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他的爸爸妈妈不停地穿行在他的梦境里,但从不说话。韦斯莱夫人对着克利切的尸体伤心地哭泣,罗恩和赫敏头戴王冠在一旁看着。而哈利发现自己又走在一条走廊上,走廊尽头是一扇紧锁的房门。他猛地惊醒过来,伤疤隐隐作痛。他发现罗恩已经穿好衣服,正跟他说话呢。
“……最好抓紧时间,妈妈要发脾气了,她说我们可能赶不上火车了……”
整座房子里一片混乱。哈利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他从听到的声音猜测,似乎是弗雷德和乔治给他们的箱子施了魔法,好让它们飞下楼去,省得自己搬,结果箱子径直撞向金妮,撞得她一连滚下两段楼梯,摔在门厅里。布莱克夫人和韦斯莱夫人同时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弄不好会使她受重伤的。你们这两个白痴——”
“——肮脏的杂种,玷污我祖上的家宅——”
哈利正在穿软底运动鞋时,赫敏匆匆跑进房间,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海德薇摇摇晃晃地立在她的肩膀上,她怀里还抱着动来动去的克鲁克山。
“爸爸妈妈刚把海德薇送回来。”猫头鹰很善解人意地扇动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自己的笼子上,“你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金妮没事儿吧?”哈利戴上眼镜问道。
“韦斯莱夫人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赫敏说,“可是这会儿疯眼汉又抱怨说斯多吉·波德摩没来我们不能走,不然警卫就少了一个人。”
“警卫?”哈利说,“我们去国王十字车站还要警卫?”
“你去国王十字车站需要警卫。”赫敏纠正他道。
“为什么?”哈利不耐烦地说,“我认为伏地魔现在正潜伏着等待时机呢,难道你要告诉我他会从一个垃圾箱后面跳出来,对我下毒手吗?”
“我不知道,反正疯眼汉是那么说的。”赫敏心不在焉地说,一边看了看手表,“如果我们不赶紧动身,就肯定赶不上火车了……”
“拜托,你们都赶紧给我下来!”韦斯莱夫人大吼一声,赫敏就像给开水烫了似的跳起来,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哈利抓起海德薇,胡乱地塞进笼子,然后拖着箱子跟在赫敏后面往楼下走。
布莱克夫人的肖像在气愤地大嚷大叫,但没有人去拉上帷幔把她遮住。反正门厅里这么吵闹,肯定还会把她再次吵醒的。
“哈利,你跟着我和唐克斯,”韦斯莱夫人提高声音,盖过了那声嘶力竭、一遍遍重复的“杂种!败类!肮脏的渣滓!”的叫骂声,“把你的箱子和猫头鹰放下,阿拉斯托会对付这些行李的……哦,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小天狼星,邓布利多说过不行!”
就在哈利费力地跨过堆放在门厅里的大大小小的箱子往韦斯莱夫人那儿移动时,一条熊一样大的黑狗出现在哈利身边。
“哦,说实在的……”韦斯莱夫人绝望地说,“好吧,后果由你自己负责!”
她一把拧开大门走到外面九月微弱的阳光下。哈利和黑狗也跟了出来。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布莱克夫人的尖叫声立刻被隔断了。
“唐克斯在哪儿?”哈利问,一边东张西望地和他们一起走下12号的台阶,刚来到人行道上,那座房子就消失了。
“她就在那边等着我们呢。”韦斯莱夫人板着脸说,目光躲着不去看那条蹦蹦跳跳走在哈利身边的黑狗。
街角处有一个老太太在跟他们打招呼。她有一头打着小卷儿的灰发,戴着一顶形状活像猪肉馅饼的紫帽子。
“你好,哈利。”她眨了眨眼睛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是不是,莫丽?”她看了看表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韦斯莱夫人叹着气说,一边把步子迈得更大了,“可是疯眼汉还想等斯多吉呢……唉,如果亚瑟还能从部里给我们借到车子就好了……可是最近福吉连一个空墨水瓶都不肯借给他了……麻瓜们怎么受得了不靠魔法的旅行呢……”
可是大黑狗开心地大叫了一声,围着他们跳跃嬉戏,假装扑过去咬鸽子,还绕着圈子追逐自己的尾巴。哈利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天狼星这么长时间一直被关在屋里可憋坏了。韦斯莱夫人噘起了嘴巴,那模样简直有点儿像佩妮姨妈。
