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就像一座深深嵌在海底礁石上的水晶堡垒,默默的看着周遭水流变化,却一如既往的静谧安详。看见少商既疲惫又伤痕累累,皇后果然什么都没问,只是有条不紊的召唤侍医,让翟媪安排沐浴更衣。
重新裹好肩膀和背部的伤,少商什么都没吃直接躺下了,躯壳和意识都宛如泡进温度适宜的深水中,模糊含混的景象闪着令人眩晕的光片在脑海中晃悠。少商觉得自己好像梦到了很重要的事,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她再度醒来已是午后过半了。
皇后依旧没发问,只是关切她的饮食,逼她多用些粥汤。
少商毫无食欲的吃了一口,看看皇后,低下头,再吃一口。
皇后心中透亮,温柔道:“你放心,子晟已经抬上来了,伤是难免的,不过都不在要害处,能养好的。倒是你自己,才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女子还丰腴些的好,不然如何生育孩儿,将来你与子晟”
少商忽然抬起头,眼中含泪,神色绝然无比。
皇后一怔,若有所知:“你,你和子晟”
看着皇后慈爱的面庞,少商羞愧难言:“娘娘,他私调军队,真是害苦了太子殿下!我却还替他在陛下跟前分辩”
皇后缓缓的摇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我自小尝尽了受人摆布的滋味——让你温顺忍让,你就得温顺忍让,让你嫁给有妇之夫,你就得嫁给有妇之夫,何曾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他们男人在外面行事,哪里由着女子左右。少商,我怎会不知道你的苦楚。”
少商眼眶湿润,默默的低下头喝粥。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皇后道,“昨夜哦,其实是今晨天不亮,三皇子强行闯入汝阳王府别院,将淳于氏母子几人都捉起来审问,老王妃气的厉害,直喊着要告御状”
少商啊了一声。
“不过没告成。两个时辰之后,三皇子找到了十六年前凌益通敌叛国的铁证。”皇后补上后半句。
“这么快!”少商差点掉了汤匙——她以为一番威逼利诱,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
“三殿下是不是用大刑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
皇后笑了下:“不曾用刑。”
少商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哇,真是没看出三殿下口才这么好。”
“老三也没跟淳于氏废话。”皇后微微一笑。
三皇子虽性情急躁,但并不粗心,相反是敏锐而觉察入微——当少商向他指明了淳于氏这个方向后,他就箭一般的采取了行动。
先是冷不防问淳于氏是不是有凌益的罪证,淳于氏刹那间骤变的脸色让三皇子多了几分把握,将淳于氏丢给心腹慢慢审之后,他自己则直接开始搜寻证据。
毫无头绪的搜证,看似大海捞针,实则有迹可查。淳于氏口严,但她的奴仆们却未必,三皇子便将手下幕僚书吏尽数派出,分别审问他们。
短短一个时辰,淳于氏的为人处世和行事习性便露出了端倪——除去多年前轰动一时的绝婚案,淳于氏在任何方面都只是个寻常的高门妇人。凌益既没有给她许多钱财,也没有分她多少可供调用的人手,因此她不可能像萧夫人一样手脚延伸,四通八达。
虽有几个交好的妇人,但因为出身微寒以及霍夫人的关系,淳于氏和她们也说不上多亲近;十几年来,真正和淳于氏亲密无间的只有汝阳老王妃。
这时,三皇子一言定音——没有娘家,没有自身势力,这样一个无甚依仗的妇人,会把保命机密藏哪儿呢?必是触手可及之处!可也不能藏在凌家,因为凌益缜密心细迟早被找到。
于是众人将目光投向一个月要和淳于氏见十次面的老王妃。可是汝阳王府本就占地庞大,外加别院,庄园,道观,全部加起来细细翻查一遍差不多要两个月。
“那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呢。”少商不解又好奇,“在哪里找到的啊。”
皇后道:“就在老王妃房内的一尊女娲像中。”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依旧是三皇子洞察人心。
汝阳王府虽宅邸广大,但淳于氏不能随处一塞,万一被王府奴仆弄丢了怎办。因此,那件证据必然要在老王妃面前过个明路,而且不能只是寻常讨好谄媚的礼物,万一老王妃没当回事,扭头转赠旁人了怎办
于是,在淳于氏这些年来送进王府的如同山一样礼物堆中,三皇子注意到了那尊女娲像。
首先,这是十几年前老王妃病重时,淳于氏不知从哪座神祠请来给王妃祈福的;其次,老王妃病愈后就将这尊女娲像视若神明,每日焚香叩拜,形影不离;再次,淳于氏的外大父就是泥瓦匠,家中还开有一个烧陶的炉窖
三皇子不顾老王妃撕心裂肺的挣扎呼喊以命相逼,断然抢过那尊一尺多高的陶制女娲像往地上重重一摔——里面竟有厚厚一卷绢帛信函,正是当年凌益与敌寇往来的铁证!
