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见朱尧这样快就振奋起来, 对他倒是生出了一分赞赏。
看来,他先前酗酒, 只是以为到了绝路, 可一旦知道了并非绝路,他就愿意一搏。
这样也还算值得让他拿出七杀阵来。
之后, 朱尧看清了叶殊, 立时想起了先前种种, 他很快去一旁洗了把脸, 等走过来时, 除却眼眶仍旧发红外, 已然和往日里无异了。
晏长澜见他如此, 笑了笑:“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大师兄。”
朱尧赧然:“让你们见笑了。”
叶殊道:“至情至性, 何来见笑。”
朱尧面露惭色:“此事……皆是我太过无用之故。”
而后,叶殊和晏长澜都无有卖关子的意思,很快就将七杀阵是何物说给了朱尧知道。
待大略说完, 叶殊就取出一块阵盘、若干黑色小旗, 放置在桌面上:“此即为七杀阵阵盘。此阵乃是一种古阵,其效用非凡,纵然境界更高亦能拿来驱使, 但若是在炼气期用它, 用以炼制之物、绘制阵纹之物、用以驱使之物,对其威力都有极大影响。”
朱尧深吸一口气:“这七杀阵……叶大师,你至多能叫它有多少威力?”
叶殊回答:“若只是此物,碰上筑基修士, 能困住他的时间就不长,而且能困住之人也不多,修为越强,能困住的越少,纵然只是炼气六七层的修士,越过七八人外,威力也会大减。但若是能用更好的材料,不说笼住整个落霞镇,但笼住夏府却是无妨,也能将筑基真人困在其中。只是要想以此阵将筑基真人灭杀,却并不容易。”
朱尧缓缓吁气:“只要能困在里头,阵法威力可削弱三当家实力,阵法之外也另有夏家的筑基真人能借力将其诛杀,还可护住其他夏家子弟……如此一来,已是很大的助力了。”
叶殊提点道:“此阵若要布置出来,要消耗不少灵币,之后运转时,也同样颇有耗费。”
朱尧面色凝重:“我知了。”而后他匆匆整理一番仪容,就禁不住拔腿而出了。
叶殊看着朱尧背影,眉头一挑:“看他去的方向,是去寻夏姑娘了?”
晏长澜道:“大师兄待夏师妹一片情意,遇上此事,自也要先与她商议一番。”
叶殊点头道:“不错,终身大事,原本便关乎两人。”
晏长澜又道:“夏师妹也是极坚定之人,想来也愿意试上一试。”
叶殊道:“法子已然给了,只看夏家是否当真有这魄力。”
晏长澜略有感慨,忽而想起一事:“阿拙,若是将那三当家杀死,大当家与罗家那边……”
叶殊冷笑道:“大当家那边无需担忧。大当家若是与三当家交情够好,三当家遭受丧子之痛,大当家又岂会不帮他出力,反而因与罗家的交情而将他留下?若是三当家死了,大当家说不得还更欢喜些。”
晏长澜眉头微皱:“可也难保三当家死后,大当家为颜面而出手……”
叶殊道:“七杀阵能杀死一个三当家,自能震慑大当家。”
晏长澜略思索:“那二当家?”
叶殊看他一眼:“筑基真人不可小觑,若那二当家也是筑基真人,想来在诸多传言之内,也不会不提起他分毫了。而且,纵然这些推测皆是错,那大当家和二当家皆为筑基真人又如何?在夏家布置的大阵,只要材料够好,困住两个筑基不在话下。罗家那边亦是如此,他们能与马匪私底下交好,可若是与马匪联合起来攻击夏家,就难免有人要管一管了。而若是罗家暗中支持,只要筑基真人不出手,也不怕什么,出手了……亦要被困住。”
说到底,此番就是看那夏家敢不敢全力一搏了。
若是不敢,那么朱尧和夏玉晴只能是有缘无分,而夏家终究是要被罗家所吞并的,而夏家要是敢,那么他们就要冒着一定的危险——毕竟大阵的震慑是震慑,可大当家和罗家到底怎么想,会不会要拼个鱼死网破,以及大阵是不是真能同时控制住好几个筑基真人,都是不能确定的。
晏长澜转念间也想了个明白。
他叹一口气,说道:“如此,就看夏家如何决定了。”
能够做的,他和叶殊都已然做了。
良久,晏长澜看向叶殊:“只是这七杀阵用完之后,恐怕多半是要留在夏家了。”
他言语中颇有歉疚之意,因为他很明白,叶殊提出布阵之事,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否则朱尧和夏玉晴只是不能成婚,又不是性命之忧,而且他们与叶殊也没多少交情,叶殊如何会为他们筹谋呢?