他们步行了二十分钟才赶到国王十字车站,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小天狼星为了逗哈利开心,作势吓跑了一两只猫。一进车站,他们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徘徊在第9和第10站台之间的隔墙边,等到四下里没有人了,才一个接一个地靠在墙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到(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只见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停在那里喷着黑色的蒸气,站台上挤满了正在告别的学生和他们的家人。哈利大口呼吸着这熟悉的气味,感到心快活得像要飞起来一样……他真的要回学校了……
“真希望其他人能及时赶来。”韦斯莱夫人焦急地说,扭头望着横跨站台上方的锻铁拱门,待会儿后来的人将会从那里过来。
“这条狗真不赖,哈利!”一个梳着“骇人”长发绺[9]的高个子男孩大声说。
“谢谢你,李。”哈利咧嘴微笑着说,小天狼星在一边兴奋地摇着尾巴。
“哦,太好了,”韦斯莱夫人说,明显松了口气,“阿拉斯托带着行李过来了,看……”
一顶搬运工的帽子低低地扣在他那两只不对称的眼睛上,穆迪推着一辆堆满箱子的手推车一瘸一拐地穿过了拱门。
“一切正常,”他低声对韦斯莱夫人和唐克斯说,“看来我们没有被人跟踪……”
几秒钟后,韦斯莱先生带着罗恩和赫敏出现在站台上。他们把穆迪行李车上的箱子一件件搬下来,快要搬完时,弗雷德、乔治和金妮才跟卢平一起赶到了。
“没遇到麻烦吧?”穆迪粗声问道。
“没有。”卢平说。
“我还是要向邓布利多告斯多吉一状,”穆迪说,“这是他一星期里第二次不露面了。怎么变得像蒙顿格斯一样不可靠了。”
“好了,好好照顾你们自己。”卢平说着跟他们挨个儿握手。他最后来到哈利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是,哈利。要多加小心。”
“是啊,避免麻烦,提高警惕。”穆迪说着也跟哈利握了握手,“你们每个人都不要忘记——写信时注意不能什么都写。如果拿不准,就干脆别往信里写。”
“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唐克斯说着搂了搂赫敏和金妮,“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提醒大家上车的汽笛响起。站在站台上的学生们开始急急忙忙地登上火车。
“快点儿,快点儿,”韦斯莱夫人心烦意乱地说,胡乱地拥抱着他们大家,两次把哈利抓过去搂了搂,“写信……保重……如果忘记了什么,我们会派人捎去的……好了,上车吧,快点儿……”
一刹那间,大黑狗靠两条后腿站了起来,把前爪搭在哈利的肩膀上,但韦斯莱夫人一把将哈利推向车门,一边压低声音说:“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小天狼星,你得更像一条狗的样子!”
“再见!”火车开动了,哈利从敞开的车窗向外喊道,罗恩、赫敏和金妮在他身边一个劲儿地挥手。唐克斯、卢平、穆迪、韦斯莱先生和韦斯莱夫人的身影很快地缩小了,只有那条大黑狗追着车窗奔跑,不住地摇晃着尾巴。站台上一掠而过的人们看到狗追火车,都被逗得哈哈大笑。接着火车拐过一个弯道,小天狼星不见了。
“他不应该跟我们一起来的。”赫敏用担心的语气说。
“哦,高兴点儿吧,”罗恩说,“他几个月没有看见阳光了,可怜的人哪。”
“好了,”弗雷德拍了一下手说,“总不能一整天都站在这里聊天吧,我们还有点儿事情要跟李谈谈。待会儿见。”说完,他和乔治便消失在了右边的过道上。
火车行进的速度更快了,窗外的房屋呼呼地往后闪,他们原地站着直打晃儿。
“怎么样,我们去找间包厢吧?”哈利问。
罗恩和赫敏交换了一下目光。
“嗯。”罗恩说。
“我们——嗯——罗恩和我应该到级长包厢去的。”赫敏尴尬地说。
罗恩没有望着哈利,他似乎突然对左手的指甲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
“噢,”哈利说,“行,好的。”
“我想我们不会一路上都待在那儿的,”赫敏很快地说,“信上说,我们只是分别去接受男生学生会主席和女生学生会主席的指示,然后时不时地在走廊上巡视一下。”
“好的,”哈利又说了一遍,“好吧,那么我——我们待会儿再见吧。”
“哎,没问题。”罗恩说着用惶恐不安、躲躲闪闪的目光扫了一眼哈利,“我真不愿意上那儿去,我情愿——可我们又不得不去——我是说,我根本就不喜欢去,我不是珀西。”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知道你不是。”哈利说着咧开嘴笑了。但是当赫敏和罗恩拖着箱子、抱着克鲁克山、拎着小猪的笼子朝火车头的方向走去时,哈利还是有了一种奇怪的失落感。以前每次乘坐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他都是跟罗恩在一起的。