“亏得是找到证据了,若是神像里空空如也,老王妃还不跟三殿下拼命啊!”少商咋舌。
皇后却道:“世上哪有十成把握之事,大丈夫立世,无论行军布阵还是谋测人心,若是一点都不敢冒险,岂不畏首畏尾,惹人嘲笑。”
少商听出皇后意有所指,抬头看着她:“娘娘,子晟大人对太子并不忠诚,您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了。”
皇后望着虚空,淡淡道:“说不上察觉,只是我经见的多了——所谓凤凰必栖梧桐木,子晟是凤凰,但太子不是梧桐木。老二,就更不是了,老三才是”
少商心中难过,便将冬柏陵园的事说出来,还道:“其实子晟大人和三皇子结识的更早,所以才对三殿下忠心耿耿”
“原来如此。”皇后陷入回忆中,“我当时就有些疑心。若是不慎落水,子晟身上怎么只有小衣?太子却说可能是子晟年幼贪玩,自己下水的。可我却知道子晟少年老成,不会无谓涉险,就算不识水性还要下水,也会叫人在旁看着,或在身上系根绳索唉,太子就是这样,论洞察人心,遇事果决,差老三远了。”
少商低声道:“您别这样说太子,太子他仁厚和善,只是”
“为君者,最需要的不是仁厚和善,而是赏罚分明。”皇后果断道,“何为君臣之道。就是臣子为君王赴汤蹈火,舍生忘死;君王信之重之,庇护封赏。”
“这两日,老三毫不避嫌的东奔西跑,走廷尉,审军卒,闯王府,逼叔祖,更在御前不管不顾的替子晟说话,不知惹下多少闲言碎语,说老三与子晟早有勾结可是我知道,看在有心人眼里,这样的君上才是好君上。换做我,我也愿为老三这样的主君豁出命去。”
“就像当年的乾安王府,舅父人马声望都远胜于陛下,可在许多臣子心中,陛下才是值得投效的明君。不然,后来舅父图谋不轨时,也不会有一半谋士将领不愿跟从了。”
少商心知皇后说的都是实情,心里更难过了。
初春寒气未过,日头落的早,才说了这几句话,外面又是黑乎乎的一片了,这时岑安知忽然亲自果来传话,说是皇帝让皇后可以过去了。
看少商面露疑惑,皇后道:“我跟陛下说过,等子晟醒了,就让我过去。你也一道去吧。”
少商并不想去,迟疑道:“凌大人”
“他现在姓霍了。陛下本来想叫他改回本名无伤的,可子晟却坚称不疑——以告慰过世的霍夫人,还有那个替他送命的可怜孩儿。”皇后道。
少商一时怅然——阿狸抢走了阿狰的名字,阿狰因此逃过一死,用阿狸的名字继续活在这世上。她定定神,轻声道:“太子殿下不去吗?”