叶殊淡然道:“七杀阵确是不错,但我手中阵法颇多,此阵在其中也只是寻常。如今我用七杀阵,是因其包容颇大,自炼气到金丹皆极有用,而到了元婴以上,就用处有限。如今将此阵留在夏家也无妨,若是夏家日后与你我为敌,他这阵法对我也无用处。”
他的确是因晏长澜而对夏家帮把手,可也只是帮把手。
若是更高明、更玄妙的阵法,他当然不会如此大方,一个只在筑基境界有用的七杀阵,他则并未看在眼里。
再者,他布阵之时必有后手,若是对方反而要用他的阵法对他不利,那后手一出,阵法自会毁去。
晏长澜见叶殊心中有数,才露出释然的笑容:“这便好。”
叶殊看他一眼:“这些外物皆是辅助修行之用,不必太过计较得失。”
晏长澜正色道:“我知了。”
两人这样说了些话,只等夏家那边的回复。
·
马头山,石窟中。
魏有威大马金刀地坐在高处的石座上,对下方一名面白无须的修士问道:“老二,老三还在闹脾气?”
面白修士点了点头:“他仍嚷嚷着要为儿子报仇呢。”
魏有威嗤笑一声:“前俩月他还从不知道有这么个儿子呢,现下倒心疼起来,也不想想若是因着那个喽啰得罪了大宗,咱们马头帮还有个好?”
面白修士赞同道:“正是,那个老三,也太不懂事了。”
魏有威的语气反而和缓下来:“他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好不容易筑基了,当然要显一显威风。”
面白修士皱眉:“他显什么威风?根基都还不稳呢。咱们马头帮,自然还是要德高望重之人方能支撑起来,他是有些太得意了,也太冲动了。”
最后魏有威说道:“可得把他看住了,不能叫他私自前去夏家。那好歹也是出了七霄宗亲传的家族,不是那一般二般的货色,咱们做这一个行当的,就是要谨慎,哪些人能对付,哪些人不能对付,那都是要把招子给放亮点的。要不然,以前那么多名声在咱马头帮之上的同道都给人剿灭了,咱们马头帮怎么就能留下来呢?老三还以为只要修为提升上来就行?真是太年轻了!”他重重叹一口气,“要让老三就这么去,只灭了夏家还好说,要不小心把夏家的那几个七霄宗亲传给灭了……唉!”
面白修士也是面色沉重:“但愿那夏家跟罗家早点联姻,也让老三死心。”
魏有威颔首:“我看夏家是要妥协了,可要真不妥协……到时候可得看着点,莫坏了七霄宗亲传的性命。”
在两人说话的关头,后面一个密闭的石室里,有个身形剽壮的男子于室内走来走去,一脸不耐烦,眼里也都是怒意:“等等等,还要等!那夏家杀我儿子时怎么不等一等?他们要真跟罗家联姻了,难不成我就真得咽下这口气?我可已是筑基真人了,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一旁有个小眼的男修,低头哈腰地附和道:“那当然,这事儿肯定不能忍哪!咱们现在的大当家已不是从前的大当家了,他没了锐气,连区区一个夏家都要斟酌再三……不就是个大宗的亲传吗?到时候打晕了丢到一边就是,那些个大宗,可不会管下头小家族的死活!至于啊亲传也不用担心,不过是个娘们儿,以后能不能筑基、何时筑基都还不知道呢,哪里会是三当家的对手!三当家如今气势正旺,一鼓作气为少爷报仇灭了夏家,那才是真立威呢!到时候,兄弟们肯定也能瞧见三当家的威风,日后未必不能也争一争大当家的位子!就算如今,也能先把二当家他……”
三当家连忙开口:“住口!”
小眼男修立马就住嘴了,他轻轻打了下自己的侧脸:“该打,小的说漏嘴了!”