“走吧,”金妮对他说,“如果我们抓紧时间,还能为他们占到座位呢。”
“好吧。”哈利说,一只手提起海德薇的笼子,另一只手抓住箱子把手。他们在过道里艰难地行走着,一边透过玻璃门朝一间间包厢里张望,里面都已经坐满了人。哈利不由自主地注意到,许多人都在怀着极大的兴趣盯着他看,有几个人还用胳膊肘捅捅坐在旁边的人,对他指指点点。接连五节车厢都是这种情况,他这才想起《预言家日报》整个夏天都在告诉读者,他是怎样一个谎话连篇、特别爱卖弄的人。他郁闷地想,不知这些一边盯着他看、一边交头接耳的人是不是相信了那些谎言。
在最后一节车厢里,他们遇到了纳威·隆巴顿,他是哈利在格兰芬多五年级的同学。因为使劲拖着箱子,同时还要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他那只不断挣扎的蟾蜍莱福,他圆圆的脸上满是汗水。
“嘿,哈利,”他气喘吁吁地说,“嘿,金妮……到处都满了……我找不到座位……”
“你在说什么呀?”金妮从纳威身边挤过去,朝他身后的包厢里张望了一眼,说道,“这里面还有地方呢,只有疯姑娘洛夫古德一个人——”
纳威嘟哝了一句什么,似乎是不想去打扰别人。
“别傻了,”金妮大笑着说,“她没事儿的。”
她把门拉开,拖着箱子走进了包厢。哈利和纳威也跟了进去。
“你好,卢娜,”金妮说,“我们可以坐这些座位吗?”
坐在窗边的那个姑娘抬起了头。她长着一头乱蓬蓬、脏兮兮、长达腰际的金黄色头发,眉毛的颜色非常浅,两只眼睛向外凸出,这使她老有一种吃惊的表情。哈利立刻明白为什么纳威情愿放过这间包厢了。这姑娘身上明显地透着一种疯疯癫癫的劲儿。这也许是因为她为了保险起见,居然把魔杖插在了左耳朵后面,或者是因为她居然戴着一串用黄油啤酒的软木塞串成的项链,或者是因为她读杂志时居然把杂志拿颠倒了。她的目光扫过纳威落在哈利身上。她点了点头。
“谢谢。”金妮说着对她微微一笑。
哈利和纳威把三个箱子和海德薇的笼子放在行李架上,然后坐了下来。卢娜从颠倒的杂志上望着他们,那本杂志的名字是“唱唱反调”。她似乎不像普通人那样需要经常眨眼睛,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哈利看。哈利坐在她的对面,现在后悔不迭。
“暑假过得好吗,卢娜?”金妮问。
“是啊,”卢娜恍恍惚惚地说,眼睛仍然死死盯着哈利,“是啊,过得挺愉快的。你是哈利·波特。”她紧跟着说了一句。
“这我知道。”哈利说。
纳威哧哧地笑了。卢娜把浅色的眼睛转向了他。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个小人物。”纳威赶紧说道。
“不,才不是呢,”金妮尖锐地说,“纳威·隆巴顿——这是卢娜·洛夫古德。卢娜和我同级,但在拉文克劳。”
“过人的聪明才智是人类最大的财富。”卢娜用唱歌般的声音说。
她高高举起那本颠倒的杂志挡住自己的脸,不再出声了。哈利和纳威扬起眉毛互相望望。金妮强忍着不让自己咯咯笑出声来。
火车哐啷哐啷地往前开,把他们带到了空旷的乡村。这真是古怪的、变幻无常的一天。一会儿车厢里洒满阳光,一会儿又是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猜猜我生日得到了什么礼物?”纳威说。
“又是一个记忆球?”哈利说,他想起了纳威的奶奶为了提高纳威那糟糕透顶的记忆力,曾给他捎来的那个大理石般的玩意儿。
“不是,”纳威说,“我有一个就够了,不过那个旧的我已经丢了好久了……不是,看看这个……”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莱福,另一只手伸进书包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样东西,像是一棵栽在盆里的灰色小仙人掌,但上面不是长满了刺,而是布满一个个疖子般的东西。
“米布米宝。”他得意地说。
哈利瞪着那东西。它在微微地跳动,看上去像一个病变的内脏器官,让人感到不吉利。
“这是非常、非常稀罕的,”纳威满脸放光地说,“就连霍格沃茨的温室里都不一定有呢。我真想现在就拿给斯普劳特教授看看。这是我阿尔吉叔爷从亚述[10]给我弄来的。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培植它。”
哈利知道纳威最喜欢的一门课就是草药学,但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要这种发育不良的小植物有什么用。
“它——呢——它能做什么用吗?”他问。
“用处多着呢!”纳威骄傲地说,“它有一种惊人的自卫机制。看,替我拿着莱福……”
