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天寒地冻,虽然屋子里烧着地龙,对于刚出生的小孩子来说还是冷的,男娃自抱出来后就一直在哭。程钰第一次当爹,怕儿子出事,紧张地看着产婆,产婆笑着将秤盘递给楚倾,道:“屋里头收拾的差不多了,那就快称称小公子吧,一会儿赶紧送进去喂.奶。”
楚倾立即勾起秤盘,转向女婿,程钰小心翼翼将襁褓放了进去。秤盘吃重轻轻转,程钰的心也跟着转了起来,弯着腰双手紧张地护在旁边,倒是里面的男娃大概是第一次这样玩,抿抿嘴,竟然不哭了。
“他不哭了……”凝珠也伸手护在旁边,对着外甥小声道,新奇极了。
“我外孙一看就是个胆大的!”楚倾乐呵呵夸道,看一眼襁褓里的男娃才开始挪秤砣,很快就喜道:“七斤五两!比他舅舅生下来那会儿还重了两斤!”
他嗓门太大,男娃忽的又哭了起来,程钰赶紧抱起儿子,朝里面赶了进去。
楚倾抬脚要跟上,想了想又顿住,拦下凝珠道:“让你姐夫先进去吧,咱们瞧瞧阿洵去。”女儿现在肯定特别累,还得喂孩子,他们进去并不方便。
凝珠乖巧懂事,看看厚厚的棉帘子,转身跟着楚倾往外走,疑惑道:“阿洵怎么跑了?”
楚倾想到女儿刚怀孕那会儿他问儿子为何想要外甥女,儿子说怕姐姐有了外甥不喜欢他了,笑了笑,摸摸凝珠脑袋道:“他嫌你们外甥长得太丑了。”
凝珠愕然。
好吧,外甥这会儿好像是有点丑,特别是哭起来的时候……
屋里头,含珠总算瞧见了儿子,一点都不觉得丑,接过儿子亲了又亲,恨不得这会儿小家伙就会喊她一声娘。男娃听到娘亲柔柔的声音,仿佛知道这就是娘亲似的,哭得没那么厉害了,闭着眼睛要找什么。
此时产房都收拾干净了,司嬷嬷等人退了出去,除了含珠一家三口,只有方氏在旁边,见此忙道:“怀璧先出去吧,孩子饿了。”
程钰不想走,挨了含珠羞答答一眼瞪,因为舅母在旁边,又怕儿子饿肚子,程钰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帘前,竖着耳朵听里面娘俩的动静,随时准备进去。
“这样托着。”方氏坐在床边,教含珠怎么抱孩子喂.奶。
含珠照顾过弟弟妹妹,抱孩子十分熟练,喂奶却是头回,学得很认真。准备好了,瞅瞅守在旁边母亲一样的舅母,含珠微微红了脸,短暂扭捏后,轻轻松了中衣。为了方便喂孩子,进来前就没有多穿,男娃一碰到香软的娘亲,本能地张开了嘴。
含珠没料到儿子力气那么大,疼得吸了口气,方氏见孩子干使劲儿吃不到,帮着按了按,又试试另一边,都不行,无奈苦笑,凑到含珠耳边低声交代了一番,然后没管害羞的小媳妇,她快步出去了,换程钰进来。
程钰什么都不知道,进屋见儿子趴在娘亲怀里,以为已经开始吃上了,兴奋地凑过去看。含珠在方氏离开时悄悄拢了拢衣服,但依然遮不严实,见程钰眼睛发直喉头也没出息地滚,含珠脸红极了,却不得不扭头,细声把方氏说的法子告诉他。
再不好意思,也不能饿了儿子啊。
这差事对程钰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想挪开碍事的儿子,见小家伙执着地霸占一边不肯让地方,程钰没舍得拨开儿子,先去通另一边。他力气大,没两下就好了,兴奋地唤妻子,“行了!”
托着傻儿子就要送过去。
“等等……”含珠拦了一下,此时也顾不得羞了,抓起准备好的帕子要擦。
程钰目光瞬间就变了,哑声问她,“怕儿子嫌弃我?”