三当家横了他一眼:“得了,二当家是咱马头帮的智囊,暂时不能动。而要想争位大当家……那还得我再提升提升,也不用多提。”
小眼男修讪讪道:“这不是大当家太不给三当家你面子了吗?三当家都筑基了,大当家还动不动责罚,还给三当家你禁足……三当家你估计着兄弟情分听从了,咱们这些下面的人可是为你憋屈呢。”
三当家一摆手:“好了!”他眼里的光芒不定,“这事日后再说!反正我只再等五日,五日后夏家还没跟罗家联姻,大当家来挡也没用,我拼着跟老大对一掌,我也一定要走,绝不放过那家子!”
小眼男修嘿嘿一笑:“对,对,三当家英明!如此一来,就算是大当家还想找什么由头削三当家你的面子,那也定然是削不下来了……”
三当家意得志满,眼里精光闪烁。
显然,他的确是已下定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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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殊和晏长澜大约等了有半个时辰左右,朱尧便回来了。
夏玉晴也跟在他的身后。
在见到两人时,晏长澜先露出一个笑容。
叶殊见他们一起过来,就大约知道了些夏家的想法。
果然朱尧眼里有一丝喜色:“晏师弟,叶大师,夏家族长与诸位族老想要请你们过去一见……”
夏玉晴从朱尧口中得知了两人为他们所做的,心里极是感激,只想着:纵然此次仍是不成,能得叶大师与晏师兄如此相助,有最后一次尝试,也无遗憾了。
她口里则道了一声:“多谢。”
叶殊道:“既如此,事不宜迟,便去罢。”
晏长澜也无异议。
在两人看来,此事终究是拖不得太久,还是早早筹备起来为好。
朱尧将谢意藏在心底,此刻也不啰嗦,就与夏玉晴一起带着两人,快速来到了族长议事之处。
刚入其中,就见到里头人数不少,为首者相貌带着些憨厚,气质则有些威严……仔细瞧来,他给人的观感与朱尧还有点相仿。若是朱尧再多长些年岁,说不得就与这人气质更相近了。
叶殊见到,旋即了然。
夏玉晴所爱慕的朱尧与这位夏家族长感觉相似,夏家族长必然是待夏玉晴颇为宽厚的,才会让夏玉晴懵懂之中,择取的心仪对象都往他那处靠拢。而夏家族长人老成精,对于朱尧的秉性也定是有所了解,且想来也颇有好感,若非是夏家遭遇这磨难,想必朱尧与夏玉晴的亲事,他非但不会拒绝,还会颇为赞同。
晏长澜虽不像叶殊这般敏锐,但是在看到夏家族长时,也生出几分好感——他来此之后,与夏家族长也打过照面,只是当时他担心朱尧,不曾多看,现下倒是看清楚了。
夏家族长还算从容,面带笑容请几人入座。
再各自自我介绍一番后,他就看向叶殊:“听闻叶大师手中有一门阵法,若是布置出来,可挡住筑基真人对我夏家窥探,甚至诛杀筑基真人?”
叶殊坦然将一块阵盘,许多黑旗拿出来,放置在桌面上,而后他手指极快地旋转动作,那一块阵盘就被他拆成了七块,与诸多黑旗摆在一处,上面的阵纹繁复精细,隐隐约约带了许多玄奥之感。
他说道:“不如试一试。”
夏家族长顿时说道:“好,好!叶大师快人快语,就请你在此间布阵,我将派遣几名炼气巅峰的长老进入其中一探。”
叶殊微微颔首:“我这阵法名为七杀阵,可叠加,使得威能倍增。既然要试,不若我将一块、两块、三块阵盘分别布阵,请诸位进去闯一闯?”
夏家族长听叶殊如此说,自无异议:“就听叶大师之言,阵法如何,我等阵外之人一见便知!”而后,他就取出了数枚灵币,交到叶殊的手中,“布阵所用,自不能让叶大师破费。”
叶殊接过来,手指稍一用力,已将所有灵币尽数捏成了碎块,用手抹进了那些旗子之内,而后他就手腕一抖,将那些黑旗以一种奇异的频率扔出去,落在了这室内的不同角落,稳稳插住。随即他再取出阵盘,第一块扔到某几面黑旗之内,之后再将两块合一,扔到另一处,最后三块合一,扔到最后一处。
待一切做成,叶殊方才说道:“阵法已成,请选人入阵罢。”
夏家族长见叶殊这一手轻描淡写,阵法成就后,只在外头瞧一瞧都觉得玄妙非常,心里顿时一定:“如此,就请三位长老入阵一探!”