他把蟾蜍扔在哈利的膝盖上,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羽毛笔。卢娜·洛夫古德那双凸出的眼睛又从颠倒的杂志上露出来,注视着纳威的举动。纳威把舌尖含在牙齿间,把那盆米布米宝举到眼前,找准一个地方,用羽毛笔尖使劲捅了一下那棵植物。
汁液从植物身上的每个疖子里喷射出来。一股股黏糊糊、臭烘烘的墨绿色汁液喷到了车厢的天花板上、窗户上,溅到卢娜·洛夫古德的杂志上。金妮幸好及时用胳膊挡住了脸,只是头上像戴了一顶黏糊糊的肮脏绿帽子。哈利可就惨了,他两只手都忙着捉住莱福不让它逃走,结果被喷了个满脸花。那气味就像恶臭难闻的大粪。
纳威的脸上和身上也都被喷湿了,他晃了晃脑袋,想把遭殃最厉害的眼睛里的汁液挤出来。
“对—对不起,”他喘着气说,“我以前没有试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不过别担心,臭汁是没有毒的。”他看到哈利往地上吐了一口,不安地补充道。
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包厢的门被拉开了。
“噢……你好,哈利,”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嗯……碰到倒霉事儿啦?”
哈利用没拿莱福的那只手擦了擦镜片。一个长得非常漂亮、一头长发乌黑油亮的姑娘正站在包厢门口,笑眯眯地望着他。是秋·张,拉文克劳魁地奇球队的找球手。
“噢……你好。”哈利不知所措地说。
“嗯……”秋说,“好吧……我就是想过来问声好……再见吧。”
她脸上红红的,关上门走了。哈利垂头耷脑地倒在座位上,唉声叹气。他真希望秋看见他和一群很酷的人坐在一起,他们被他讲的一个笑话逗得乐不可支。他真不愿意被她看见自己跟纳威和疯姑娘洛夫古德坐在一起,手里拿着一只癞蛤蟆,脸上淌着臭汁。
“没关系,”金妮安慰他说,“瞧,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弄干净。”她抽出自己的魔杖,“清理一新!”
臭汁都消失了。
“对不起。”纳威又小声说了一遍。
罗恩和赫敏差不多一小时之后才过来。买食品的手推车已经来过了,哈利、金妮和纳威吃完了南瓜馅饼,正忙着交换巧克力蛙的画片,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他们俩走了进来,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克鲁克山和关在笼子里厉声尖叫的小猪。
“我饿惨了。”罗恩说着把小猪塞在海德薇旁边,从哈利手里抓过一块巧克力蛙,一屁股坐在哈利旁边的座位上。他撕开包装纸,一口咬掉了青蛙的脑袋,然后倒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似乎这一上午把他累坏了。
“是这样,每个学院的五年级都有两个级长,”赫敏说,她坐下时显得特别不高兴,“一男一女。”
“猜猜谁是斯莱特林的级长?”罗恩说,眼睛仍然闭着。
“马尔福。”哈利不假思索地回答,相信他最担心的事情会得到证实。
“没错。”罗恩苦闷地说,一边把青蛙的身体塞进嘴里,然后又拿了一块。
“还有那头十足的母牛潘西·帕金森,”赫敏尖刻地说,“她怎么能当级长呢,她比一个患了脑震荡的巨怪还要笨呢……”
“赫奇帕奇的是谁?”哈利问。
“厄尼·麦克米兰和汉娜·艾博。”罗恩很快地说。
“拉文克劳的是安东尼·戈德斯坦和帕德玛·佩蒂尔。”赫敏说。
“你和帕德玛·佩蒂尔一起参加过圣诞的舞会呢。”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大家都转过脸来望着卢娜·洛夫古德,她的眼睛从《唱唱反调》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罗恩。罗恩赶紧把满嘴的巧克力蛙咽了下去。
“是啊,我知道的。”他说,显得有点儿吃惊。
“可是她玩得不很开心,”卢娜对他说,“她认为你对她不太好,因为你不肯跟她跳舞。我想我是不会在乎的,”她若有所思地又说道,“我不太喜欢跳舞。”
她又缩到《唱唱反调》后面去了。罗恩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杂志封面,好几秒钟缓不过神来,随即转脸看看金妮,希望得到一些解释。可是金妮用手指堵着嘴,不让自己咯咯笑出声来。罗恩摇了摇头,整个儿给弄糊涂了,然后他看了看表。
“我们应该偶尔在过道里巡视巡视,”他对哈利和纳威说,“如果有人在做坏事,我们可以惩罚他们。我真想马上就抓住克拉布和高尔的什么把柄……”
“你不应该滥用职权,罗恩!”赫敏严厉地说。
“是啊,没错,因为马尔福是绝不会滥用职权的。”罗恩讽刺地说。
“这么说你要把自己降低到他那个层次?”