皇后道:“我让他这几天待在东宫别出来,什么都别插手唉,他也插不上手。”
少商随皇后坐在凤舆中,黑黝黝的宫巷中灯影重重,她觉得恍若梦中,此情此景就如臆想出来一样光怪陆离。今夜的宫廷似乎格外肃穆安静,宫婢和宦官无声的穿梭往来,没有表情,没有声音。
皇帝寝宫弥漫着浓浓的药气,外殿还聚着一大群侍医,等待随时召唤。
皇后并未从正殿大门进去,而是由一名小黄门引着从偏殿绕路,走了约半刻钟,他们来到一间精致静谧的内室,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是以落足无声。
这间内室的正当面挂了一幅巨大的落地帘子,重重叠叠的厚重锦缎,刺绣着细密繁复的猛兽花纹,将里外隔开。
皇后坐到锦帘侧面的一张枰具上,并向少商招招手,少商就坐了过去,顺着皇后的手指指向看去,浓密垂挂的锦帘之间刚好有道缝隙,可以让她们看见外间的情形。
少商便从那道缝隙中凝目望去,外间当中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三皇子,另一个是她一阵眩晕,几乎坐不住。适才皇后说她瘦了一圈,她没照过镜子,不知道是什么样才叫瘦了一圈,现在她知道了。
三皇子正在说话,霍不疑略略侧身听着。
他内穿白色的绫缎中衣,肩头披着一袭浓厚墨黑的绒袍,襟口松松的露出坚玉般的胸膛,上面缠着透血的绷带,一头鸦羽般的长发只用一支素净无纹的羊脂白玉簪绾住,清瘦苍白的面庞衬着鬓边竟有几分冷肃幽青之色。
“纪遵找了十几位博士比对笔迹,凌益那厮又不是读书人出身,不会写好几种笔迹,比对起来容易的很——就是凌益的笔迹没错!”三皇子不屑之极,“那些睁眼瞎们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哼哼,当初拍胸脯担保凌益的是他们,如今缩起来不见人影的还是他们了!”
“殿下少说两句吧。”霍不疑轻声道,嗓音中透着暗哑。
“昨夜父皇明明已经证实子晟的身份了,那些混账还是喋喋不休,在外面议论什么‘偌大的一座城,凌益才几个人手,如何能破城灭家’。废话,所谓千里之堤毁于一旦,以有心算计无心,有的是办法!”三皇子冷笑道。
皇帝也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神色凄怆:“阿狰,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说什么?当即就毙命了么。你,你仔细说说。”
霍不疑的心早痛的麻木了,眼前闪过如山岭般高大的父亲轰然倒塌的情形,短短一瞬间,他父慈母爱手足和睦的童年就结束了。
“那时我们已被围困很久了,城内什么都缺,果腹的,御寒的,都不够了。好在背靠旬阳山,城内水源还在。那日晌午,阿狸拿了两枚杏子来炫耀,说要换了我的衣裳出去玩,因为姑母总关着他——我已经许久没吃到新鲜果子了,便答应了他。”霍不疑的声音越来越低。
皇帝胸口隐痛。
丰县霍氏本是富甲一方的人家,不论外面如何天灾人祸,霍家何曾短缺过什么,霍翀的幼子竟连个杏子都馋,可见当时围城如何艰难!
恍惚间,皇帝想起了霍翀临行前问自己的话。
“陛下前去迎击苍虎军,需要臣在后头挡住蛮甲贼多久?”
“去路一个月,来路一个月,排兵布阵半个月,满打满算三月足矣!”
“苍虎军多是被逼反的绿林好汉,且几位头领并不能服众,臣以为陛下不宜蛮力剿灭,而是连打带消,暗中拉拢为妙——倘若能将三十万骁勇善战的苍虎军收为己用,陛下定鼎天下的基业可成!”
“那就少说要半年了。”
“那臣就镇守半年!”