于是夏家就走出三位长老,每一人都是炼气巅峰,他们一一立在阵法前方,面色凝重,一脚便踏入进去!
下一刻,所有人都瞧见,那三位长老在踏入阵法中后,登时便不动了。
第一人面上露出狂喜之意,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一物,似乎是毕生的珍宝,半天不舍得放下——莫说是看破其中虚幻了,他甚至连法力都不能动一动,就被无形的情绪给控制住了。
第二人进入阵中后便是狂怒,他手舞足蹈,似乎要使出什么招数来,但他自己却未发现,他想着要攻击,实则出手却无法发出什么攻击,即便发出些攻击,那攻击的力道也是极小,根本掀不起多少涟漪。在大怒之后,他的脸上又是一种极致的悲伤,双眼之中愣愣地流下泪来,自己呆呆愣愣的,一动也不动。
第三人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强烈的恐惧,在这恐惧之中,又好像有一种爱恨交织,一时爱恋,一时憎恶,又被恐惧所攫取,无法自拔。渐渐地,他手举起来像是在和什么敌人对战,只是威力极其微弱,而后另一只手则好像在与前一只作对般,慢慢地往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好像马上就要给自己一下,破碎自己的丹田……
三名炼气巅峰的长老,在进入阵法中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只一瞬就陷入了七杀阵带来的无边情感之内,七情六欲主宰了他们,也限制了他们。
阵外之人见到他们的表现,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早先听闻这阵法威力无比,却未想到,真正遭遇之后,威力居然会如此强大!
叶殊在一旁淡淡说道:“这阵法虽还可用,但也只能在对手防备不足时用处最大。”
夏家族长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笑容却在加深。
在他看来,这位叶大师还是太谦虚了。
几位长老在进入阵法之前,难不成也未防备么?他们早知是要试一试阵法,这阵法必有威力,在进入之后也依旧立即陷入到其中。更何况一旦将这阵法摆出来,若是有人想要袭击夏家,也有所戒备,必然也不知这阵法存在,进来之后岂不也一样会陷入么?
这倒也不假。
对手越不防备,阵法的用处自然越大,但是这七杀阵对于金丹及以下的修士的确是极管用的,只要七杀阵级别够高,那么只要布置下来,有人进入其中,都很容易被掌控住。其弱点并不在于其能力,而在于要提前布置,否则被人打断了布置,或者布置后对方不踏入阵中,就会削弱很多作用。
接下来,夏家族长请叶殊收了阵法,将三位长老请出。
三位长老清醒后,回想起刚刚在七杀阵里所思所想,又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老脸通红,很是尴尬……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有喜意。
阵法的威力他们亲身体验,的确是极其强大,若是整个夏家都布置下这样一个阵法,他们夏家在防御外敌之时,还要担心什么?
而后,夏家族长再请了另几位炼气巅峰的长老全心戒备进入阵中,并且在踏入的刹那就用发出最强大的攻击!但是,长老们进入之后,神情也是立刻恍惚起来,发出的攻击只有他们原本所想的一半不到的威能,还正好打得歪斜,不曾伤及到阵法本身一丝。
夏家族长见状,越发满意。
最后,夏家的筑基真人也出来了,他同样去试了试阵法。
一块阵盘的阵法,只能让这名筑基真人恍惚个一会儿;两块阵盘时,筑基真人就会处在一种极度防备的姿态;三块阵盘后,筑基真人尝试动手,发出的攻击威力不成,他自己面色也颇恍惚;第四块阵盘后,筑基真人的面色也变化多端,好似有许多种情绪都在他的心中流转……
也便是说,这名气血不足的筑基真人顶多能踏过前面三阵,在第四重阵之时,他就会难以掌控自身了,也会被阵法所迷惑。若是气血精力都更旺盛的筑基真人也许能再闯一关、闯两关,可想要七重阵俱破,也并无多少可能……这还仅仅只是用不够好的材料所炼制出来的,比较简略的一套阵盘威能。
待筑基真人出阵后,也禁不住说道:“此阵果真不凡!”
夏家众人再看向叶殊时,都忍不住眼中泛起了极鲜活的神采——他们对这七杀阵,着实有了强大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