“不,我只是要保证在他欺负我的朋友之前,先给他的朋友一点厉害瞧瞧。”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罗恩——”
“我要罚高尔写句子,那会要了他的命,他最讨厌写字了。”罗恩开心地说。他放低声音,学着高尔粗声哑气的嗓音,把脸皱成一团,似乎在痛苦地集中注意力,假装在空气中写字:“我……绝……不……能……像……狒……狒……的……屁……股。”
大伙儿哈哈大笑,但是谁也没有卢娜·洛夫古德笑得那样厉害。她发出一串尖厉刺耳的狂笑,把海德薇从梦中惊醒了。它愤怒地扑扇着翅膀,吓得克鲁克山跳到行李架上,嘶嘶地叫着。卢娜笑得太厉害了,她手里的杂志掉下来,从腿上滑到了地板上。
“太好玩了!”
她急促地喘着气,一个劲儿地瞪着罗恩,两只凸出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罗恩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望望大家,而他们都被罗恩脸上的表情,还有卢娜·洛夫古德那没完没了的狂笑逗得开怀大笑。卢娜拼命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你在嘲笑我吗?”罗恩冲她皱着眉头问道。
“狒狒的……屁股!”她按住胸口,气喘吁吁地说。
其他人都在看卢娜狂笑,哈利却扫了一眼地上的那本杂志,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便伸手把杂志捡了起来。刚才颠倒着不容易看清封面上的图画,现在哈利才看出那原来是一幅画得很糟糕的康奈利·福吉的漫画,哈利是由他头上那顶暗黄绿色的帽子认出他来的。福吉的一只手抓住一袋金子,另一只手掐着一个妖精的脖子。漫画上的说明文字是:福吉离霸占古灵阁还有多远?
紧接着下面列出了杂志里其他文章的标题:
魁地奇联合会里的腐败:龙卷风队如何任意肆虐
古代如尼文揭秘
小天狼星布莱克:恶棍还是受害者?
“可以给我看看吗?”哈利急切地问卢娜。
她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罗恩,笑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哈利打开杂志,扫了一眼目录。他已经把金斯莱委托韦斯莱先生转交给小天狼星的那本杂志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这会儿才又想起来,看来那肯定就是这期的《唱唱反调》。
他找到页码,迫不及待地翻到那篇文章。
这一页也有一幅画得非常糟糕的漫画。实际上,如果没有说明文字,哈利简直认不出这个人就是小天狼星。画上的小天狼星站在一堆白骨上,手里举着魔杖,文章的标题是:
小天狼星——像画上的这么黑吗?[11]
臭名昭著的杀人魔王还是无辜的歌坛巨星?
哈利把这个句子读了好几遍,才确信自己没有弄错它的意思。小天狼星什么时候成了一位歌坛巨星?
十四年来,小天狼星布莱克一直被认为是个杀人魔王,杀害了十二个无辜的麻瓜和一个巫师。两年前布莱克胆大妄为地从阿兹卡班越狱逃跑,魔法部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大范围搜捕。他应该被重新抓获,送回到摄魂怪手里,对此我们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然而真是这样吗?