——皇帝捂着剧痛的胸口,虎目蕴泪,恨不能时光倒转,宁肯平定天下晚上二十年,也不愿痛失义兄。
霍不疑继续道:“我和阿狸生的很像,他穿着我的衣裳大摇大摆的去演武场玩耍了。我吃了一个杏子,想到阿母说阿父也爱吃杏子,第二个便没吃。我偷跑进阿父的书房将杏子放到他桌上,谁知刚放好就听见外头有人声。我一个慌张,钻到书架后面的暗阁里去了。”
“进来的是阿父和凌益。听他们说话,我才知道阿父前日在城头上受了伤。阿父说是小伤,其实伤势不轻,可为了怕动摇军心,也为免阿母担忧,阿父谁也没说,只让李叔父偷偷给他裹伤,谁知竟被凌益瞧了出来。凌益略通医术,自告奋勇替阿父疗伤。”
“阿父对凌益很不耐烦,叫他赶紧带人上城头,别老是躲在后面,凌益满口应了。我看着他站在阿父背后,一针针的缝合父亲的创伤裂口”他面露痛苦之色,“然后凌益袖中闪了一下,滑出了一柄匕首——他一刀割断父亲的喉咙,父亲喊不声来,只能捂着喉咙看凌益,然后倒在了血泊中。”
皇帝悲戚的痛呼一声,掩面而哭。
“凌益得手后没有立刻出去,在父亲的书房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割走父亲的头颅,藏在怀中溜走了,走前还在书房放了把火。我躲在暗阁中,以为要被烧死了。好在那几天阴雨潮湿,凌益身上又未带火油,是以书房只烧了一半。”
“暗阁是用青砖砌的,还有延伸到后面的通气口,但我还是被烟火熏晕过去,等醒来时外面已是天色全黑,厮杀阵阵,尸横遍地。”霍不疑想起那噩梦的一夜——
满地的尸首和鲜血,衣衫不整的婢女和肢体残缺的家丁,那个会在他衣裳上绣花的漂亮婢女为何被斩去四肢全身赤裸,那个成日想着要进军营的小侍卫为什么少了一半脑袋,肚肠流了一地他的阿母呢,三个阿姊呢,对了,还有两位兄长,他们是少年英雄,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小小的阿狰听见另一头传来厮杀声,他回头,看见霍君华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下到处找寻儿子,她一声声喊着‘阿狸,我的阿狸呢,你在哪里啊’
这时,霍君华看见了穿着阿狸衣裳的侄儿,他也看见了素日不大和气的姑母,姑侄俩呆愣对视。一名侍卫边抵抗逼杀上来的敌人,一边高喊:“夫人,小公子找到了!”
小小的霍不疑正要大喊‘姑父杀了阿父’,霍君华忽然大叫一声,扑上来紧紧抱住自己,然后又哭又笑的喊着‘阿狸,阿母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快走,城已经破了’!
当时他就呆了,哪怕全世界都将他和阿狸认错,姑母也绝不会!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明白这时候自己绝不能喊破,便由着霍君华将自己抱走了。
“凌益这狗贼,打仗不行,阴谋诡计倒是灵光。”三皇子冷笑一声,“真该叫那些睁眼瞎看看凌益的绢帛信函,领教领教什么叫‘算无遗策’!”
要算计一座坚固防守的城池,需要多少人手,多大权柄?其实很多人都想错了,只要没人防备你,稍微在关键处倒些毒汁就够了。
——从霍不疑与三皇子的各自叙述中,少商渐渐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霍翀原本只带着军队,可是那座城池本就是刚从敌贼手中夺来,人心不稳,于是他只能将阖家老幼都带到城中,以示同生共死的决心。经过两个月的整顿,查找细作,清点人口粮食,贬斥奸商,城内人人敬服霍翀的人品本领。
随着半年约定之期将届,援军始终没有音讯。城中兵困马乏,将士伤病累累,而城外的二十万蛮甲军也已折损了一多半,此时双方都杀红了眼,谁都知道破城之日便是屠城之时,于是凌益便动了心思。
那座孤城有四处城门,由霍翀手下四大家将镇守,其中一位李副将恰巧受伤未愈,霍翀便露出让凌益顶上的意思。刺杀霍翀后,凌益拿着霍翀的令符前去接管城门,原先的守将便毫无怀疑的让了出来。
此时霍家家丁刚扑灭了书房火势,并发现了一具无头尸首。尸首被烧的衣衫躯体都难以辨认,府兵们又决计想不到自家神勇盖世的主公遭人暗杀,便去请霍翀夫人做主。
正当霍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书房之时,凌益开门放贼,同时在城内多处纵火,高喊‘霍翀弃城潜逃’了!蛮甲兵本就数倍于城内军队,进城后便如狼入羊群。
等守军将领渐渐恢复镇定,在城中沉着布阵应敌时,凌益又让蛮甲兵将霍翀头颅高高挂出,一时群龙无首,军心尽失。蛮甲兵就此长驱直入,屠灭霍氏一族!