他大手捂着不让她擦,含珠又羞又无奈,“舅母说咱们大人吃东西杂,嘴里不干净。”
程钰盯着她看了会儿,虽然知道妻子说的是实话,但他还是有种被嫌弃的感觉,抢过帕子替她擦,擦得那个认真啊,认真里带了坏。含珠没功夫也没那么多力气跟他闹,赌气挪开他手,将儿子送了过去。
男娃立即使劲儿吃了起来。
程钰眼馋,给含珠通另一边时,流连的时间就长了,怕儿子不够吃,他没抢,就那样占着地方。
含珠瞧瞧怀里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小声求他,“快起来吧,一会儿该来人了。”
程钰见好就收,慢吞吞抬起头,盯着那瞧了会儿,才慢慢遮上。看看闭着眼睛吃的儿子,他注意力回到了妻子身上,替她拢了拢汗湿的鬓发,抚摸她发红脸庞,疼惜地道:“辛苦你了。”
含珠柔柔地笑,“一点都不苦。”看到儿子的那一瞬,十月怀胎的辛苦,这一天的煎熬折磨,就都变成了浓浓的满足。
摸摸儿子乌黑的短发,含珠笑着逗丈夫,“看你这么高兴,其实还是喜欢儿子的吧?说什么更喜欢女儿,是不是哄我的?”
程钰冤枉极了,点她鼻子,“那你还说喜欢女儿呢,现在怎么一直笑?”
含珠说不过他,帮儿子换一边,有点困了,但还惦记着孩子的名字,喃喃地问他,“之前想的都是女孩名,现在叫什么好?”
“你起,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程钰亲了亲她手,欢喜地哪都想亲。
含珠想了想,看看门口,与他商量道:“要不让他外祖父起吧,先起个小名,大名不着急,满月再说。”程钰是宗亲子弟,孩子起名多半得跟定王等人的子嗣一起排序,不像小名,没那么多讲究。
程钰毫不犹豫地应了,温柔地摸她额头:“好了,你快睡吧,我看着儿子。”
从早上疼到天黑,他在外面干等着都累,她肯定更难熬。
含珠确实累了,沉沉睡了过去。
小家伙吃饱了,被爹爹放在娘亲身旁,很快就睡熟了。
程钰在旁边坐着,一会儿摸摸儿子的小手,一会儿看累极而睡的妻子,心满意足。
门帘忽然被人掀开,凝珠探头进来,瞅了瞅,轻声问道:“姐夫,我们进来行吗?”
程钰颔首,站了起来。
凝珠就领着眼圈红红的阿洵进来了,后面跟着一脸笑的楚倾。
“他睡着了,阿洵别出声。”凝珠坐在椅子上,将阿洵拉到身前抱着,与他一起看睡着的男娃,轻声哄他,“阿洵是阿洵,外甥是外甥,我们都喜欢啊,怎么可能有了外甥就不喜欢阿洵了?”
阿洵趴在床上,大眼睛盯着丑丑的外甥,抿着小嘴儿不说话。
有些道理一时也讲不清楚,凝珠就引阿洵看外甥像谁。
阿洵闷了会儿,忽的道:“像我。”
男娃语出惊人,楚倾差点呛到,低头问儿子,“怎么看出来的?”
阿洵撇撇嘴,“我小时候也躺在襁褓里,晚上让姐姐抱着睡。”现在他大了,只能自己睡觉,姐姐变成外甥的了。
越想越心酸,阿洵转身趴到凝姐姐肩头,又哭了。
凝珠好笑地拍他。
阿洵哭得伤心委屈,大人们都没当一回事,程钰低声对楚倾道:“岳父给他起个小名吧,表妹说让你起。”
楚倾怔了怔,看着女儿熟睡憔悴的脸庞,眼睛突然也有点酸。那年将女儿从武康伯府接回来时,他跟女儿认了几遍错,女儿没有说任何原谅的话,也没有与他置气,客气疏离胆怯,就像他是陌生人。四年下来,女儿与他亲近了不少,但父女依然算不上亲近,至少女儿就从来没有像小女儿那样朝她撒过娇,仅有的几次,都是被他连哄带骗得来的。
可女儿真的原谅他这个父亲了,她主动让他给孩子起名。在楚倾看来,小名比大名的意义更重,因为那是一家人亲昵时的称呼,大名是留给外人看的。
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楚倾弯腰将外孙抱了起来,点点男娃嫩嫩的小脸,思忖片刻道:“既然是十五生的,就叫元哥儿吧,元宵的元。”元为首为长,外孙是家中长子,将来又注定会继承静王府的爵位,当得起这个字。
“谢岳父赐名。”程钰真心实意地道,元哥儿,确实是个好名字。
阿洵听到了,抹掉眼泪,抬头看爹爹。
楚倾笑着蹲下去,好声问儿子,“阿洵觉得爹爹起的名字如何?”