最近出现了令人惊诧的新证据,证明小天狼星布莱克也许并没有犯下他因之被送进阿兹卡班的那些罪行。小诺顿区刺叶路18号的多丽丝·珀基斯说,实际上,小天狼星可能根本就不在杀人现场。
“人们没有意识到,小天狼星布莱克是一个假名。”珀基斯夫人说,“人们以为是小天狼星布莱克的那个人,实际上是胖墩勃德曼,是流行歌唱小组淘气妖精的领唱,约十五年前在小诺顿区教堂大厅的一次音乐会上被一个萝卜打中耳朵后,就退出了公众生活。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时一眼就认了出来。所以,胖墩勃德曼不可能犯下那些罪行,因为那一天他正好和我在一起享受浪漫的烛光晚宴。我已经给魔法部部长写了信,希望他能尽快给胖墩,又名小天狼星,彻底平反昭雪。”
哈利读完后,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篇文章。也许这是一个笑话,他想,也许杂志上经常刊登一些哗众取宠的笑料。他往后翻了几页,找到了关于福吉的那篇文章。
魔法部部长康奈利·福吉五年前当选部长时,曾经否认他有接管古灵阁巫师银行的打算。福吉总是一口咬定,他只想和我们的黄金保管者“和平合作”。
然而真是这样吗?
与魔法部密切接触的消息提供者最近透露,福吉最强烈的野心就是控制妖精的黄金储备,如果必要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武力。
“这也不会是第一次,”一位魔法部内部人士说,“他的朋友们都管他叫‘妖精杀手’康奈利·福吉。但愿你能听见他在以为旁边没人时所说的话,哦,他总是在谈论他干掉的那些妖精。扔进水里淹死的,从楼上推下去摔死的,下毒药毒死的,还有做成馅饼烤熟的……”
哈利没有再读下去。福吉可能是有许多缺点,但哈利觉得很难想象他会命令别人把妖精做成馅饼,这太离奇了。他翻看着杂志上其余的文章,偶尔停下来看两眼,他读到的内容有:有人指控说塔特希尔龙卷风队是靠胁迫、非法对飞天扫帚做手脚、折磨对手等手段而赢得魁地奇联合会杯的;对一个巫师的采访,他宣称自己骑着一把横扫六星飞到了月亮上,并带回来一袋月亮上的青蛙作为证据;还有一篇文章讲的是古代如尼文,这至少解释了卢娜为什么一直颠倒着读《唱唱反调》。据杂志上说,如果你把这些古代如尼文颠倒过来,就能看见它们其实是一个咒语,能把你仇敌的耳朵变成金橘。实际上,跟《唱唱反调》上的其他文章比起来,那篇提出小天狼星实际上可能是淘气妖精领唱的文章还算是有点道理的。
“上面有什么好东西吗?”罗恩看到哈利合上了杂志,问道。
“当然没有,”赫敏不等哈利回答,就尖刻地说,“《唱唱反调》是一堆垃圾,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对不起,”卢娜说,她的声音突然不再那么恍恍惚惚了,“我父亲是杂志编辑。”
“我……哦,”赫敏显得非常尴尬地说,“是这样,有一些还是蛮有趣的……我的意思是,它还是很……”
“把它还给我吧,谢谢。”卢娜冷冷地说,探过身来一把从哈利手里夺过杂志,哗啦哗啦地翻到第五十七页,坚定不移地把它颠倒过来,把自己的脸挡在后面。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第三次被拉开了。
哈利扭头一看,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但此刻看到德拉科·马尔福在他两个死党克拉布和高尔的陪伴下,得意洋洋地冲他冷笑时,他仍然感到很不愉快。
“怎么啦?”他不等马尔福开口,就挑衅地问道。
“注意礼貌,波特,不然我就让你关禁闭。”马尔福拖腔拖调地说,油光水滑的金黄色头发和尖尖的下巴跟他爸爸一模一样,“你看,我和你不同,我当上级长了,这就是说,我和你不同,我有权惩罚别人了。”
“是吗,”哈利说,“可是你,和我不同,你是个饭桶,所以请你走开,别来打搅我们。”
罗恩、赫敏、金妮和纳威都哈哈大笑起来。马尔福噘起了嘴。
“告诉我,败在韦斯莱手下的滋味如何呀,波特?”他问。
“闭嘴,马尔福。”赫敏厉声说道。
“看来我触到痛处了。”马尔福得意地笑着说,“好吧,波特,你可要放规矩点儿,因为我会像一条猎狗一样跟着你,看你敢不敢越轨。”
“出去!”赫敏说着站了起来。
马尔福哧哧坏笑着,最后恶狠狠地朝哈利瞪了一眼,转身离开了,克拉布和高尔笨手笨脚地跟在后面。赫敏把包厢的门重重地关上,转脸望着哈利。哈利顿时就明白了,赫敏和他一样,也注意到了马尔福刚才说的话,并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再扔一只青蛙过来。”罗恩说,他显然什么也没留意。
当着纳威和卢娜的面,哈利不能敞开心扉来说话。他又和赫敏交换了一下惶恐不安的眼神,然后转脸望着窗外。
他原来以为,小天狼星陪他到车站来只是一个玩笑之举,现在才发现这么做即使不是非常危险,也是不够谨慎……赫敏说得对……小天狼星是不应该来的。如果马尔福先生注意到了那条黑狗,并告诉了德拉科呢?如果他由此推断出韦斯莱夫妇、卢平、唐克斯和穆迪知道小天狼星藏在哪里呢?或者,马尔福刚才说话用“像一条猎狗一样跟着”这样的字眼只是一种巧合?
