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协助永隆帝在最终的皇位争夺战中胜出的重要人物,忠顺王当然很明白这其中利益纠葛和冲突,同样更明白开海之略一旦铺开来,所涉及的范围有多宽,分量有多重。
他现在是永隆帝的得力助手,但是更多的还是充当永隆帝在情报体系中的一环,与龙禁尉互相配合,同时也会帮助永隆帝在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乃至其他可能对永隆帝构成威胁的皇兄皇弟们判断分析,出谋划策。
但他也很清楚,随着永隆帝帝位日稳,等到太上皇故去那一天,永隆帝在帝位上再无威胁,那么自己的重要性就会大大下降,而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所以如果能够在此之前寻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参与,或者说自己儿子也能参与进去的“事业”,那无疑能让自己一脉的重要性延续更长远,如果能够延续到未来永隆帝之后他的儿子继位之后,那就最好不过了。
“……,银庄不仅仅是为登莱的水师和贸易提供银钱借款支持,同样它会跟随朝廷的战略而动,比如南洋海贸,如果需要扩大船队规模,需要新建茶场瓷窑,银庄一样可以提供支持,……”
忠顺王很有生意头脑。
他的明月楼是目前除了大观楼外京师生意第二好的戏园子,除了抓住了蒋琪官这个头牌外,忠顺王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在经营上。
当然他也有优势,假借了解社情民意来假公济私,但仅仅是人家会这样动脑子,冯紫英就觉得这位王爷不简单,起码不是一个迂腐的蠢人。
银庄的好处,很多人现在不是看不到,但是却因为涉及到的放贷业务大家也都能看到其中风险,如何规避和减小这份风险,很多人却都还没揣摩出其中道理来。
忠顺王肯定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奥妙一二来,但是就要看其如何来认定看待了。
“紫英,银庄之事,我们下来再来具体商议,但是孤肯定是要跟随皇兄的意见而动,也会支持皇兄的一切决定,嗯,孤这会儿更想了解一下这对辽东、对朝鲜、对日本,甚至对你所说更遥远的虾夷地、海西和野人女真这些贸易,嗯,你刚才也提到了海贸独享,嗯,这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和一般商贾比起来,视野眼界无疑更高更远,毕竟长年在皇帝身边,打交道的也多是龙禁尉和朝中重臣,无论是见识和判断能力都比寻常商贾强太多。
和大臣们相比,他又没有文臣们那么多约束和条条框框,思维更倾向于商贾。
所以这两者结合起来,使得他立即就嗅到了这冯紫英创造的一个词语——海贸独享权。
开海之略中提到了一点,向朝廷缴纳特许金便可开放海贸航线,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海贸独享权,这显然更让人心动。
“王爷,这海贸独享权可不是指对辽东、朝鲜和日本,这些海贸航线其实早已经纳入了朝廷开海之略中,我所说的海贸独享权是指对虾夷地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这些航路现在还处于一片空白,需要有实力的人来出人出船出银子甚至是出武器出命去探索,甚至在找到航线之后,还要建立基地和商站,和这些虾夷人、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部多签订商贸协议,嗯,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就是代表朝廷去打前站开路,……”
忠顺王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紫英,你的意思是前期可能会持续投入人力物力财力,但是短期内可能看不到任何收益?”
“对,王爷,您应该明白,这开辟一条新的海上商贸路线有多么艰难,可能会损失很多人和船,但是一旦把这条航线找出来了,自然是财源滚滚,可别的人可能也会跟随而来,那人家前期投入花销怎么办?所以只要这种情况,朝廷就要授予其一定时限的海贸独享权,比如发现航线之后的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根据其难度而定,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人现者有丰厚的回报,否则以后谁还会去干这种事情?”