阿洵望向襁褓,小嘴儿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楚倾语重心长地教儿子:“阿洵今年七岁了,都当舅舅了,不能再随便掉眼泪,你这样,你姐姐醒了以为你不喜欢元哥儿,不喜欢她的儿子,她该多不好受?”
“我喜欢元哥儿!”阿洵马上辩解道,一着急声音就大了。
“真喜欢?”楚倾盯着儿子眼睛问。
阿洵认真点头,这是他的外甥,他当然喜欢,他只是怕姐姐有了外甥后就忘了他。
“那你亲亲元哥儿。”楚倾笑着将外孙抬高了些。
阿洵瞅瞅闭眼睡觉的元哥儿,一手扶着爹爹肩膀,一手按着爹爹手臂,低头,轻轻亲了亲外甥的小脸。亲到了,阿洵顿了顿,吸吸鼻子,咧嘴笑了,“元哥儿也不香,没有姐姐香。”小家伙一直因为姐姐香自己不香不高兴呢,觉得自己跟姐姐不像,现在外甥也不香,他就舒服了。
楚倾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女儿。
腊月里安排产婆时,程钰告诉他女儿并没有什么月华香,那香乃是女儿大病醒来后突然多出来的,怕传出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才隐瞒了下来。事情不大,但这关系到信任的问题,若不是料到生产时香气浓郁遮掩不住,女儿女婿怕会继续隐瞒他吧?
不过想到女儿让他给外孙起名字,楚倾又释然了。
女儿瞒了他那么久,真追究起来,还是因为他这个父亲当得不够好。现在女儿已经真正接受了他这个父亲,那他还计较从前做什么?要怪,也该怪程钰跟孩子舅母,一定是他们不许女儿告诉他的。
想到这里,楚倾不满地瞪了女婿一眼。
程钰在阿洵提到香时就暗暗留意楚倾了,发现楚倾没有多想,就心甘情愿挨了这一记眼刀。
趁女儿睡着休息,楚倾将女婿叫了出去,负手问,“元哥儿洗三,用给你爹下帖子吗?”
“岳父又何必明知故问?”程钰平静地道,“元哥儿只有外祖父,没有祖父。”那人不配。
这是楚倾从外甥女婿嘴里听过的最好听的话,嘴角高高翘了起来,但没忘了叮嘱他,“你不认他没关系,别蠢到把爵位往外推,那不是他的东西,是你祖父老静王爷留下来的。程敬荣丧尽天良愧对程家列祖列宗,你跟元哥儿没有任何错,当得起也必须担起光耀门楣的重任。”
程钰当了王爷,他的女儿才会做王妃,外孙才会做世子。楚倾没想过帮女儿去抢那个位子,但现在机会来了,他不能让女儿再错过,因为他楚倾的女儿,确实当得起一王正妃。论尊荣,女儿或许比不过将来的萧彤,但绝对会强过心高气傲还向女儿耀武扬威的瑞王妃张明怡与寿王妃宋可莹。
程钰默然,明德帝都那样说了,他还能怎样。
元哥儿满月前三天,明德帝下旨封程钰为静王府世子,含珠为世子夫人,程钰进宫谢恩时,明德帝暗示他回王府替元哥儿办满月礼。
程钰再不愿回去,楚倾再舍不得女儿外孙,都得按照明德帝的意思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