他们继续向北行进,天气还是变幻不定。雨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车窗,然后太阳懒洋洋地探出脸来,很快云层飘过,又把它遮住了。夜幕降临了,包厢里的灯亮了,卢娜卷起《唱唱反调》,小心地放进书包,然后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包厢里的每个人。
哈利坐在那里,将额头贴在车窗上,想远远地就能看见霍格沃茨,但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而且被雨水打湿的车窗上脏兮兮的。
“我们最好换衣服吧。”最后赫敏说道。她和罗恩仔细地把级长徽章戴在胸前。哈利看见罗恩对着漆黑的窗户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终于,火车慢慢地减速了,他们又听见四下里一片纷乱嘈杂,因为每个人都在忙着把行李和宠物归拢在一起,准备下车。罗恩和赫敏要监督秩序,就又从包厢里消失了,留下哈利和其他人照看克鲁克山和小猪。
“我来提那只猫头鹰,行吗?”卢娜对哈利说,伸手来接小猪,纳威在一旁小心地把莱福塞进长袍里面的口袋。
“哦——呃——谢谢。”哈利说着把笼子递给了她,然后将海德薇更稳妥地抱在怀里。
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包厢,汇入了过道里的人流,第一次感觉到夜晚的空气吹在脸上的刺痛。他们慢慢地朝门口挪动,哈利可以闻到通向湖畔的小路两旁那一棵棵松树的清香。他下车来到站台上,环顾四周,竖起耳朵寻找那熟悉的声音:“一年级新生上这儿来……一年级新生……”
可是他没有听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干脆利落的女性的声音,正在大声喊着:“请一年级新生请上这儿排队!所有一年级新生都跟我来!”
一盏提灯摇摇晃晃地朝哈利这边移了过来,就着它的亮光,他看见了格拉普兰教授那突出的下巴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位女巫前一年曾代替海格上过一段时间的保护神奇动物课。
“海格呢?”哈利大声问。
“我不知道,”金妮说,“但我们最好赶紧让开,我们把门都挡住了。”
“噢,好的……”
哈利和金妮顺着站台往车站外面走去,渐渐地两人分开了。哈利被人群推挤着往前走,一边眯起眼睛在黑暗中寻找海格的身影。他不能不在这儿,哈利眼巴巴地盼着呢——再次见到海格是哈利内心最渴望的一件事。可是四下里都没有海格的影子。
他不可能离开的,哈利一边想着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和众人一起慢慢穿过狭窄的门道,来到外面的马路上。他可能只是患了感冒什么的……
他东张西望地寻找罗恩或赫敏,想知道他们对格拉普兰教授的再次出现有什么想法,可是他们俩都不在旁边,他只好由着自己被推向霍格莫德车站外那条被雨水冲刷过的黑乎乎的街道。
这里停着约一百辆没有马拉的马车,每年都是它们把一年级以上的学生送到城堡去的。哈利很快地扫了它们一眼,又转脸寻找罗恩和赫敏,接着他又回过头来仔细看。
马车前面不再是空的了。辕杆之间站着一些动物,如果硬要给它们一个名字的话,他觉得他会管它们叫马,尽管它们的模样有点儿类似爬行动物。它们身上一点肉也没有,黑色的毛皮紧紧地贴在骨架上,每一根骨头都清晰可见。它们的脑袋很像火龙的脑袋,没有瞳孔的眼睛白白的,目不转睛地瞪着。在肩骨间隆起的地方生出了翅膀——又大又黑的坚韧翅膀,看上去似乎应该属于巨大的蝙蝠。这些动物一动不动,静悄悄地站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显得怪异而不吉利。哈利真不明白,这些马车明明自己就能行走,为什么还要用这些可怕的马来拉它们。
“小猪呢?”罗恩的声音在哈利身后响起。
“那个叫卢娜的女生提着呢,”哈利说着急切地转过身来,想跟罗恩讨论一下海格的事,“你说,为什么不见——”
