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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再见

    那日殿试回去之后, 次日就由考院加紧阅卷,最后选出最优秀的几份呈给陛下, 请他定夺名次。

    殿试要选出三甲进士,一甲只有三人,便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看每年人数不定, 约有五十至百名,最后就都是三甲同进士了。

    五月初一那日荣锦棠也不过就是回去瞧瞧她好不好, 用过晚膳就回了乾元宫,连着两天的灯火通明,终于在第三日排出了名次。

    最终的一甲与二甲前十名都是荣锦棠亲自看过卷子才定,之后的名次就由八位阁老一同商定。

    恩科和正科无非是为了官场选拔人才, 最终的目的是治理四方百姓, 对进士的要求很高。

    首先就要长得好, 若是身有残疾或面貌太过丑陋, 乡试就过不了。

    再一个身体得硬朗,这样连番考下来铁打的人都很难撑住。

    今年还算好些, 只有一个重病来不了挂末名。前几次都至少有小十人报缺, 不是会试太过耗损精神头疼,就是重病起不来,要不就是太高兴摔伤了手脚,理由林林总总, 听了就叫人忍俊不禁。

    这些都熬过去, 还得看殿试上合不合陛下眼缘, 字写得好不好看,人邋不邋遢等等。

    科考这条路,能走下来的都不是凡人。

    而天才中的天才,这位连中两元的少年榜首付恒书,殿试的卷子也依旧精彩。

    这就相当难得了。

    殿试不仅要看上述种种,最重要的要看心态稳不稳。大殿之下,御座之前,阁老尚书们遥遥相望,在这样情形下也能维持着往日文采,实在不简单。

    荣锦棠看着呈上来的那一摞考卷,最上面一份就是付恒书的。

    他的字一看就跟巧言师承一脉,因年纪的因由不如其他贡士丰挺有力,却自有一份难得的从容写意。

    就算是写着板正的馆阁体,也叫人看着舒服。

    荣锦棠拿起来仔细参详。

    今岁的考题是他出的,大意问守旧与革新,不过这个题他写得很深,不认真看大部分贡士可能会认为他在问治理百姓之道。

    考卷在呈给他御览前所有监考官都已经读过,荣锦棠把上面二十来份全部看完,才问:“诸位爱卿各抒己见,先把一甲三名选出。”

    考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讲话。

    如今这位陛下可比先帝严肃得多。

    别看他这样长相这般年纪,那通身的威仪是骗不了人的。他很有些开国高祖皇帝那种说一不二的劲儿,心里定下的事谁都改不了。

    见大臣们都不讲话,荣锦棠也没甚多余的表情,他吃了一口茶,把茶杯“咚”的一声放回到高几上。

    楚延只好出列,恭敬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这位付小会元十分了得。”

    因为当年付巧言迫不得已卖掉家宅,所以她跟付恒书的籍贯都落在上窑镇里,后来她卖身入宫,籍贯也随之带进宫中。

    是以朝中几乎无人知道付巧言和付恒书的关系。

    也都不知这位少年会元与宫中的宸嫔娘娘是亲姐弟。

    楚延这一句,应当很是有几分真心。

    这位付恒书小小年纪,如果钦点出一甲头名,他也能落一个座师的头衔,好生培养几年说不得就是手下干将。

    荣锦棠头都没抬,又去问新升为安和殿学士的沈家旁系沈维:“沈爱卿以为如何?”

    沈维少时就有小文曲星的名头,当年也是靠自己能力考中榜眼,成为沈家为数不多的文臣。

    论学识是十分了得的,他一步出列,道:“臣以为付贡士年纪尚轻,这份考卷的答案还有许多需要斟酌之地,若是再等三载,便又是另一番样子。”

    他侃侃而谈,一点也没有藏私:“然而即便这样,在今年这些贡生里,他的考卷也能列入前三。”

    荣锦棠颔首,道:“两位爱卿言之有理。”

    之后的卷子朝臣们逐一点论,三鼎甲是朝臣一起选出,最终荣锦棠御笔朱批,定下了他继位以后第一年恩科的金榜。

    五月初三,突然天降小雨。

    有道是春雨贵如油,这个时节的雨水金贵,那淅沥沥的落雨里满满都是百姓们祈求丰收的愿景。

    考院外面,三五成群的贡生们你挤我我挤你,一把伞三人撑,也没人愿意走。

    巳时刚至,考院的官吏们便陆续而出,把那黄灿灿的金榜张贴在布告栏前。

    一瞬间,人声鼎沸。

    五月初五,连落两日的小雨渐渐停了,还给上京一个暖风和煦的艳阳天。

    付巧言坐着步辇,从景玉宫出发一路往乾清宫偏殿行去,她今日难得梳妆打扮许久,就怕待会儿见了弟弟不美。

    步辇晃晃悠悠,付巧言的心也起起伏伏。

    六个寒暑一晃而过,光阴飞逝,四季更迭,留给这对姐弟的似乎只有记忆里故人的旧影。

    付巧言总是靠着同宫女们回忆往事来思念他,省得太久不见,她怕自己会忆不起他旧日容颜。

    从景玉宫去乾清宫并不算太远,荣锦棠关心她身体,特地没叫她去尚宫局那边宫妃接见家人的怀恩殿见,而是在乾清宫选了一处偏殿,好叫步辇转两个圈就能到。

    一路上,付巧言都没怎么讲话。

    今日晴画晴书和沈安如都陪她出来,见她自顾紧张,沈安如就打趣道:“娘娘身量就很高,说不得小舅爷如今也长了个子。”

