力、处理过的妖兽皮,那么灵符的威力还会更高——下品符纸,其材质有相应的灵草,也有兽皮,但这些灵草和兽皮都很零碎,品质也寻常而已……
见晏长澜面带不解,叶殊就讲解道:“其实无论是制符还是书写一些法术之类,想要保存得长久,兽皮皆是极好之物,哪怕只是简单处理亦可。先前我绘制下品灵符时,若也用兽皮,剥下兽皮的妖兽活得越久,灵符的威能也会越高。自然,若是下品灵符用五百年以上的妖兽兽皮绘制,便有些浪费了,超过五百年的妖兽皮,用来绘制中品灵符最佳。”
晏长澜听懂了:“阿拙在为日后绘制中品灵符而做准备?”
叶殊微微摇头:“那倒也未必。”他慢声说道,“灵符只是对于激发的法力有限制,但若是绘制却是不然。只是我若要绘制中品灵符,对于法力消耗极大,恐怕如今的法力合起来也画不出几张来。倘若等我境界再提升些,莫说是中品灵符了,便是上品灵符我也可尝试,只是上品灵符绘制起来便更艰难……我如今得到的这张蛇皮,其原身海蛇大约已活过了六百年,做上品灵符都够了,只不过,做出的上品灵符大约品质不佳而已。”
晏长澜听了这许多,倏然间生出一个念头:“阿拙,你可是……”他有些犹豫,“你在府城安顿下来之后,可是想要售卖中品以上的灵符?”
叶殊嘴角带上一抹浅笑:“你果然知我。”
晏长澜眉头紧皱:“其实,如同阿拙这般能在炼气期制出中上品灵符之人恐怕很少罢?”
叶殊平静点头:“的确。中品上品灵符符文较多,其字型本身也颇为复杂,哪怕有一丝错误都会毁去,事实上,就算是筑基修士,在符箓一道上也要浸淫极长时间,方能绘制成功。”
依照叶殊曾经翻阅的那些典籍上所言,此间的炼气期修士要想绘制出中品的灵符来,或许还有少数天才可能做到,可要想绘制出上品的来……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叶殊修行需要大量资源,既然筑基未成,在炼器一道上优势不大,那么也只好转为灵符了。
中品上品的灵符,价位也是很高的。
晏长澜听到此处,心里很是担忧:“这,若是没个门路,或者……”
叶殊说道:“因此,你既然要撞金钟,便尽力去多撞响几个,至少也要活着回来。我若是要卖灵符,总要有个庇护,你成功以后,你便是我的庇护之人。”
晏长澜闻言,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热血来。
他是阿拙的……庇护之人?
这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做到的!
晏长澜心中激荡。
自打修炼以来,他受叶殊指点太多,也被叶殊相助太多,不说旁的,只说他时常泡的药汁,其中也必然有极珍贵的药材——他哪怕在七霄宗里用过一些锻体药汤,都无一种有那等神效!
他便知道,叶殊在他身上耗费的好东西必然极多,才让他能如此迅速地提升自身。
而其他所赠,更是多不可数,叫他算都难以算清了。
可晏长澜自己呢?
他每次出去狩猎,总是将所得全数交给叶殊,但凡是有什么好东西,也总会分给叶殊。然而他的境界不高,就算同境界里战力颇强,所得之物毕竟也谈不上极珍贵,全都给了叶殊,亦不能回报对方之万一!他心中当叶殊为生死挚友,也还算坦然地接受对方赠予,尽力回报,可他又哪里能丝毫不在意自己回馈太少呢?
如今挚友亲口对他说,希望他能成功,给他庇护!
晏长澜自是满心愿意,并且倏然拂去了所有的忧虑,目中精光闪动。
——不成功便成仁,他一定不能让阿拙失望!
叶殊发觉晏长澜的意志陡然提升,目光如刀,好似能披荆斩棘,微微点头。
意志虽非万能之物,但若是意志不足,便很容易在考验中陨落。
叶殊同意晏长澜前去撞金钟,还有一个缘由——那金钟无数年前就留在了府城里,也让许多人都能前去撞一撞……多半也是一种机缘,一种考验。
既然有可能得到机缘,那么考验就要全力以赴,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晏长澜倒是不知道那许多,可自打叶殊对他说了这番话后,他在修炼上就越发刻苦了。
每一日练剑积蓄,半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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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的大船打出了旗子,在河道上行走时,也很是威风。
除却时不时就有海兽过来袭击以外,倒是没什么人祸,然而当大船远离中宁州,逐步又经过了几个大州之后,情形就有所改变了。
突然间,有一道强烈的攻击落在船上,叫整个船身都赫然一震,正在修炼的叶殊与晏长澜同时被惊醒,也齐齐地出房门,朝着甲板上赶去。
在舱门口,他们已经见到了守在那处的温白英。
晏长澜问道:“白英兄,发生了何事?”
温白英的面上有一丝凝重:“遇上河匪了。”
晏长澜愣了愣:“河匪?”
都做了修士,还有做河匪的?
温白英看着外面,也没忘了回答晏长澜:“这条河道上匪患甚多,我温家年年都有打点,寻常河匪都会给些颜面。不过今日遇上的这个恐怕是新出来的一窝河匪,因此拦住了我们温家,想要闹腾一场罢。”
晏长澜稍微思索:“不知这河匪有多少人,境界实力如何?”
对于这样的消息,温白英自是和盘托出:“河匪中境界最高的筑基三重,其他筑基真人有十多个,余下的皆是炼气期的修士了。炼气期的除非炼气六层以上的,其他都可算是喽啰,最弱的大约也有炼气三四层罢。”
晏长澜心里一跳。
区区河匪,就有这样的实力?
他再一想如今已然临近府城,便又不觉得奇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