“——海格?不知道,”罗恩说,显得很是担忧,“他可别出什么事……”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德拉科·马尔福,后面跟着一小伙死党,包括克拉布、高尔和潘西·帕金森。马尔福正在把几个神情很胆怯的二年级同学推到一边,好让他和他的朋友独占一辆马车。几秒钟后,赫敏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马尔福刚才在那里对一个一年级新生的态度非常恶劣。我发誓一定要告他一状,他戴上徽章还不满三分钟呢,就利用它变本加厉地欺负别人……克鲁克山呢?”
“金妮抱着呢。”哈利说,“她来了……”
金妮刚从人群里闪身出来,紧紧抱着不断扭动的克鲁克山。
“谢谢。”赫敏说着把猫从金妮手里接了过来,“走吧,我们赶紧找一辆马车坐在一起,待会儿就没有地方了……”
“我还没有拿到小猪呢!”罗恩说,可是赫敏已经朝最近的一辆空马车走去。哈利陪罗恩留在原地。
“你看,那是些什么东西?”哈利问罗恩,并冲那些可怕的怪马点点头,这时其他学生蜂拥着从他们身边走过。
“什么东西?”
“那些马——”
卢娜怀里抱着小猪的笼子出现了。小猫头鹰像平常一样兴奋地吱吱乱叫。
“给你,”她说,“它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头鹰,是吧?”
“呃……是啊……它挺好的。”罗恩粗声粗气地说,“好了,快走吧,我们赶紧进去……你刚才说什么,哈利?”
“我刚才说,那些像马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哈利说,一边和罗恩、卢娜一起朝赫敏和金妮已经坐下的那辆马车走去。
“什么马一样的东西?”
“就是拉那些马车的像马一样的东西!”哈利不耐烦地说。他们离最近的那匹怪马大约只有两三步远了,它正用空洞的白眼睛注视着他们。可是罗恩困惑不解地看了哈利一眼。
“你在说什么呀?”
“我在说——你看!”
哈利抓住罗恩的胳膊,拖得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那匹长着翅膀的怪马。罗恩直直地瞪眼看了一秒钟,然后转过脸来看着哈利。
“你叫我看什么呀?”
“看那个——那儿,就在辕杆之间!套在马车上的!就在你面前——”
可是罗恩还是一脸的迷惑,哈利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难道……难道你看不见它们?”
“看见什么?”
“难道你看不见拉马车的东西?”
这时候罗恩露出了非常惊愕的表情。
“你没有什么不对劲儿吧,哈利?”
“我……没事儿……”
哈利感到困惑极了。那匹马明明就在他面前,在他们身后车站窗户透出的朦胧灯光的映照下,实实在在地闪着光,鼻孔里喷出的气息在夜晚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水汽。然而——除非罗恩是在装假——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玩笑可是太蹩脚了——罗恩居然根本看不见!
“我们进去吧,好吗?”罗恩忐忑不安地说,一边望着哈利,似乎很替他担心。
“好的,”哈利说,“好的,走吧……”
“没关系,”当罗恩钻进黑乎乎的马车车厢时,哈利身边一个恍恍惚惚的声音说道,“你不会变疯什么的。我也能看见它们。”
“真的吗?”哈利迫切地问,转脸看着卢娜。他可以看见她那双银白色的大眼睛里映出了那些长着蝙蝠翅膀的马。
“哦,是啊,”卢娜说,“我从第一天来这里就能看见它们。它们一直在拉马车。放心吧,你的头脑和我的一样清醒。”
她淡淡地一笑,跟着罗恩钻进了发霉的马车车厢。哈利心头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打消,但他还是跟着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