    她一把话题引开,付巧言就不再纠结那些小事,转而道:“那倒是,家父家母都是高挑人,恒书矮不了的。”

    晴书就讨巧道:“那奴婢们还得感谢娘娘,叫我们几个有机会见见俊俏小郎君,多大的福气呢。”

    “顽皮。”

    付恒书的殿试名次荣锦棠一直没有亲口对她讲,叫她自己问弟弟去,省得她见天念叨。

    付巧言怎么撒娇都没用,只好攒着今日一起问。

    绕过嘉和门,出去就是乾清宫。

    步辇一路稳稳当当,把她送到名为静心殿的偏殿前头。

    晴画上前扶了她下来,搀着她缓缓步入正门。

    里面已经摆好了茶果点心,也燃了静心冥神的听涛香,付巧言在主位上坐下,才发现宽敞靠山椅上已经摆好了软垫。

    付恒书还没来,付巧言这会儿也没那么紧张,就笑晴画:“至于这么仔细。”

    晴画叹了口气:“唉,娘娘不知,若是这里布置不好,陛下定不让您出宫的。”

    付巧言笑笑,脸蛋红扑扑,显得气色极好。

    她真的运气好,刚调理好身子就有了孕,除开第一个月反应大些,一过去那个劲就好了。

    现在的她能吃能睡,还有满宫的宫人盯着她不叫她吃太多,生活琐事各种细节都已打理好,根本没什么好操心的。

    宫事她也已经做了几个月,早就做熟,一点也不算难。

    翻到五月,她也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如今再看她自然是面色红润笑意盈盈,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可亲,一看就平日里调养得极好。

    就连淑太贵妃也打趣她,问她:“是不是就要见着弟弟了?瞧你高兴的。”

    付巧言也只笑着颔首,既荣锦棠没讲,她就不会自己讲。

    他那么辛苦,日日都不得空闲,无论有什么计划和章程,付巧言都可以配合他。

    她正在这出神,边上晴画提醒她:“娘娘,小舅爷来了。”

    只听门外黄门唱报:“付恒书求见。”

    付巧言猛地坐直身体,叫晴画给她把每一寸的衣服褶子都抚平,才冲她颔首。

    晴画见她这样,又好笑又心酸,她对家中了无牵挂,却也能懂她这一刻的近乡情怯。

    爱之深,盼之切。

    晴画看了晴书和沈安如一眼,叫她们二人务必盯好娘娘的状态,这才应门:“进吧。”

    厚重的雕花门扉“吱吖”一声开了,丝丝缕缕的光影映射到屏风一角,隐约透出一个细瘦的身影。

    付巧言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这一刻她只听到自己聒噪的心跳声。

    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少年从屏风后面闪出,他眉目含笑,炯炯有神地往付巧言这里看来。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仿佛岁月停留在了这一刻。

    付恒书快步上前,笔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如松如竹,如墨如玉。

    他红着眼睛,笑着叫她:“阿姐。”

    付巧言突然哭出声来。

    那么多年过去,再听这一声“阿姐”,依旧叫她感慨万千。

    山水千重,星月遥遥,在刚进宫时无数个疲累的日夜里,她就是靠着他的一声呼唤支撑下来。

    那时候无论多艰难,无论多痛苦,她都从不后悔。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咬着牙流着血,也得走到最后。

    只这个她梦里期待能好好长成的少年,如今已经快跟她一样个子了。

    再看他眉目清俊,面红齿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恒书,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付巧言流着泪道。

    隆庆四十一年那个病榻上瘦成一把骨架孩童,已经消失在记忆里,剩下的只有如今这个欣长玉立的少年。

    这是她曾经唯一仅剩的亲人,也会是她未来最重要的弟弟。

    付恒书忍住没有哭,但眼睛却红彤彤的。

    他紧紧盯着美丽芳华的长姐,若不是哭了,她今日气色一定很好。

    付恒书细细打量她,生怕错过一眼。她穿着一身富贵华丽的苏绣袄裙,头上发髻简单,却只戴了一把福禄寿翡翠如云簪,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的舒心如意。

    沈家叔伯没有骗他,她真的过得很好。

    付恒书倏然笑了:“阿姐,你也比以前美丽许多。”

    “等明年弟弟束发,便能重新顶门立户,给阿姐一个谁都无法小瞧的外家。”

    他站在那里,掷地有声。

    “好。”荣锦棠推门而入,尖锐的目光压在他身上。

    “这才是我大越的男子汉。”他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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