霍不疑低声道:“姑母带着我躲进旬阳山,从城里逃出去时,我看见阿父的头颅被插在城墙上,一旁还有穿着我衣裳的阿狸。姑母也看见后痛哭了一场,然后对其他人说我受了惊吓,体弱受病,不能见人。等凌益和吴大将军在外杀敌时,她带着我乘乱逃走了。”
到底是夫妻,霍君华显然有所察觉。她本来的确是去找儿子,但走到外面看见霍府满地的尸骸,她终于明白了一切。在凌府侍卫的‘保护’下,她认下了阿狰。
不过这些凌益都不知道,他始终躲在暗处,眼看着霍家尽灭才放下一颗心。
只是他万没料到,仅仅半日之后吴大将军就赶到了——此时,蛮甲军正沉浸在屠戮劫掠的快意中,是以凌益得到消息的比蛮甲军快。
凌益见机迅速,不但立刻回到旬阳山,还向刚刚赶到的吴大将军假作胆小悲痛,同时表示血刃贼寇的决心。于是他帮着吴大将军将三处城门关上,将多数蛮甲军都堵在城中
说到这里,三皇子扯了下嘴角,“吴成嘛,父皇知道的,杀上兴头谁也拦不住。平素杀过头还怕人家说他屠城不义,这回是报仇雪恨,尽可以敞开了宰。总之,进城的蛮甲兵便是弃械投降的都被杀了个干净。第二日,吴大将军乘胜追击城外的蛮甲兵,大获全胜。”
与凌益勾连之事本就属于机密,知情的蛮甲首领也没几个,事起仓促也没来得及有别的安排。也是凌益走运,吴大将军见人就杀,杀完还将蛮甲军的辎重营帐一把火都烧了,便再无人能指认他的罪行了。
这时,凌益已经知道妻儿在乱军中失散了,他惶恐不已。为了免遭皇帝迁怒,凌氏兄弟连夜谋划——绝不能霍家死的一个也不剩而凌家毫发未损。
于是,他们趁吴大将军还在前方厮杀之际,将部分‘自家人’也推入乱兵之中,其中就包括依附凌家的叔父一家,前来投靠的凌老二妻族全家,凌老三的结义兄弟全家
总之,除了凌家三兄弟,留在旬阳山的孩童,以及运气好在乡下待产的凌老三的妻子,凌家也算得上是‘满门忠烈’了。
“你们当时怎么不来找朕呢!”皇帝用力拍案。
霍不疑惨然而笑:“陛下,若彼时臣不是只有五六岁,定然会径直来告御状。”——如果当时的小阿狰有现在霍不疑的智谋胆识,自然知道无需废话,直接告发就是。
可他不是。
当时才五六岁的他,惊恐而无助,霍君华是他唯一的依靠。
霍君华认为皇帝和吴大将军都不会相信她的话,而且如果凌益一口咬定阿狰就是他的儿子,皇帝必然不会理她的无理取闹。一旦凌益据理夺回儿子,阿狰岂非落入贼手?如果凌益要暗算阿狰,定然防不胜防。
霍不疑进宫后,才渐渐明白过来,他和霍君华已经失去了最好的申冤机会。
——他的样貌变了,再也没人能证明他是阿狰还是阿狸;那些知道凌益通敌行径的‘心腹’也在两三年间逐渐‘被消失’。
他只能苦苦忍耐,暗中寻找凌益遗漏的证据。
十六年光阴,霍不疑和凌益仿佛在比赛一般。霍不疑拼命长大,一年年壮大自己的势力以便暗中查探,而凌益则收缩爪牙,一年年查漏补缺,弥平当年的所有错漏。
最后,其实是霍不疑输了。