冯紫英侃侃而谈。
忠顺王如果愿意主动介入这一块,冯紫英求之不得。
对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从海路上的联系未来不仅仅是从商贸利益的角度考虑,更重要的是要让建州女真后院起火。
这一点上,哪怕是朝廷花银子也要做。
当然如果有商人愿意率先开路,当然更好,而朝廷能给出的条件就是一定年限的贸易独享权,这同样会让很多人怦然心动。
“不仅仅局限于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甚至也可能包括更远更偏没发现的地方,只要能够给朝廷带来利益的,朝廷都会不吝给予丰厚回报,朝廷也就是要确立起这样一个模式,甚至未来可能还要花银子资助扶持这种近乎于探险的发现,……”
这已经近乎于拓殖公司的雏形了,当然前期会以商贸打前站,到后来就要根据情况而定了。
忠顺王身体微微前倾,以显示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紫英,你给本王撂一句实话,这事儿有没有搞头?另外本王如果有意参与,又该如何来运作?”
“王爷真的有意要参与?”冯紫英有意反问了一句:“这可要考虑清楚,前期投入巨大,而且一旦参与进去,想要半途退出,恐怕就会损失巨大啊,而且也会坏了王爷名声,以后其他类似的情形,人家恐怕都不会欢迎王爷了。”
忠顺王一咬牙,“孤已经决定了,银庄的事情,孤跟随皇兄而动,但这海贸独享权的事儿,孤觉得很有意思,嗯,风险固然大,但回报更大,紫英,这虾夷地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情况,你可别欺哄孤啊,孤可是要把棺材本儿都要腾挪出来了。”
“王爷说笑了,些许银子,如何能入王爷法眼?一座明月楼,王爷花了就不下八万两银子吧?”冯紫英笑着道。
“哼,紫英你不提这事儿,孤都要差点儿忘了,孤刚买下明月楼,好不容易折腾起来,你就拉这一帮人搞起一家大观楼,你这是存心给孤打擂台啊?”忠顺王想起这事儿就上火,而且这大观楼名声现在比明月楼还大,生意上两家也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王爷此言差矣。”冯紫英好整以暇,“紫英只想问一句,当大观楼开业之后,和明月楼打擂台打得难解难分,可明月楼的生意下降了么?没有吧,其实不但明月楼生意更好,燕子楼和绕梁阁照理说生意也该受到影响,但据紫英了解,也都没受到影响,甚至还更好。”
忠顺王一怔之后也不由得点头,的确是这个情况,负责经营的人来告诉他,他还不相信,但又想不出理由来。
“紫英,这是何原因?”
“无他,明月楼和大观楼的打擂台,使得我们两家生意更好,明月楼有蒋琪官,大观楼有柳湘莲,双星争辉,更是让这门生意在京师城里大受欢迎,喜欢看戏听戏的人更多了,整个群体扩大了,而四大家名声更大,自然而然有身份的客人都往这几家走,生意就更好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叫共赢。”
“共赢?”忠顺王若有所悟,“那紫英,孤参与这探险和独享海贸权的事儿,会不会也是共赢呢?”
“王爷果然明见,单单是王爷,我估计王爷未必能有这份能耐,这要去探险,去寻路线,去建商站和贸易线,不是光靠银子能行的,得有人有船,而且是能航海敢冒险走海的人,另外像船员、通译、工匠这些都不可或缺,王爷真想要干这事儿,就最好和海商合作,而海商们也乐于和像王爷这样的人合作,甚至还可以选择一些其他也对此行感兴趣的人,毕竟这一行风险大投入大,大家共同出资出人,共同经营这门营生,才能长久。”冯紫英笑意扑面,“这也是共赢,而且是多家共赢,甚至包括朝廷。”
忠顺王怦然心动。
冯紫英的这番描述可不是纸上画符,那是实实在在有据可依的,忠顺王自认为冯紫英既不敢也不会欺瞒自己,而自己也算是对其坦诚相对,所以这门营生值得。
“紫英,如果本王和和这些海商合作,可会有什么关碍?嗯,朝中御史们会不会……”
“王爷,这可是朝廷一力主张推动的,而且王爷也是一心为国。如果其他人愿意,也一样欢迎参与啊,这也不涉及什么以权谋私和贪墨,甚至可以欢迎都察院来监督嘛。”冯紫英很理直气壮,“所以我说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如果王爷能邀请到更多不同身份的人参与进来,大家共同出资,共担风险,紫英相信这等事情会更加顺利。”
忠顺王眼睛一亮。
他已经听出了冯紫英的话外音,不同身份,更多的人,那么就可以结成更多的利益共同体,也可以抱团对抗外来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